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刀十七年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金麒麟
周慎刚骑马到了周府门口,就有人进去报给夫人,周慎把马交给门口的小厮,自己走进二门去见给母亲见礼。
周夫人还是老样子,素衣素面,头上只用一根银簪子挽着头发。她得了信,就在窗边坐着,从窗户里看见周慎进了院子,便站起来走到门口去等着。
周慎已经十多天没回来,猛一见母亲,又觉得她脸上多了几分暮气。周夫人年轻的时候是文州都十八姝之一,眉目如画,艳如玫瑰,原本应该和城中那些官夫人一样,面上不见风霜的,只是可怜她是周夫人,别人有的安逸她没有,别人没有的苦楚她却全都有。
周夫人拉着周慎在桌前坐下,在灯下细细看着周慎:“慎儿有些消瘦了,可是公务太多累着了?”
周慎其实生得像周坤多一些,只有眼睛和周夫人一模一样,是双一笑生桃花的凤眼,只是周慎从来不笑,做的又是诏狱,于是别人对上他的眼睛,只觉得那双眼里有彻骨寒意,使人心惊。
周慎往屋里四处打量了一番,在床角看到一件做了一半的小孩儿衣裳,周夫人也看到了,有些窘迫:“……这几天我总是梦见绩儿说冷,就做件衣裳给他,我没再……咳咳……”周夫人说急了,咳了起来,周慎默默地给她拍着背。等她安静下来,周慎握着她的手,不去看她手腕上横七纵八的伤痕:“母亲,我后天要出京去梅城一趟,先回来看看你。”
周夫人像被烙铁烫了一样抽开手,立刻又用力握住了周慎的手:“你说哪里?”周慎望着她,眼里有一点不忍:“母亲,我要去梅城。”周夫人的手一下子捏紧了,面色瞬间变得灰白起来,她死死地盯着周慎的眼睛,声音里透着死一样的绝望:“你不能去,我就只剩你一个了,你不能去。”
梅城是周府这六年来的禁语,六年前,周坤的尸首在梅城被找到,死状惨不忍睹。周慎亲自去梅城接的棺材,为了不让母亲看到父亲的死状,他用铜水封死了棺椁,母亲再哭再闹,他也没松过口,告诉她父亲到底怎么个死法。自那之后,梅城就成了周夫人心里的洞,白日淌血,夜有哀嚎。
梅城有她枕边魂,她是梅城未亡人。
周夫人拽着周慎的袖子哭,周慎安安静静地搂着周夫人的肩膀,让她趴在自己怀里哭。他记得周夫人以前是很爱笑的,他三四岁的时候,周夫人还跟他一起藏在门后吓周坤,还带他去爬假山,去水池边捞爹养的鲤鱼,他爹再生气,只要她一笑,就好了。后来她还是在笑的,后来她给他生了个弟弟,叫周绩,后来弟弟被人掳走了,后来她就不笑了。再后来,周坤也死了,她就变成了一个只会哭的周夫人。
周慎不想骗她,他们骗了她很多年,说一定会找到周绩,后来他也骗她,咬着牙说爹爹死得安详,这次万一他一去不回来,以后又有谁来骗她呢?
周夫人哭累了,在周慎怀里睡过去了,周慎伺候她在榻上睡下,把她交给安妈妈。安妈妈看着周慎,抹着眼泪呜咽道:“大公子,是奴婢不好,前几日拾东西的时候不小心让夫人看到了小公子的旧物,又勾得夫人伤心……”周慎给周夫人盖好被子,沉默了一会儿说:“安妈妈,让人把雨霁阁拾出来吧。”
第3章何人慰我心安何人知我寒暖
雨霁阁是周慎从小住到大的地方,就算他十七岁正式入了金阁,承了他爹的衣钵,照规矩该在金阁长住,他也会时常回来到雨霁阁坐一坐,直到三年前,他才彻底没有再回来过。
今天他来得突然,府里的人虽然时常有打扫,但长时间不住人,难有潮气,安妈妈让人烧了四个火盆,旺旺地把雨霁阁里烤干,一定要让大公子睡个暖和的安生觉。
周慎走进雨霁阁的时候,下意识地瞄了一眼窗户边的胡床,这是他自幼年起养成的习惯,恐怕这一辈子也改不了。
周慎在门口站了一刻钟,这屋里屋外,风吹树梢声有,炭火声有,窗棂微颤声有,连烛火噼啪声都有,偏偏没有那人的声音。
他走到桌前去,把拎了很久的食盒放在桌上,他把食盒打开,端出那碟已经冷掉的香罗雪,放在窗边胡床的高几上。他第一次跟他爹进宫的时候,带了一攒盒点心回府,那人别的都不碰,就挑着香罗雪吃,从那以后,他每次进宫都要带一盒回来给他吃。
香罗雪静默地列在高几上,周慎伸手拿了一块放进嘴里,甜,甜得发苦。
周慎踢掉鞋子躺了上去,胡床很大,他睡高几这一边,那一边,应该还躺着一个钟显尘。
他们从小就是这样睡,一人一边,偶尔醒了,或者睡得不老实,就会在高几下面摸到对方的手,或者踢到对方的腿。周慎闭上眼睛,手慢慢往高几另一边摸过去,可除了一片虚空,他什么也碰不到。
周慎翻过身,对着那片黑睁开眼睛,那是钟显尘睡了好几年的地方,好像还有他身上的味道。
他俩第一年一起住的时候,周慎六岁,钟显尘五岁,周慎很烦钟显尘,觉得他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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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哭,娘们唧唧的,又得大人宠,爹娘都疼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偏偏钟显尘又特别喜欢粘着他,恨不得吃喝拉撒都跟周慎在一块,把周慎烦得牙根痒痒。
钟显尘睡觉爱磨牙,周慎天天喊他耗子,把钟显尘气得直哭。可有一晚上周慎喝水喝多了尿床,钟显尘反过来说他是漏底夜壶,他俩就吵起来,后面还打了一架,钟显尘打不过他,又哭,哭得周夫人都赶过来看。
钟显尘生得秀气,粉雕玉琢的惹人疼,一哭就更招人爱,那时候周夫人生完周绩没多久,最见不得孩子哭,就抱着钟显尘哄他。周慎本来就有气,现在又看周夫人抱钟显尘不抱他,还骂他,他气红了眼,扑上去拽着钟显尘的手就咬,他年纪小力气大,把钟显尘痛得吱哇惨叫,周夫人吓得脸都白了,对周慎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周慎就是不松口,后面还是他爹周坤赶过来硬捏开他的嘴,他才松口。
这事儿俩人都没落下好处,周慎被周坤抽了一顿家法,又被罚跪,而钟显尘被咬得皮开肉绽,手肿了半个月才好,后面还留了个大疤。
周慎本来被罚跪七天,每天一个时辰,他小孩子肉嫩,跪到第三天的时候膝盖已经肿了,可他生性倔强,死不认输,忍着痛也要跪。那天下了雨,周夫人心疼儿子,抱着周绩求周坤改天再跪,周坤不答应,周慎见他爹这样,心里委屈,想哭又觉得丢人,咬紧牙死撑着。
俩大人在屋里争,谁也没想到钟显尘这会儿从后院里出来了,用他那个包得像棒槌的手扛着把大油纸伞,歪歪扭扭走到周慎身边给他遮雨。五岁的小孩儿能撑多久的伞,一会儿伞就倒了,俩孩子被雨淋了个透心凉。周慎恶狠狠地看着他,觉得他假情假意,钟显尘撑不住伞,就拿那个棒槌手给他遮着,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奶声奶气地说:“哥哥你不生气好不好,你以后还跟我玩吗?”周慎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发现钟显尘不见了的奶娘找了出来,一看这场景就是一声叫,屋里俩大人这会儿终于也发现他俩一站一跪在雨里淋着,周坤立马奔出来一手拎一个,塞给奶娘去泡澡喝姜汤。
周慎底子好,淋雨不算什么,泡个澡喝了碗姜汤打了俩喷嚏,又生龙活虎了,可钟显尘就遭罪了,本来就有伤,又被雨淋,伤口泡了水,得拆开重新包。
周慎本来裹着个被子坐在高几另一边,看着钟显尘被大夫一层层拆开裹布。拆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大夫啧了一声,果然肉和布粘连在一块了。
这大夫是个老头儿,长得慈眉善目的,可下手狠,刺啦一声就撕了一块下来,疼得钟显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周慎听着他喊疼,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次没觉得痛快,倒是看着他咬着嘴一脸泪的样子有些难受。
大夫还没等钟显尘缓过来,又是刺啦一声,钟显尘受不了了,哭得更惨,手脚都挣扎起来,奶娘都有些按不住。周慎一把掀开被子,跳起来对大夫大声嚷:“他疼!你轻点行不行!”大夫犯难,看着他:“小公子,慢慢撕更疼啊。”周慎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就从高几底下爬过去,一把搂住了钟显尘,把自己的手放在他嘴边:“给,你疼就咬吧,我咬了你一口,你也咬我一口。”钟显尘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还是把他的手扒拉下来,捏着他的手说:“不咬,哥哥疼。”周慎没法子,只能抱着他说:“那你忍着吧,就剩最后一条了,撕了就不疼了。”钟显尘死命地捏着他的手说:“哥哥我害怕呀。”
那大夫也是个鸡贼,看他俩说话,又刺啦一声,把最后那条给撕了,钟显尘又哭开了。周慎把钟显尘抱得紧紧的,也不嫌弃自己糊了一身的鼻涕眼泪,学着平时奶娘的样子安慰他:“好了好了,都好了。”
钟显尘一直抓着他的手没放开,周慎就一直抱着他,直到大夫换好了药重新包好了手,俩人也没松开。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钟显尘缩在角落里像个猫崽子,周慎没睡着,听见他轻轻的抽气,忍不住问他:“耗子,你还疼吗?”钟显尘带着哭腔说:“我不叫耗子,我叫钟显尘。”周慎闷闷地说:“好嘛,我以后不叫你耗子了,那你还疼吗?”钟显尘就不说话了,周慎半天没听他回答,没忍住,从被子里爬出来,轻车熟路地从高几底下钻过去,戳了戳钟显尘的脸:“我问你呐,还疼不疼?”
钟显尘嗯了一声,周慎只穿着里衣,外面又在下雨,忽然觉得有点冷,就掀开钟显尘的被子钻了进去,把钟显尘抱在怀里拍拍他的背:“睡吧,我娘说睡着了就不疼了。”
钟显尘缩在他怀里,瘦小瘦小的一团,身上的骨头摸着还硌手,周慎有点后悔把他抱着了,硌得他身上疼。
周慎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他,就在快睡着的时候,忽然听到钟显尘小小声说:“哥哥,我爹娘都死了,他们都不要我了。”周慎困得眼皮子都耷拉下来,把他的脑袋拍了拍,迷迷糊糊地说:“没事,还有我。”
那之后他们就在一块睡,起初是一个被窝,后来俩人长大了,就在两边睡,大概是养成了习惯,钟显尘睡着之后总是往周慎怀里钻,冬天还好,夏天把周慎烦得不行,有一回夏天钟显尘赶着周慎睡觉,把周慎挤下床,脑袋撞出一个大包来,周慎还没发火,钟显尘就扬起手,指着手上的疤让他看:“你欠我的。”
周慎吃瘪,恨恨地瞪着他:“我他妈确实欠你的。”
再后来,也是在这张床上……他没法再想下去。
这三年他没再踏进过雨霁阁,他怕想起他,又怕想不起他。外面的风还在刮,屋子里炭火也还在燃,周慎静静闭上眼睛,钟显尘,黄泉碧落,天上地下,死了也好,活着也好,让我再见你一次。
钟显尘,这一次,我什么都答应你。
第4章沅有芷兮汀有兰,我思君兮未敢言
庆隆六年,梅城斩了一个花魁。
梅城上面是通州,通州知府的小儿子张世杰死在了花魁的房里,半个月之后,花魁就被判了斩立决,在城西的菜场被砍了头。当年看过斩花魁的人们都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人,就算一身囚衣,可她依然美得动人心魄,尤其那双眼睛,跟雪水一样干净,看的人都不信她会杀人。
花魁的尸首被挂在城门上三天,接着被扔到了乱葬岗。
花魁死的第二天,她从前在的温香楼就起了大火,烧死了不少人,人们都说是她回来索命。之后不停有人在那条街上看见她,慢慢的,从前最鼎盛的素春花街便萧条了下来,老鸨们把主意打在了城中的锦阳湖上,做起了花船买卖,而素春街,就彻底沦落成了乞丐和流民的地盘。
“不过说句实话,这么多年,梅城又出了这么多花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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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没有一个比得上白香卿,那才是倾国倾城,配得上花魁二字啊。”胡老保给面前的人斟上酒,又殷勤地为他布菜,把一只碟子推过去:“您尝尝这个,这是我们这边的特产,叫金茶丝,是选当季新出的豆腐干儿,用新茶汤煮过,晒干了用高汤吊味儿,之后再三晒三晾,最后才下锅用各色干货炒香,吃的就是这一口嚼头,我们梅城有句话,叫金茶丝儿配黄酒,神仙也要抖三抖。”
推过去的碟子里整齐地堆着一小堆泛着蜜色的茶丝,对面的人伸出筷子来,在烛火下露出一只手来,俗话说富吃鱼目贵看手,胡老保一看这手,就知道是被养得极好,才会整只手都泛着莹润的光,胡老保眯了眯眼,又呷了一口酒这人果然非富即贵,是个人物。
“照这样说,已经过去了十七年,怎么最近又开始有传闻呢?”对面的人不紧不慢地吃了一口金茶丝,一开口,就是一把玉润的嗓音,听在人耳中无比舒坦。胡老保也挟了金茶丝来吃,一面嚼一面说:“汀有兰这支曲子您听说过吧?”
汀有兰是盛行了几十年的相思小曲,对面那人自然是听过的,胡老保见他点头,便拿手轻敲桌案:“这汀有兰全国的花楼都在唱,可在我们梅城,哪家花楼也不敢唱。当年白香卿唱完这支曲儿就被知府的儿子一眼相中,结果是什么下场您也知道,后面梅城的姑娘们都不唱,怕晦气,可您猜怎么着?”胡老保凑近了说:“最近两个月,那条老街上半夜又有人唱汀有兰,有当年听过白香卿唱曲的人说,声音和白香卿一模一样,这不是闹鬼是什么?”
“老倌儿也信鬼神之说?”那人停了杯,抬头望着他。胡老保嘿嘿一笑:“有些东西信不信,都在人心,要是觉得有鬼,多半是心里有鬼,您说对不对?”
二更天的时候胡老保才从酒馆出来,这一顿饭算是吃得宾主尽欢,贵宾打听了消息,他得了银子。现在是冬月,外面还冷得刺骨,胡老保冒着冷风脚步蹒跚地走出酒馆门老远之后,才悚然地稳住脚步往回望了一眼,那酒馆门口的一盏灯昏昏黄黄地亮着,贵客仍然像一柄剑一样立在窗口,那双眼睛似乎还盯着他。
胡老保的心剧烈抽动起来,一股寒气从脚冲上头刚才喝酒的时候,他瞥见那位客人袖口上绣的东西,一层黑一层银一层金,绣的是枫叶金刀,这有个名号叫金刀斩秋,别人认不出,但他胡老保见过,这是金阁都尉府里的衣裳。
金阁都尉府,阎罗鬼见愁。
胡老保只觉得整个人抖了起来,梅城的天要翻了,金阁的白狼已经嗅着味道来了。
周慎看着胡老保走远,低头将外袍的袖子拉下来盖住那层暗纹。周聪翻身从房梁上下来,站在他身后低声说:“大人,恐怕那人认出金阁了。”周慎无谓道:“随他去,想摸鱼,总得先把水搅浑。”
他站了片刻,乔装成店小二的沈虎牵着两匹马走到窗前:“统领大人,马已备好了。”周慎就着窗前的灯看了看天,夜风里已经有了细雪,针尖一般大小,飞在乌压压漆黑的夜里,刮得人脸疼。周慎披上风帽,从酒馆里走出来,沈虎把头压得更低,不敢抬头望他。
周慎翻身上马,勒着马索在原地踱了两三步,又从怀里摸出个令牌丢给他:“你不用等在梅城,留下廉七他们待命,你回去用这令牌调三支白狼哨卫过来。”
沈虎行礼道声遵命,周慎冲他一颔首,接着一夹马腹,向着风雪中往南去了。
城南是素春街所在,等周慎和周聪披着一头一身的雪到素春街时,夜已深沉,雪也大了,素春街上零零落落地生着几堆火,乞丐们聚成几群围着火煮食,余下的就是几条瘦狗在街上转悠。
素春街不愧是当年最繁华的花街,一水儿沿街而建的楼坊,用的都是青砖,一栋栋飞檐挨着角壁,一层叠一层,各家门上刻的都是各色花样,每户门前挑出的花牌钩儿镀着黄铜,虽然已经生了绿锈,但也能看出上头刻着牡丹花儿,光站在这里,就能想出当年这一街的香脂浓艳粉面玉臂,一街的活色生香钟鼓丝竹,是何等光景。
而如今只剩一街的空楼,一街的风雪。
周慎牵着马走向街正中,出了绝色白香卿的温香楼,就在此处。
原先白香卿死了第二日,这里就失了火,后来又被人重建起来,仍然是原来的格局,四进大院,三层楼台。
温香楼与其他的花楼不一般,专门将三层门楼盖在临街的地方,又辟了一间临街的屋子,每天让不同的姑娘窗口抚琴唱曲,唱完便掷一朵时令的花下楼,下面的人若是捡到,便可以凭花进楼,品着茶听掷花的姑娘再细细唱一曲,这时间久了,温香楼的花也有个雅称,叫惜花听音。
白香卿那年就是坐在窗前唱了一曲汀有兰,掷了一朵海棠被张世杰捡到,二人一见就情根深种,想当年羡煞多情,谁料想后来是那样的结局。
如今梅城已经久不唱汀有兰,也不见惜花听音者久矣,周慎望着那三楼上的临街小窗,风雪大了,从窗棂上飘出早就朽烂的纱帘,几条烂纱飞舞在空中,衬着这条街,说不出的可怜凄凉。
周聪听着一街的风声,看着这黑洞洞的门楼,不由就有些发憷,搓了搓手说:“师父,不会真的有鬼吧?”
周慎淡淡地答了一句:“说不定真有。”
周聪干笑:“师父别吓我。”
周慎指着那个窗户角落让他看:“你自己看。”
周聪仔细一看,那窗台上最角落的地方露着四根灰白色的手指,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还真有鬼!”
周慎环顾了一遍四周,没见到人影:“装神弄鬼而已。”
他们金阁出身的都有一身好轻功,周聪只觉得眼前闪了一下,就见周慎已经蹬着墙角往青砖墙上去了,只是三两步的功夫,周慎已经轻巧地落在了三楼窗台上。
周慎伸脚拨开缠在那只断手上的烂纱,低头细细分辨原来是只假手,只不过雕刻得巧,远看倒能以假乱真。周慎从怀里掏出块帕子包起那只手,拿起来的时候发现底下还压着东西,他拔下腰上的刀,用刀尖挑起那东西细看,原来是块女子用的手帕,只是年岁似乎已经很久远,手帕已经泛了黄,但还能看出角上细细地绣了一丛白海棠。周慎了假手与旧帕,又四处翻检了一遍,他在上面四处看,下头的周聪却突然叫他:“师父!你听见什么动静没?”
周慎停了翻检,屏住呼吸细听,果然听到有很轻的琴声,在万籁俱寂的雪夜,被风扯得断断续续,曲不成曲。
什么鬼魂什么冤孽,周慎从来不信,不管这人什么来头,装神弄鬼折腾这么多花架子,他敢来,周慎就要去会一会。
周慎听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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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从窗口蹬了一脚,人直直地向琴声来的方向掠了出去,在漫天的雪里像一只黑鹞子一般翻飞了几下,很快就不见了。
周聪一声师父还没喊出口,就已经看不见周慎的人影了,周聪一跺脚,牵着两匹马朝周慎走的方向追过去。
周慎沿着琴声追过去,街尾原本有一群围着火的乞丐,这会儿都倒在地上,周慎停了脚探探鼻息,倒是都活着,怕是被什么药迷晕了。
到了街尾,琴声又大了些,周慎又追了两步,琴声忽然就停了。夜深雪重,只有远处的锦阳湖上还有一点点光,有几点渔火,还有几条花船,周慎四处看了看,素春街尾原本是一片十里的荷花池,隔着一座石桥就是锦阳湖的西码头,听胡老保说,当年素春街还有芙蓉夜,每年到了中秋节,各家的花魁都要游街,最后在这荷花池边选出一个芙蓉娘子。那时候人声鼎沸的荷花池,经过这些年的废弃,如今已经成了流民们洗菜洗衣的池子,荷花早就没了。
周慎沿着街尾的荷花池走了几步,那琴声又起了,这次周慎听出来了,真的是汀有兰。这支本来是相思的曲子,弹得快了是情窦初开,弹得慢了是缱绻刻骨,可这支汀有兰弹得哀婉切切,几个音调一起,听得人心里一片酸楚。
周慎不动声色,往琴声的地方走,忽然就有歌声合着琴一道响起。
“沅有芷兮汀有兰,我思君兮未敢言,君如明月在云端,我思君兮摧心肝,将琴代语兮写衷肠,何日见君兮,慰我彷徨。”那声音很轻很慢,唱的是相思,却叫人听了沁寒入骨。
周慎左手压上腰间的刀,右手捏出一枚镖来,听音辨位是金阁的入门武艺,他听了一会儿,却发现这声音四处游走,周慎将手里镖尾的扣环抠开,镖就散成了九根钉。那声音还在一遍一遍唱着,周慎稍微压低了身子,将九根钉往四面掷去,他身上有九枚这样的镖,就是八十一根钉,周慎沿着荷花池游走,手上不停,荷花池边堆满了流民们砍来的柴,周慎的不少钉全打在柴垛子上了,等拆了第四枚镖扔出去的时候,周慎终于听到一声极其轻微的入肉声,接着就是踩落木柴的声响,他一跃而起,循声跳了过去,只看见那堆半人高的干柴垛子后面有影子晃动了一下,顷刻就没了动静。周慎拔出刀,压着步子绕到干柴垛子背后,只看到地上散落的几根枯枝,离他最近的一根枯枝上缠着一丝琴弦。周慎蹲下去看那根琴弦,弦在雪光底下泛着青色,看上去像是用铁拉成的细丝,难怪发出的琴声这么沉。
这几年江湖上没人用琴,最负盛名的以弦杀人的徐三听也早就销声匿迹了,不知道这突然出现在梅城弹琴的是什么来头,周慎盯着那根琴弦上的血迹,至少现在他知道,梅城没闹鬼,闹的是人。
鬼神不归他管,但人的事情,归他。
周聪牵着马跑过来,气喘吁吁地问周慎:“师父,抓到了没,是个什么玩意儿?”
周慎把琴弦装进腰包里,顺手把从温香楼上拿到的假手和帕子递给周聪,周聪这会儿也不怕了,接过来捏了捏:“嗬,软木做的,看着还挺像。”
周慎站起来对着锦阳湖的方向望了望,对周聪说:“明个儿咱们去花船上查查。”
周聪瞪大了眼睛望着他:“师父,您要带我去逛窑子?”
第5章犹有一点香当时依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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