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夹缝阳光

时间:2023-05-22  来源:  作者:鹿卢凝风

    我在后面无声地望着她,望着她齐耳的短发。她将其中一绺头发轻巧地别在耳后,正好露出半边嫩滑的脸庞。她的睫毛很长,眨动之间,仿佛鸟儿扇动的双翅。她在忘情地洗刷着自已的鞋子,我也在忘情地望着她。她痴了,我傻了。

    此时,忽然一条小鱼串上溪流,越过吴小文向“上游”去了,依旧奋力向前游动着。

    “啊!”吴小文叫起来,“有小鱼儿!”然后她放下凉鞋,转而伸出双手去捧捉继续向前游动的小鱼。可是小鱼儿并不像她想像的那么笨拙,很快从她眼前消失了,有几只已经被她捧在手里,但在脱离水面后,她因舍不得紧握住手掌,那些挣扎的小鱼猛然一跃,脱离了她的手掌逃命去了。

    “什么!”张金亮回过头来问,“有小鱼儿?哪来的小鱼儿?”他看到吴小文蹲在那里,顾不上淑女的形象就要跳下小溪去捕捉那些小鱼时,他也参加进来了。我本想也要参加,但没有争到第一,一种奇怪的情绪袭来,令我再没有下水捕鱼的念想。但我却丝毫没有放松,瞪着两只眼睛,紧盯着吴小文和张金亮,看她们两个手碰着手,头碰着头在溪流里欢躁着,兴奋地追逐着那些惊慌失措的小鱼。

    “瞧,”有个留级较多、年纪比较大的同学叹道,“多好的一对儿啊!”听到这句话后,莫名其妙,我恨起那些盲目逆流而上的小鱼来。

    “你们在干什么?”老师在前面发话了,因为她看到越来越多的同学抢入小溪,捕捉那些小鱼以致忘乎所以,再也忍不了了,“还去不去考试了,照你们这样,遇见每个大沟都要下去玩一下,怕是到了那里试也考完了吧!赶快给我上来,赶快出发!”

    听到老师的命令,任何人不敢违抗,纷纷脱离小溪,提上自已的鞋子,跳上硬泥块,排着队向前走去,不一会儿,与前面的“蜈蚣”头部汇合,又组成一只完整的“蜈蚣”。

    当跨过最后一道大沟后,前面就是比较好走的路了,积水也渐少,路面也比较硬挺,再光着脚丫这么走也实在不像话,于是老师组织我们队伍停止,洗脚刷凉鞋,再穿上鞋出发。吴小文在沟底认认真真地刷干净自已的凉鞋,为了防止再次弄脏,她先将鞋子提到了沟沿上,然后再次下到沟底,借着溪流清洗自已的脚丫。可是,危险正在临近。

    大沟多是V字型的,即上部宽,底部窄。但在大雨冲刷大沟的特殊时期,有很多大沟呈倒V字型,即底部宽,上部窄,原因是大水势猛时,剧烈地冲刷着沟底,将底部冲刷地宽阔无比,而上部分的泥土正因为土壤的粘性而悬在半空,没有因底部没有依托而坍塌下来。不过,坍塌却是迟早的事,很多沟沿的上部已经出现粗大的裂缝,随时都会坍塌下来。

    而我们经过的最后这条大沟,正是这种可怕的倒V字型大沟,而吴小文放鞋子的地方,那里看起来坚硬干净,却正面临着坍塌的危险,那块沟沿部分,已经具有了细小的裂缝,吴小文在放那只鞋子时,并未发现这个隐患。

    我就站在鞋子的后面,在那道细缝的后面,张金亮一会儿看看沟底的吴小文,一会儿看看她的鞋子,等待着吴小文从沟底攀上来。

    窦峰已经洗好脚丫并穿好了鞋子,出于顽皮,他站在沟沿上,踩在那条裂缝之内向上望潺潺的溪流。那条裂缝,因为突然被施加了向下的重量,开始缓慢增大。但他没有发现,继续向下看着,并且捡起几枚土块扔下沟底,溅起一片片水花。裂缝张得更大了。

    “窦峰,快回来,”我哥在后面突然喊道,“你脚下的沟沿要塌了!”听到喊声,窦峰打了个机灵,迅速望着脚下,并跳出了裂缝之外。但裂缝仍在扩大,并且以不可扼止之势向沟底斜着歪去……

    而吴小文的那双漂亮的鞋子,正在那块向下倒去的沟沿上。这一切我瞧得清清楚楚,想伸出手去把那双鞋捞回来,但我迅速计算了一下我的速度,一个子失去了勇气!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突然伸过一只手来,紧紧地抓住了那双凉鞋,又快速退了回来。啊!鞋子安全了,所有人深深地松了一口气。我向那人望去,原来,那人正是张金亮。




第88章 对他们的诅咒
    我无地自容,懊悔不已。而此刻的张金亮,他正被像英雄般对待,所有人都朝他欢呼着,即使是老师也向他投来赞叹的目光,吴小文以既惊讶又感动又爱慕的眼神望着他。

    张金亮没有说话,高高挺着胸膛,面色含蓄却难掩透出来的骄傲。

    妈的,捡鞋子的人明明应该是我啊!为此我耿耿于怀,沮丧不已。一路上不敢再跟在吴小文的后面,我觉得自已不配。我觉得她瞧的眼神里透露出鄙夷。

    老师整整队伍又带领我们出发了,大家叽叽喳喳,有的抱怨着路面的难走,有的则高声讨论着张金亮的英勇,唯有我一人落在最后面,代替窦峰成为“蜈蚣”的尾巴,沉默不语,心情低落到仿佛站在清明节的墓前,给烈士们敬献花圈。别人似乎都懂我,配合着我的心情,让我静一静,因此无人来打扰我。

    终于到学校了,老师帮我们安排教室和座位,整个过程,我仿佛一枚毫无阻力的玻璃球,被人们弹来弹去,最终坐了下来。尤其令人懊恼的是,张金亮和吴小文就坐在我前边不远,两人邻桌,中间仅有一个过道之隔。张金亮转过头去望着吴小文,吴小文则眨眨眼睛表示回应。那意思是说,加油吧!

    吴小文蓦然回头,看到了我盯着她的眼睛,她快速转回头去,嘴巴里“哼”的一声。这声音我甚至都没听清,她脸上显露的鄙夷也来不及被我发现。

    “叮铃铃”,考试的铃声响了,老师在台上大声宣布答题开始。满教室里的同学们接到命令纷纷低下头去,笔尖在沙沙作响,仿佛幼蚕朝着桑叶进攻。我脑子里悔恨和自卑交加,几乎不记得自已答了些什么。考不考得好对我而言已无意义,满眼全是吴小文的鄙夷在晃动着。

    张金亮的英雄使我成了狗熊!之后的多少天我都闷闷不乐。

    当我们返回学校,继续坐在教室里上课时,我发现张金亮与吴小文的关系似乎更好了,偶尔,张金亮会伸出他的脏爪子摸摸她的头,然后把她的头发揉乱,要命的是,他如此粗暴,她竟然乖巧地笑着,仿佛在享受那种粗暴。

    真是的!

    接着,放暑假了,我以为他们会因不上课而找不到互相接触的机会,但事实并非如此。似乎约好了似的,每天接近中午时,吴小文都要挽个小盆,里面放几件衣服到西湾边上去洗。而这时,张金亮就会拐过墙角,带着他那条几乎赶上他一半高的大狼狗,威武雄壮地赶到西湾边与她会合。

    刚开始她洗她的衣服,他玩他的泥巴,顺便逗逗他那该死的大狼狗,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们两个就高高兴兴地打起水仗来,你来我往,持续很长时间,笑声响彻云宵。玩累了,他们两个就骑在大狼狗身上,他在前她在后,仿佛在马上疾驰,并且作出扬鞭飞奔的样子。

    这一切全都被我看在眼里,我的眼睛里都要冒出火来了,身体里有一种莫名的沉郁分子蠢蠢欲动,似乎要随时爆发。

    谁都不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明知大无可能,反而在乎不已,反复折磨着自已,他们那些美好的瞬间却得到了我的诅咒,根本得不到我的祝福。我天天“祝愿”他们,终有一天也们会突然因为某件事情而搞砸恋情,两人会彻底分开。

    不久之后,我的“祝愿”应验了。

    那是七月下旬,流阳似火,地里的玉米被晒得发蔫了,村子里组织人员为玉米浇水。水浩浩荡荡从主干渠道而来,分别流入横纵交错的小渠道,最后每家每户挖开自家田地的土埂,让清水流入玉米地里。清凉的水流吟唱着欢歌,亲吻干裂的土地和玉米的脚踝,平稳地向前推进着,当水流过后,甚至能听到玉米生长中那愉悦的拔节声。

    “啪!啪!啪!”

    张寿堂向来势强,小沟渠里的水尚未盈满,他已经带领着张金亮和张金明来到自家田地边,挖开了自家的土埂,那水流慢慢上涨,最先汨汩流入他家的玉米地。“水惟善下方成海,山不矜高乃极天”,水分不清人类的善恶,也分不清世情的凉薄,更不论土地的肥瘠,只是按照自己大道无形的个性,随性漫流。

    很快张寿堂家的玉米地喝饱了水,令他心满意足,堵上了土埂后,吆喝着两个儿子归家。

    走出五六十米远之后,迎面遇到了吴长龄,只见他扛着铁锹,低着头颅,风风火火地向自家地里赶去,赶着为玉米地浇水,争分夺秒。两人碰头后,各自微笑着打个招呼,然后擦肩而过。

    又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张寿堂下意识回头望了一眼,望向他家已经喝饱了水的玉米地。他突然发现吴长龄在经过他家玉米地时,似乎被脚下一块土坷垃绊了一跤,差点摔倒,仓皇之下肩上的铁锹忽然脱离他的身体,飞了出去。

    巧的是,那只铁锹落下时,铁锹头正好插在地面上,直立着。吴长龄苦笑了一下,赶上前去,抓起铁锹匆匆离开了。而那只铁锹的落点,似乎正在他张寿堂的玉米地的土埂旁。

    不过,张寿堂没有在意,嘴里嘟囔了一句:“这个吴长龄可真够笨的,平地里都能摔跟头!”然后笑笑离去。在一旁的张金亮却没有笑,而是不安地回头,又望了一眼吴长龄。

    第二天,浇水的大军开始活跃起来,进入了抢夺水源的最**,水是由村子里出钱购买的,并且有时间的限制,谁不想在趁着水大力足时尽快浇地,让玉米喝到抽穗前的宝贵水分呢!

    在这点上,张寿堂很骄傲,因为地都浇完了,没事可干,于是带着他的大狼狗悠闲地踱着步,再次到他家的玉米地里看一看,一是确定玉米地的浇水情况,二是炫耀一番。他望着田间里那些匆忙奔波的身影,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

    路上腆胸叠肚,朝从他身边经过的农人傲慢地摇着手,向他家的玉米地走去。可是他刚来到他的田边时,不禁惊呆了!



第89章 打死他狗日的
    玉米的高度还不到淹没人影的时候,玉米之间的叶子也没携手将田野织成一片绿的汪洋,所以,有些人影远远的很清楚。平常田野里静悄悄的,今天却因为浇水把大家聚在这里。大家忙着手中的活计,仍不忘拉着家常,开着玩笑,那些话语和笑声仿佛汩汩冒出的泉水,此起彼伏。

    看起来,大家都很愉悦,望着甜甜地喝着甘凉清水的玉米,那感觉比自己喝了蜂蜜水还要香甜。在这勉强温饱的年代,粮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可是,此时站在自己田边的张寿堂,胸口却被一股滔天的怒火灼烧着。

    他看到,昨天充分浇透的玉米地里又漫了一层深深的浊水。他发现,昨天他浇完地之后,堵在玉米地和小沟渠之间的土埂被冲得千疮百孔,小沟渠里滚滚的浊水正在越过土埂上的缝隙持续向地里灌注着,倘若这样灌下去,这玉米就要毁了。

    这是谁干得缺德事儿,是谁把我堵上的土埂挖开的!盛怒之下,张寿堂提起手中的铁锹向一旁砸去,仿佛砸向那个破坏他身家性命的那个人,只听“嗷”的一声吼叫,原来,他扔起的铁锹正砸中了在一旁蹲着的大狼狗身上。大狼狗不满地跑远了,不一会又跑了回来,围着张寿堂摇头摆尾地乞怜。

    狗就是狗,纵然它可以欺负骗全村的小母狗,却依旧对主人忠心耿耿,它也明白,主人是它安身立命的根本。

    也许是砸到狼狗后稍微激起的疼惜感觉,让张寿堂的怒气缓和了不少,他突然明白,生气没用,最要紧是抢救玉米地。

    他来不及多想了,俯身抓起铁锹向前,三下两下堵上了所有的缝隙,并加高了土埂,拍得结结实实,彻底隔开了沟渠和玉米地之间的水流。这还不够,他双脚跨在口子的两端,用铁锹向外一锹一锹地扇水,以排出玉米地里多余的水分。坚持了几分钟之后,疲惫和烦躁提醒了他的愤怒,随着疲累的加剧,他的怒火重新燃烧起来。

    “今天的水位虽然高出昨天不少,但并不至于冲毁土埂……”他边扇水边想,“一定是有人害了红眼病,暗中搞我的鬼!那么,搞鬼的人是谁呢?”

    他边扇水,边抬着头望向四周,不远处的每个人都专注于自己的活计,或互相开着玩笑,笑声和水流一样清亮高远,谁也没有向他的方向看。他觉得每个人都像凶手,但每个人又都不像。他观察着周围,痛苦地思索着。

    “啊!”他突然灵光乍现一般,停住了扇水,脱口而出道,“明白了,一定是吴长龄!”

    他想到了昨天浇完水后,遇到了风风火火向田里赶去的吴长龄,同时,在他回头时,正看到了吴长龄在他家的玉米地前绊了一跤,肩上的铁锹脱手,插在了他家田埂的那个位置!

    “对!”张寿堂想到,“一定是他,这个贱人!不然,他为什么早不绊倒,晚不绊倒,偏偏到我家地头的时候绊倒了呢?绊倒之后偏偏铁锹出手,插在了田埂旁……妈的,他一定是故意的,这个狗日的!”

    张寿堂越想越是他,越想越生气,恨不能马上一铁锹拍在吴长龄的头上,以消他心头之恨!但眼下形势极不允许,倘若不赶快把多余的水从田里排出来,等中午后太阳升温,会把水分几乎煮沸,玉米一定会被烫死的。这种复仇的悲愤使他双眼喷火,不由得力气加剧,“唰唰唰唰……”更快地扇起水来。

    接近晌午了,水终于扇完了,他抡起铁锹扛在肩上,猛力朝大狼狗挥一下手,“走!”向家里飞奔而去。

    到家之后,铁锹也不放,站在院子里朝屋子喊去:“金亮、金明,你们俩出来,跟我走!”连喊两声之后,张金亮和张金明从屋子里蹿了出来。

    “干啥?爹。”

    “少废话,快跟我走,我们去砸死那个狗日的!”张寿堂风风火火,扛着铁锹带着俩儿子向外走去。大狼狗也在后面雄赳赳气昂昂地跟随着。

    “你们这是去哪里啊?”张寿堂老婆在后面喊着,但谁也不理她,假装没听见,拐出院门远去了,身后的老婆深深叹了一口气。

    “爹,到底找谁啊?他咋了?”张金亮边走边问。

    “去找吴长龄,”张寿堂说,“今天非砸死那个狗日的。”

    “为什么去找他!他干啥了?”听到“吴长龄”三个字,张金亮吃了一惊,瞬间他想到了吴小文。

    “干啥了!”张寿堂怒道,“昨天看见他没?他一铁锹把咱们浇好地的田埂给铲开了,今天我去看,水又灌了一田,把玉米都涝死了!”

    “到底是不是他干的,”一想到吴小文,张金亮有些着急,“别找错了人,那就不好了。”

    “一定是他!”张寿堂狠狠地说。转眼到了吴长龄门口。张寿堂连停也没停,上前“咣”一脚把大门踢开,闯了进去,在院子里站定,一手扶锹,一手叉腰,大吼道:“吴长龄,你出来!”

    吴长龄一家正在屋子里看电视,吴长龄老婆正在做饭,听到门的巨响都吃了一惊,没等反应过来呢,就听到了张寿堂的吼声。吴小文抬头看看他爹,吴长龄看看吴小文,大家不明所以。

    “我出去看看!”吴长龄说着,拉开屋门走了出去,立刻被眼前的阵势吓住了。只见爷仨儿杵在院子中间,气势汹汹,仿佛凶神恶煞一般,张寿堂旁边还杵着一把明晃晃的铁锹,那只巨大的狼狗蹲在后面,吐着血红的长舌头。

    “你……们……?”吴长龄有点结巴,纵然自己无愧于心,并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别人的事儿,但也被吓傻了,“你们这是干啥?”

    “干啥!”张寿堂怒道,“你干得好事儿!谁让你把我家的田埂挖开了?”

    “什么?田埂?我什么时候挖开你家田埂了?”

    “哼,还想抵赖!记不记得昨天你去过我家地头了?”张寿堂狠狠地问。



第90章 张寿堂揍吴长龄
    这时,吴小文、吴小芬和吴小滔从屋子里走出来,悄悄立在父亲身后,两片“暗云”呈对峙状态。一边是不明所以、惊惧异常的阴云,一边是来者不善、气势汹汹的乌云。吴小文不明所以,也不会预料到事情的走向,天真的她满怀着少女特有的柔甜,偷偷向站在张寿堂旁边的张金亮递送了一个秋波,荡漾了一个微笑的涟漪。张金亮却脸色阴沉,不敢接她的眼光,并迅速低下头去,令吴小文疑惑不已。

    “你家地头?我去你家地头干什么?”吴长龄说,他已经被吓懵了,完全理不清自己的头绪。

    “再好好想想!”张寿堂逼问道。

    “哦……”吴长龄突然一拍脑袋,“想起来了,我是去过你家地头,因为你的地在东我的地在西,我要浇地必然要经过你家地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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