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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难道?‘黄花’走丢了?或者被黄鼠狼叼走了?”母亲自言自语着,向院子里走去。她东瞅瞅,西望望,最后在一处极隐蔽的草垛处停下来,指着那里笑了起来。我连忙跑过去。

    “看,‘黄花’趴在那里呢!”母亲兴奋地叫着,仿佛捡到了无主的鸡似的。

    “它在干嘛?”我问。

    “孵小鸡!”母亲神神秘秘地说。在我的惊愕中,她俯下身,摸向“黄花”的腹下,“黄花”不自在地抗议着,发出与以往声音完全不同的叫声,“咕、咕、咕”,这声音短促、沉闷。母亲说,这叫声是正在孵小鸡或已经做了鸡妈妈的母亲的专利。我认真听了听,这声音不像平常那么轻佻清亮,却满含着慈爱。

    “看!”母亲轻轻托起“黄花”,我发现在它的腹下,安安静静地躺着七、八枚鸡蛋。还热乎乎的呢,母亲说。

    “难道,这些鸡蛋都是它自己藏起来的?”发现这一事实,我感到比在大街上突然捡到五块钱还要意外。

    “是的,它将自己的蛋全部集中到一处,要孵自己的小鸡了。”母亲叹道,“其实咱不必自己孵小鸡的,这蛋要浪费了。”

    “现在拿出来不就行了吗?”我说。

    “不行!”母亲说,“已经七、八天了,鸡蛋早已经变质了,里面应该有小鸡的影子了。”

    对此我并不感到遗憾。

    “对了,既然咱能自己孵小鸡,以后就不用赊小鸡了。”母亲又想到一个点子。她站起身来奔到屋子里,又拿出八只鸡蛋塞到“黄花”的肚子底下。“好好孵蛋吧。”母亲说着,为母鸡端来一碗粮食和一盆儿水。

    母鸡很尽职,几乎不离开孵蛋的草垛,它通常两天出来一次,通常是午后,拖过一些软草盖住温热的鸡蛋跳出蛋窝,在院子里走几趟,吃点粮食,抖擞几下身体,再次进入蛋窝。我发现,它腹部的羽毛竟然因为连续孵蛋引起的高温褪掉了,露出红红的皮肤。

    第二十一天时,母亲接近了“黄花”,立刻惊叫了起来:“快来看啊,小鸡孵出来了。”我大踏步跑过去。果然,在“黄花”的羽毛里,伸出几只小脑袋,“叽叽”地叫着,向这个新生的世界呐喊着。

    母鸡“咕咕咕”地叫着,带着小鸡到院子里啄食了。母亲和我则小心地蹲在草垛旁,呵护着那些还未出壳的小鸡。那些鸡蛋卧在那里,外壳几乎失去了光泽,变得易碎。过了一会儿,一只鸡蛋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发出“笃笃”的啄击声。

    “又要有小鸡出壳了。”母亲轻轻说道。那只小鸡仿佛听到了外面世界对它的呼喊,用力地啄着蛋壳,“啪”一声响,一只黄色的小嘴巴从那枚蛋壳中狠狠地刺了出来。接着,毫不留情地,那只小鸡猛力啄着蛋壳,蛋壳仿佛坍塌的墙壁片片坠落下来,我们看到小鸡的脑袋和那双漆黑而恐惧的小眼睛。

    小鸡挣扎着啄碎周围的蛋壳,露出淡黄的湿漉漉的羽毛。最后,小鸡扑打着小翅膀,终于摆脱了蛋壳的束缚,从一片“废墟”中立了起来。它踢掉附在脚上的最后一片蛋壳,欢叫着,在其他鸡蛋上飞奔着,好一只顽强的小鸡仔。

    只消一会儿,小鸡身上的羽毛就干了,膨胀成一只黄色的可爱的小绒球。

    越来越多的小鸡啄破蛋壳,挣扎着走出来。最后只剩下两只。又过了一两天,我们在那等了好久,那两只仍然没有动静。母亲拿起一只,在太阳底下望,并轻轻地摇晃着。

    “这两只废了,孵不出小鸡了,这是两颗石蛋!”母亲说。

    石蛋,就是臭蛋,要么是因为温度的原因,要么是因为拥有这只蛋的母亲没被公鸡垂怜过。看看围绕着鸡妈妈身边跃动的小鸡们,我为这两颗石蛋委实惋惜。




第24章 鸡妈妈
    小鸡出生后,从此,院子里多了一道风景。

    每天太阳升起时,院子里就传来“咕咕咕”的叫声,一定是鸡妈妈带着小鸡出来觅食了。鸡妈妈边走边叫着,招呼着小鸡们不要掉队,在它的带领下,小鸡们一会儿呈扇形,一会儿成圆形,跟在母鸡后面。鸡妈妈选定一处所在,尤其是草垛的边缘,那里土质松软、食物丰富。

    母鸡停在那里,用双爪扒开浮土,藏在其中的草籽儿被发掘出来,散落到周围,母鸡“咕咕”地叫着,示意它的孩子们注意脚下的食物。不消几次,小鸡们明白了妈妈的良苦用心,用坚硬的小嘴啄食着草籽,有时母鸡刨出白嫩的小虫,放在地上蠕动着,小鸡们眼疾腿快,飞奔上来争抢着。小虫是它们最爱的食物。

    有一天,母鸡刨出一只蚯蚓,几只小鸡冲上去,每只一头,撕扯着蚯蚓。另一只不甘示弱,从斜刺里冲向那只绷紧的蚯蚓,衔住中间向外拉扯着。蚯蚓断为两截,三只小鸡各自摔了个屁蹲。

    一只小狗摇头摆尾蹭上来想,看它的样子应该是友好的,但它引起了小鸡的恐慌,它们尖叫着躲到鸡妈妈的身后。鸡妈妈立刻展开全身的羽毛,像一只怒张的刺猬,“咕咕咕”地示威着。小狗不明所以,仍然友好地蹭过来,母鸡大叫着如一颗子弹冲上去,狠狠地啄了小狗一下,小狗惨叫着离开了,小鸡的队伍又恢复了平静。

    “轰隆隆”几声雷响,犀利的雨点从天空砸将下来,母鸡并不闪避,只是站在那里急促地叫着,小鸡们纷纷跑到母鸡这里,一一钻进它的腹下。顿时,一大片小鸡仔们转瞬不见了,仿佛根本没有小鸡的存在。这真是奇迹。

    几只胆大的小鸡钻出羽毛,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被豆大的雨点击打了回去。鸡妈妈的羽毛仿佛一把雨伞,将所有孩子罩在“伞”下。

    过一会儿母鸡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咕咕”叫着,移动双腿向背雨处走去,它走得很小心,孩子们始终被罩在“伞下”,没有露出一丝一毫,仿佛粘在它身上的羽毛般,成为一个整体移到背雨的地方,母鸡才渐渐安定下来。

    在背雨处,敏感的小鸡已经意识不到危险的来临,纷纷探出头来。有几只大胆的小鸡脱离母鸡的羽毛,在空地上寻找着食物。

    雨过天晴了,我走向呵护着小鸡的母鸡,母鸡立刻竖起羽毛,“咕咕”叫着,仿佛在警示我不要靠近。我仍然前进着。母鸡猛然跃起,冲过来用坚硬的嘴巴啄向我的脚面,只听“崩”一声响,我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赶快逃离了那里,再看时,脚面上已经渗出血液。

    我大惑不解,昔日温柔的“黄花”咋变得如此暴虐呢?

    在母鸡的呵护下,小鸡成长得很快,一个个生龙活虎,公鸡已经长出鸡冠和尾巴,母鸡则生长出漂亮的翅膀。很快一个月过去了。

    那一天,母亲照旧出来觅食,可是却没有了“咕咕咕”的叫声,它恢复了平常的叫声,它正在草垛旁刨着软土,不再抬头招呼小鸡们了,而是自顾自啄食着草粒儿,吃得津津有味。我正在纳闷,看到有几只小鸡围过去,企图分享母鸡刨出的草籽儿。

    令人诧异的情况出现了!

    只见母鸡掉转过头,伸出尖利的嘴巴狠狠地啄了一下跟它抢食的小鸡。一个月前,那只小鸡正在它的腹下脱壳而出,百般受它呵护。

    “吱”一声惨叫,小鸡退出一米开外,不解而委屈地望着母鸡。母鸡连看也没看,依然转头自顾自啄食着自己刨出的小虫和草籽,仿佛捍卫主权般坚决与残酷。

    另一只小鸡不甘示弱,试图凑上来分享与母亲一块啄食的快乐。还没等它靠近,母鸡已经转过头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啄了它的脖颈。小鸡落荒而逃。两只小鸡躲在远处,惊慌失措地望着曾经温柔慈爱的母亲。

    最后它们终于明白,它们的母亲已经不再是母亲,从现在开始,它又成了一只普通的母鸡,由母亲变成了竞争者。

    母鸡真是太狠了,简直六亲不认,我这么认为。可是多少年后,我终于明白了鸡妈妈的苦心。

    那天,我去张海涛家去玩,发现他的小妹妹张莎莎已经牙牙学语,并竭力维持着平衡在地面上行走。她的父母百般呵护着她,一个盯着她,一个蓄势待发,随时准备冲出去接住她就要跌倒在地的身体。

    人类和鸡类竟然如此不同。“倘若张莎莎的父母抛弃了她,她能不能独立活下去呢?”我想着这个问题的同时,也在想着自己的命运。“我已经9岁了,倘若父母把我赶出家门,我是否有能力存活下去呢?”我想都不敢想。

    张海涛等到妹妹走累之后,轻轻将把她抱到了大炕上。他陪着她玩耍和嬉戏,温柔地对待地,并真心流露地抓过她的手背,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好姑娘!”他赞美着她。她笑了,笑得很甜,仿佛春天里开出的花朵。

    我很诧异,他比我小4岁,已然懂得了一个吻对于他人的意义。同时我也受到了感染,也想品尝一下亲吻他人的那种自足感。但我没有勇气亲吻小张莎的手,更别说脸庞,在这种意念的召唤下,我竟然鬼使神差拿起了张海涛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地亲了一口。“嗯呐!”

    张海涛无动于衷,他甚至感到疑惑。我也是这样,在吻出的刹那间,我就已经后悔了。仿佛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站在别人面前尴尬万分。

    好在张海涛伸出手去,抱住了他的妹妹张莎莎,说声“好宝宝”,轻易地化解了尴尬。

    关于这件事,在我走出张海涛大门之后好久都不能忘怀,那后悔仿佛刀子般切削着我的心。“我怎么如此幼稚!”我反复批评着自己。

    大街上不断响起“卖簸箕,卖簸箕,卖簸箕”的叫卖声,接着我看到一个人骑着一辆自行车载着满满一车簸箕。那些簸箕做工精良,木条匀称,造型美观,干净明亮,新崭崭的,堪称艺术品。

    接着响起“理发来,理发”的叫声。在一处阳光明媚的小空场处,围着一些人,只见一个人坐在一只小凳上,正在等着一个下乡的理发师给刮头刮脸。

    “给他刮个葫芦头!”所有的人哄笑着。

    不远处,又传来“修壶来,补壶来”的叫喊声。一个骑自行车的男子后架座上绑着若干只破烂的铝壶从身边滑行过去。

    再向前走,几个伙伴唱着一首儿歌,仔细听去,竟然是这样的歌词:“星期天的早晨雾茫茫,拾大粪的老头排成行,拾大粪的老头放了个屁,腾云驾雾飞到意大利,意大利的国王正在看马戏,闻到这个屁,感觉很有趣,请来研究生研究这个屁,原来是块巧克力!”

    唉,今天可真够乱的。



第25章 村民的愚信
    第二天,我们正在上课时,学校的院子传来吆喝牲口的声音。“里里里……外外外……”

    “学校里怎么会有吆喝牲口的声音?难不成有人要在校园里开垦荒地吗?”我们这群孩子谁也抵挡不了好奇心的驱使,尽管老师在台上恪尽职守,我们还是将头歪向窗边,有的同学甚至悄悄站起来向窗外张望。

    “笃笃笃……”老师敲着黑板,一枚粉笔头准确地砸在向外探头的那个男孩子头上,男孩子缩了一下脖子,又伸了一下舌头坐了下来,大家哄笑起来。

    “看见了,我看见了,张京太校长拉了一车豆秸来。”被砸中的男孩子兴奋地宣布着。看到男孩如此兴奋,老师作势又要扔粉笔头,男孩子假装睁着害怕的大眼睛躲闪着,大家又哄笑起来。笑过之后,院子里的牲口车离开了,一切恢复正常。

    半小时后,院子里又响起吆喝牲口的声音,那男孩子又起身望向窗外。“张京太校长又拉来了一车豆秸。”男孩小声宣布着。

    “窦峰!你还上不上课了!”老师怒吼着。那个叫窦峰的小男孩终于安静下来,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一语不发,连调皮的表情也不敢再做了。从小被吼大的小男生,似乎都懂得识别长辈怒吼声里那些危险意味的临界值。

    那节课,大家都被张京太校长的豆秸困扰着,所以都没认真听课,教师也没太认真讲课,大概是原谅了我们的兴奋。这个时候,下课铃知趣地响了起来,趁老师正在讲台上收拾课本时,我们一窝蜂涌出教室。奇怪的是,校长张京太似乎在院子里正等着大家。

    “来,孩子们,大家手拉手,排好队,轮流去踩我的豆秸!”校长命令道。我们虽然不明所以,但对踩豆秸的游戏却兴奋不已。大家争先恐后,拉起手,一批批踩向那些铺在院子里的豆秸。那些鼓胀的豆秸经过一次次的践踏,变软了,变扁了,变碎了。校长说行了,我们停止了游戏。

    校长取过一只长木叉,挑起那些被压扁的豆秸,下面露出了星星点点般的黄豆。这时候,我们才彻底明白了校长的用意。

    原来校长把我们当成一架力量无穷的打豆机了。

    帮助校长打完黄豆后,放学的铃声也响起了。夏天的白天总是那样长,于是姐姐和张洪美约好去田野里挖野菜。当然,为了验证自己是否真正长大了,或者想要给父母一个能够充分证明自己已经长大的惊喜,她们两个谁也没告诉,便每人提了一只小篮儿,拿一只小铲儿携手跑去了野外。

    我的父母和张洪美的父母甚至以后她们两个还在学校里撒欢呢,各自批评着:都这个点了还不回来?

    天都一麻黑了,姐姐和张洪美还没回来,父母们开始着急了,我的父母还不怎么样,还在仓皇的麻木中等待,张洪美的父母已经找了学校、张燕儿家和池塘边儿,但都没找到。他们急了,一溜烟跑到了野外,最后在西边的两座废弃的炼油厂的大烟囱前发现了她们。

    据说,她们两个挖好野菜后,本想着回家,却在烟囱附近停住了,不停地转着圈,就是走不出烟囱二十米的范围之外。另外,在转圈的同时,她们两个均发现那两座耸入云霄的烟囱顶上,分别坐着两个白胡子老头。

    张洪美父母把她们两个分别带回家,奇怪的是,到了第二天,她们都病倒了。精神恍恍惚惚的,上吐下泻还发高烧。没办法,父母最后将她们两个带到张寿堂的岳母那里,那位七十岁的老太太给把了脉,声称是“掉了魂儿”,又举行了“叫魂仪式”。她们两个很快就又蹦蹦跳跳了。

    都是那两座高烟囱上的两个白胡子老头造的孽!对些谁都毫不怀疑,谁都相信那是真的。

    在此事之前,我还听过另外一个故事。有一个男子在外喝酒,酩酊大醉后执意回家,在归途中却误入一座坟场。该男子感觉非常害怕,于是拼命逃走,就那样逃了一夜,在天亮时分仍然没有走出那片坟场,后来精疲力尽,倒地睡着了。

    男子没有回家,家人当然要出来找,最后在坟场上发现了那名男子,他正伏在一座坟茔上睡得正香呢,口水流出多长。再看看周围,男子的脚印围绕着坟场已经将土地踩得光洁锃亮。那说明,这名男子整个晚上都在跑圈,仿佛在跑学校里的操场。

    家人摇醒了男子,问明他的情况,他尴尬地笑道:“当我经过那片坟场想要回家时,在前面突然看到一道亮光,那道亮光里指明着我回家的路,既平坦又安全,于是我不停地走啊走啊,终于回到了家,然后扑到床上就睡着了。”

    家人听后都吃了一惊,男子的妇人打着哆嗦提议道:“要不,咱们搬家吧!”

    我在想,那位男子也应该到我们村来让张寿堂的岳母看看,说不定就不用搬家了。

    之后一群人涌到我们家里看望我姐姐,并谈论着白胡子老头的事儿,他们抽烟喝茶,屋子里根本没我的地儿,我闲得无聊,看到院子里阳光很好,就倚在靠近南墙边的草垛后,哼着小曲,沐着阳光躺在那里。

    阳光真得很好,晒得人有晕眩的感觉,我突然忆起吴飞和吴思的舞蹈,想到吴飞可爱的模样,于是兴奋地忘乎所以,有种奇异的情感袭来,激起我阵阵的心潮滚滚,很想朝天空呐喊。我不禁抬起头,闭着眼睛望向高空,压抑着自己即刻要吼出来的声音,胀得额上青筋暴躁,浑身扭曲、压抑不已。

    好久之后,当那心潮的翻滚缓慢退去后,我慢慢睁开了眼睛,这时,我突然发现东邻的张持俭家二娘正站在屋顶上张大嘴巴望着我……

    我的脸腾一下红了,一种可怕的羞耻感瞬间席卷了我全身,甚至让我片刻失去了意识,慌忙逃走了。当我走到院子中央的时候,我突然想到:“她没事儿跑屋顶干什么?”

    我不禁转头望了一下,张持俭二娘也已经意识到站在屋顶上观察一位晒太阳的小伙子并不太礼貌,所以低头仿佛啥事儿都没发生过,正在翻晒着铺在屋顶上的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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