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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之后,官军鼓噪着复上几次,后司人数只有五百,其中还分了两百到西南二门,面对七八百的官军,纵凭城据守,还是死伤惨重。伤亡很快超过一百。

    三分之一的战斗力报销,守城兵士人心惶惶,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何可畏适时提出建议。他指出,早前击灭夺食王王友进,尚有四百多名俘虏被囚禁,未曾发落。此刻人手不足,应当不拘一格,从中挑出精壮的上城协守,孱弱的负责运输器具,亦可并壮军声势。

    火烧眉毛顾眼前,王来兴从谏如流,派了何可畏去俘虏中招募兵士。那些俘虏被囚数日,整日价担惊受怕,只道赵当世回来就要将自己料理,而今听到这消息,哪有不应的左右是个死,与其烂在这犄角旮旯,倒不如出去干他一场。上官可是说了,只要应募,今后就都是赵营的弟兄了。

    赵营是什么气象强横如夺食王,好大一个掌盘子,遇到他们,也化了白豆腐一戳就烂。自己有机会加入,那以后还不有的是机会吃香的喝辣的这些俘虏大多没什么远见,都信奉走一步算一步,早上不知晚上事,当下几乎全部要求入伙。

    有了这些人补充,城上赵营的兵力立刻就充实起来。官军不明就里,猛然发现对方人数骤然增加,还道是敌援来到,又惊又疑、举棋不定,火速向罗尚文请求指示,同时再一次放慢了攻击。

    战事持续多时,官军凌厉,赵营兵士多有死伤。伤亡一多,军心免不了再起波澜。又是何可畏,借着杨招凤等人的到来,大肆宣扬,只说江东己军已然大获全胜,顷刻拔军回援。此言一出,相当于给疲累的兵士们打了一针强心剂。胆大的抖擞精神,想要砍下一二官军人头,立功受赏;胆小的也一扫绝望,重获求生的盼头。而官军苦战多时,士气同样有下降,这一升一降之间,使得启明门上下的局势又有了变数。

    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何可畏,一介文吏,贪生无节操,怎会突然转了性,果决起来无他,和广大赵营兵士一样,求生而已。

    要说普通赵营兵士尚且有投降活命的可能,他何某人可真就是山穷水尽了。当初在澄城县投降后,为断了投降的官吏员僚降而复叛的念想,赵当世大张旗鼓,将投诚官吏每人的姓名、职务、籍贯等等写下,编成大字报,四处张贴,还不忘往相邻州县派发。明朝重儒,朱子理学,尤重礼义廉耻。今上严苛酷烈,似何可畏这种为保性命而降贼的人,为千夫所指,一旦被抓,只可能是大刑弃市,绝无二途。他深知此中利害,是以抵抗起官军来,较之兵士还要卖力。

    另外,还有一点原因,便是利益。想自己兢兢业业,勤恳做事十余年,年届不惑,依然只是县内个不入流的小吏。面对来来去去走马灯般改换的上官,他无时无刻都得陪着谄媚的笑容,如只穴鼠似的佝偻蜷缩。他年龄渐大,面对的上官们越来越年轻。这些毛头小子有什么了不起胡子都没长全,首先学会的就是官场那一派颐指气使,整日对自己吆五喝六的,毫无尊敬可言。私底下,他也多次打听这些人的来历,所得知的无非就是某某是谁的门生、某某是某地大族出身、某某家资巨富等等。

    每每闻知,他脸上都是带着微笑,口中不住说着“该当,该当”。转过头去,则吐出一口浓痰。什么东西,实事半点不懂,一开口只会清谈、说些大道理忽悠人。只是依靠着背景,竟都能将真正会办事的自己踩在脚下。他虽懦弱,却也不忿。想着平日里时常为些琐事而为那些个比自己小上一轮甚至更多的黄口孺子教训教育,仍不得不忍气吞声、笑脸逢迎,以致自扇耳光。好多次,他都在半夜惊醒,一宿不眠。这种憋




38掌盘(二)
    西日渐沉,罗尚文坐在小马扎上,眼睛紧紧盯着启明门方向,有些焦虑。赵贼主力出击,困囿江东,自己趁虚而入,还道是能一鼓而下,哪料天算不如人算,事情进展毫不顺利,真还低估了城里流寇的战力。

    这个变数是他出兵前没有想到的。自以为考虑周全的人一旦出了漏子,大多沉不住气。他自认养气功夫还没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地步,不快之情一直浮在脸上。

    若天黑前还无法攻克城子,夜晚再攻,把握可就小了不少,阻截在渡口的罗文垣想必也不愿继续滞留在那里。更值得担心的,是赵贼会挥军来援。无论如何,山城战事是一刻也拖不得了。

    他清楚,自打在大获山两败,部下兵士锋锐已折,士气低迷,其中好些甚至有了畏敌的情绪。但这些,也不能成为攻不下大获城的理由。要知,现在守城的不是赵营精锐,而是一帮老弱病残,他们的长官听说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气愤中,他不断向上添兵,并明确表态,不打下城子,兵士们就别想下山。

    好在最近一波攻势进展顺利,塘兵速报,城头已占,胜利唾手可得。

    他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略微放下。心情舒畅下,手中蒲扇挥动的频率从也降了下来。

    “传令,战事虽有利我方,前线切不可因此懈怠半分,努努力,冲入城子,本将今夜与众将士在大获城一醉方休!”

    塘兵应诺而去,才走两步,数支箭矢尖啸着破空而来,当中一支径直射入其脸颊,他应声倒地。

    同一时间,呼喊声响起,只听远处官兵惊呼:“敌袭,敌袭!”数十人同时向中军这边溃退而来。

    “谁人乱我军心!”罗尚文勃然大怒,霍然起身,一脚踢翻小马扎,“北面有罗游击堵着,哪会有什么敌袭”

    诚然,他信任罗文垣部的战斗力,但当他逐渐听清奔雷般的马蹄声,抬眼看去,顿生绝望。目光到处,一股黑色洪流正以不可阻挡之势朝自己这边急速涌来,被驱逐的官军惊慌四散,有如群蚁。再瞧那高高举着、迎风飘扬的将旗,竟是赵当世亲自杀到了。

    “罗文垣个龟儿子,打的什么鸟仗!”气急败坏下,罗尚文头一个骂的,不是赵当世,而是本家兄弟罗文垣。

    他却不知,罗文垣也有他的苦衷。不是不阻拦,而是有心无力。且不论他手下上千,无一马军,对手的刘维明部更是舍生忘死,就像牛皮糖也似,将之紧紧黏住,主力脱不得身。阻截的兵抽少了,怕被赵营马军冲散;抽多了,又恐阵线松动。踯躅之间,战机转瞬即逝,赵当世带着二百马军风驰电掣,早穿阵而去。抽调许久,好不容易凑了些人,想赶在后边支援罗尚文,北岸郝摇旗又不期而至。迫于压力,罗文垣不得不打消了顾忌罗尚文的念想,只能在心中为他祈祷。

    事已至此,徒愤无益,罗尚文扔了蒲扇,抽出腰刀,顺手劈了两个经过他身的逃兵,责令周围侍卫亲兵弹压兵士,重新组织反击。在他的呵斥下,立于本阵的大旗也将降到了一半,此举在提醒山上的官军主力:主将告急,速来驰援!

    杨招凤伏着身子,紧紧夹着马腹,左手攥着缰绳,右手将刀平放。迎风睁眼,前方零零散散尽皆奔逃的官军。不注意间,刀锋掠到一名官军的后颈,他手一顿,俄而下意识地将之握牢。瞬息中,他用余光瞥见一物随马身飞动,经验告诉他,那官军已然尸首分家,而那伴飞之物,便是其为高速带起的头颅。

    头颅小飞一段距离就落了下去。杨招凤无暇分心,他注意到了罗尚文翻动的旗语,他明白,若不在官军主力来援前击溃官军本阵,利害形势就会立时逆转。

    “凤子,你干啥!”耳边隐约传来一个焦虑的声音,混在风声里听不清,像是二哥杨成府的,但他没有去看。不知怎地,他今日无比专注,不见了往日的瞻前顾后、手忙脚乱,替代的只有坚定信念、全神贯注。

    他不知道,就在他心无旁骛地一个劲儿向前冲时,他与追随他的十余骑逐渐脱离了赵营马军的大队。他不是个小卒,他是个队长,队下管着数十骑,单骑冒进乃严重失职的行为。换作往日,杨成府一定会快马冲上去,将他拦住,而后拖下马,狠狠抽一顿鞭子。

    但现在,杨成府却没了勇气,因为他这个小弟冲向的,是刚刚被罗尚文聚拢起来的数十官军。这些官军将罗尚文围在中间,在军官的极力压制下各持长兵,一致对外。戈矛森森,形如蜷缩的刺猬。

    “噫!”杨招凤不过十余骑,还是轻甲,没有步兵掩护,如此陷阵无异飞蛾扑火。这个一向软弱怂货的弟弟,怕是中了邪了,竟会干出这种自蹈刀山火海的凶事。惊诧之下,想到至亲之人就将离自己远去,悲从心来,捶胸疾呼,“凤子!”

    “壮哉!”正悲愤时,脑后一声响起,不看也知道是赵当世,“仅凭十余骑便敢冲突官军阵势,我赵营有此虎贲,破敌必矣!”

    随即打马上前问道:“领头勇士何名”

    杨成府眼有泪光,哀声道:“杨招凤。”

    “嗯”赵当世闻言一怔,旋即朗声大笑,那笑声雄厚悠扬,穿透了身边每一位赵营马军的心灵。

    “千总”

    “原来是凤子,瞧不出来,闷葫芦一个的,也有这等胆气。咱们平素自负豪勇,又怎可屈于其下儿郎们,撒开马,随勇士杨招凤杀他娘个卵朝天!”

    马军闻之,无不高声呼应,当时是,赵营骑兵马嘶人沸,气势夺人。激昂罢了,杨成府瞠目结舌,赵当世令旗一指,骑兵们登时聚拢,跟在杨招凤等人马后,朝罗尚文那里齐冲过去。

    杨成府无奈,极不情愿,但为众骑裹胁。他心中苦不堪言。赵当世不制止杨招凤也罢了,还赞美他愚蠢的举动。口头上振奋振奋军威也罢了,却又跟着去做自冲枪阵的蠢事。可怜这一下,将要折损多少弟兄性命,而他姓杨的又是否能继续活着他害怕,但胯下的坐骑似乎不谙他意,越跑越快。

    赵当世的意图,他不懂。罗尚文反应敏捷,已经召唤援兵。自大获山上下来,脚步快,一炷香可到,凭着王来兴部的战斗力,又不可能出城尾击阻拦。所以,必须要抓紧时间将罗尚文击溃。

    但如何击罗尚文御军有方,纵然大乱,还是能在短期内团聚起许多人。若不迅击,待其兵渐多、阵渐实,再想进攻,绝对不划算。反正拖下去必败,不如舍身一击,与他直接见个真章。赵当世本已有趁着官军阵未稳的时候直接冲他一波的打算,杨招凤此举,正中他下怀,当下不过顺水推舟而已。

    一锤子买卖,胜负皆在霎时。

    杨招凤自不知身后事,



39掌盘(三)
    杨招凤的出现令本喧闹不已的堂内顿然鸦雀无声。

    他极不自在,勾着个脑袋,不敢正视众人。

    不说赵当世,坐着的人,哪一个不是军中实打实的头面人物,他杨招凤是什么小小的马军哨队长而已,还是不久前因抓了闯食王刚提拔上来的。面对着睽睽众目,他又羞又慌,脸上灼热,连身形都有些晃荡。

    “老杨,你这小弟和你是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吗你个脸面老槐树皮也似,刀都戳不穿,他却羞答答的,像个娘们。”久之,还是郝摇旗率先开口打破尴尬。他大大咧咧,无所顾忌,自笑自说。

    他一说话,大伙儿不敢折了赵当世面子,借着话头也都哄笑起来。其中甚至有人开玩笑说杨成府他妈偷汉子的。大家都是土坷垃出身,糙话荤话听得多,说了笑过,自不以为意。

    往日里,杨成府厚脸皮,又不敢得罪侯、徐、郝,陪笑几声也就罢了,但今夜,他明显有些不快,无胆直接怼回去,便将气撒在自己小弟身上,狠狠盯着杨招凤道:“劳什子的之乎者也看多了,读书读坏了脑袋。”

    杨招凤满面羞赧,沉默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走上两步,朝众人抱拳道:“小人见过千总,见过诸位把总、百总。”

    赵当世站起,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杨招凤身边:“凤子大家想必都认识。我叫他来,不为其他,就是为了表他之功。白日激战,若无他,胜负尤未可知。”

    “哦此话怎讲”诸将大部分不在大获山作战,待回军时,官军已然破了,自不太清楚战斗的详细经过。

    “诸位细听。”赵当世看着杨招凤,适时提高嗓音,“凤子有三功。其一,带手下兵士远近哨探,传递消息,及时且准确,此为本职之功。”说着,一抬手,一碗酒便端了上来,“凤子,你吃了这一碗。”

    “这……”眼下在场的上级都没动箸,他位卑职低反倒喝上了,怎么看都不太合适。

    “婆婆妈妈作甚若有人不服,我给你做主!”赵当世带着调笑又带着命令的口吻。座上郝摇旗、郭虎头等性直豪爽的也都大声要他尽管喝。

    没奈何,杨招凤一饮而尽。众人叫了一声好,他还在抹嘴,便又听赵当世道:“第二功,渡口边,他受命冒险往山城打探,不但查明战况,还侦得罗尚文本部空虚的消息,甚至连人数也估算出,为我军的行动提供重要情报。”

    “嗯,这确实不易。”徐珲绷着的脸稍有缓和,轻轻点头。

    奔袭罗尚文本阵,实为大获山战场转败为胜的关键,能有意识地将这种信息传递给主帅,至少说明杨招凤具备一定的眼界。而且能基本准确估算出对方的兵力数目,那必是冒着被发现追杀的危险靠到了极近的距离。在官军占据优势的局势下做到这一点,其胆气更难能可贵。

    徐珲待人,向来唯才是举,也许他对你的态度不愠不火,但只要你有闪光点,就必能引起他的注意,得到他的认可。他与杨成府关系平淡,对杨招凤也仅仅知其名而已,可此时看向杨招凤的眼神中已经分明带了些欣赏。

    “为这第二功,喝!”赵当世红光满面,用力拍了拍杨招凤的肩头。这一次,端上来了两碗酒。有了第一次,第二次他少了许多拘束,也不言语,连连仰头饮下,同时将空空的碗底向众人展示。

    “好!痛快!”郝摇旗率直,抚掌称赞。他喜欢喝酒,爱屋及乌,也喜欢喝酒豪爽的人。只见杨招凤喝了三碗,面不改色,对他的观感大为好转。

    “凤子,还能喝不”赵当世笑呵呵地问他。

    “能!”酒壮怂人胆,杨招凤喝酒不上脸,终归量浅,实际上已经有些上头。他平和,却也是有血性的汉子,此时此刻,就是再不济,也不可能吐露半个“不”字。

    “这第三功,嘿嘿,不是我说,包括我本人在内,恐怕在座难有人能做到。”赵当世说到这里,却不直说,先卖了个关子。

    此话一出,座上的糙汉们多有躁动不满的。郭虎头箭伤未愈,歪着个脑袋,不忿道:“千总好生小觑俺们。不说虚的,只我脖间这一箭创,但偏个半分,便要得性命,我也未曾怕过。有此为证,我老郭还怕什么”

    他的话代表了诸将绝大部分的态度,便是杨招凤,听赵当世如此抬举自己,喝酒没红的脸这时候涨的通红。

    “虎头莫要不服。”赵当世笑嘻嘻的听他说完,“你的勇猛营中谁人不知在座诸位又有哪一个是贪生怕死之徒我的意思,不在此处。”

    郭虎头兀自不快,哼哼道:“请千总明言。”

    赵当世这时忽地将笑脸一收,肃声道:“大获山下罗尚文聚兵近百,组成枪林,欲图拖延抗战。还是凤子,仅带了数骑,便敢纵马冲之,如此胆勇,为我军之矛头,震骇敌兵,我赵营才得以速战速决,反败为胜!”他有意将“十余骑”改为了“数骑”,少一个字,给人的感觉不一样,无形中拔高了杨招凤。

    若说前一功为有胆,后一功那就是大勇了。虽不提倡,但危机之中,能不顾安危,做到这一点,极为不凡。郭虎头勇猛,但若将他设身处地置于那种情形下,他未必能这样做。不是说他不敢,而是他会犹豫。赵当世说了,罗尚文摆了枪阵。以轻马冲枪阵,明知可能是死路一条却还是义无反顾,除了勇,还得有坚定不移的信念与抛空一切的心境。在座诸将扪心自问,纷纷暗自摇头,赵当世说得不错,但凡换做任何一人,顾虑之下,都不会选择径直冲阵。

    愚蠢与大勇只在一线之间,但很明显,赵当世对杨招凤的评价倾向于后者。

    当下,未等兵士端上酒来,郝摇旗、郭虎头与刘维明三人肃而起身,没了调笑,改颜换色道:“看不出,凤子看似斯文,却胸藏猛虎,我等以貌取人,自觉惭愧。今敬你三碗,一为赔罪,二也为你的过人胆识!”

    杨招凤连说不敢,赵当世不容他推辞,只让受伤的郭虎头坐下,让他喝了他们敬的酒。烈酒滚滚下肚,杨招凤激动之下,端的是热血沸腾。有欣赏认可他的上级、战友,他只觉人生快意,莫过于此。高兴极了,两行热泪却潸然而下。

    “哎呦,哭啥是嫌咱敬得多了”郝摇旗哈哈大笑,在座诸将,见他如此,大多莞尔,沉稳如徐珲,也不由露出一抹微笑。

    “没,没!”杨招凤自觉失态,一面暗骂自己窝囊,一面使劲抹泪,而那泪珠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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