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骨青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又生
廊外传来人影动静,司江着信笺跨过门槛,上前交送各处军报及朝中事态。楚容疲倦,挥手让照例办事。司江进一步道:“有影部奏报,属下能阅否?”
楚容瞥了眼那信上丹红烤漆,起身道:“不拆阅,我亲自去送。”司海奉茶道:“大人七日未眠,太过辛苦,还是属下去。”楚容接过水,抿下一口叹道:“当此时局,谁不辛苦。”
星坠长空,夜萧条,可整座西台城连同城郊百里军营,无几人安眠。内帷,侍女掌灯,楚容将影部信函双手奉上,继而禀口信道:“萧达之策,乃先袭南北门,引中门守军驰援,再护圣驾出城西,亮皇旗,铁骑冲锋破敌军;后勤辎重已屯于梧城,林环把守;各世族盟军,西邕王总领……”
云冰垂着眉目,只顾阅信,与楚容道:“影部线人得报,四弟与九弟、十四弟密谋,计于明日子时投敌。”楚容道:“四皇子毕竟真龙血脉,属下不敢妄议。”
云冰笑道:“楚卿仁善,多议两句都不肯。可照韩水之计,我那几位弟兄非但活不成,还要死得百般难看。”楚容不动声色道:“公主明断。”
次日子时,三位皇子在一众仆人拥护下顺利溜出西台,逃至临安。太子乐开怀,以国礼相待,可方拓多留一心,隔日便命人搜查皇子们私宅,竟查出绘有城中军防的谍报数封。三位皇子有口难辩,立时便被方拓以谋逆之罪论处,做了刀下鬼。
探此间究竟,是韩水据雨花阁情报绘制成谍报,命心腹带着,混进三位皇子的仆从之中,待入城再行栽赃陷害之计。
自古,一怒安天下而名正,是为王道,杀伐乱无度而名恶,是为贼寇。当众臣之面,云冰红着眼,掩面啜泣道:“父皇病重,三位皇弟奉诏入城,本一片孝心,奈何奸党作祟,竟猖狂至厮……”萧达道:“方党挟持皇帝,滥杀皇族,天理亦难容!”
众臣义愤填膺,三军皆沸腾。旭日东升,云卷金边,一声战鼓鸣,铁甲覆血原,酝酿十载的皇权之战,顷刻暴发。
南北门前双方血战,萧达命士兵扫土扬尘,虚张声势,吓得方雷慌忙从中台调兵布防。中台之将不服南北两台号令,个个萎靡不战,自乱阵脚,与之比较,西境之军虽以寡敌众,却士气正盛,同仇敌忾。
四面军报喷涌而来,方雷不甚慌乱,只胡乱指挥,不及萧达一半老成。眼见城西守军空虚,城门可攻,萧达却压下骑兵将领的请战,沉住气等皇旗。
哪知,外头天崩地裂,老中书方拓却哪儿也不去,挟着数百文官,死死守在皇极大殿之前。陆生仗剑扬袍,至方拓跟前道:“他们要末将挟持皇帝出城,已在西郊埋伏重兵,此时出击梧城,烧其粮草辎重,是为上策。”
萧煜、林昀亦在殿前,眼见陆生反水,却不及递信。方拓笑对众文官道:“郎朗乾日在上,叛臣的下场,诸位看好。”
语罢,羽林军拿人,萧煜、林昀一干青阳党皆被绳缚。留命可为质,屠刀暂不落,皇帝尚困于寝殿,而太子已端坐龙椅,受百官跪拜。
天际两抹血霞幽降,如冥王怒睁腥红之瞳,染赤炎一片。城西骑兵苦等未果,中军却突然传来军报。斥候浑身浴血从马上滚下,报信道:“林环大人战死,梧城失守!”
一句失守,震碎家国梦。萧达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对副将道:“你率三千人护公主撤退,我留守此地,与敌军殊死一搏。”副将道:“留得青山,不怕无柴,大人退罢。”萧达冷言道:“违军令者斩。”
至黄昏,血流遍野,城门下尸叠成山。战鼓仍泣鸣,萧达拔剑出鞘,亲率最后五万铁骑,冲箭雨而去,视死如归。方雷早杀红了眼,自损数倍而屠戮无道,顾不上那城头冷箭刺透忠良心。刀剑嗜血,劈天砍地,萧达肩上中箭,翻身落地。
混乱中,他拾剑起身,腿上又再中一箭。士兵拥上前抬救,萧达不依,剑指前方。那扇朱红色镶金朝天门,似近在眼前,却相隔生死。
当垂暮之际,朱门‘吱呀’沉闷一声响,残光入铁城,映出一面金黄腾龙大旗。萧达眯了眯眼,颤声道:“是……皇上?”金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皇辇由三千银龙甲卫护送,破城而出。
硝烟烈火中,萧达一时失语,他辨不得人,识不得声,却一眼瞧见那铸有阅天营符文的赤霄宝剑。握剑护驾者,一袭银袍,剑眉星目,正是齐林将军。
皇旗刺目迎风展,无人敢拦,萧达晃过神,令全军冲锋勤王。青阳这边士气大振,呼天喊地而来,而方雷仍不明就里,干瞪眼道:“这怎么可能!”前后夹击之下,南北中三台数十万大军竟全无战心,终成溃败之势。
察势者,相看白刃血纷纷,驭势者,死节从来岂顾勋。天平二十八年,杏月,青阳党兵变夺嫡,史称瑛琚之战。
皇辇跨尸海血河而来,萧达拄着剑,忍痛行礼道:“罪臣护驾来迟。”齐林在旁戏谑一笑,扯过皇旗抹起剑污来。小将得令,上前掀起幕帘,原来辇中只坐着个稻草人。众将大惊,一时手足无措。萧达斥道:“你竟敢……”
皇辇中未必有皇帝,只因齐家曾受先皇遗令,养三千银龙甲卫,持勤王金牌,今日既祭出了这番行头,无人敢不信。齐林笑道:“兵不厌诈,这皇旗能正人心,赢了就好。”
萧达道:“皇上和娘娘现在何处?”齐林道:“许是在宫里罢。”萧达立即派副将率军救驾,又回过身,意味深长道:“世道待汝刻薄,汝却不计前嫌出手相助,萧某感佩。”往事休重问,齐林不羁笑道:“党争一日不了,苍生一日无望,齐某不助谁,只顺心做事。”
江天雪意,夜色寒成阵,青阳将士攻入皇宫时,方拓仍贼心不死,挟持圣驾以震慑来犯。奈何,陆生见风使舵,羽林军倒戈出击,顷刻间将太子连同方党世族数百人捆绑下狱。
风口浪尖,见皇宫无主,林昀为避谣言,请辞往尚书省理事;萧达果断,立时率兵至大明宫解救萧皇后;唯萧煜一人与数千羽林军留守宫闱。
萧煜问道:“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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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面圣,合不合规矩?”陆生道:“右丞大人,按礼,当宣青阳公主与众皇室宗亲先听旨。”萧煜放肆一笑,抽过陆生腰间血刀,闯宫而入。
龙宫里,帘波不动,新月淡笼明。皇帝云平僵卧在床,吊着半口气。大太监金芳侍纸笔,录遗诏,一群妃嫔宫女伏地而哭。见来人提刀,金芳浑身一哆嗦。萧煜直身道:“陛下龙体恭安?”云平咳嗽不止,喘道:“冰儿何在?朕,朕传位于她,快宣她入宫,莫杀涣儿。”
萧煜冷笑道:“祁山事变时,公主仅十二岁,试问陛下之所为,可有半分父爱?!”云平身形微颤,不接话。金芳一机灵,高叫护驾,而下一刹那,萧煜踢开宦官宫女,手起刀落,当场弑君于帘幕之中。
羽林军入内,见一众作鸟兽散,留者死忠,伏地痛哭流涕。萧煜镇静自若道:“太子谋逆弑父,我等护驾不及。现有先皇遗诏,传大位于青阳公主云冰,招安天下。”所谓成王败寇,陆生见萧煜反留自己一条活路,只百般从命。
皇城腥风血雨,昼夜音讯难达,云冰及众皇室宗亲入主城中时,东方已启明。过西门,群臣夹道跪安,拥立女帝。云冰不明就里,卷帘问道:“父皇母后可还安好?”楚容手执文诏道:“先皇已殡天,太后安好。”云冰一怔,随即命道:“暂不入皇宫,门前落辇。”
闻讯,萧国舅步行至正门恭请圣驾。云冰不露面,帘后问话道:“现是何人统军?”萧煜道:“老臣侄儿萧达。”云冰道:“羽林军何人统领?”萧煜道:“老臣欲换萧瑞。”
云冰道:“国舅爷是欲换,还是已换?”群臣颇有微词,萧煜隔着帘又望不见内里神色,暂不答话。云冰道:“萧家护国有功,功在千秋。然宗室之事,得天意决断。”
九州正门前,楚容借天意宣旨,命西邕王云安暂领羽林,操持皇族之事。登基可延,临安可让,唯独宫闱不能乱。云冰连夜与金芳等旧人深谈,所用官宦皆亲自把关,不辞劳苦。
作者有话要说:
萧煜是很有能力,很果敢,很有血性的一个人。他这里弑君是有原因的,后作详解。
第14章女帝
夜色清妍,酒肆庭下月烛交光,宫里风火传人时,韩水正练新曲,曲殇。冬青执剑而来:“大人,皇上召你入宫,时辰到了。”韩水懒懒回了句知道,也没动作。
半夏偷问泽漆道:“大人何故沮丧?”泽漆瞥了他一眼:“若是你举荐之人临阵倒戈,险些误大事,你心情能好?”半夏恍然大悟,连忙捂住嘴。
止弦,韩水便起身,徐徐整衣袍。冬青道:“大人昨日不在前线,若有话要问,属下不介意。”韩水端过桌上凉酒,一饮而尽,径自出门。
冬青咬咬牙,追去道:“昨日西门前,齐将军亲率府兵三千,巧借圣名破敌军,锐不可当……”韩水道:“战打完,他去了哪里?”软香院嫖妓之事,冬青缄口不提,只道:“属下无能,只打听到这些。”韩水淡淡一笑,谢过冬青。
宫里,云冰头疼得紧,拽过案上文簿往地上一扔。韩水拾起细阅,抬眸复问:“影部总旗?”云冰道:“先前琉樱宫,如今皇宫,总归都是影部,舍卿其谁?”
琉樱宫影部不过是自封其号,而皇宫影部,机构庞大,天下只此一家。韩水心如明镜,此间差别大了去。云冰道:“手下该用何人,卿自行斟酌,不必再问我。”
韩水道:“下臣斗胆,欲召用陆生入影部。”云冰被逗得噗嗤一笑,头也不疼了:“此事本不追究,卿倒是敢提。”韩水道:“此人曾率羽林军,虽首鼠两端,却是先皇殡天时在场证人。只要他在影部,下臣可保萧煜不敢妄动。”云冰欣然道:“还有什么歪点子,尽管说。”韩水赔笑,道不敢。
宫室空旷,重廊曲折连三殿,宫女取来古银琴,换上金猊香。韩水抚弦,奏一曲《古渌水》。云冰笑道:“还以为你只会《画江山》。”韩水道:“江山如锦,落墨既已成,流水不复,竟日有余清。”熏香绕雾画,三两缕,云冰斜偎玉榻,遣开了宫女。
曲停,云冰问:“成王、方拓及其党羽,该如何处置?”萧家有手腕,这些年留过多少把柄,云冰也猜不透。怕的是把人家逼急,一堆烂账算清,自身难保。
韩水揣摩一番,谏言道:“成王是后患,不可活,方拓根基深,不可杀。陛下先顺应天意,斩佞而登基,至于方党之盘根错节,影部半年之内必能理清,届时落屠刀不迟。”云冰道:“触及萧家产业,又当如何?”韩水斩钉截铁回道:“臣查的就是萧家。”
一曲《古渌水》,清净万户侯。天明,皇宫旨意已下,裁成王云涣罪恶深重,午门问斩告慰天下;裁方党世族百支,废官除爵,入狱待查。
血洒午门平旧事,半月后,云冰召萧煜至殿前,问登基仪典。萧煜道:“国之大典,当群臣商议。”云冰笑道:“冰儿继位,早有天降吉兆,本是名正言顺之事,然而国舅二十万大军屯于临安,吓得群臣不敢上朝,岂不是害冰儿留骂名于后世?”西境之军久战劳苦,思乡之心深切,三日内纷纷撤回。
云冰终于腾出手筹备国丧。丧期三月,白纸续冬雪,尽纷扬,是肃穆哀恸之时,亦是激流汹涌之时。方党大势已去,朝中官位空缺近半,算来,户、礼、工三部尚书之职尚空,六部九卿空的更多。明眼人皆知,新朝任用及旧朝升贬,就看这三月。
丧期将尽之时,宫中清斋白尺素,临安城早就私宴成群,送礼成风。无奈堪用的还是老人,楚容按上意,于聚兴酒楼宴三书院文士,聚文豪名流,扬洒诗篇满堂,又一日,宴当朝中书令、中书侍郎二人及数位舍人……
接连各部衙门的文吏招待一圈,酒力不弱也累醉。楚容没他爹的傲骨,花酒气沾便沾了。谁让女帝根基尚浅,朝中老族又拉帮结派,总得有人和稀泥。
夜里进宫,御书房灯火通明,听太监宫女们传话,说陛下正召见韩大人。楚容微醉,对身后司湖笑道:“看罢,都比咱勤快。”
话音不大,却见房内人影一静,不时门开,跑出个太监,贴耳对楚容道:“陛下命小的传谕,道是楚老先生已至临安,让大人速速去接风洗尘。”楚容一惊,立时遵旨而退。
木屋内一灯如豆,楚老爹嗅了嗅鼻子,似个顽童:“又去哪儿沾花惹草。”楚容道:“儿不敢。”楚老爹拿起竹杖,‘咚’一声敲在儿子头上:“看看人家,一介妓子出身,而今御前红人,影部总旗当得有头有脸,满朝是爪牙。你呢?你呢?你呢?”
楚容冷言道:“儿不屑那套。”楚老爹道:“哪套?”楚容道:“房中术呗。”楚老爹乐了:“是爹不好,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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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些。”楚容瞪了一眼:“爹!”
楚叹口气,终于打住嬉笑,道:“韩水上位,凭的是心狠,心狠则剑锋利。”楚容道:“爹想儿也这样?”楚从破布行囊中刮出一支竹简,递与儿子,祥和道:“伴君如伴虎,这样的人没好下场,爹是让你,看清了,永不趋阴邪之流。”
竹简上刻有八字,道是:一世安文,方得始终。楚容抬眸,泪潸然。
皋月十六,青阳长公主云冰祭天封禅,登基为云梦立国三百年来第六位女帝,年号天。十七,群臣上贺表,十八,大赦天下,十九,见各国使臣,一应礼仪由礼部、太常、鸿胪三司操办。
皇子皇孙封王,外戚宗亲封侯,功臣进爵,良臣加勋,其中,萧煜封安禄候,任尚书省右丞相,暂兼左丞相,总领国事;楚容进爵,任中书令,暂兼光禄寺卿;林昀进爵,任户部尚书、暂兼吏部尚书。云冰两袖一挥,笑道:“朕这江山是卖光了,尔等好生看守。”
晴烟湖畔,六月花神芙蓉开。太监执玉瑶旱伞,为云冰及臣子遮阴。论朝职空缺,云冰叹道:“满池荷瓣争粉色,谙见叶圆蔽池鱼。”臣子便谏道:“池鱼不争,拥天下名,正如昔左丞相南正大人,望陛下明鉴。”云冰苦苦一笑。
南正是出名铮臣,凭一身浩然正气,在左丞位上被先皇摆了二十年,纯属好看。云冰本想效法先皇继续摆着,可瑛琚之乱后,此人一气之下赋闲在家,不上朝了。这如何得了,传出去,她云冰就是千古一昏君。无奈,云冰放下架子,亲访南府请贤。
南大人坐凉亭下,正钓鲤鱼。管家慌张报信:“老爷,皇上来了。”南正便把鱼竿一,就地更衣面圣。云冰则客客气气,不失君臣之礼。二人耐着性子论了一番诗书礼义,南正终于直言道:“陛下新政已稳,要臣这倚老卖老之人何用?”云冰道:“爱卿德高,为百官楷模,朕若使明珠蒙尘,是罪。”
南正道:“老臣徒有清流之名,不擅实事。想陛下今日来,只为留一段爱贤佳话罢?”云冰微微一笑,心下恨不得立时剐了此人。南正道:“既如此,臣明日上朝便是。”
满城笙箫歌新朝,齐案奏折荐新人,云冰觅遍群芳,偏偏谁也看不上。
是日,天朗气清,云冰不顾繁文缛节,扮作一书吏,亲自抱桂酒三坛,扣南府大门。管家慌张报信:“老爷,皇上她……”南正行礼道:“陛下何故如此?”云冰道:“爱卿是山人,该识桂酒,先饮一杯。”仆人连忙去操办,端来先皇所赐的燕鱼樽。南正长叹,一饮而尽。
山八百里沃壤,自天平元年割让给九界,已有二十八载。云冰道:“朕为女儿身,尚怀拾缀河山之心,南卿一介丈夫,焉不思重返故家园?”南正道:“既如此,臣有肺腑一言,望陛下思之。”云冰道:“但说无妨。”
南正道:“陛下初掌朝政,忌惮萧氏外族乃情理中事。然老臣在京数十年,遍观朝野,未见有治国胜于萧煜者。其人虽存瑕疵,却是国之柱石,望陛下信之用之。”云冰心生感喟道:“卿有如此胸襟,社稷之幸。”
南正凝视燕鱼樽良久,又张口道:“还有一言,恐逆陛下之耳……”云冰道:“请讲。”南正道:“治国者,萧煜,治军者,齐林。”云冰咬牙一笑。
平定逆党,齐林立有大功,是故,他登基典礼不上贺表,云冰忍了,他只领封赏不谢恩,云冰忍了。该忍的都忍了,直到那日谒见母后,萧氏对她说:“本宫千挑万选,齐将军倒好,又把御赐金簪赠了伶人。”
回过神,只听南正道:“齐将军这些年不易……”云冰恼道:“那朕就容易么?!”南正道:“陛下,齐将军当年无罪。”云冰道:“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南正道:“云梦只一个齐林。”于是这之后,南大人把腰杆挺得更直,在朝堂之上屹立出一道风景,却依旧是个手无实权的摆设。
作者有话要说:
这曲《画江山》,之后会反复提到。
第15章新衣
影部三重殿,影阁六角楼,接连坐落皇宫西南百尺处,自古巍巍然,如帝王之眼,监察朝野。
老旗田胥在此数十载,刀头舔血是稀松平常,却从未见今日盛况:鞭炮爆竹红联纸,丹红灯笼窜房檐。这还是昔时之影部?
江山易主,老影部之人,死伤七成,入狱两成,剩下的譬如田老旗,听天由命,对新来总旗韩水甚是客气。韩水倒不马虎,月内即命琉樱宫原班人马东迁临安城,今日抵达。
唢呐铜锣齐响,田胥问:“如此喜庆,是公干,还是接亲?”韩水道:“荇儿姑娘吩咐,不敢不从。”田胥问:“荇儿何方神圣?”冬青在旁,与韩水相视一笑。
且不辨影部之衔算不算官,但凡新上任,总有三把火。韩水一来,请旨修缮影部楼阁,无甚阻力,二来,请旨将影部编入朝廷官署,攻坚克难倒也办成。最周章当属第三把火他要把六部九卿之陈年旧账全誊录一遍。
各衙门青黄不接之际,公事繁忙,无暇倒腾过往烂泥潭。韩水便细做一番文章,从工部开口。工部年年新修城外的安杏大堤已成惯例,可到今年,宫里却死死卡住,御笔不批。
工部尚书一职尚空,两位侍郎主事,立马便告到丞相萧煜处。萧煜心知肚明,懒得计较,劝道:“本相问过中书省,是尔等未按章程办事,速速把旧账呈递影部,再开新账。”
侍郎于贤灵机一动,率先往影部交账,末了,于行莲居雅阁宴请韩水。韩水与田胥、冬青同赴。觥筹间,于贤张了口,上至皇宫殿宇,下至田间土地庙,大小工程账目,滔滔不绝。
韩水笑道:“于大人对工部事务如此熟稔,堪任尚书。”于贤道:“奈何署中同僚与萧国舅沾亲,轮不着在下了。”韩水道:“大人宽心,自有公道。”
宴毕,数人就地游玩,听莲花池畔戏子咿呀。田胥道:“行莲居,在下来过数次,今日是格外兴隆。”冬青道:“正是赏莲时节,自然人多。”
邻桌公子闻言,指了指戏台上的青衣小旦,道:“看到他戴的金簪没?那可是行莲居招牌,御赐之物。”
听一段九曲回肠,揉碎经年梦,韩水挥下千两银票,打头赏。于贤笑道:“大人慷慨。”不一时,老板领那青衣小旦前来谢赏。
田胥笑道:“曲好,人也好,公子唤何名?”小旦答:“夕雾。”田胥点了点头:“名更好。”夕雾怯生生行礼:“请爷安,谢爷赏赐。”
韩水道:“那支金簪,拿来爷瞧瞧。”冬青皱眉:“大人,时辰不早。”韩水道:“拿来。”吓得夕雾一怔。
老板赔笑道:“这,御赐之物……”韩水正色道:“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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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刚登基,尔等便公然用御赐之物招揽生意,眼中可还有王法?”
堂中青纱袖一舞,夕雾摘下头冠,散秀发如云,双手献上金簪:“官爷不让戴,了便是,只怕……齐将军若知晓此事,会冲撞各位爷。”
于贤不知此间事,附道:“怎么,拿齐将军压人?”夕雾话中含刺:“奴不敢。”韩水笑道:“让他尽管来,爷候着。”
工部侍郎于贤升任尚书,举朝惊骇。不日,到影部官署‘交旧账’的吏员排起了长龙。景兰对半夏打趣道:“前阵子去催,爱理不理,如今倒是抢着来。”
林昀笑道:“三把火,烧得人尽皆知,韩公果真好手段。”韩水道:“外人如此说,我当是夸,林大人如此说,恕难领教。”林昀击掌三声,随从抬进八大箱誊录好的文簿。
韩水一惊:“查谁也查不到大人头上,何必如此。”林昀摇扇道:“做做样子罢了,谁不知你私底下早就查过林某。”见韩水苦笑连连,林昀掩扇低语道:“当年归魂簪,今日压在箱底一并送还,是时候了。”
所幸,琐事淡心结,听闻陈力东迁,在临安城开起布坊,韩水特意请白马书院为其题字,还一并安排介绍宫里生意。陈力甚是感激,却不知韩水心中之欠。
那日作曲凉亭中,有雨花阁消息来报,是碧树公子求见。韩水知来意,冷言道:“为保全你,我已落人口实,你竟还让我救施墨。”碧树道:“当年荇州路引,是施爷替你弄到的,忘了?”
韩水叹了口气:“仍叫他爷,当真有情不成。”亭下,碧树一呆,望着池中睡莲,杏眸微湿。
韩水心中有欠,欠的太多,以至中秋佳节无处藏身。想小叶已年满十周,便带上,乘一叶扁舟,同往雨花阁而去。亲人重逢满月下,叶飞一把抱起儿子举高高,泪千行。
圆月桂香,蟹膏肥,明月水台摆酒桌。叶飞请来韩水、碧树,凝烟凝雪去喊泽霏。韩水讶异:“泽霏仍在阁中?”碧树一双巧手剥着蜜柚,染香满堂:“人家如今可是雨花阁二当家。”叶飞道:“替阁中刨木做琴罢了。”
碧树道:“上回,林大人相赠‘绿水清心’,他硬要说琴是赝品,可不就黄了。”韩水一噎:“林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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