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还他妈装蒜!”张寿堂吼道,“那你经过我家地头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啊!哦……摔了一跤,绊倒了。”
“绊倒了之后呢?”
“绊倒了之后……我的铁锨就飞出去了……”
“飞出去之后呢!”
“我上前扛起来又走了……着急浇地不是?”
“我让你着急浇地!”张寿堂吼着,冲上前去,抡起大手狠狠地扇了吴长龄一个耳光,“啪”一声清脆的巨响,仿佛全村都听到了。张寿堂嘴里仍没闲着,骂道,“你着急浇地你把我家的田埂给挖开了你知不知道!”没等说完,又是一巴掌。吴长龄站立不稳,歪向一边,差点把身旁站着的吴小文蹭倒了。瞬间,吴小文的脸上现出不满和怨愤的神情。张金亮低头不语,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吴长龄生得文质彬彬,年轻时既已学医,脸色白净,手无缚鸡之力,哪能扛得了张寿堂那老虎爪子一样的手掌呢。
吴长龄打架不在行,嘴巴还好使,强行争辩着:“张寿堂,你住手,你说清楚,谁挖你家田埂了,你这不是血口喷人么!”
“我让你血口喷人!”张寿堂口不择言,一个箭步冲上去,把靠在门口的吴长龄抓小鸡一样扯出来,扯到天井当院,脚下伸个扫堂腿把他撂倒在地,然后扑上去,展开武松打虎的架式抡拳向他砸去,打得吴长龄趴在地上“嗷嗷”直叫。
还好,张金亮扯住了张金明,他们弟兄两个站在后面,只是站着没有动手。吴小芬和吴小滔年龄尚小,手足无措,害怕地尖叫着。吴小文则愤恨地望向了张金亮,意思是说你怎么还不管管?谁知张金亮打眼看一下她,遂又低下头去,装做啥也没看见。吴小文生气了,一转身回屋去了。
“爹,别打了!”这时,张金亮才冲着仍然抡拳猛打的张寿堂大叫道。张寿堂听到喊声停了手,也意识到差不多了,于是起身,口里仍然骂着:“今天先饶了你狗日的,下不为例……还敢挖我的田埂放我的水,下次非砸死你!”
骂骂咧咧,挥挥手,带着俩儿子和那条大狼狗仿佛一阵乌云般卷走了,吴长龄家的院子里即刻晴朗了不少,连阳光也变得柔和了。吴长龄挣扎了一下,没有爬起来,干脆趴在那里恢复。吴小文、吴小芬、吴小滔和吴长龄老婆急忙奔过来,上前要扶起他来。
“唉唉唉……”吴长龄趴在地上挥着左手制止着,“先别扶我,别扶我,我先缓缓,先缓缓……哎哟,疼啊!这狗日的爷仨儿……”娘四个围坐在他身旁,焦急地等待着。
过了好半天,吴长龄才伸出手招呼道:“扶我起来,扶我起来。”娘四个纷纷伸出手去,扶起吴长龄来到屋子里,扶他躺到大炕上。再看他也太惨了,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肿了一大片,有几个地方还擦破了皮。
“操!”吴长龄突然骂道,平常他一贯不爆粗口,今天或许被愤怒煎熬地失去了理智,“妈逼!张寿堂这狗日的说什么?说我挖了他家的田埂?去他娘的,我哪有挖他家田埂啊!”
“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吴小文问。
“我也不知道啊,”吴长龄还真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平白无故被打一顿,那可不行,咱们找他去!”吴小文气愤地说,她气得小脸通红,嘴唇都颤抖了。
“别,”吴长龄制止道,“千万别去,我受了伤,走都走不了了,而他们爷仨儿,正在精神头上……咱可不去撞这个枪口,算了,以后再说吧。”
“那这顿打就这么算了?”吴小文反问。
“不算了吧,还能咋样?”吴长龄无奈地说,“谁能打得了他们啊,你看他们爷仨,一个个比他家那大狼狗都厉害!狗的话你扔给它个骨头它还朝你摇摇尾巴,你倒看看他们爷仨那样子,比狗还凶!根本就是不讲道理的混帐蛋!谁他妈挖他田埂了!”
村子那么小,而张寿堂嗓音又那么高,爱看热闹的村民听到打架之后,简直比看到下乡来玩杂耍的都兴奋,纷纷围到吴长龄院子前凑热闹,尽管看到了张寿堂在狠揍吴长龄,大家议论纷纷,却没人敢于阻止。
当张寿堂爷仨散去后,有些人也散去了,有些人围到吴长龄家里帮腔,议论着张寿堂的强势和蛮不讲理,甚至谈到他家的大狼狗欺负了全村的小母狗,张寿堂比那个狗还他妈霸道。
吴长龄苦笑了几声,哼哼了几声,假装躺在床上睡着了,人们这才依依不舍得离开了。这个事就像风一样传遍了全村。当知晓了这件事后,我有一阵子莫名的开心。
之后每天上午,我依然按点到大街上望,看西湾边是否还会有故事发生。第一天吴小文破天慌没来。第二天吴小文也没出现在西湾边。但我看到了张金亮每天都站在我家墙角处,偷望着空旷的西湾边,然后悻悻离开。
每次看到他离开后,我心中暗自窃喜。
第91章 关系恶化
到了第三天,我依旧去看,当站在我家墙角时,突然看到吴小文端着洗衣盆向这边走来,我吃了一惊,心里一凉,隐到自家墙后,贴在墙上心脏“嘭嘭”直跳。吴小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那声音仿佛鼓槌,将我的心鼓敲得越来越响,眼看把我敲爆了。
我转身逃走了,逃回家中。躲在门后呆了一会儿,极不甘心,暗暗自责像只折了翅的鸟儿一样颓废,于是从门后走出来,假装镇静,挺直腰板,向大街的方向缓步走去。那脚步声“笃笃”而来,吴小文的身影出现在胡同口,我抬头望着她。
起初她并没在意,快要走过胡同时,突然转头望了这边一眼,跟我的眼神对在一块。本想要跟她打个招呼的,但被这目光一触,即刻乱了分寸,梗在那里。吴小文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将头转了回去,仿佛她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棵树而已。“笃笃”声慢慢远去了,留我在胡同里暗自神伤。
过了好大一会儿,我慢慢恢复过来,躲在陈长胜的屋角探出头去,偷望吴小文在湾边洗衣服的身影。只见她蹲在湾沿旁,面朝北方,将衣服直直甩出去,捏着衣服的一角在水里打转,满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这哪是洗衣服,分明是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光。
看到她这样,我想到了张金亮。想到了他跟她的亲昵。后来又想到了张寿堂那凶神恶煞的样子,想到了他家的那只欺负了村子里所有小母狗的大狼狗,一股莫名的悲愤感觉在我心底里悄悄蔓延。我再也呆不下去了,一转身回家去。
回家躺在炕上左思右想,仍然放心不下,似百爪挠心,令我寝食难安。过了约摸十几分钟后,我从床上腾起身体,跳下大炕向湾边跑去。当从陈长胜屋角悄悄露出头看到湾边的人影时,我的心又凉了一截。
原来张金亮也在那里,两人低声在争论着什么。他也扯着一件衣服,似乎在帮忙,但很显然,他心并不在衣服上,那衣服上沾满了岸边的淤泥他都不知道。
“你看,你把我的衣服都沾上泥了,你这是帮我啊,还是烦我啊。”吴小文一把夺过张金亮的衣服说。这句话有些高,全听到我的耳中。
“那么凶干什么,又不是故意的。”张金亮辩解着。
“我凶?”吴小文说,“哼,你没看你爹那天的样子,比狼都狠,比兽都凶。”
“那能怪我爹吗?谁让你爹把我们家田埂给挖开了呢,要不是我爹发现的及时,我们的玉米早都报销了,这笔帐怎么算?”
“什么帐怎么算!什么我爹挖了你家的田埂!你有证据吗?你抓到人了吗?也不想想看,我爹是那样人吗?谁家有事没事挖你家田埂,吃饱了撑得还是咋得!”
“我爹说他看见了,你爹当时把铁锹甩出去,恰好铲在我家田埂上!”
“散伙吧你,张金亮!你爹那纯粹是瞎赖,我爹都说了,他们相隔那么远,他怎么会看到真实的情况?是,我爹是摔了一跤,是把铁锹扔出去了,但当时并没有铲到你家田埂上,只是铲到沟渠里而已,你爹只看到铁锹飞出去了,就以为把你家田埂给铲开了,你爹可真有意思!”
张金亮一时无言以对,他想再度辩驳,但似乎顾及到他和她的关系,欲言又止。
“还有你,”吴小文继续说,“张金亮,你爸不识好歹,不分青红皂白冲上去就打我爹,可你也不问问是非黑白,看着你爹那么打我爹,你都不上前劝一劝,张金亮,可真有你的。”
“我不是劝了么!”
“哼!劝?你是劝了,幸亏你劝了,要不然我爹早被打死了,这会儿我就没法在这里洗衣服,而是在灵堂上哭爹!”
“吴小文,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这么说话还算是客气了!张金亮,我今天来就是要跟你说清楚的,之后,你是你,我是我,我们最好再也不见面。永远!”
“吴小文,你……你怎么能这样呢!我是我,我爹是我爹,我是不会和他那样的,再说了,当时我劝不了我爹啊,他要是生气了,一脚连我也蹬出去!”
“算了吧张金亮,什么你是你,你爹是你爹的,我爹说了,你们爷仨儿都一个德性,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对了,还有你家那条狗!”
“说我就说我,扯上狗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爹说了,你们全家我们都惹不起,包括那条狗。我们惹不起还躲得起,这次就这么算了,我爹也不想再掰扯了,以后井水不犯河水,各走各的路!”
这些话,她们越说越高,全被我听到了。我内心是那么舒畅,那么过瘾,甚至觉得解恨!
吴小文说完之后,把衣服统统捡起来扔入盆里,带着泥巴的也不管了,窝进去之后,抱起盆转身离去。张金亮伸出手去,但又缩了回来,话也没有再说出口。这下,轮到他独自在那里暗然神伤了。吴小文撇下他向这边走来,“笃笃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趁着这个当口,我一溜烟跑回家去,趴在大炕上,不管天热不热,捂上一条毯子“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从那之后,我发现吴小文在西湾边洗衣服并不那么勤快了,也没有那么规律了,要么三天一洗,要么五天一洗,而且每次洗衣时,都要带要弟弟或妹妹,要么是吴小芬,要么是吴小滔,即使弟弟或妹妹不仅不帮忙,而且给她捣乱她也不在乎。
有几次,我看到张金亮出现在我们东边的墙角向西湾张望,每次望到吴小文后都眼睛一亮,可当看到她妹妹或弟弟在一旁时,就会颓然叹口气缩回头去,在胡同里消失了。
慢慢地,她们两个成了陌路人。
当看到吴小文跟她弟弟在西湾边洗衣服时,偶尔我会到那里,借口跟吴小滔玩泥巴,然后悄悄偷看她。但她一直很专心洗衣服,对我不理不睬,但我能够接近她,为此仍感到满足。
第92章 姐姐和我
张天津的妹妹张晓霞长得很快,转眼八、九岁了,个子长得挺高的。说起来时间过得飞快,记得这小家伙出生后不久,正值万物萧疏的冬天,北风呼啸、滴水成冰,地上冻得裂纹一道一道的,像极了老农人手上的口子。
外面冰天雪地,我们村家家户户却大都不生暖炉,根本生不起。民生凋敝,糊口都难,哪有额外的资源来生火?所以每过冬天,是农人最难熬的时刻,那时基本蜷缩在家里,靠厚厚的老棉袄棉裤取暖。
棉裤故意做得特别,腿脚处细,裤腰却剪裁得特别肥大,几乎绕腰一圈半,在前裆处打个折,再用破旧的布条紧紧捆住。后来将近年关,在一个天气晴朗、阳光明媚的日子里,我去找张天津玩,看到婶儿正抱着张晓霞在院子里晒太阳。
婶儿将张晓霞完全塞进她偌大的棉裤里,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她的小脑袋,外面再用布条紧紧捆住,这样,老少都暖和。看到这一切,我终于明白了将棉裤腰做得如此肥大的真正原因。
张晓霞被呵护得不错,渐渐长大了。这家伙很调皮,整天缠着张天津,情愿当他的小尾巴,甩也甩不掉,还时常让张天津背着她。这让我们很反感:天天带着这么个小尾巴,怎么能玩得畅快呢!张天津对此并无办法,急了就打她,把她打哭。看着她哭得伤心落泪时,张天津心又软了,转身去哄她,再次背着她跑远。
两人整天不消停,前一秒好得狠,后一秒就打在一起,这让张祖亭叔和婶儿相当头疼,但没办法。从这点上,张北京跟她姐类似。
一天我去张北京家玩,还没进屋门呢,就听屋子里传出两人撕扯打架的声音,起初并不知是谁,以为是张祖尧叔和婶儿在吵架。仔细听了一会儿后,遂分辨出是张北京和姐姐张芳在打架,才敢走进屋子里。
只见张芳披头散发,张嘴大声骂着,朝着张北京劈头盖脸地抓扯着,张北京不服不忿,猛打猛冲,丝毫不落下风,两人祖宗奶奶地骂,正好张祖尧叔儿和婶儿不在家,否则早一巴掌将他们打开了。这场“打戏”很震撼,让我开了眼界,原来,姐弟两个也可以这么打架的。
我和姐姐从不打架,这让四邻八舍感到惊奇。从小我都是让着姐姐,有东西从不独享,而是分享。偶尔有好吃的东西,姐姐不在家,父母拿出来给我吃,我总是吃到一半停下,母亲问:“你怎么不吃了?”
“不吃了,我要给姐姐留一半!”我说。
“大傻蛋!”母亲说。
姐姐偶尔不让我,对东西独吞,我却并不争抢,并认为她是老大,她做的事都是应该的。所以,我们两人从小和睦,别说打到一块,就连吵架也没有一次。
姐姐几乎天天不在家,她不喜欢在家里玩,也不愿意跟我玩,总是跑出去,要么找张洪美,要么找张燕,偶尔跟村子中部的林彩云,或者找村东边的张尔华玩。林彩云和张尔华疯疯颠颠的,大家却都很喜欢她们。
母亲做鞋、织布、裁衣、蒸馒头、烙大饼为傲,就想把这些技术对姐姐倾囊而授,姐姐却从来不学,既不学针线,亦不学做饭,也不学习,就知道整天玩,母亲问她:“你这样既不做鞋,又不裁衣,更不学做饭,做为一个女孩,这些你都不学,将来怎么生活呢?”
姐姐不以为然,她说:“学那个做什么!以后你们这些做鞋呀,裁衣呀根本用不上,到时候有钱买就行了。”
“买?照你懒到这个程度,到时候挣啥来买呢?”
“别说我了,你倒是挣到多少钱了?还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哦!那咱不说做鞋裁衣,咱说一下做饭,都这么大闺女了,连个馒头也不会蒸,将来怎么办!”
“车到山前必有路,到时候自然就会了,你不必操心!”
“唉!你这闺女啊!到处跟我顶着干啊!另外,我织布这个手艺,多少大闺女来眼红我,缠着磨着跟我学习,可你就是不热乎,连凑都不凑,你到底想啥呢!”
“新时代了,谁还稀罕你们的老粗布,到时候只要有钱全都能买,还能光着屁股吗!”
“钱钱钱!我看到时候你能挣多少钱!”
像这样她们娘俩之间的谈话,我听了不下几百遍,姐姐依旧我行我素,始终也没学会了做鞋裁衣、蒸馒头和织布,母亲的手艺失传是必然了。每每争吵到最后,母亲通常是以一个“唉”声结束,除了各生一肚子气之外,争论依旧没有任何结果。
姐姐与张守营走得更近了,很多个夜晚,姐姐吃完饭就没影了,口称去找张洪美,要么去找张燕,可是我去张洪广家玩,看到张洪美在家,姐姐却不在她家里,我感到疑惑,因为年龄小,比较依赖姐姐,于是又跑到张洪海家看姐姐在不在他家,奇怪的是,张燕也在家里,姐姐并没有跟她在一块。
“姐姐来过么?”我问张燕。
“没来呀!今晚上我一直在家呢,没看到她来。”张燕儿回答说。我对此感到纳闷,姐姐既不在张洪美家,也不在张燕家,难道在林彩云家或张尔华家?我皮儿薄,她们家的两个门子我都进不去,只好悻悻地回家。
无聊等到九点多,姐姐终于从外面回来了,这时,父亲通常不在家,母亲有时已经睡下了,有时在灯下纺棉花,对姐姐不闻不问。姐姐回家之后,慵懒地倚在一个角落里,并不着急睡觉,而是屈起双腿,摘取裤子上的草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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