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长有力的手拿过一旁的沙漏,沙漏被倒置,轻巧地放在桌上。
沙子一滴滴落下。
宗郎中的脸从惨白变作死白,终于张口吐露招认。
阿萝身边的女官执笔,云笔如飞,一一记录。
阿萝冷冷地盯着宗郎中,目中的怒气如云般汇聚,阴霾中透着狂风骤雨将至的愤怒。
在刑部里等候的佑哥儿,心里默默祈祷。
阿萝妹妹可别被气得伤了身子啊!别忘了肚子里还有我们的孩子啊!
番外之恩爱
佑哥儿在外面足足等了半日,才等到阿萝一行人出来。
佑哥儿迅速打量阿萝一眼,见阿萝沉着俏脸目中闪着愠怒之色,心里一个咯噔。也顾不得一旁众人张望,立刻快步迎上前,扶住阿萝的胳膊,急切地低语道:“阿萝妹妹,你可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动气。”
阿萝孕期已有三个多月,动了胎气可不是闹着玩的,既伤自己又伤孩子啊!
阿萝定定心神,深呼吸口气,冲佑哥儿笑了笑:“别担心,我知道轻重,不会动胎气伤着孩子的。”
佑哥儿只得把忧心全部咽下,笑着点点头。之后上马车回宫,佑哥儿的手一直稳稳地扶着阿萝的胳膊,再未松开。
被夫婿这般温柔仔细地关切照顾着,阿萝心里的怒气很快散去,静静地靠在佑哥儿的胸膛处。
耳边传来熟悉的沉稳有力的心跳声。
阿萝闭上双目,竟然睡着了。
佑哥儿怜惜地搂着阿萝,心里暗暗轻叹一声。
别的女子有了身孕,抛开诸事不管不问,安心养胎。阿萝却依然忙于政事,还主动请缨领下了这桩棘手烦心的案子。
阿萝心里在想什么,佑哥儿当然清楚。
女子和男子相比,天生便有体力上的劣势。怀了身孕的女子,更是身娇肉贵,不宜烦心操劳。如果阿萝在有孕时休朝,不知有多少官员会在背地里说刻薄话。
诸如“女子就该安心养胎生孩子做什么储君”“我早料到会有这么一日”,或是更尖酸刻薄一些的,直接就会说“隔一两年怀一个孩子索性一直都别上朝了”之类。
阿萝何等骄傲好强?
如何肯这般落人口舌?
身为夫婿,他所能做的,只能是细心安慰和无微不至的陪伴照顾了。
……
阿萝的疲倦和软弱,也只在佑哥儿面前偶尔流露。当着一众朝臣的面,她永远精神奕奕思绪敏锐言语犀利。便是对着亲爹亲娘,阿萝也极少示弱诉苦。
她已经成亲,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不管从哪方面来说,她都是大人了。不能再动辄像个孩子一样,对着亲爹亲娘撒娇了。
回宫后,阿萝去了移清殿,将今日在刑部审问宗郎中的卷宗呈给盛鸿:“……父皇,宗郎中已经全部招认,这一桩案子,所涉及的官员多达十余人。其中便有吏部的右侍郎。陈尚书虽未直接经手,不过,若说他半点不知情,儿臣是绝不信的。”
吏部内部涉案的官员达到三分之一,身为一部堂官的陈尚书,岂能半点没察觉?
多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是背地里收了什么好处,装聋作哑罢了。
盛鸿看了卷宗后,面色阴沉,半晌才道:“涉案的官员,一律严惩。不过,不要将陈尚书攀扯进来。他识趣的话,自己上一道致仕养老的折子,朕准了就是。”
很显然,这是看在好友兼心腹陈湛的面子上,盛鸿才放陈尚书一马。
阿萝点点头应下。
说完正事,盛鸿又多嘴叮嘱了一句:“你是有孕之人,不可妄动怒火。更不可动胎气伤了身体。”
阿萝心里一暖,点点头应道:“父皇说的话,我都记下了。”
去了椒房殿,谢明曦倒是没多说什么,只召了周太医来,令周太医为阿萝看诊。
周太医诊脉后,拱手说道:“殿下身体康健,底子颇佳。如今怀着身孕,每日上朝忙碌,身体也撑得住。可见殿下是有福之人,皇后娘娘也可安心了。”
谢明曦微不可见地松了口气,厚赏了周太医。
待周太医退下,阿萝笑嘻嘻地凑上前:“母后,我还以为你不担心我哪!没想到,母后原来这般着紧关心我。”
谢明曦哭笑不得,白了一眼过去:“我什么时候不关心你了?你说这话,也不嫌亏心。”
阿萝振振有词地应道:“别人家里都是严父慈母。到了我这儿,正好反过来。父皇对我娇惯宠爱,母后对我格外严苛。别人都是怕亲爹,唯有我,最怕自己的亲娘。也就是我成亲有孕之后,母后对我的态度才亲切和蔼了那么一点点。”
阿萝一边说,一边以拇指食指比划出了“一点点”。
哟!
这是仗着有孕,恃宠生娇了吧!
谢明曦瞥了女儿一眼,似笑非笑地扯了扯唇角:“看来,你是早就对我这个亲娘心存不满满腹怨言了?”
阿萝一见亲娘这副模样,反射性地后退两步。一旁的佑哥儿立刻上前,陪笑着说道:“母后,阿萝妹妹忙了一日,定是累了,我先扶着阿萝妹妹回去休息。明日再来给母后请安。”
说完,利索地拉着阿萝的手告退离开。
阿萝怀着身孕,走路依然轻快,麻溜地走了。
谢明曦:“……”
成亲后,有了佑哥儿撑腰,阿萝的翅膀就硬了!
谢明曦哑然片刻,很快笑了起来。
小夫妻两个恩恩爱爱甜甜蜜蜜,总是件令人高兴的事。
……
小夫妻麻溜地回了东宫,然后对视着笑了起来。
“你最怕母后,还总去捋虎须!”佑哥儿笑着拧了拧阿萝的鼻子。
阿萝不客气地还击,将佑哥儿的鼻子都拧红了,理直气壮地说道:“我怀着身孕,母后怕我动了胎气,不会呵斥责罚我。不趁着这等时候捋虎须,还等何时?”
自小就被亲娘严格管教,阿萝确实最怕谢明曦。
现在这是打定主意要在有孕最娇贵的时候“讨回公道”了。
佑哥儿最是好脾气,被拧疼了也不恼,将阿萝的手指抓过来吹了吹:“别拧疼了自己的手指。”
阿萝笑嘻嘻地看着为自己吹手指的佑哥儿:“佑哥哥,以后我生了孩子,你会不会只顾着疼孩子,就不管我了?”
佑哥儿低低一笑:“这怎么会。在我心里,阿萝妹妹永远最重要。”
阿萝既不脸红也不害臊,抿唇笑道:“在我心里,佑哥哥也永远排第一。”
一旁的女官们:“……”
没事没事!这等情景,她们已经勉强适应了,不会被肉麻得起全身鸡皮疙瘩了。
番外之严惩
阿萝行事雷厉风行,在半个月之内将吏部卖官案查得清清楚楚。所有涉案的官员,皆入了刑部大狱,等候天子下旨裁决。
刑部钱尚书一把年纪了,为官老道,自然不会和皇太女争锋。面圣禀报时,一口一个皇太女殿下如何如何,满口赞誉之词。
众臣在心里嗤之以鼻。
这个钱老匹夫,真是臭不要脸。昔日立储的时候,就属他反对得最激烈。现在又处处逢迎拍马,真让人瞧不上!
然后,礼部谢尚书站了出来:“殿下心系朝堂,未曾因一己之私耽搁政务,不遗余力彻查吏部卖官一案。此等秉公无私的胸襟,此等一心为国为朝的勤勉,委实令臣等动容。”
这马屁拍的,听得众臣牙酸不已,胃里不停翻腾。
身为一品正堂官,谢尚书大人你的节操还要不要了?
鄙视完谢尚书以后,众臣又深深地鄙视了萧尚书陈御史赵中书令等人一番。
如今陆掌院倒是不便直言夸赞皇太女了。做公公的没有整日夸儿媳的道理。
盛鸿听在耳中,倒是顺耳又顺心,笑着看向阿萝:“众爱卿有志一同地出言夸赞于你,可见你当差确实尽心尽力。”
阿萝颇有不骄不躁的储君风范,微微笑道:“这都是我分内之事,不敢当诸位大人称赞。”
众臣下意识地瞥了皇太女日渐隆起的肚子一眼,心情颇有些复杂微妙。
怀着身孕也未休朝,每日如常上朝听政处理政事,半点都不娇气。吏部这一桩案子更是办得漂亮。这位皇太女殿下,真是不得不令人折服……
再以男女之别的眼光去看皇太女殿下,无疑是对殿下的羞辱。
盛鸿将众臣的神色尽收眼底,心里有些酸楚和唏嘘。
身为女子,想做出一番事业来,比男子更艰难,也注定了要付出更多。阿萝已经走上了这条路,再没有后悔的余地,再辛苦再累,也得撑着往前走。
这也是阿萝必须付出的代价。
盛鸿将心头翻涌纷乱的情绪压下,沉声下旨:“吏部一案,所涉官员众多。不论官职高低,一律先夺了官职,再行严惩。”
严惩两个字,已经表明了天子的态度。
众臣心中一凛,齐声应下。
……
陈尚书无颜再回朝堂,以年迈养病为由致仕,天子准了陈尚书的奏折。
经过这一案,吏部少了三分之一的官员。涉案的官员要么问斩,要么灭族抄家,最轻的也是流放边关,永不能归京。
这一案由皇太女亲自主审定刑,其铁血手段,给众臣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深刻印象。也令众臣对储君殿下有了新的认知。
皇太女虽是女子,在政事上的果决凌厉,却更胜当今天子。
面对这样的储君,众臣无人再敢流露出半点轻忽怠慢。
吏部为六部之首,往日但有官缺,众臣无不削尖了脑袋钻营。可吏部刚出了这么大的案子,空出的众多官缺,竟成了众臣眼中的烫手山芋,无人敢碰。
盛鸿直接将此事一并交给了阿萝:“吏部出了这么多官缺,你仔细想想,如何将官缺都补上。朕给你五日时间,想好了就上奏折给朕看。”
阿萝毫不迟疑地应下。
补官缺绝不是易事。官场有官场的规矩,再想提拔任用心腹,也得按着官场的规矩来。资历声望缺一不可。
一个新科进士,进了官场,都从七品的低等官员做起。不熬上十年八年,没有过硬的政绩,朝中无人提携,做到五品官便算到顶了。
七品到五品,是低等官员的台阶。
五品到三品,这等中等官员的门槛。
只有跨进了三品,才算迈入朝堂高官重臣之列。也才真正有了朝堂势力角逐的资本。
盛鸿坐了十余年的龙椅,提拔任用了许多年轻进士。如今,这些进士多是四五品的官职。真正做到了三品以上的,唯有陆迟一人。陈湛还在从三品的官位上,赵奇也只有四品的官职罢了。
阿萝入朝时日尚短,还未真正建立起自己的班底。盛鸿此次将补吏部官缺这等要事交给阿萝,也便于阿萝能趁着这次机会,提拔任用一些年轻人。
譬如三品的吏部右侍郎被问斩了,右侍郎的官缺由工部侍郎补上。工部侍郎一调任,就挪出了空缺,可以提任工部郎中。等到工部郎中这一层官职,就可以提一提心腹了。
这其中的门道,阿萝还得慢慢学。
……
五日后,阿萝呈上了奏折。
盛鸿看了奏折后,以御笔圈出了几个人名,然后将奏折还给阿萝:“这几个人选不合适,你回去再好好想想。”
以前盛鸿会事无巨细地教导阿萝,恨不得将自己的帝王之道倾囊相授。
谢明曦对此做法并不赞成,冷静地提醒:“别人教得再好,也不及自己领悟体会来得深刻。阿萝还年轻,便是做错了事或是有什么疏漏,也不用怕。你一直扶着她,她什么时候才能真正独当一面?”
盛鸿将谢明曦的劝告听进了心里,也很快调整了对阿萝的教导方法。
阿萝被驳回了折子,也不气馁,回了东宫后,召集东宫属官,继续商榷。
佑哥儿不是东宫属官,本应避嫌。
只是,阿萝怀着四个多月的身孕,肚子渐渐隆起。佑哥儿实在放心不下,厚着脸皮待在阿萝身边。默默旁听,并不插嘴。
东宫属官们共有十余人,官职最高的是四品东宫詹事,最低的也有六品官职。佑哥儿这个微末的七品小官,若不是皇太夫的身份,确实没资格列席旁听。
佑哥儿为人谦逊低调,既不多嘴,也不插手东宫议事。一心盯着皇太女殿下的身体。最多就是在皇太女面露倦色的时候,低声提醒应该休息片刻,或是喝些茶水吃些点心之类。
皇太女殿下虽是女子,性子却半点都不温婉。东宫属官们伺候殿下两年多,对她的性情脾气都熟悉了。
皇太夫一张口,众臣暗暗松口气。
果然,谁也劝不动的皇太女殿下,只听皇太夫的话,立刻便宣布众人休息片刻再议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