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急啥啊!不就是看个耍把戏嘛!你看心急火燎的,跟火烧猴屁股似的!”母亲边说着,边不紧不慢地向灶洞里塞玉米秸。
“不行啊!我不等你了,你这还早呢!我看非耽误了。”张天津匆忙中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我的肚子气得鼓鼓的,一甩袖子坐到大炕沿上生闷气,恨不能一拳将上帝打翻在地,一脚将世界踢个窟窿。
一阵急促的锣声从育红班空场那个方向传来,估计马上就要开始了。“去他妈的吧!”我心里说。马上似乎对耍把戏不感兴趣了,干脆将腿一伸躺在大炕上睡觉。实际上我睡不着,听着母亲揿开锅盖,洗净瓷碗,汤勺碰着锅底舀汤的声音。直到一切归于平静,许是可以开始吃饭了,但我假装睡着了,一动不动。
“还躺着干啥!刚才那么着急,现在倒躺在炕上睡觉,还看不看耍把戏了!”母亲站在灶间数落着我,令我心中的一股无名之火腾一声燃起。
“妈逼,”我从大炕上跳起来骂道,“老子不屑吃饭了!”我趿上鞋跑出门去。边跑边想,恨不能饿死自己。
我赶到育红班空场后,耍把戏早就开演了,人们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见到这种情景,我花了十几分钟来考虑该不该厚颜无耻地挤进去。后来徘徊太久,发现里面的节目越来越精彩,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左钻右挤,因为个子太矮拥有的优势,终于挤了进去,场中的把戏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场内的人员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助手向村民借了一只大磨盘,然后将一块钉板放在地面上,白天敲锣的那位中年男子赤着上身躺了上去。等运好气之后,中年男子挥手示意。另两位助手立刻将另一块磨盘抬起轻轻放在他的腹部。
接着,助手找来十几块砖,摞放在磨盘上。助手看看两块磨盘间的中年男子,男子向他示意可以进行下一步。助手转身拿起一杆大锤。那锤头超级大个儿,少说也有十几斤沉。助手运气,将那杆大锤举过头顶,在跟躺着的中年男子眼神交流后,口喊一声“嗨”,然后猛力将大锤砸将下去。
只听“砰”一声巨响,磨盘上面的砖头拦腰截断,从磨盘上滚落下来。磨盘下面的中年人安然无恙,轻松地微笑着。助手连忙招来其他人将磨盘抬下。
“这是硬气功!”中年人站起身道。接着他在场内绕场转一圈,我们看到他的后背一片钉眼,红成一片,不过并未流血。
“接下来,我要表演一个软气功!”中年男人说着,吩咐道,“助手,你找个啤酒瓶来。”不一会儿,白天跟着中年男子的那个孩子回来了,手中拿了一个酒瓶。他开始用一只小铁锤打破那只酒瓶儿,砸得更碎。
这时,中年人走过来,撮起一把碎玻璃,那玻璃大约有玉米粒儿大小,在马灯的照耀下闪着光儿。
“老少爷们听好了,我要表演软气功了。我要表演的软气功是吞玻璃。我要把手上的这些玻璃吞到肚子里去。”中年男子慷慨激昂地说着,引起我的胃部一阵不适。
“好,现在我要开始了,”中年男子再次绕场一圈,“众所周知,玻璃碴是很锋利的,嗓子和食道又太柔软,所以,我在吞食玻璃前必须先加工一下。”说着,他将另一只手合在握有玻璃渣的手上,开始用力搓揉着。
“我的手掌已经练到刀枪不入了,所以,我可以把玻璃用手掌加工一下,让玻璃在掌心里互相研磨,最后变成黄豆大小的玻璃球,才好吞下去。”他不断研磨着,感觉差不多后,他松开手掌,望向掌心的绿色玻璃。接着,他向着玻璃吹了口气,那些玻璃碎沫如同灰尘吹落下去。几番折腾后,他的手心里只剩圆滚滚的绿色玻璃球。
“现在要开始表演。但请大家不要模仿,为什么呢?因为人的胃液并不能消化玻璃,只有气功才能消化玻璃。倘若没有气功而吞食玻璃,会被胀死的,大家千万别试验。”
他把手中的玻璃一仰脖倒入嘴巴里,然后喝了几口水,将那些玻璃球悉数咽了下去。接着他张开嘴巴。
“看,没有了吧!”
村民们激烈地鼓起掌来。
第19章 乡村耍把戏(二)
接着是“口中喷火”,铁丝上方绑一只绒球,用火点燃。口里含一口煤油,猛吸一口气向燃着的绒球吹去,一团大火在天空燃烧着,伴着腾腾的烟雾,人们尖叫着。
中年人扔掉铁丝,抱拳当胸,提醒大家接下来有一个更惊险刺激的节目,“长矛刺吼”。小伙子拿来一只红缨长矛,枪尖磨得雪亮。中年人接过长矛高高举过头顶,接着右手抵住枪杆,将枪头对准观众,让人们检验枪尖的锋利程度,有人手指摸摸枪尖赞叹着。
转一圈完毕后,中年人将枪杆抵在一块磨盘上,枪尖抵在自己的喉咙上,两臂平伸,扎好弓步,开始吸气。
“大家看好了呵,要开始了。”中年人提醒着大家。大家伸长脖子期待着,周围鸦雀无声,掉根针都能激起巨响。
“嗨!”中年人一声大喊,全身的肌肉绷紧了,一条条,一棱棱,仿佛裸露的山脊。在众人们惊异的目光中,那挺钢枪逐渐受力,枪杆慢慢变曲起来。人们捏着一把汗。我捏着自己的嗓子,感到快要窒息了。
枪杆越来越弯,越来越弯,变成一张半圆。此时,中年人稍稍停顿了一下。
“看啊,要到最精彩的阶段了,大家注意啊。”后面的小伙子提醒着。在那停顿的十几秒时间里,至少有十几个人屏住了呼吸。
接着,那男人又一运气,继续向前挺进。“嗨!”只听一声沉闷的呐喊,弯曲的枪杆到达临界值,“啪”一声从中断为两截。一截腾到地上,弹起一团轻尘。
人群里爆发出猛烈的鼓掌和喝彩声。喝彩声中,赤膊的中年男子走近观众,绕场一圈,骄傲地指着自己喉间的那个红点,那是被锋利的枪尖扎出来的,但他毫发无损。我们赞叹着。
“刚才太惊险了,接着让大家放松一下,来一段‘蹬缸’。”中年人说着,后面一个小女孩走了过来。
这小女孩不过十来岁,身形瘦弱,她向大家鞠个开场礼,仰面躺在了地上,将双腿伸向半空。两个助手抬着一只巨缸走过来,稳稳地放在她的脚上。此情此景,人们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悬了起来。那缸太大了,仿佛一只巨兽,扑向手无寸铁的柔弱女孩。倘若以容量计,简直可以盛放五六个她的身体。助手一声令下,表演开始了。
只见那女孩儿一会儿蹬着缸沿、一会儿又在脚上把水缸翻个跟头,托住缸底,笨重的水缸在她小巧的腿脚间上下左右灵活翻飞。那只“巨兽”被耍得团团转,仿佛一只萌娃一样。人们悬着的心慢慢放松下来,爆发出阵阵的喝彩声。
“蹬缸”表演后是“抛碗顶碗”,还是刚才那个小女孩儿,她脚下踩着“滚柱”不断晃动着,把手中托着的一摞粗瓷大碗,一个接一个往自己头上抛,那些大海碗跟长了眼睛一样,整整齐齐排好队,稳稳当当落在她小小的头顶上。最后,她顶着那一摞大碗跟老乡们愉快地打招呼。
后一个节目是“空中悬梯”。中年男子站在场中,将一只高高的梯子顶在胯间,另一端直伸向空中,身后的少年男子从他的背后敏捷地攀上去,跨上梯子。他在梯子上沉稳地做出各种动作向上攀爬着,最后到达梯顶,在梯顶上做出下腰、倒悬等各种动作。底下的中年男人则岿然不动。
最后,立在梯顶的少年稳稳心神,倒着从空中翻滚下来,在人们的惊呼声中稳稳地落在地面上,带着骄傲和胜利的微笑向众人致意。人们的惊呼转为惊叹和长时间的喝彩声。
等喝彩声稍微平息后,中年男子来到场中,递给少年一只雪光锃亮的钢刀,然后蹲下身去,将光光的脊背对着观众。少年望望人群,目光移向中年男子的背。他慢慢举起钢刀……
“嗨!”只听一声呐喊,那钢刀呼啸着落下来,狠狠地砍在中年男子的背上。这一幕太突然了,刹那间感觉自己停止了呼吸。大家都闭上了眼睛。全场一片静寂。
过了一会儿,人们再次睁开眼睛,却发现少年早已举起钢刀扛在肩上,蹲着的中年男子毫发无伤,只是背上多了一道深深的红印。接下来,局势转折了,仿佛演绎电影一样,中年男子生气地跳起来,跃到少年身边,仿佛要报复一样,劈手夺下少年的钢刀扔在一边,牵起他的右手狠劲向外一拉。
“咔吧”一下清脆的响声过后,少年的手臂随即无力地瘫软下来。
“他的臂膀被我卸下来了!”中年男子转身对大家说,“以此来告诫那些胡乱砍人的混蛋!”
“你敢卸我胳膊,那我就用左手砍死你!”少年哭喊着,耷拉着右臂,伸出左手抢夺场中的钢刀。中年男子抢步上去,拉住少年,牵起他的左手用力一拉,又一个“咔吧”声响起,少年的左臂也瘫软了下来。
少年绝望了,站在场中泪流满面。
我们都被感染了,感觉到这场把戏从开始的表演仿佛转变成了一场谋杀。大家都为少年的凄惨揪心。人们愤怒了,但又意识到这只是一场表演,于是为现实的残酷性感到悲凉。大家都在看着中年人,看他如何收场。
“大家来看,他的双臂都被我卸下来了,”中年人得意地在场中转着圈,“不信大家来看。”
他走到少年身边,拿起他的右臂,直挺挺地以他的肩膀为轴心,转了一个圆角。少年没有呼喊,继续咬着牙流着眼泪。我感到,那位中年男子旋转的并不是少年的臂膀,而是我的。中年男子转到少年左边,又拿起他瘫软的左臂旋转了一圈,从半空中放下,仿佛捏在他手里的不是手臂,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线团。
“好了,今天的表演到此结束,感谢大家的到来,呃……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呵……”中年男子说着。后面蹬缸的小女孩手中拿着一个小铝盆儿,转圈在观众面前收钱,场中那个被卸掉胳膊的少年还在哭着,谁也没去管他。
当小女孩到面前时,人们一拥而散,几乎没人付钱。很快所有人都跑光了,只剩下我和那些耍把戏的人们。他们无奈地摇摇手,小女孩“啪”一下将手中的铝盆扔在地上。我想给钱,但我掏掏我破烂的口袋儿,里面连一枚一分的硬币也没有。
昏黄的灯光下,我踩着自己的影子离去了,心情异常沉重。身后的中年男人靠近少年,小声地安慰着他。那一晚,我做了整个晚上的噩梦。
第二天醒来,我还没起床呢,大门就被敲得“叮当”作响,赶紧穿条短裤跳下床去看。原来是昨天晚上表演节目的中年男人和那位少年,他们背后背只口袋,手里端一只大铁盆,正在跟母亲交涉着,欲要求取五、六斤粮食。母亲正在跟他们争执着。
我躲在母亲背后,拉拉她的衣角,示意赶快给他粮食,母亲诧异地望着我。
说实话,我可不敢不给,我太害怕了,害怕哪一天独自走在街上,那个中年男子也会把我的胳膊突然给卸下来。
中年男子高兴地接过粮食,“哗”一下倒入自己的口袋,向肩上一抡,斜背着口袋,牵着少年离开了,走向另一家。
他走后,我很担心,昨晚他吞下去的玻璃到底消化了没有呢?
第20章 看恐怖电影“画皮”
黄昏时,大街上一阵骚乱。一会儿张天津气喘吁吁跑到我家,向我宣布今晚村里放电影。电影人员已经来了,就在育红班前面,正在那里准备呢,吃完饭后一块儿去。一听我就跳起来了。还没等问他演啥呢,他已经一溜烟跑了。
“我要回去吃饭了。”他把这句话甩在后面。
“这家伙被剁尾巴了吗!”母亲不明所以,从屋外抱着柴火进来问我。
“今晚上村里演电影!”我兴奋地说。
“那可是好事儿,我都多少年没看过电影了!演啥?”母亲问。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不一会儿,张京逵家嫂子也跑来了,她就是张洪海的娘,我叫她嫂子。她一进门,便用她的大嗓门向我们报告了放电影的事儿。她的嗓音清亮、高亢,穿透力极强,一出声就会震得耳朵“嗡嗡”直响,仿佛生产队号召生产的扩音大喇叭。她的嗓音与陈伟娘有得一拼。陈伟是我家西邻,张洪海是我家东邻,很奇怪整个村西部唯有的两只“大喇叭”竟围绕在我们周围。
我一直认为,她俩没从事音乐事业,简直埋没了两位歌唱家。
“还没烧完火吗!大队部育红班小广场上,今晚上放电影啊!要演《画皮》!”洪海娘“吆喝”着。她认为的轻言慢语,在我们这里不啻于吆喝。我恨不能捂上耳朵。
“演什么?”母亲问。
“《画皮》!我问放映员了,是个鬼片,据说挺吓人的。”她答道。
听到鬼片,我打了个激灵,脑子里出现人们经常谈论的鬼故事,女鬼们披头散发青面獠牙。情不自禁望了望外面要黑下来的天空。
“你去看吗?”母亲问洪海娘。
“去!去看看到底多吓人。”洪海娘说完,稍稍坐了一会儿,起身走了,说要去提前占座。
刚掀开锅盖时,张天津提着一只小凳儿急火火地跑来了,一见到我就开始埋怨怎么还没吃饭。村里好几年放一场电影,去晚了能占到前排吗!
“听说今晚放鬼片,挺吓人的,你敢看吗?”我问张天津。张天津马上打了个哆嗦:“啥?鬼片?”
“是啊,刚才‘大喇叭’已经来我家宣传过了,是《画皮》,据说是一个鬼装扮成一个美女,把一个书生的心脏挖走了。你确定敢看吗?”我问张天津。
张天津听到这里,猛然夹紧了裤腿,脸上现出痛苦难当失魂落魄的表情。张天津最胆小,我知道他此刻一定吓尿了。我们经常在晚上玩得时候吓唬他,他没少尿裤子。
“敢看不?张天津,我问你呢。”
“敢!”张天津直直腰说。我低头看着他,发现一股黄水顺着脚踝流到他的鞋子里。
“你又吓尿了!”我问。
“我喝水喝多了。”张天津辩解说。
当我和我哥、张天津来到小广场时,那里早已人山人海了,几乎全村的人都涌到了这里。甚至坍塌的大队部墙壁上都坐满了人。张天津埋怨着我,我们挤到一个角落里,被夹在一条条大腿之间。
电影开演了。演恐怖片的消息,早已像病毒一样弥漫了全场,人们睁大眼睛,张着嘴巴盯着荧幕,仿佛在随时提防着从荧幕里射出一枚子弹。
刚开始电影平淡无奇,做足了铺垫,甚至扯出了对剧情无关紧要的蒲松龄让老头讲故事的情节。
一位公子王崇文,早年中秀才,后来多考不中,遂求签问卜,先生告诉他去城外西北方向的破庙里找贵人相助。当晚,公子手执蜡烛进入破庙却遇到一位白衣女子,在慌忙离开时遗落下一方洁白的手帕。
后来,女子使用苦肉计诱使公子上钩,声称自己是主考官的女儿,是逃婚出来的苦命女子。于是王崇文不仅色迷心窍,也利迷心窍,自此与女子双宿双栖。
虽然家人反对,但他执迷不悟。在后续过程中,王崇文不仅学业未进,反而精神日渐萎靡,身体也越来越虚弱不堪。
终于有一天,终于有人发现了白衣女子的秘密。原来女子是一位女鬼,她本身丑陋不堪青面獠牙,为了达到诱惑王崇文并吸取他阳气的目的,在牛皮上画了美人图,然后穿在身上,就变成绝色的女子。
当有人告诉王崇文时,他仍然不肯相信,并且,在女鬼的离间下,企图用砒霜毒死她的妻子陈氏,王崇文不舍得这么做。于是女鬼再次离间,将家里的小厮弄到陈氏的床上,因此逼近王宗文无情将原配妻子赶出了家门。王崇文的弟弟学武归来,也发现了女鬼的秘密。但他意识到他的力量并不能制服女鬼,于是去请自己的师父。
在此期间,一个偶然的机会,王崇文外出归来,到他们的房间时,透过窗户看到屋子里一个人影正在一张白皮上画一位绝色的女子图。王崇文感到很纳闷,继续在那观看着,谁知,当那个人影蓦然转身时,竟然如一具骷髅般的恶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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