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蚍蜉传

时间:2023-05-21  来源:  作者:陈安野

    右营新立,把郝摇旗调过去当了千总。其人资格老,是最初的几个把总之一,勇猛善战,驭下宽厚,在军中人缘很好。他虽然有着鲁莽贪酒等一系列臭毛病,但并不是有勇无谋的蠢夫。特别是这几个月来,赵当世与众将都有目共睹他虚心向各个千总、把总求教练兵、作战等等方面的技巧手段,处事治军的进步突飞猛进,综合考虑,他还是右营千总当仁不让的人选。

    后营则提拔了王来兴上来。后营主钱粮物资、兵甲俘虏等后勤工作,事关重大,作为赵当世最最信任的伙伴,这个千总的人选除了王来兴别无二者。而且,据赵当世各个方面的细致观察,王来兴并不是个适合上阵冲杀的将才,反倒是在长期主掌后司的过程中表现出了一定的后勤统筹才能。故而与其冒着指挥失误甚至是战死的风险赶鸭子上架,还不如将他摆到一个合理的位置。

    以上是步军五营军将的安排,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大的变动,就是在五营把总以上的军将身边都安排一名文职人员,协助办理军务。这件事实际早在施州卫时就开始着手,而且试点的效果十分显著。有了通文墨、晓数术的文职人员作为副贰,军将们在核对兵力、安排分派任务等等方面都方便不少,军政效率比之从前跃升了不止一个档次。侯大贵等老粗对这项举措本来颇有微词,但在尝到甜头后,再也没了抵触,甚至还嫌身边文员不够,巴巴跑来讨要。

    可后营里裹胁或是主动投顺的儒生本来就少,有实才可堪用的更少,赵当世酌情分摊,勉强够用。

    此外,为了避免柔弱的儒生们在粗鲁的军将身边被欺负羞辱,赵当世特地在各级设置了相应的职务,让这些儒生能“名正言顺”地做事。就比如每名千总身边都会设一个“参事”的职位,这些参事不属于各营,而是直接隶属于赵当世身边“参军”覃奇功的统一管辖。覃奇功会交际,虽是文职,但在营中很能与各级军将打成一片,又是赵当世面前的红人,有他在上头摆着,有些军将若一言不合下想对儒生撒气,就会先掂量掂量轻重。

    顺带一提,中营的参事是偃立成,此人圆滑,很会察言观色,能应付喜怒无常的侯大贵;




第二次整编后赵营人事分配
    和达州整编相同,开辟此栏目,明确现阶段赵营人员安排,以供诸君参考。

    赵营 下分五营

    都使 赵当世

    参军 覃奇功

    中营 下分二司 共二千人

    千总 侯大贵

    参谋 偃立成

    前司 把总 吴鸣凤

    后司 把总 白蛟龙

    前营 下分二司 共二千人

    千总 徐珲

    参谋 水丘谈

    前司 把总 郭虎头

    后司 把总 白旺

    左营 下分二司 共二千人

    千总 覃进孝

    右营 下分二司 共二千人

    千总 郝摇旗

    参谋 扬招风



100抉择(四)
    秦失其鹿,楚汉争之。一样的,高迎祥被俘,“闯王”之号随之陨落,李自成于此志在必得,自不愿他人插足。

    田见秀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要赵当世放弃高迎恩与拓攀高,转而支持李自成为新的“闯王”。

    “目前闯将虽说稍有势蹙,稍假时日,必如离离原上之野火再度熊燃起来。”田见秀双目炯炯,振振而言,“高迎恩,懦弱无胆,只是承蒙兄长余荫罢了;拓攀高,有勇少谋,说多不过一介莽夫而已。而闯将为人慷慨仗义,宽容有博,能得兵士之心,有容四海之器,更怀图天下之志。此燕雀与鸿鹄之差也,赵兄慧眼如炬,定早已看清。”

    田见秀读过书,气质儒雅,是八队大将也是李自成的心腹参随。他年纪也不大,可历练丰富,说起话来极有见地。赵当世心想,派此人作为说客,当真恰如其分。

    聪明人对上聪明人,与其一直虚与委蛇、闪烁其词下去,还不如直接开诚布公来得爽利。当初假装酒醉被识破的事赵当世历历在目,所以现在他也不打算在田见秀这样的明白人前故弄玄虚。

    “闯将英雄盖世,我亦崇仰久矣,只是当前闯将远在陕北,号令不行。赵营纵可遥奉闯将为主,但恐高、拓不会相容。”赵当世说完,瞧了田见秀一眼。他话里意思很清楚,李自成的确是比另二人要优秀,但也不能因此就不考虑眼前的实际情况。可以料想,一旦赵当世明确表示支持李自成,那么侧榻岂容他人鼾睡,高迎恩与拓攀高十有会停止内斗,联起手来先把赵营给做了。这样的话,赵营到头来极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赵当世为一军之主,即便得到过李自成的恩情,也不可能把私交放在集体利益前。他会这样考虑,理所应当。田见秀久历人事,那些个唯利是图、背信弃义的人见过许多,扪心自问,赵当世能表示出倾向于李自成的态度已经很讲义气了。明白这一点,他自也不会不懂规矩,足尺加二。

    来之前,他最担心的不是别的,而是担心赵当世其实是个目光短浅的井底之蛙,如果这样,那他基本没法继续聊下去了。所幸,李自成与他的判断没有错,赵当世果真还是颇有头脑的。就冲他没有急不可耐的在高迎恩与拓攀高之间做出选择,田见秀认为此人绝对值得拉拢。

    而对于赵当世来说,李自成当然是第一选择,只不过形格势禁,他也得考虑赵营利益与安危。要是田见秀给不出充分的理由以及足够的回报,赵当世也不会傻到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而将自己的前途置于水火中。

    二人各自掂量,都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沉寂。

    少顷,周文赫入帐,俯身对赵当世说了一番话,赵当世边听边点头。等周文赫离开,田见秀道:“可是高、拓的人又来了”

    赵当世苦笑一声:“田兄妙算,拓攀高的人已在帐外等候。”

    田见秀闻言,沉吟片刻,道:“以赵兄高见,高、拓相争,胜负如何”

    赵当世思量小一会儿,回答道:“拓攀高虽然勇猛兵强,可高迎恩毕竟得到了大部分闯营老将的支持,人多势众,真要斗起来,拓攀高讨不着便宜。”

    田见秀豁然起身,说道:“那么赵兄支持拓攀高可也。”

    赵当世忙也起身,愕然便问:“田兄此言何意真把赵某当成贪图小利的小人了”

    “哈哈,怎敢。”田见秀背负双手,缓缓踱步到了赵当世面前,“赵兄聪明人,自然明白‘闯王’之号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拿到手的。有名无实,就各路豪杰也不会答应。闯将争此号不在一时。”

    赵当世不明其意,这时,帷幕后转出一人,拍手笑道:“田将军果然好计策。如此一来,我赵营既可支持闯将,亦不会引火上身。”

    循声看去,那人正是赵营谋主覃奇功。他一早被赵当世安排在帷幕后旁听,帷幕很薄,田见秀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他。

    赵当世被他俩来去一说,更是糊涂,询问道:“青庵、田兄,你二人所言之计策,究竟意为何指”

    覃奇功与田见秀对视一眼,微笑道:“此计古已有之,名曰‘二虎竞食’。”

    “二虎竞食……”赵当世喃喃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二虎,一者高迎恩,一者拓攀高”

    “都使睿智。”覃奇功颔首,将双袖一振,“正如田将军所言,想以‘闯王’为号,自也得有实力撑起这块招牌。身处陕北,远离是非,非闯将之弊,实闯将之利也!”

    经他这一提醒,赵当世始才明白其中关键所在,他不住点头,叹道:“田兄与青庵,均锦心绣肠之人。闯将海纳百川,与田兄自是贤主良臣,般配无二。而我赵某粗鄙无状,竟也能得青庵辅佐,难道不是如鱼得水,大旱逢霖真是幸甚至哉,幸甚至哉!”

    田见秀连道不敢当,覃奇功则躬身而言:“都使谬赞,属下不过是一根椽子,放在合适位置兴许能尽些微薄之力,但若离了赵营这间大屋,亦不过区区根烂木头罢了。”

    聊至此处,三人心有灵犀,都觉没必要再深谈下去。又稍稍合计后,田见秀便欲告辞,拱手道:“赵兄若心意定下,鄙人就不叨扰了。”说着,面露一丝狡黠,“可别让下面的客人久等了。”

    赵当世趋步上去拉住他道:“田兄何必急走,现今各道兵乱,田兄孑然一个,难免会有不测。如不嫌弃,可暂居我营中,一来做个见证,二来待事情尘埃落定后我也可差人护送。”

    这些话,赵当世是出自真心实意。不说一路回去,要经历多少险阻,就说到了李自成那里,还是免不了遭到洪承畴全力扑杀。田见秀是个人才,就算不是自己的手下,赵当世也不希望他遭什么意外。

    孰知,田见秀先是轻轻将袖口扯出了赵当世的手,然后礼貌地对他行了一礼,笑着说道:“赵兄的为人、手段,我与闯将都深信不疑。”说到这里,看了看覃奇功,续言,“且还有如这位先生般人才辅佐,事成必矣,不必多此一举。”接着抬首向北,“为人臣,尽人事。闯将是鄙人之主,现在正是需要我等与之共患难,同进退的时刻。我很不得现在就能飞回山中与他并肩战斗,何谈继续滞留外地这点心意,还请赵兄成全。”说完,再对赵当世行了一礼。

    这些话虽是笑着说的,可在赵当世与覃奇功听来,端的是铿锵有力,坚定不移。

    赵当世知其意已决,不再相劝,只是暗自喟叹李自成能有这样精明强干、忠心耿耿的部属,难怪日后大事竟成。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老话绝不是虚浮之言,一路走来看来,赵当世真心感觉,强主无弱臣的确是现实的写照。

    田见秀拒绝了赵当世派人护送的建议,连相赠的礼物也分文不要,只讨了



101朱匣(一)
    三支箭连珠射出,先后牢牢钉上了靶心,鼎立着兀自震颤。靶旁蹲着的一个孩子双掌撑着下巴,看得眼睛都直了,过了许久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跳起来拍手笑道:“三爹好厉害,三爹好厉害!”

    百步开外,那射箭的是个中年汉子,满脸虬髯,长相方正而又质朴,再看他虎背熊腰,脚步扎实,外行人都瞧得出,此人定是个练家子。

    在他的身边,一个青年人亦笑言:“都说葛大侠是枪棒好手,今日一见,这箭术比起隔壁的张掌盘子,也是不遑多让。”

    这汉子闻言,谦虚道:“都使言重了,雕虫小技,何足挂齿。吃饭的手艺,自然要比旁人熟练一些。至于大侠之称,更是折煞属下。”

    那青年人摇摇头道:“我赵某要是能学到葛大侠的皮毛,就心满意足了。”说着,招呼远处那个孩子,“元劫,过来。”

    眨眼间,靶旁的那孩子就遛到了近前,他口中喘着粗气,双目泛出亮光,明显还没从兴奋中抽出身来。

    “葛大侠的武艺你也见到了,怎么样”那青年人微笑着问道。

    那孩子长呼两口气,然后大声道:“我要学,我要学,不单射箭,之前的刀法、棍法,我也不偷懒啦。”紧接着,对着那青年人吐吐舌头,说道,“二爹,你也没三爹厉害。”

    那青年人一怔,而后佯怒道:“你个小兔崽子,还敢挑拨我俩的关系。你三爹是大侠,我怎么比得过!”

    那汉子也道:“往后叫我老葛就成,怎能当少君‘三爹’之称。”

    那青年人努努嘴道:“孩子叫惯了,无妨,你是‘三爹’,我是‘二爹’,说到底,我还占了葛大侠的便宜,哈哈。”

    他都这么说了,那汉子只能应声称是,随即,压低嗓门问了一句:“都使,那么夜不收那边……”

    那青年人点点头道:“周把总那儿,我已打过招呼,近期夜不收的事,你就不参与了,专心对付这臭小子。”跟着补一句,“他是我儿,教育他的重要比夜不收那边有过之无不及,知道了”

    那汉子面色一正,拱手道:“属下明白,必不辱使命。”

    那青年人露齿一笑,像是对那汉子,又像是对那孩子,重重说道:“不打不成器,孩子若顽皮,只管照死里打,打到他长记性为止。”

    那汉子道一声“是”,暗地里却听那青年人轻声絮叨:“葛大侠手劲大,可别真把他打坏了。”

    还没回过神,再抬眼去找那青年人时,却见对方早已走出了五六步。

    那汉子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发声:“赵元劫!”

    那孩子条件反射般回道:“是!”

    那汉子很满意,没再说什么,转过身迈步向后走去,大跨了七八步,那孩子追上来,急问:“三爹,今儿怎么不练了”

    瞧着他的猴急模样,那汉子有点忍俊不禁,不过还是故意将脸一虎,道:“不练了,你不是成天喊着累那便不练罢了,你自在,我也自在。”

    那孩子大急,几乎哭将出来,扯着他的衣摆,满口哀求:“练,我练,三爹,我往后都听你的,再不偷懒了。你,你就教教我吧……”

    一连求了七八次,眼看着终于要哭出来,那汉子适时笑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往后我说什么,你便乖乖去做。”

    “是,是。”那孩子点头如啄米,立刻破涕为笑,“那咱们啥时候开始”

    “开始啥”

    “射箭呐,就那连珠箭,嗖嗖嗖!”

    那汉子无奈着点了点那孩子的额头,似嗔非嗔道:“你个小机灵鬼,见到新鲜玩儿就要学……唉,也罢,看在你真心实意的份上,我教你,不过不是今日。”

    “那今日……”那孩子小脸一抬,那疑惑的表情说不出的天真烂漫。

    那汉子呵呵一笑:“你不是想回后营见见你娘吗咱们现在就去吧。”说着,一把举起那孩子,让他骑在自己宽厚的肩上,边跑边叫,“坐稳了,走喽!”那孩子惊呼一声,而后咯咯直笑。

    二人边跑边笑,一连奔出数百步。听着肩上孩子发出欢乐的笑声,那汉子眼睛一湿,恍然间直觉天上的仙乐也比不上这爽朗欢笑的半分好听。

    这孩子是赵元劫,前面刚走的那个青年人自就是赵营之主赵当世,而眼前这个纠纠大汉,则是赵元劫的师父,葛海山。

    赵元劫自打来到赵营后,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他生性开朗,又活泼好动,营中将士都很喜爱他,常常逗他玩耍,赵当世也颇看重他,觉得这孩子聪明伶俐,若加以培养,日后必大有前途。反过来想,这孩子能真么快就从丧父之痛中走出,也可看出昔日在保康的杨府里,他与他的母亲是有多么不受待见。

    欣赏加上怜惜,都让赵当世确立了将其抚养成才的目标。当初的计划是从文武两个方面对赵元劫并驾指导,但营中儒生人手不足,又个个任务繁重,一时半会儿着实难以抽调出专门的老师。刘孝竑倒是闲,但赵当世怕孩子给洗了脑,也没敢请他,习文这块,先放着。

    与之相反,习武这块,赵当世几乎是第一时间就给他找好了老师,而且是个极为优异的老师,便是这葛海山。

    葛海山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他是河南人,年少时曾得武术大家程宗猷的指点。程宗猷自幼云游学艺,曾在少林寺苦练十余年,深谙棍棒刀枪的精髓,离寺后又在东南等地修炼,最后大成。其人棍法师承少林著名武僧洪纪,刀法乃是浙江倭刀大师刘云峰所传,枪法则得河南人刘光渡教授,后来还自创了一种弩机。精通各门各派的招数,堪称一代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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