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江白欲
季冬桐洗好衣服的时候夏美已经睡了,他把衣服在窗口的杆子上晾起来,压在底下的几个小团的布料被抖开,是夏美的内裤。他面不改色地把衣服晾完,打了水洗脸。伤口已经凝固,所以不用管他,只要睡觉的时候小心一点。
原来是干惯了的活,今天却感觉尤其的累,两条胳膊好像已经不是自己的。不知道是不是下午已经睡过的原因,季冬桐睁着眼睛躺在小床上,明明疲惫一阵阵的潮水似的涌上来,却怎么也睡不着。宾馆里那阵短暂又强烈的空虚感在黑暗里再度涌上来,季冬桐无措地抓紧了胸口的衣服,喉咙里低低发出哽咽似的呜咽声。
“冬冬。”
恍惚中那句只在他耳边掠过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来,季冬桐把鼻尖埋进衣领里,自己哄着自己,笨拙地跟着叫了一声“冬冬”。
这大约是很不好意思的事情,季冬桐的耳朵尖有些泛红,但凄凉又平乏的夜确实因为这一个简单的称呼变得稍微生动了一点,尽管隔壁夏美震天响的呼噜声传过来,也没有那么难熬了。
第4章第四章
陆锋又在大马路牙子上坐了下来,和上回隔了一周。这一周陆锋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明白,直觉只有再见一面那人才能给自己出一个答案上次他临阵脱逃,没有见到,这回见了……
这回见了,该怎么着呢?
再见一面,和一无所知的对方路人一样双双露骨一个友好而生疏的微笑,然后一笑泯恩仇。那些只困扰着他的前尘往事恩恩怨怨就此一笔勾销,心上的枷锁脱去,他骤然看开,立地成佛……
可放他娘的狗屁吧!
能怎么着呢,陆锋知道自己只会把那个人搂在怀里,牢牢制住,这个人同他纠缠了两辈子,早已化成他身体心上的一部分血肉。一条灰暗的老路在陆锋面前展开,陆锋不想走,却有命中注定的预感。
可还是要见一见的,万一有什么转机,万一……
陆锋思绪纷乱,今天的天气不好,阴阴的,看起来是要下暴雨的前奏,因此一条马路上就坐了他一个人。夏天啊,热的过头,雷阵雨、暴雨也就容易来,莫城靠着海,每年夏天台风也总会来那么一次,但家家户户都不怕。这台风除了能让政府发几条黄色预警,学校停一停课,实际上造不成什么影响。风大,乌云会被吹成漩涡状,分布不均,一些没有云的地方就透出模糊的太阳光,有些地方又是极黑的,是奇景。暴雨也没事,不过不出门罢了,南方人家家里都会积着屯粮,不像北方似的开个地窖,不多,但够吃个两三天的。两三天那阵最猛烈的暴雨也就过去了,或者还是下大雨,风却不会那么猛,可以出门。
在没发预警之前,台风、暴雨、雷阵雨的初步表现都是一样的,很难分清,不过也无人在意。雨天是夏日里大家都喜欢的,凉快。
但这时候光秃秃的马路上坐着的陆锋就十分显眼了,季冬桐被指使着出来买东西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季冬桐一下就停住了脚步,心里头竟然有些心慌。
……他是会来找自己的么?
他不清楚陆锋很多,只知道对方是很不同的,和他从小见过的所有挣扎在生活线上的人都不一样。陆锋其实并没有什么活要做,那么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好像除了来找他,也没有别的了。这阵子一来时常的不舒服一回,让他觉得空荡荡的心口在这一刻忽得满了,满过了头,里面有东西涨涨得快要溢出来。季冬桐不得不停在原地按着胸口小小地吸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自己今天穿的不是上次陆锋给他洗了的那身,是不过另一件穿的更破烂的衣服。莫名其妙的,想到要这么穿着去见陆锋,季冬桐就躁得慌,有些不乐意了,连忙转身拔腿就往回跑,要换成第一次见陆锋的那件。
然而等他匆忙跑回去又跑出来,还在门口时就迫不及待地往路口那么一望,陆锋的身影却早已见不着了。季冬桐迫切的动作一顿,热烈的情绪凉了半截,不死心的走出几步要再看看仔细兴许,兴许就是被什么挡住了。
可一天马路通到底光溜溜的,又有什么好挡的呢?
“让你去买东西怎么现在还杵在这,你是死人吗!”
天上沉云终于不堪重负,落下了第一滴雨,随即其他的雨珠子也争先恐后的掉下来,好像装满了玻璃弹的斗儿一下子开了个口,呼啦啦全漏了干净。
雨水落在季冬桐脸上,他无意识地说了声“下雨了”,于是从二楼窗口就扔出了一把长柄黑伞,伴着嫌他多事的叫骂把他砸了一个踉跄。季冬桐晃了一晃稳住身形,他没有马上撑伞,只是惶惶然去闻这身衣服的衣袖、衣领。
那好闻的洗衣粉的香味早就散去了。
陆锋在马路上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人出来,一想才
暖冬 分卷阅读5
醒悟这时候对方确实该在学校上课的。他原来并不在意天气好坏,现在想到要去接人,就立即动身找了个生活用品店买了把伞。
他原来想买两把,但那人被家里保护、宠的很好,这样子的天气家里人应该是为他准备好了雨伞的,所以多买反而多余。不买伞是不行的,这是上辈子的陆锋才能干的事,打着朋友的名头捉住一切可乘之机去占人便宜,最后被家人好好圈养在这方一亩三分地的小王子步步退到只剩自己身上这点领土,陆锋还要,于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送出去一了百了。
稳得像铁坨一样的男人回忆起满目的血淋淋,竟生生在七伏天打了个寒战,毫无分量的雨伞险些脱手。
走到一半就已经下起了雨,陆锋将伞撑开。到了校门口等了一会儿,雨势渐渐更大了,的视力,被雨幕拦着再远一点的东西就什么也看不清。校门口已经聚了好些人,都是来接自家小孩的,大部分是走来接,还有少数小电驴,至于四个轮子的只有寥寥。放学铃响后,学校的大门打开,过一会儿就一下涌出好些人,都是矮矮小小的,打着五颜六色的小花伞,像广告里一下子炸开涌出房门的虹糖。大人们也赶紧迎上去,这样各色的雨伞就交错在一起,看上去直让人眼花缭乱。但家长们就有那样的特殊能力,总能在一群小蘑菇头里快准狠地挑出自己家种的那株。
陆锋也一样。
那是很普通的黑蓝格子花纹的伞,但很大,可以把整个人牢牢拢在里面,完整度也很好,看起来很新,和其他有些人撑着的脱了几只伞骨的雨伞都不一样陆锋知道,那是他们家最好的一把伞,特地买来给他用的。尽管家里不多好,但那人是独生子,他的东西在家里总是独一份的。黑蓝格子的大伞慢吞吞地顺着人流出来,像一个很有底气的比较厉害的蘑菇,等前面的小蘑菇流四散着分开才小心翼翼地避开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的积水走出来。陆锋在原地耐心地等着,他的目光放柔了,不管理智怎么想,身体已经做好了拥抱自家大蘑菇的准备。
但蘑菇穿的是小白鞋,不能弄脏了,不仅走的慢,眼睛也只顾着盯在地上。一辆接了孩子的车正掉了个头转弯,车头照着这个轨迹下一刻就要撞在人身上。陆锋比对方更先敏锐的捕捉到这个危机,在蘑菇慢半拍才转头去看后边的车的时候他已经扔了雨伞,大步跑过去拽着对方的胳膊一拉就把人整个揽进怀里,让出了道。这里能开的上车的自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驾驶座的车窗落下来,一根带着大雨也挡不住金闪闪的金戒指的手指横空戳出来,指着两人就要叫骂。陆锋眼皮一抬,眼里刀刮似的光让雨珠子坠下来的势头都好像停了一停,那根在空中的手指颤悠悠地顿了半晌,又一个屁没放地默默回去了。
陆锋扫过车头记下这辆车的车牌号,然后目光就落在怀里人身上。
小蘑菇的黑蓝格子大伞盖因为陆锋突如其来的动作一下子将两人都吸纳了进来,但雨伞撑得很低,伞柄又是靠在肩上的,整个雨伞都倾斜着,翘起来那头的伞面只略略遮住了陆锋的半个头顶。冰凉的午睡霎时滚透了陆锋后脖子一路往下的脊背,他看着对方傻傻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一笑,然后轻轻的喊。
“冬冬。”
陈冬好像被这一声唤回了神,头上的支起来呆毛缓慢地朝着一边倒了下去,有些反应过来地眨了眨眼。陈冬是最无害的长相,他的五官都平凡,顶多只能因为面色白净称一声清秀。但他的眼睛是温和的,嘴唇的柔软的,每一个吐息都散发着纯良的气息,看着他的时候就想看着一汪清清浅浅可见底的山泉水,舒服又透亮。陆锋的眼神更柔了一些,用几乎是抚摸含羞草的力道,又叫了一句,冬冬。
陈冬生下来先天不足,小时候又生了一场大病,发烧烫坏了一点脑子,病好之后就较常人迟钝一些,一句话往往要同他说两次他才能理解。陈冬是家里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孩子,他的父母恩爱,都是中学老师。也抱怨过命运不公,但却决定不再生孩子,因为这样会分去夫妻俩的力,会冷落留了病根的孩子。他们把所有心思都花在陈冬身上,陈冬也被教养的很好,除了反应慢一点,其他和所有一般人没有什么不同,而且简单的生活环境让他更加善良,晶莹剔透。
但此刻陈冬看清了陆锋的脸,听他叫着“冬冬”,蓦地露出了极其惊惧的神情,他张嘴想要大声说什么,却只小小“啊”了一声,而那尾音还是颤抖的,像只被风吹得七零八落的蒲公英。陈冬就用血色尽失的脸这么看了一会儿陆锋,然后鼓起了全身力道猛地推开了紧张看着他的陆锋,连最珍惜的黑蓝格子雨伞也不要了,拔腿就跑。
第5章第五章
陆锋惊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俯身捡起陈冬落下的雨伞。他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想不清楚对方为什么是这个表现。
……被车吓坏了?应该不是。
上辈子陆锋也曾经帮过陈冬,那时候对方只在他怀里小小地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紧张了一会儿,然后就不好意思地笑笑,拿一双小鹿一般湿润的眼睛注视着他,说“谢谢”,然后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啊?”那时候陆锋有备而来,他第一次重生,志得意满,自以为天赐良缘,便笑着低头对陈冬说,命中注定。
其实命中注定的哪有都是良喜,还有孽缘。
陆锋拿回了之前自己紧急扔掉的伞撑着,陈冬的黑蓝格子伞被他细细折叠拢好了,握在手心里。陈冬异样的表现在他脑海里留下了一个印象,但很快晃就晃过去了,被另一个更直观的念头替代。陆锋看着对方的伞,手里蓦然感觉到一种沉甸甸的分量,他站在命运的交叉路口,本来还抱着见面即止的侥幸,但老天爷看戏看上了瘾,轻飘飘在他背后推了一把,就让他摇摇晃晃,一只脚悬在就要踏上前两辈子的老路
伞落下了,这是陈冬的宝贝,要不要送回去?当然要了!那么谁送?随便派个人过去?
不。他自己不答应。不答应,那便要再见第二面。
一生二,二生三,三即无穷。
陆锋跟着改革中的莫城一起发家,自下到上跨越了一整个金字塔,他一生中同人打了无数次战,谈判桌上的真刀真枪,谈判桌下的尔虞我诈,盛多败少,从不信命。可只对着那个人接连惨败,见之惶恐,闻之色变,毫无胜算。只因他的理智情感大脑全都里通国外,自己就是帮凶。
下的看来是阵雨,这会儿雨势渐渐开始小了。校门口早已走光了人,落雨声不再像撒豆似的霹雳吧啦,变得细细的,携着风散到地上的时候像接吻的声音。天上的雨云泼了一阵雨
暖冬 分卷阅读6
出去,颜色不再那么暗那么深,藏在云层后的太阳歇斯底里地发着光,于是半黑不黑的乌云便斑驳成不均匀的一块又一块,零零散散地透亮。陆锋掏出了一支烟,没点,用力地咬在嘴里,舔着烟头的舌尖尝到了一点苦味。他想,就这样吧。
顺其自然,就这样吧。
陈冬跑回家的时候浑身都在抖,他体质本来就不好,现在淋了一路的雨,面色青白,身体僵冷得像个鬼。陈妈妈听到声音出来的时候一眼看到自家孩子,赶忙走过去让他脱衣服,又推他去浴室冲个热水澡。
“这孩子,怎么了这是?雨伞呢?”
陈妈妈充满关心的话传进耳朵,笼罩了陈冬一双眼的恐惧蓦然撕开了一道裂缝,有鲜活的水从里头涌出来,恐惧也一起宣泄出去。陈冬猛地捂住了嘴,他转身背对陈妈妈,努力的把嗓子里的哽咽全都咽下去,跑进了浴室关好门之后才敢同她说话。
“对不起妈妈,我把雨伞弄丢了。”
话语里仍是带了哭腔。陈妈妈一听,本来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现在原来只是一把伞,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不过就是一把伞。”转念想到儿子有多宝贝那格子伞,顿了一顿又说,“冬冬,没关系,妈妈明天就给你买把新的。”
热水从头顶上浇下来,陈冬整个人笼在蓬蓬头炸开的水雾下面,一身寒意都被驱走了。他压着嗓子在热水里抽抽噎噎很可怜的哭了一会儿,心情和发抖的身体一起平静下来,后知后觉因为雨伞被妈妈取笑了。现在想要反驳,但又不知道能另外编出什么理由遮掩自己的不寻常,只能作罢,气闷的开始洗澡。
因为反应力的原因,陈冬往往只能用心做一件事,他把自己的湿衣服脱下来开始洗澡,那就认认真真地洗着澡,其他事情一概放在一边了。如果是以前的陈冬,做完手上的事情之后也许就想不起来之前还困扰的什么事儿,但现在不一样了,他洗完澡,热乎乎地钻进房间,陆锋的事情还留在他脑子里。换睡衣的时候在,吃饭的时候在,看了半天电视,屏幕里放的是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记忆里的事,直到晚上窝进被窝,陆锋的脸还留在他脑子里。
陈妈妈在外面和陈父小声说了今天的事,两个人拍板明天就给陈冬买新伞,儿子魂不守舍一下午了都。
老房子隔音不好,两个人的话都清清楚楚地传到了陈冬耳朵里。他小小地吁了口气,手掌覆上自己软绵绵的腹部,平滑的皮肉下仿佛还残余着尖利的锐痛,心道才不是因为雨伞的事呢!但一想到雨伞,又迟钝地觉得有些舍不得,这样脑子里一下是陆锋,一下是雨伞,陈冬愁苦地皱紧了眉头,挣扎着睡着了。
梦里有个人捡回了他的伞,他知道,这不是自己扔掉的,是大风刮跑的,一下子就刮到了很高的树上。这把伞陪伴了他很久,被保存的也很好,陈冬想以后他转正当正式老师、他退休,这把伞也一直会在的。老了以后就在门口摆一张小凳子,他坐在上面,和他一样已经老掉的雨伞就撑开摆在一边,同他一起看黄色的夕阳所以他多难过啊,绕着大树转了半天,可就是够不到那把伞。陈冬试图爬上去,但离地没有五十厘米就脱脚往下滑了,在他要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忽然就斜来撑住了他。对方掌心贴在他的脊背上,炽热的体温就从那里传过来,暖得淋了雨一身冰凉的他一哆嗦。
“我来。”
对方温和地对他说,然后三两下就攀上了树帮他把雨伞摘了下来。真奇怪,陈冬那时候想,这个人长的像老虎一样凶猛,爬树却这么厉害,矫健得像邻居家的老猫。
“拿好了,别再被风吹过去……冬冬。”
“你怎么知道我叫冬冬啊?”
梦境里的人很满足似的对他笑笑,那张脸是陆锋的。
“因为我们命中注定。”
陈冬猛地从梦中惊醒,他觉得自己睡得很不好,现在心情也乱糟糟的,但一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陈冬懊恼地捶了下床,幸好今天是周末,平时他上午也要代一节课的。屋外的陈妈妈听见动静,知道他醒了,催着他去洗漱吃饭。陈父陈母是早就吃了的,陈冬那份闷在锅里,还热乎着。
陈冬闷闷不乐地洗漱完,正吃着早饭。出门一趟的陈妈妈却又进来,和他说有人找。
“我正要出去买呢……说是捡到了伞。”
陈妈妈刚说完话,就看见儿子一声不吭直接跑了出去,碗里的白粥还剩一大半,一只筷子因为主人安放得仓促滚落到了地上。“真这么在意?”陈母一边笑叹一边重新拿了筷子,她出去买伞的时候家门口就站着一个男人,面容年轻,气质却很老练沉稳。他称自己是陈老师学生的家属,和陈冬见过几次面,昨天下雨捡到路边的伞,认出和陈冬的一样,特来问问。陈母不疑有他,本来想直接带上去,但对方似乎没表现出这个意思,陈母也觉得让儿子亲自来拿更能让他高兴,便上楼告诉了陈冬一声。
陈冬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来,站在楼底下等他的果然就是陆锋。那把黑蓝格子的大伞撑着,在对方手里头转了一圈,完完整整的,没有一丝不好。陆锋把这把伞递过来,动作和梦境完全重合。
陈冬没有去接那把伞。
他咬着嘴唇,很为难地看着陆锋。直到陆锋察觉到不对了,悬在空中的手回来,重新合上了伞,问他,怎么了?
“这是我很喜欢的伞,……我一出生妈妈就给我买了。她还买了很多衣服和长命锁。”陈冬忽然开口,他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但要说下去的态度却是很坚定的,“衣服有很多都不能穿了,长命锁太贵重了,我怕丢,就藏在了柜子里。只有这把伞,一只陪着我的,它就和我一样。”
“它就和我一样,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你拿了它,就别来找我了……好不好,陆锋?”
第6章第六章
陆锋在原地站着,他被一种巨大的惊诧笼罩了,陈冬的声音好像忽然变得离他很远,一从对方的嘴巴里出来就高高浮上了半空,怎么也落不到他耳朵里。眼睛只能徒劳地看着那双唇一张一合,原本用来接受讯息的大脑像装了摇铃,蜂鸣声在脑子里嗡嗡的响个不停,让他一时候都近似失聪了。他的肤色本来就是白的,现在看起来似乎更苍白了一点,他的额角、手背都鼓起了道道青筋,看起来就像攀缘在巨木之上蜿蜒的藤蔓。以陆锋现在的状态如果微微晃一晃身体那是最切合不过了,但他还是稳稳地站着,两条腿仿佛在地上生了根,动一动也难。
没有人能看出来这个男人现在饱受什么样的折磨,除了他自己。
陈冬自然也是没看出来的,他因为大脑比较迟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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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系,对于其他人的情绪就有一种小动物自救般的敏感。但陆锋离他太远了,面上又是那么镇定,于是他只不安地蜷了蜷食指,忐忑地看着陆锋。
“冬冬。”
陆锋忽然叫了一句,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极力抑制着什么。
“温庭轩……还记得吗?”
温庭轩是什么地方呢?陈冬不知道。记忆里的陆锋没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过话,他本能的有些害怕。但对方的嗓音沙哑,听上去都带出了某种厌倦似的疲惫了,想到对方特地过来给他送伞,他也跟着变得闷闷不乐起来。
明明是个好人来着。
陈冬难过地垂着嘴角,两只手无措地绞着,看着陆锋的眼神里有些迷茫,还有些不自知的委屈。
陆锋捕捉到陈冬茫然的眼神,心里爆炸般的惊惧一顿,脑子里缠绵不休的鸣响也缓缓平息下来。他隐匿地松了口气,将失控的神智拉回来一些,近乎本能地先递给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之后,才慢慢的把对方的一字一句掰开揉碎了琢磨着吞下。昨天陈冬在他怀里不同寻常的恐惧表现再次浮上脑海,陆锋抬眼,慢慢对陈冬问。
“冬冬,疼不疼。”
陈冬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的身体比理智更快地消化了这句问话,毫无伤口的小腹忽的像是被谁狠狠捅了一刀,锐器穿透皮肉的痛感一瞬间就沿着神经爬进了脑袋直接作用于大脑。陈冬颤抖着嘴唇不受控制地深深呼吸,伴随着他的抽气平滑的小腹在衣服的掩盖下阵阵痉挛,纤细的五指抓紧了腹部的布料,用力过度到指节泛白僵硬。
两人隔着一条小道的距离,陆锋就在另一头看着他,今天已经不下雨了,却还是个阴天。太阳明亮而温暖的光线被尽数敛进云层里,落在陆锋脸上的是阴暗的光,像是矗立在童话反面里幽森的古堡。陈冬的双腿发软,他缓缓蹲下来,膝盖接触到了大雨后湿滑的地面。他的脑袋无力的垂着,整个上半身都蜷在自己的大腿上,一段雪白的后颈颤抖着露出来,无声地渴求着怜悯。
“疼……”
“陆锋,我好疼。”
陆锋蓦地闭上了眼睛,短短一刻的停顿之后又猛地睁开。他大步穿过灰色的小道,片刻间就拉进了两人的距离。他在陈冬面前蹲下,宽而厚的大掌覆在对方柔顺的后颈上,极慢的抚摩。
“冬冬,把头抬起来,看我。”
陈冬被陆锋手掌心的温度烫了一烫,在他又重复了好几次之后才把头抬起来,脸上早已淌满了泪水。陆锋可以清楚在那双蓄着泪水的黑色的双眼里看见自己的倒影,他心在这一刻出奇的柔软了,但却又坚硬冷漠的可怕。他粗鲁地用手指、手心蹭干净陈冬脸上的眼泪,用力过大把对方白净的脸颊肉都捏红了。陆锋拿双手捧着陈冬的脸,神情似哭似笑,他实在不理解,不痛快,不甘心
“为什么?……那么痛,为什么?”
“……为什么我不行?我不够好?我……”
“不是!”
陈冬吃力地叫了一声,他眨了眨眼,藏在眼里的泪水不小心掉在了陆锋的手背上。这是个好人,他知道,天底下除了爸爸妈妈只有陆锋对他那么好。他和他玩,他照顾他;他不像爸爸妈妈那样偷着他藏着他,他教他复杂的人情世故,教他如何摆出脸去对别人的冷笑和鄙夷的眼光;他是他这方小天地之外的那个世界,是天空和明亮。
陆锋是他遇见过的,除了爸爸妈妈之外最好的人了。
可是毕竟上面还有爸爸和妈妈。
陈冬抽噎着,含含糊糊地说对不起,说疼;他求饶,他让陆锋不要这样了。陆锋从他喊出不是之后就闭紧了嘴一言不发地听着,他抚摩着对方后颈的手已经变成了牢牢按着人的力道,陈冬每滴一滴眼泪他的脸色就更冷上一分。等陈冬终于把憋在心里的拒绝和难过一口气全都吐露完,眼睛也哭得睁不怎么开之后,陆锋重重地掐上了他的下巴,凑近了他哭花了的脸,不容拒绝地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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