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零年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刀豆
嘉怡说:“我认得你,我们是一个班的,老师点名我看到了。上次考试考全乡第一的就是你,对不对?”
杨鑫有点害羞。
嘉怡说:“我也带了被子,咱们有两件被子,一件铺床,一件盖被。你的被子铺还是盖呀?”
杨鑫说:“我的被子小,铺床吧。”
嘉怡说:“我的枕头在这,咱们睡一头,还是分开睡两头。”
杨鑫很喜欢嘉怡,她很干净,说话也甜甜的,便和嘉怡商量了一起睡。两个小姑娘很快就熟悉了,熄了灯,两人偎依躺在被窝里,杨鑫感觉没那么害怕了。
“你是哪个村的呀?”
“我是大杨村。”
“我是柳场村。”
“你爸爸妈妈在哪呀?”
“我爸爸妈妈在浙江打工。我奶奶带我。”
“我爸爸妈妈去江苏了,以前在北京。我是爷爷带我。”
嘉怡高兴说:“咱们以后一块上课下课,一块玩,一起拿饭盒吧。”
杨鑫说:“好。”
半夜,有人在偷偷哭。
嘉怡说:“你听。”
杨鑫竖起耳朵,听到是不远处有小孩哭。
嘉怡说:“她们想妈妈了。”
嘉怡说:“你想妈妈吗?”
杨鑫说:“想。”
“我也想妈妈,不过我妈妈每年都回来看我。”
杨鑫说:“我妈妈很少回来。”
“为啥呀?”
“她说车贵。”
嘉怡说:“咱们抱着睡吧,抱着就不想妈妈了。”
杨鑫说:“好。”
嘉怡转过来抱着她,她也抱着嘉怡。
嘉怡身上香香的。
杨鑫每天和嘉怡一起上下课,关系一下子好了起来。校园里女孩子的友谊,就是一起吃饭,一起上厕所,体育课一起组队。就像以前和雯雯。
学习变得忙碌了。
中心小学,没有在村上小学的时候自由。每天都要上早晚自习,下课时间只有十分钟,每天都要打扫卫生。吃的也不好,自己带饭盒带米,装了水放到学校蒸笼里蒸。饭有时候是夹生的,有时候水被洒掉了,米饭蒸不熟。夏天的天气热,头一天晚上搭的饭盒,第二天早上拿出来吃,整个米饭散发着一股馊味。
菜只有咸菜。家里带的,用个玻璃瓶子装着,连吃十一天。吃到后来便发霉发酸。可是不吃这个就没得吃。她只能把发了霉的表面拨去,吃里面没毛的。
她很想放假。
这样的日子太难熬了。
家住的近的小孩,不用住校,每天回家里吃饭,杨鑫总是羡慕他们。学校四面都有高高的围墙,正面有个大铁门,永远是用铁链锁着的,孩子们出不去,只有放学时,门卫才放不住校的小孩回家。若有住校的孩子,家长心疼,每隔几天赶集日,前来看望,带的炒肉啦,炒菜啦,用个饭盒子装着,从铁门的缝里塞进来,其状跟监狱里探视犯人也无异。小孩子凑在铁门前,开心地从父母手里接过饭盒,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杨鑫就只有眼红羡慕的份。她也想有人来看她,然而没有人来看她。
回不了家。
她突然感觉到生活就像一个地狱了。
她像是一个生活在监狱的人。囚禁她的,是一个叫做童年的东西。
对,就是童年。
因为童年,她要离开父母,因为童年,她要被关在这里读书,因为童年,她需要任人摆布。为什么有那么多的歌儿歌唱童年,为什么书本里有那么多的人怀念童年呢?童年就是个巨大而无形的监狱,就是一场可怕的漫无边际的囚禁。她被困在其中,无人能解救。
何时才能长大,何时才能长大。她每天夜里都会想,她要何时、何时才能长大。
☆、作文
童年。
老师上课出的题目也叫童年。
“童年是什么?用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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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喻句,写一篇五百字的作文。”
杨鑫写了:“童年是个监狱。”
语文老师当堂把她抽起来:“你怎么能这么比喻呢?你这样比喻是不对的。童年像春天,像花朵,童年像美丽的梦境,你怎么能说童年像监狱?不要标新立异。”
她默默地听着没出声,心想,老师真虚伪。
“作文重写。”
老师把作文本还给她:“明天重新交。”
老师语气冷冰冰地,很严厉。她接过作文本,直接撕了,丢到了教室垃圾桶去。
“老师,我不写了。”
全班的同学都惊呆了。
语文老师傻眼地瞪着这个全校知名的优等生,没想到她会做出这么激烈的举动。
杨鑫迎着她目光说:“老师,你说的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我写不出。我不喜欢在写作文的时候说假话。”
竟然也不敢发火了,语文老师愣了半天,终于让了步,说:“你不想写这个就换个题目,写我的爸爸妈妈。不能不写,明天必须交给我。”
杨鑫最终,没有写爸爸妈妈,写了一篇《我的爷爷》。
我的爷爷是世上最好的人。我最爱的人。
她写童年的那篇作文火了。一位老师听说了她这比喻,来垃圾桶里,捡起了她撕掉的作文本,粘起来阅读,然后拿到办公室,跟全校的老师传阅。
“这孩子有天赋。”
“这文笔流利成熟,很有想法,保不准将来是个作家苗子。”
很快,全校都知道了她写的这篇作文。
杨鑫很烦,不想搭理这些叽叽喳喳议论的人。
嘉怡很崇拜她,说:“你真的好厉害啊,老师都怕你,你是唯一一个敢顶撞老师,老师还不敢吭声的。”
杨鑫反感说:“语文老师很虚伪,思想品德老师也很虚伪。他们说的话,自己都不信,却想让我们相信。为什么写作文一定要思想正确?哪怕是说假话也要思想正确?说了真话就是思想不正确?非要逼我说假话,我宁愿交白卷。”
嘉怡说:“你真的好厉害啊,你胆子太大了。”
语文老师怕了她了。
“行,以后你的试卷你自己改,你说多少分就多少分?好不好?”
语文老师倒也不记仇:“下次考完试你来帮我阅卷,你自己的卷子也自己改,我看你给自己作文打多少分。”
他是私底下说的,笑模笑样倒没发脾气。杨鑫倔强地说:“自己改就自己改。”
下次考完试,语文老师果然把她叫到办公室阅卷。杨鑫以为他要趁机为难自己呢,没想到是真阅卷。只好坐下拿了一只红笔,对照着参考答案,开始打勾。
语文老师把她的卷子给她:“拿着自己改吧。”
主观题她是不出错的,只有最后的作文。
她没有想太多,只是给自己打了一个平常老师给她打的分数。
语文老师看了笑。
这个学生,锋利,有棱角,也会屈服,识时务。是个不一般的孩子。
“不是我要打压你的作文。”
语文老师说:“当前的语文教育就是这样的。写作,思想性第一,思想要阳光、积极向上。作文这个东西就是应付考试的,它不跟你讲文学性。你有想法是好事,可以去写东西,去投稿,但这不是作文。作文就是考试的。”
杨鑫说:“我知道,所以我给自己的作文打低分。”
语文老师笑说:“分也不低了,满分四十分,我给你三十九,你还嫌分低呢?作文没有给满分的。”
杨鑫说:“我知道。”
“别太倔强。”
语文老师说:“个性太强,早晚得碰壁的。不过碰碰也没事,天才嘛,都得碰壁。”
她喜欢待在教室。
做题,看书,都很好。宿舍里臭烘烘的,她不喜欢回宿舍。吃饭睡觉成了一种折磨。泡菜吃到最后三天,已经变质的完全不能吃了,只能吃白饭。有时候饭馊了,白饭也吃不下去,她便只好干脆绝了食,饿着肚子去上课。
她长高了,个子到了一米六,然而身体越发的瘦,骨架纤细。她头发是黄黄的,五官长得很漂亮,眉眼致的像电影明星,鼻子挺翘,唇线清晰。就是
太瘦了,体重才不到七十斤,脸色苍白面无血色,看起来有点营养不良。
杨文修从没到学校看过她。她想问爷爷,回到家,却总看到爷爷在咳嗽吃药。
爷爷身体不好,也没法到镇上看她了。
他以前是那样爱玩的人,隔三差五都要到镇上去打牌,现在却几乎很少出门了。杨鑫也不知道他什么病,过了两周,放假回家,又看到他在输液。人躺在床上,打着吊瓶。她看到输液瓶,就知道不是普通的小病了,心中一惊:“谁打的吊瓶啊?”
杨文修脸色有些蜡黄,笑笑说:“我让村上杨医生来打的,去镇上打不方便。”
“这得输多久啊?”
“再输个两天就好了。”
杨鑫定了定心,说:“哦。”
杨文修说:“把书包放下,沙发上坐吧。”
这话语气也很奇怪。这是在自己家里,她自然知道回家了要把书包放下沙发上坐,还用爷爷提醒么。沙发上放着一堆衣服,是洗过、晾干,刚刚起来的,衣架还在上面,还没叠。她把衣服挪了挪,往沙发上坐下,感觉心里乱糟糟。
她嘴上没问,脑子里却思索着很多事。
爷爷是怎么生病的?
会打吊瓶,一定病的很严重,家里没人,他是怎么去村里叫的医生,有人帮他吗?他这几天输液,是怎么吃饭的?谁照顾他给他煮的饭?这些问题她几乎是一瞬间就想到了,只是不敢问,怕爷爷的回答会让她难受。
“学校学习怎么样?”
杨文修问。
杨鑫说:“挺好的。”
杨文修说:“一周五块钱零花够不够用?”
杨鑫假装叠衣服,低声说:“够用了。”
她很害怕面对这些问题,因为不得不撒谎。
其实学校一点都不好。
吃的差住的差,老师同学都很不友好,她度日如年,恨不得天天回家。那点零花钱根本不够用,别的同学一周拿二三十块,想吃什么吃什么,她却只能省吃俭用。除了读书学习好,她样样不如人。
但是她不能告诉爷爷,再给爷爷增加负担。
春狗和罗红英只负担她的学,却没给她拿过一分零花钱。两口子认为杨文修有钱,杨文修也主动开口说要承担小孩的生活,不用儿子媳妇操心,那儿子媳妇自然撒手不管了。然而杨文修平常大手大脚,又要吃药,根本没几个钱。
杨鑫已经长大了,她知道,养育她的责任应该她父母承担而非杨文修,她不该向年迈又多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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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要钱。可她无法理解为何父母这样吝啬。过年不回家,说买不起车票。别人的父母,出去打工,多少会对孩子有金钱的补偿,尽量给孩子多拿点钱,她的父母也不曾给,把这负担全推给杨文修。春狗夫妻对她唯一付出的东西,就是每年几百块的学和一句毫无价值的叮嘱:“好好学习。”
杨文修说:“下周,给你爸妈打个电话,要一下下学期的学。我最近没空去镇上了。你跟他们说,让他们多寄一点吧,每次总是说多少寄多少,生怕多寄了一分。你这花又不光是学,还要买文具、买生活用品。你问他们多要一点。我今年手头也紧,天天吃药你也看到。”
杨鑫说:“我知道了。”
杨文修打量着她:“怎么瘦了这么多了?”
“多吃一点。”
他说:“学校里需要什么,就跟爷爷说,爷爷没钱,跟你爸妈要。不要饿肚子。看你瘦的,咋瘦成这样了。十一二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别的身体饿坏了。”
杨鑫小声说:“我没饿肚子,我在长个子呢。”
杨鑫下厨房去煮了晚饭,给爷爷端到床前:“面条吃吗?你生病了没法吃炒菜,就下的面条,没放辣椒。你左手在吊水,我给你端着,你用另一只手吃吧。”
杨文修看了看盐水瓶:“差不多输完了,你帮我取下来吧。”
杨鑫放下碗,帮他把盐水瓶给取了下来:“这针怎么办?要不我去找医生来取。”
“不用。”
杨文修说:“你帮我拔了就是了。”
盐水瓶放低了,血管里的血立刻顺着针头回流进了胶管。杨鑫看那血,顿时有点害怕,不敢拔。杨文修按着手训斥她:“快点拔呀!”
“在流血呢。”
“快点拔,拔了就好了。”
杨鑫只好硬着头皮,拔了针头。血果然流了很多,她手忙脚乱地去找棉花止血。
“这么笨。”
杨文修说:“拔个针头,有什么好害怕的。”
杨鑫把碗给他放在床头,杨文修不要人伺候。
她把自己的碗也端来,坐下,打开电视,遥控器给杨文修:“爷爷,你想看啥频道?”
“随便你,想看啥看吧。两周才看一次电视。”
杨鑫把遥控器调到戏曲频道,杨文修喜欢听戏。
她一边吃面条,一边陪着爷爷看电视。
挺无聊的。她有心事,只觉得电视音很嘈杂。
“不想看就关了吧。”
杨文修说:“太吵了。”
杨鑫又关了电视。
杨文修说:“我前几天,犯了心脏病。幸好是白天,邻居发现了,不然你今天回来,爷爷就躺在棺材里了。”
杨鑫心顿时紧揪了起来。
杨文修说:“我这几天想着,心里怪怕的。我是不怕死,人早晚都有这么一天。我只是不放心你们姐妹俩。你还这么小,要是哪天我好端端就死了,你父母又不在,回家来见着了死人,你不但要吓坏了,而且,以后咋办。以后谁来照顾你。”
☆、老祖祖
杨鑫低声说:“我不要人照顾。我自己能照顾自己。要是爷爷不在家,我就自己煮饭洗衣服。爸爸妈妈只要给我钱就行了。”
“别说傻话。”
杨文修说:“你才十一岁,怎么能没有大人照顾。”
杨鑫说:“反正爸爸妈妈在不在都一样。”
“爷爷,咱们可以在镇上租个房子住呀。”
杨鑫忽然说:“这样我就可以不用住学校了。我们学校里有家住在镇上的同学,他们都不住校的,每天回家里吃饭。你要是生病了,我可以照顾你,看医生也方便。”
她心里非常讨厌住校,很想天天回家。
杨文修说:“你说的倒是。不过镇上房租、开销不便宜。”
租房子的确要钱。杨鑫无奈放弃了这个念头。
洗了一□□服,捡了一天柴,拾一天屋子,三天的假期就过了,杨鑫又要返校,走的时候爷爷还在输液,她实在很不放心,杨文修只说:“没事,你去上学吧。”
“去吧,我没事。”
她坐在教室里,上课,心里总一直牵挂着爷爷的病。他一个人怎么照顾自己。
她感觉很孤独。
五块的零花钱,她拿来买一点下饭菜,小商店里卖的有榨菜、海带丝、萝卜干等,五毛钱一袋,节省着吃,一袋可以吃三顿。买了榨菜,就没有钱买零食了,一学周的最后几天总是特别的难熬。
放学,她要走出校门,走过很长一段公路,然后经过镇上。岔路口有一栋小楼房,因为临街,黄色的木门常年是关闭着的,偶尔开一个小缝。一个白头发的老奶奶杵着拐杖,坐在门口晒太阳。
杨鑫经过门口,老奶奶忽然叫住她:“小姑娘,你是不是杨文修的孙女呀?”
杨鑫点点头:“奶奶你认得我呀?”
老奶奶颤颤巍巍走上来,拉着她的手说:“不叫奶奶,你要把我叫祖祖。你爷爷把我叫姑姑呢。来,来,进屋里坐一会。”
杨鑫依稀记得家里人说过,有这门亲戚,就是小时候听说的在银行里造钱的那个姨父。不过杨鑫现在知道了人家并不是造钱的,只是在银行工作。说是亲戚,但很少往来,杨鑫从来没去过他家。
春狗每次经过这都会指着那个门说:“别去那家知道不。叫你也别去,人家看不起你,嫌你脚上有泥,弄脏了人家的地。人家屋里贴着瓷砖呢。”杨鑫觉得她爸是想太多,人家从来都没邀请过他。
“我不进去。”
杨鑫跟这家亲戚很陌生:“祖祖我要回家了。”
“玩一会嘛!”
老祖祖说:“都是自家人。”
杨鑫不肯玩。
“不玩,那祖祖给你买点吃的。瞧你这身体瘦的,还在读书呐。娃娃们读书苦,学校饿着了,祖祖给你买个雪糕。”
祖祖从兜里掏出一块手帕,又从手帕里拿出五毛钱来,不由分说,牵着杨鑫到小卖部去,从冰柜里给她拿了一只雪糕。
“路上拿着吃。”
杨鑫不好意思拒绝,只好接过:“谢谢祖祖。”
“谢啥嘛。”
祖祖说:“一家人。好好念书,以后有出息。”
杨鑫从来没见过她姨父姨母,不过每次回家,经过那个路口,都会看到老祖祖。老祖祖给她买过雪糕,她见了老祖祖便乖巧地打声招呼。老祖祖很喜欢她,总会掏出五毛钱,拉着她去买一只雪糕,让她拿着回家路上吃。对杨鑫来说,这是特别美好的事,这世上除了爷爷杨文修,没人会给她买雪糕。
她把这件事告诉爷爷,爷爷很感慨地说:“那是我姑姑,你叫祖祖。老祖祖心地好,我小的时候家里穷,她也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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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给我拿吃的。她原来一个人住乡下,这几年被你姨母接到镇上一起住。他们家这关系,哎,也是一团糟。”
杨鑫很喜欢老祖祖。
然而好事不长,没过一个月,有一天放学,她经过那路口没见到祖祖。回到家,杨文修告诉她:“你老祖祖失踪了。”
“失踪了?”
杨鑫不懂:“为啥失踪啊?”
杨文修说:“昨天晚上,跟你姨母吵架,怄了气,气的没吃饭。昨半夜失踪了,已经一天不见人影,现在到处在找人呢。”
杨鑫有点懵。
她跟姨母家不熟,不太知道姨母家的事,杨文修也没怎么说。天快黑的时候,杨文修说:“你在家,我去镇上看看老祖祖找到了没有。”
杨鑫说:“我也去吧。”
杨文修说:“你别去,你在家呆着。”
晚上,杨文修回来,听说人还是没找到。
到处都找遍了。
第三天,家人在离小镇三公里外的深山里,找到了老祖祖的尸体。老祖祖上吊了,用个麻绳把自己挂到树上。杨鑫没亲眼见,听杨文修说的。又过了两天,姨母家办丧酒。虽然平日里就没往来过,因为杨文修帮忙找人了,所以也请他去。杨鑫跟爷爷去吃老祖祖的丧酒。吃的莫名其妙,因为姨母家似乎先已经将人下了葬,然后才办了个酒,意思是答谢。酒席上什么都没有,既没有棺材,也没有唢呐,更没有哭嚎,只是吃了顿饱饭。酒菜倒是很丰盛。
杨鑫总觉得这事是假的,可是她再也没见过老祖祖。
六一儿童节过了,学校要开始睡午觉了。
又是煎熬。
杨鑫讨厌夏天。夏天米饭会馊,夏天要睡午觉。
她讨厌睡午觉。
杨鑫向班主任请求:“老师,我可不可以不睡午觉啊?我睡不着,我呆在教室看书可以吗?”
班主任说:“不可以,人人都要睡午觉。”
老师们就像是监狱的牢头一样。教导处主任组织了一个小分队,肩上戴着“大队长”“中队长”“小队长”肩章的十几个同学,一到午睡时间,就开始在满校园巡逻。凡是抓到不肯睡觉的人,就将其揪出来,拉到太阳底下暴晒。盛暑的太阳跟火盆似的,几分钟就烤的人出油,这种事又丢脸又受罪,孩子们都害怕。
孩子们积极踊跃,全都想在肩上戴个章,到处去抓人,呼来喝去,特别威风。
学生中间也是有阶级的,阶级比成人更分明。有“官”的和没“官”的,肩上戴个三道杠就是“官”,可以随意命令欺负别的同学。杨鑫是转学生,没混到“官”。
杨鑫被迫躺在床上午睡。
外面晒大太阳,宿舍里像蒸笼一样,几十人挤一个屋,完全不透气。光躺在那,汗就顺着脸往下淌,席子着背的地方全是湿的。老师像鬼一样,在各个宿舍间神出鬼没,手里拿着一根大棍子,看到谁敢睁着眼睛,或是叽叽喳喳说话,或是看书,干其他事,便一棍子敲在身上:“下来。”
老师语气严厉,不容反抗:“站到操场上去。”
“不想睡觉是吧?不想睡觉就下床,到操场上去晒太阳。我看你是想睡觉还是想晒太阳。”
每一午休,非要捉个几十人站到操场上去暴晒他才甘心,仿佛有指标。杨鑫很想不通,这么大太阳,他好好在自己宿舍呆着吹电风扇不开心,非要来抓人。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流汗,一分一秒的煎熬,忽然听到细微的脚步,是老师来了。
她已经能够准备地辨别出各种声音。窗外风吹动树梢,巡逻的孩子们嘻嘻哈哈笑。隔壁宿舍刚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噩梦,老师呵斥着,将两名不睡觉的同学揪到了宿舍外:“不睡觉就给我晒太阳。”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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