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青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又生
五年内,齐林耕耘了云梦的每一寸土地,访遍了四境的每一座村落。阅天营,早就不仅仅是军营,而是无冕之国。
密室,烛影摇曳,韩水手摁阳穴,面色凝重。一旁,冬青来回踱步,脸上同样铁黑。
“真要反,领完封地就可以动手,不必拖到现在。”冬青道,“他一定是在等着什么。”韩水苦笑一声:“他在等我。”
冬青闷闷地:“大人还有心思玩笑?”韩水眼都未抬:“怎么,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有过的情缘,临了,想想都不行么。”
“韩水。”冬青攥紧拳头,“我可以为你死,但不能陪你反。”第一次被这石头直呼其名,韩水还真不太习惯,挠了挠耳朵。他没想过要反,只是眼下情势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不宜轻举妄动。
烛盏燃尽之时,韩水长叹一声,拿定了主意。冬青没问,韩水却自语道:“他要装忠良,我就做佞臣,无甚不可。”烛光褪尽,空留一室昏黑。
开春,街头巷尾兴卖大虫纸鸢,又到了雨水节气。初四,鸣鸾山翠幽坪历有集会,百姓借纸鸢寄愿,千家万户飞祥瑞,坊间说法是“赛天高”。
官从民风,亦多与,韩水难却几个年轻僚友的盛情,也答应去放鸢。只是按规矩,人情交往不扰属下,届时若别人都带了家小,他孑然一身,就实在有些不应景。
前夜,影阁门口落下一顶花轿子,泽霏领着秋半到官舍里见过韩大人。韩水淡淡道:“雨水天潮,你腿不方便就别走动了,秋半这孩子我熟悉。”
泽霏只走了几步,两只腿颤得吓人。秋半在边上扶着,泪花了妆。泽霏擦了擦汗,执意道:“贱人贱命,哪来的娇贵。”
韩水不多理会,只问明日放鸢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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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泽霏让秋半递去一张纸条,展开后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名,韩水过目点头。
案上那封奏疏墨迹未干,泽霏瞥了一眼,欲言又止。韩水道:“行了,回去罢。”
小管司请辞后,秋半越发无措,捏着衣角问:“大人有何吩咐。”韩水笑了笑:“我有那么可怕么?”秋半垂眉不敢答。
韩水慢条斯理地合起奏疏,抬眼问道:“明日要见的几位官爷,阁里都琢磨过了?”秋半点头。韩水随即考了一两句,见其对答如流,这才放心。
翌日,翠幽坪七色纷飞,女子仙裙,孩童纸鸢,衬得杜鹃花海倍加艳丽。
国风开化,风雅盎然,花桥上,书院文人行诗作赋,中书令楚容主持,常明等一批新晋士族子弟拥绕而坐。
韩水悠然饮着银针茶,衣袖里按捺一封奏疏。身侧,秋半妙语连珠,似只雀儿,逗得各家的公子和千金笑不拢嘴。
另一边,林昀、于贤等几位僚友拉扯着家常事,不亦乐乎。萧达也在,不过他是武人,对花草集会没什么兴趣,只是替萧国舅做个表率。
随后,孩子们去放鸢,点缀河边春光。林昀望之,不自禁叹道:“雨花阁出妙人。”韩水摆摆手,笑道:“林府常明今年高中状元,才真正是妙人。”
又一番闲谈,只见萧达突然起身要走,林昀用羽扇拦下:“将军何故心不在焉?”
萧达一笑:“几位大人高雅,萧某自当寻别处风流。”随后,他寻到了旁边野亭。亭下坐着齐林和公主,还有一群皇亲国戚。
林昀苦笑道:“咱这帮士族臣工,到底还是低人一等。”韩水皱了皱眉:“公主怀胎六月,怎么还抛头露面的,也不怕伤到血脉。”林昀顺便就剜了一刀:“大人不知?小公主到哪儿都是黏着齐将军的。”
韩水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奏疏:“说到齐将军,正有一事与诸位相商。”林昀赶紧给推回去:“这大好春光,谈什么公事。”韩水:“兵部……”
林昀又酸又苦:“别的不敢说,兵部的银两,从来只多不少,这你也知道。”韩水又把奏疏塞过去:“就看一眼总成罢?”旁人见此,还以为推推搡搡在送红包。
这封奏疏,墨蓝底色,流云暗纹,系带用银丝,封牙用白玉,和三省六部平时的略有差别。
当年,影部弹劾礼部尚书时,上的便是这样一封奏疏,官名为青山奏。青山奏,死谏之奏,即使是皇帝也不可不察。
林昀战战兢兢看完,立时就弃了手。野风过坊,吹得纸页张张翻动。于贤笑着拿过来,瞧一眼也呆了。
奏疏细数阅天营大小罪责五十余条,上至兵部,下至州县,牵涉官员八百余人,其中独齐林一人,便占贪墨受贿等三十二条罪行。
韩水道:“开春大朝,影部欲上此奏,所以先和诸位打个招呼,得届时六部政务多,不小心淹了它。”
林昀摇着羽扇,神色复杂,动作极慢。于贤几人则完全是做梦一般,蒙在鼓里。
尚书们思量之余,野亭下传来阵阵爽朗笑声。韩水回头望,只见杜鹃花从中,齐林正满面春风地冲他挥手……
他怎么能把自己一世富贵命押在这样不知羞耻的人手中?!简直是痴心妄想。
草坊间那道奏疏很快又传了三遍。尚书们虽不知韩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他们看得到韩大人的脸色,白得发青,青得能衬红花。
韩水淡定地看着林昀:“他们为难,你有何难?”林昀:“影部和兵部的事,我懒得瞎掺和。反正你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还是信齐将军清白罢。”众人被逗得一笑,也不强劝。
赶巧,秋半陪着各家的公子和千金放鸢回来,闹活坊中局面。韩水知足,把奏疏回袖袋,陪坐了整日。
初四过,家俗渐停,再十日便要开春大朝。各官署衙门跟打仗一样,唯独韩大人不理公事,在影部逮到个属下便问:“有没有平南侯府动静?”
其实,阅天营一切动向早有眼线盯梢,人去哪里,做哪些事,韩水一清二楚,也早有防备。
年前,联合云萧两族皇室宗亲,言明利害,调兵布阵,已做周全安排。年后,雇佣江湖游侠,劫持阅天营部将家眷数十人,圈之于暗处,胁以为质。
初七,影部撤回在外署任职的几十位影卫,初八,影部切断与灵光坛一切往来,初十,影部与兵部清算账册,划清最后界线。
临安城风雨飘摇,人心浮屠,满朝大臣缩起脖子,仿佛又回到了七年前改朝时那一段多事之秋。
廿二,韩水召田胥、苏木等人,一并请冬青到影阁,商讨呈递青山奏之后的行动。田苏不解实情,韩水只说是皇帝的意思:若成,影部奉事之旗影,平步青云,入朝升官。
廿三,韩水单独见半夏,给了他一张万两银票。韩水问:“知道什么意思?”半夏红了眼眶。韩水道:“放心,万一没保住你,影部会替你照顾家中老人。”
朝会前一日,韩水进宫。宫中章台挂满丹红灯笼,正是荇儿姑娘喜欢的隆庆景象。
韩水礼毕抬眸,见云冰一袭素龙纱,正抚弦,而景安公子坐在她身侧,亲昵教艺。
云冰叹息:“卿在翠幽坪放鸢时说过的话,不知齐将军听闻后作何感想?”韩水:“齐林没说什么,阅天营也没有异动。”
云冰:“齐家世代忠良,朕不忍……”韩水:“陛下宅心仁厚,是臣容不下齐家。”云冰笑了笑:“果然是佞臣。”
春风来时,景安公子温柔拨弦,搂着云冰道:“陛下,该是羽音。”云冰回道:“朕知道,公子别急。”如此情态,显然尚未知阅天营图谋不轨。
韩水暗暗松了口气,正要告退,又听一阵琶音,天花乱坠,气势凌人。云冰双手摁弦,欣然笑道:“如此,是委屈卿了。待开春政务忙完,朕即召皇室宗亲,谈立储之事。”
叹世间至阴至阳之物,不过一颗玲珑帝王心。韩水一怔,说不清究竟是何滋味。
是夜,落了春雨。韩水坐在车辇中,听雨洒木窗,任淋湿的流苏在眼前来回晃动。
已近宵禁,长乐街安静萧条,偶尔有几个落魄影子,被闭户烛火拉得老长,游魂似的。
落辇,置凳,韩水刚伸出腿,雨落眼角,睫毛一颤。侍卫提醒:“大人?”韩水坐回去,叹了口气:“去平南侯府。”侍卫:“明日开春大朝,五更天就得……”韩水:“去。”
乌空不见月,溯流难行车,一路,漫长煎熬,韩水紧紧捏着手心,魂都不在。
作者有话要说:
佞骨
青山
第44章佞骨
进平南侯府之时,天空刺破一道惊雷,雨倾盆。尽管有侍从打伞,韩水身上青衫还是湿了大半。齐三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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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打量,却无笑脸相迎。
人人皆知,影部奉上意,开春便要对齐侯爷出手。可谁又曾想,两个互相扶持一路相亲的人,如今会走到这个田地。
廊下,人丁来往频频,搬运大宗物件,又装裹又捆扎,甚是杂乱。此时齐林正在和他人谈论公事,韩水便由齐三领着,入侧厅等候。
端起茶盏,才发现水是冰凉的,韩水没饮,也不欲责问,却见一众丫鬟手提琉璃花灯,拥着彤色罗裙的一位女子徐徐而来。
“公主殿下。”韩水起身行礼,有些意外。云瑶微微颔首,乌黑发髻上的金步摇跟着晃动。她的腹部已明显隆起,行动不便,但韩水还是看出,她上了很细致的妆。
小厮们把暖烘烘的火盆抬进来,为客人烤衣衫。韩水却之,问道:“大雨天搬上搬下,可是赶着去往何地?”
云瑶面色惊恐,一双杏眼中颤起水光,只答:“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韩水:“公主毕竟是皇室血脉,绝不会受此牵连。”
闻言,云瑶双腿一软往地上跌,韩水出手相扶,二人拉扯之时,正被送客而出的齐林撞见。韩水眼疾,立刻认出其身旁走过的全是阅天营及州府官员。
齐林愣了一下,旋即笑道:“瑶儿,你先回去,不会有事的,放心。”他的笑,温柔宽容,却不是对着他。
随后,书房,一时无话。房中藏剑敛弓,物件井然,与院外杂乱迥然不同。一柄金刚短剑,置于白泽铜兽架上,泛着寒光。
韩水心事重重,抚摸过冰冷的利器,手腕突然被齐林捏住了。他一颤,那手中如火般的灼热,烧得他心口都在发烫。
齐林的语气却冷静:“无论影部上不上青山奏,等齐三带瑶儿去往山封地,阅天营随时都能动手。青颜,我等你决定。”
窗外,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韩水跟着念了遍“瑶儿”,心酸一笑:“青山奏所列罪名,不涉谋逆,不涉通敌,按律法量刑,顶多是革去官职,思过三年。”
齐林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你究竟要何时才能明白……”韩水又补上一句:“等我赢回皇上信任,翎儿入主东宫,再想办法复你官职。”
齐林:“若我不肯呢?”
韩水:“求你了,爷。”
霎时,又一道惊雷,照得屋内亮如白昼,齐林揪过韩水胸前衣襟,似醉一笑,又猛地把他整个人摁在墙上。
短剑坠落,狰音如魇。韩水对上那双星眸,不卑不亢:“别这样看我,我会入戏。”
齐林莞尔,俯身凑近他的唇,仅留半寸诱惑,却偏偏浅尝辄止。韩水攥紧手心。
“你说你,”齐林一件一件剥下他身上被雨水淋湿的衣裳,直到看见他白皙的胸膛裸露在空气中,微微颤着,“明明这么想我,仍要逞强。”
韩水眸中腾起雾气:“你答应我,不要反,千万不要。”齐林紧紧掐住他,直到拧出血丝。
“疼……”不自禁溢出的轻哼,吓了韩水一跳。他知齐林喜欢折磨他,却不知他竟也渴望至斯。
暴雨飘窗,夜风啸叫,混沌中,齐林把韩水抱到冰凉的桌案上,先是温柔地吻他,然后毫不犹豫地罚了他。
命似水,魂若水,水无常势,知变而图道。喘息之声被沙沙雨点淹没,韩水紧紧抓着齐林,随之律动,戏里成活。
此地,纵情度欲浪春宵,此夜,万家难眠惊风雨。
安禄候府,一人坐在鱼池旁一块青石之上,手握钓竿,冒雨垂纶。仆从在旁打伞,浑身湿透,而国舅爷气定神清,滴水未沾。
亭下,有二人避雨,乃林昀及常明。林昀三品朝服加身,常明着学士青服。无人不清醒,无人不糊涂。
萧煜自嘲道:“自从韩大人来这儿抛了两杆子,老夫就再也没钓到过鱼。”林昀瞥了眼:“国舅爷,雨大,无鱼。”
三人从钓鱼言及鱼生,鱼汤,鱼干,避明日朝事唯恐不及,纯粹是顶风看戏之姿态。
近段来,萧国舅无争心,倒常去大理寺狱,同老对手方大人下围棋,林尚书规规矩矩料理国政,把尾巴藏好,把势头做足,常学士心系天下,为南地新政冲锋在前,尽洒文人血墨。确实是各自为政。
然而明眼人皆知,自秋猎射虎事发,阅天营功高震主,早晚必为皇帝所钳制。如此好戏,怎能不看?
“齐将军这性子,任哪朝哪代都是过错,可怜韩大人一片痴情。”萧煜道,“不过,他聪明,懂得先发制人,争主案之权。”
林昀摇着扇,苦笑道:“那日他把青山奏一亮,户部各地上千道奏折,全给堵着了。”常明道:“这是要剥皮放血,以博帝信。”
萧煜转过头,笑盈盈看着林昀:“林尚书,你这幕僚果然了得。”林昀道不敢。
萧煜把钓竿一甩:“老夫替朝廷卖命已有二十余年,遍观手下门徒,唯你林昀,既有治国之才,又有冷血之腕,堪继左丞之位。”林昀道不敢。
亭下风云一变,看戏之人,全入戏中。萧煜直起老迈的身子,倍感吃力,旁边仆从急着去扶,却一把被推开。
“小辈的翅膀是硬了,可老夫还不老。”萧煜斥道:“老夫体健,用不着搀扶。”
林昀与常明相视而笑,连忙上前作揖:“还有几个时辰便要上朝,国舅爷盹一会儿要紧,我等告退。”
二人不知,此时,屯于南北台城的阅天营,亮起了几百里不熄灯火,而临安城外,兵甲林立,云安与萧达率中台军埋伏于霜林郊,披雨而候,谨防有变。
奇的是,这一夜剑拔弩张,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待到日光刺破峰峦,云安剑入鞘,叹了句:“风雨平安度。”
翌日,开春大朝,景桓大殿盛景空前。如诗曰:百蛮奉遐赆,万国朝未央,车轨同八表,书文混四方。
照往常,朝纲不变,帝曰何如,臣曰何如,一一过场便了。然而今日这朝堂,格外肃穆。影部一纸青山奏,通天蔽日。
若非在意名声,云冰早就把这满堂的乱臣贼子拖下去全给斩了。可她哪能,她是明君,是尧舜,是天下万民之母,只能做戏:“韩卿所奏,可有真凭实据?”
“臣通查三省六部,已有细目。”韩水扮尽奸邪,往身后一看,拉了个垫背,“户部林昀处,亦有账册可寻。”
萧煜立刻就回头瞪了林昀一眼。林昀连忙推脱道:“兹事体大,容臣再回去细细考据一番。”
这只是开了个头,随后,殿前哗然沸议,兵部及各军府官员将领数十人,义愤填膺,一一出列争执。
云冰:“齐将军有何话说?”齐林:“臣无罪。”云冰:“那难道韩大人是信口开河?”
齐林:“昔年,方拓就是站在韩大人的位置上,弹劾阅天营众部,排除异己。如今陛下若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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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看一遍,臣无话可说,公道在人心。”
韩水咬了咬牙:“阅天营自恃功高,目无王法,罪不可赦。”云冰:“罪当如何?”韩水一字一顿:“当斩。”
景桓殿内,满堂肃声,连殿外雨水顺屋檐滴落的动静都清晰可闻。唯有一人,颤颤巍巍站了出来,霜白胡须之上洒落泪珠。云冰一笑:“南老?”
南正眸中噙泪,手里笏板“哐”落在了黑晶石地面上。“韩大人?!”他戳着韩水的鼻梁,气息都在颤,“你这是效法紫、翌阳之流,陷害忠良,为祸朝纲!”
韩水不恼,反倒欣然笑道:“没记错的话,南老曾是齐将军的内兄罢?南老把我比作紫、翌阳,敢问,您自个儿是什么……”
“大人且慢。”齐林突然插进一句话,语气冰冷,冷到让韩水手心一紧,错以为他要当堂造反:“冲我来可以,别乱咬人。”
这个“咬”字,意味深远,云冰客气地笑了笑:“南老,您说,别理他们。”南正拾起笏板,视死如归:“陛下若错杀齐将军,便是千古昏君!”
旨还未下,已成昏君。云冰咽下一口水,掐紧掌心:“齐家世代忠良,纵使犯了过错,亦当酌情量刑。大理寺卿,你来说,齐将军该当何罪?”
寺卿道:“革去官职,思过三年。”云冰:“韩卿认为妥否?”韩水挥袖一礼:“陛下宅心仁厚,臣无异议。”
此刻,群臣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一人身上。齐林挺直脊梁,定定地看着龙椅,道:“臣虽革职,然阅天营不可一日无将。”
兵部及地方军府齐谏:“安南军晋瑜,能担此任,望陛下早做决断。”明君难断,佞臣难活,唯有忠良自芬芳。
天七年,开春大朝,影部一纸青山奏,弹劾兵部尚书暨阅天营轩辕将军齐林,削其官职,去其兵权。月内,影部接连裁撤包括灵光坛在内八百余名臣工,震颤朝野,天下沸议。
总旗韩水,以莫须有之罪名,陷害忠良,终于继承先辈衣钵,在那本厚重的《影史》里留下了一抹骇人乌痕。
作者有话要说:
青山
佞骨
第45章洗尘
“话说那阅天营轩辕将军齐林,十二随父征战四方,十六便能号令三军,南伐九界,北讨戎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只可惜,英雄自古多寂寥,一朝天子一朝臣,昔有方鹰,今有韩犬,将军壮志难酬,二度折官……”
金湘楼内,琵琶锦瑟搭小鼓,说书先生手摇折扇,眉飞色舞,抑扬顿挫地把两年前的人间故事娓娓道来,扣人心弦。
时任兵部尚书令李昂,兵部侍郎景兰,提袍登楼,一程听得战战兢兢。两位新官,一位昔年被齐林挤了走,如今又从家乡被调了来,另一位,影部出身,因青山奏一案,平步青云。
“这金湘楼,真是好大胆子。”李丘汗颜,“也不知晋将军此处设宴,什么意思。”
景兰自觉灵通,笑了笑:“金湘楼嘛,当年韩大人在此浇了齐林一脸女儿红,声名远扬了。”
天字厢房中,军府地方官及建南州官,与晋瑜将军摆酒闲谈,已有好一时。隔着屏风,李昂瞥见主宾之位尚空,叹了口气。
云梦官道规矩,洗尘宴,凡新旧交接,老的压小的,必得醉一回,才能服人心。
可两年过去了,李尚书只办公干,不请酒,什么表示都没有。景侍郎也不着急,反正大树底下好乘凉,他仗的是影部的权势,谁也不敢掐架。
要命的是,兵部什么地方?龙潭虎穴,一群流氓,跟惯了齐将军,吃不得半点亏。
皇帝命中书令拟旨,建南道裁军还耕,军饷抽二成,另拨一百万两励农银子。到尚书省,萧国舅掐指一算,把军饷抽了三成,另扣十万两银子。到兵部,李尚书照猫画虎,把军饷抽了四成,另扣五万两银子。
结果第二日,他家小儿子的半截手指头便血淋淋地摆在了兵部公案之上,碰一碰还能动。
整个云梦的军制,都是旧兵部一手所建,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女帝深谙此间道理,该下的旨意却一道不少,说是,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如何在朕的朝堂上为官?
光有旨意,地方实施不下去,李尚书才回京两年,竟白了头。萧国舅实在看不下去,提点两句,李尚书这才顿悟,赴了阅天营摆的这一席洗尘宴。
坐定后,李昂憋着气,被强压了三轮酒。而后,谈公事。晋瑜:“朝廷别的州郡都不裁,偏偏要裁建南道,说不过去,说不过去。”
李昂涨红脸:“去年,朝廷要裁北川道,将军也是这么说。”景兰:“那干脆,请奏陛下,四境一起裁好了。”李昂差点没被这侍郎气死。
其实此间,大抵不过旧怨而已。李昂无奈,与众约,朝政七分落实,三分隐瞒,能妥协就妥协,醉酒服人心。
待酒尽人散,晋瑜送客而返,往阁楼上望了一眼。那草民翘腿而坐,听堂下说书,嘴角獠笑:“本将军,二起二落,且待三起。”
晋瑜无可奈何,对面坐下,招来一壶女儿红:“戏子薄情,早就说过,你偏不信。”齐林一袭布衣:“我信。”
如何不信。两年前,待昕阳公主顺利抵达山封地,寄回平安信,影部二话不说就抄了平南侯府。不仅齐氏祠堂惨遭涂炭,老齐家几十号人亦受此牵连,丧尽家财,流落民间。
之后,无论齐林走到哪里,身边都要跟着两个黑漆漆的影卫。韩大人美其名曰保护,实则隔日便往宫里去信,讨圣上欢颜。
不过,齐林地气得紧,日子久了,竟与这俩黑乌鸦混得滚瓜烂熟。一夜,趁醉,他带人逛了回窑子,从此以后,逼良为娼。
晋瑜瞥了眼这俩黑乌鸦:“你昨儿是不是又去霜林给韩大人捉鸟了?”齐林饮下一口酒,默认了。晋瑜劝道:“阅天营仇家不少,你别成天在街市上晃荡。”齐林笑了笑。
这时,小二来上新酒,晋瑜突然一醒,拿几张银票,递去道:“你如今草民之身,穿不得丝绸,食不得珍味,这银子够一年之用。”
齐林从没受过接济,果断摇了摇头。晋瑜皱眉:“临安城一杯凉水都得几两银子,你身上那点私房钱够用几时?客气什么。”齐林一笑:“能识晋兄,是齐某三生之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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