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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澜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闲相饮
“爹方才与我说,待殿试发了榜文,便与我们安排去处。大哥怎么想?”
安排去处,无非是三省六部之中,随了几个皇子打理政事,顺便结交些人脉,相互有个照应。说句大不敬的话,等将来今上宾了天,膝下哪个皇子即位,身边随同的那个便要位极人臣。彼时只需自家人相互帮扶一把,一族兴旺便板上钉了钉。
所以押宝就十分重要。
潘素问膝下仅二子,正是稳稳压在了皇长子皇次子这两个保险得很的牌面上。没得选,也不必选。
举族报效朝廷,何等的忠心耿耿。戏文里常演的权臣篡位作乱万万是不会有的。哪天这江山改了姓,人臣可以择木而栖另投明主,皇帝却是投不得的,只有江海好投。
天色渐暗,晚霞连天。潘濯瞥了眼廊下的水池,里面的锦鲤大约是憋闷了,沉沉地翻了个花,黑沉沉的水面上便映了几道赤红的涟漪,随即又消失在一片死寂里了。
“大皇子根基深厚,早晚要入主东宫,说来还是你的皇表兄。以后随他做事,自然得力。只是听闻这皇长子性子有些自负,万万要谨慎敛些,我那边会时常与二弟联系。”潘濯在月洞门前停住,转身笑了笑,语气亲切得很。
潘泱也随即定住,也笑道:“我本是来问问大哥的意思,结果却是大哥关心起我来了。弟定然不会负了大哥厚望。”一番话说得诚恳万分。
又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大哥忙了一整日,定然累了,我就不进去烦扰了,改日我们兄弟再好好谈心。”
潘濯也不挽留,抬手送了,看着快步离开的背影被树影遮了,才慢慢转身,活动了下脖颈,微微垮了垮肩膀,跨进院门去。
当门一小座假山影壁,后面贴墙挂了条小瀑流,顺着挨墙砌起来的乱石哗哗地流下来,又顺着水道弯弯曲曲流出院子去。小瀑前一套石桌石鼓,潘濯也不进屋,就在石桌上坐下。廊下的两个小婢忙停了嬉笑,上前关切:“少爷,我俩去弄些饭食来吧。”潘濯摆摆手,“不必了。”两个姑娘只得又返了廊下,一边嘀咕道:“晚上再上夜宵吧,我去煲个红枣粥。”
单手支颐,潘濯掏出袖中的河清佩轻轻摩挲,头也微垂下去。潘濯闭了眼慢慢地想,一整天大大小小的事情便纷纷拥在了眼前,九龙穿云屏风,赵景的那双眼,白琚的提醒,题诗的陆含章,江北,寿礼……还有十日。
深沉寂静的黑暗慢慢浸透了过来。
吃饭
启佑九年的寿宁节,是个格外吉庆的日子。
刚侵晨宫里放了榜,金榜题名又接了旨的几十个青年才俊便顾不得上狂喜庆贺,顶着清晨凉飕飕的露水,齐齐候在了重光殿前。
丹墀之下稀稀拉拉地大致站了两列人。左面都是热腾腾出炉的一二甲俊才,脸上都明晃晃地放光,从头到脚冒着喜气,又不敢冒得太放肆,只使劲端着矜持的样子。大致按次第站了,潘泱潘濯打头,前面空了不小的地,因为新科状元还未到,;右边是朝中年轻有为的一辈官员,算是来当做榜样顺便让新官僚们勾搭结交的。两拨人里有不少府上有交情,过去熟识的,便三三两两凑着说些不冷不热恭喜同喜的场面话。
琼林宴,那是天下多少士子们穷其一生梦寐以求的一顿饭。
百无聊赖中突然想到这句,潘濯不觉失笑了一下。忽地肩上被人搭了只手,转头,正是尚书省右仆射大人。白琚今日莫名地阴阳怪气,凑过脸来低声讽道:“怎么,平日里四处寻花,如今要跑到重光殿里探花来了?”
潘濯苦笑,一大早如何得罪了了这位。
前面潘泱道:“白大哥,今后我兄弟二人还得烦你多多提携。”白琚回礼说客气什么。
身后刑部尚书张亭柳恰走过来,与二人打了招呼,对白琚行了礼,又与潘泱一起多走了几步,到一旁交谈。
潘泱的外公做的是前门下侍中,老头做官做的不咸不淡,生儿子也生的庸庸碌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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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女儿却很有一手。一个嫁了当时的中书舍人后来的中书令做正室,这便是潘泱的娘,只不过潘濯也应叫娘;另一个嫁进宁王府,给当时的宁王如今的圣上诞下了皇长子景熙。
老头还有个在礼部做闲职的幺弟,便是张亭柳的爹。这张亭柳尖脸淡眉,城府深沉,看去总有几分阴恻恻的味道。人却能耐得很,虽说借了家世,多半靠了自己打拼,而立之年便坐上了六部长官之一,据传刑审逼供格外见长。
白琚从不远处交谈的二人身上了眼光,又轻声对潘濯道,“按现下的情形看,你多半要进户部。张亭柳虽在刑部,你也要多避着些。那边的人里,他是格外棘手。”
皇长子景熙领的是吏刑二部,景昭领的是户部和兵部。虽无实职,却有实权。
潘濯叹了口气道,笑道,“哪是说避就避得开的,这些子人都是油锅里炼出来的,又有哪个不棘手。说来,你白大人不就是锅里顶油脆的一个么。”忽地又想起了谁,于是勾勾嘴角邪笑,“倒是那个陆怀璧,如何,在你府上住得可舒服?”
白琚哼了一声,扭头冷笑道“舒不舒服你自去问他便是。”曹操说到果真到了。
陆含章正朝了重光殿过来,依然散漫自在得很,仿佛压根没有睡醒,伸着懒腰漫无目的地四处瞥。此一转头,恰好看到了潘白二人,于是露出一口白牙,终于加快了些步子走过来。
还未近前,便见潘濯朝着白琚侧过身去,却朝自己微微使了个眼色,转了头再不看过来。白琚一副压根没看见自己的样子。
陆含章挑了挑眉毛,面不改色地路过二人身边,直走到潘泱侧前才拢了袖子停住。
潘泱与张亭柳齐齐看向他,陆含章抬手一礼,称呼道:“大人、榜眼兄。”潘泱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遭,还礼道:“陆状元么,幸会。”张亭柳只略点了头,也拿眼睛不动声色地打量。
陆状元这才站定了,随意看向四周。待转到白琚潘濯一边,又一挑眉,仿佛才看见这二人似的踱过去几步。揖道:“不想今日重逢二位,实乃陆某之幸。”脸上神色平平,身后潘泱张亭柳的眼光一直随着。
潘濯跟着一揖,恭谨道:“在下日前冲撞了陆状元,万望海涵。”又指了白琚道:“这位是尚书省的白大人。”白琚拿捏着十足的官架子,也学张亭柳似有似无地点了下脑袋。招呼打到这里就结了捻子,陆含章又转了身去,左右两边的人见状元到了,便有不少上来打招呼。张亭柳潘泱眼光也不再黏着,终于也转向了别处。
白琚的倨傲神色还没,又添了讽意;潘濯微微笑了,方才陆含章一板正经转过身去的时候,悄悄朝这边眨了眨眼。
这一等便等到了辰时,终于,丹墀上面现了个影子,尖细细的嗓子宣了旨。门外站了一早晨的众人终于开始鱼贯前行。
现下的皇宫是从前太祖皇帝时建的江南行宫,叫做汤泉宫的。如今只加建了个重光殿受理朝政,其余的没怎么加建,整座宫殿局促得很。
大殿往东北去便是今日设宴的瑶光苑,一路上山叠水绕宛自天开,依稀仍是供人享乐的行宫样子。瑶光苑里一池温泉,又挖了水道在园中蜿蜒,看去果真有些瑶台仙境烟水缭绕的意思。泉里又蒸出不少热气,护得园里四季如春,此时外边人家的牡丹刚刚绽了苞,瑶光苑里的却已沿着曲水姹紫嫣红开遍。
园里摆了不少张桌子,也没循着什么主次,都放在水道环过繁花簇拥的地方;园子正中有颇大一片空地,中央一张大桌,已是坐了不少人,上首的一个着银白的锦袍。坤朝从金德而立,服色尚白。今日因是园中饮宴、君臣同乐,只有皇帝着了白色便袍稍示庄重。
潘濯刚看了一眼,便随众人一齐跪下,齐呼万岁。低头跪着又听方才宣旨的公公念了一通天子赞誉之类的话,众人这才起身整了衣袍,由四周立的若干太监引了四处就座。新科三甲并几个朝中年轻重臣被引向园中大桌,与天子同席。
几人到了桌前又叩拜了一番,这才小心起身落座。坐定之后,方敢抬头看看天子龙颜。
皇帝一身银袍上绣了金紫丝线,在阳光中熠熠闪着光,脸上却有些枯槁,连双颊也凹进去,被这身衣服映得更显青白。右手边坐了两位须发皆白耳聋眼花的老头儿,是尚书令王大人和礼部尚书、主持此次恩科的周大人,两个老头都眯了眼看着,捻须喝茶。潘濯又看向另一边,右侧顺次坐了三个皇子。挨着皇帝的那个应是景熙,中间的那个正是“赵景”。
潘濯怔了一下,虽说之前是知晓了的,现下真见了却不能不惊,所以这一怔算是半真半假。景昭很应景地带了笑意看他,拿眼神示意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景昭的下首是个小孩儿,绷着脊背坐着,桌面堪堪抵着胸口,表情却老成,一双黑亮的瞳仁明湛湛地看着落座的人。这是老三景明。
皇帝脸上染了些喜色,把几个年轻后辈巡视了一遍,开口道:“朕今日见的这座中,可是琳琅珠玉。”周大人也捻须笑道:“陛下圣明,老臣今日才晓得何为后生可畏吾衰矣啊,哈哈!”两句话出口,这顿饭算是正式开吃。
酒尽了几次,话说了几通,席间的气氛慢慢松快起来,颇有了几分君臣同乐的意思。许是酒气上冲,天子的脸色红润了不少,与年轻人谈笑也多了兴致,一桌子人接起了柏梁诗助兴,刨去景明小娃娃,满座饱学之士,便吟出不少珠玑妙语。
诗越接越长,待这一轮到了潘濯这里,还未张口,却见天子摆摆手,龙颜大悦:“朕记得古时探花郎皆选风姿特秀者,入园为天子探花;朕今日见了,方觉出古人之风雅,当真不愧这探花二字!”潘濯心道这是要开始拿我开涮了么。皇帝兴致正酣,转头吩咐到:“景明啊,你到院中取支花来,朕今日也效一回古人风雅。”
景明将一双水亮亮的眼睛从潘濯脸上了,一咧嘴,里面缺了两颗牙,麻利地撑了桌子跳下椅去,颠颠地朝院中跑去了。
皇帝又意犹未尽道:“卿们以为如何啊?”顿时一片附和,乱哄哄里潘濯偏偏听见一个声音分云见月,越众而出,但见二皇子举杯道:“濯濯如春月柳。”
探花
这句似是合了天子的心意,称道:“昭儿说得好!”潘濯暗里苦笑连连,只得颔首谦让:“二皇子谬赞,实不敢当。”一抬头,恰是四目相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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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上仍是谈笑连连推杯换盏,诸多嘈杂此时好似统统失了声音,只存了一双霜星寒潭似的眼。趁着无人察觉,潘濯忙错开目光糊弄过去。
一转眼,却见白琚隔了几人外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一眼,旁边的陆含章也笑得一脸意味深长。潘濯明白这是提醒,可是暂时又想不通是何意。身侧衣摆忽地被拽了拽。
转身看去,却是三皇子拧了花枝回来,正要递给自己。
一支馥华始放,欺霜胜雪的白牡丹,瓣上犹缀了盈盈朝露。潘濯忙起身避席,躬身下去双手接了。看着景明小脸正经,两眼黑亮,虽是不敬也不禁想起街上巴巴望着人的小狗,手上没忍住,在景昭头上抚了一下。心中暗悔:这见了眼巴巴的小动物就想摸一摸的毛病,倒是何年能改。好在三皇子脸上并未现出不乐意的神情,仍小狗似的摇头摆尾地跑回座上了。
潘濯走到天子近前跪下,双手将牡丹呈上,又听“平身”二字,方撩衣起身。皇帝今日似是难得高兴,一手端杯,一手擎了沉甸甸的花枝细细观赏,“探花还欠了朕一联雅句啊。”潘濯道一声献丑,随即看着牡丹吟道:
“玉骨冰心拔等伦,群芳低首拜香尘。
昭名凡世无双质,占断瑶天万里春。”
满座都没了声响。
俄顷却是皇帝先朗声笑起来,赞道:“今日这瑶光苑,要向朕手里这牡丹大大地借光了!”周大人一辈子最喜诗赋,此时抖了胡子击掌道:“好一个花王无双质,这等气势,便也只有天子擎得了!探花郎不负此名啊。”却见皇帝摆手笑道:“爱卿,此诗一出,怕是朕也擎不起了!”说罢将花枝横置桌上,似是真的增了九鼎千钧的重量。
席间一片赞声,面上却各自不同,看去有趣的很。潘濯谢道:“三皇子慧眼慧心,选得此花,拙诗实不敢称功。”一礼罢重回到座上。景明大约是听懂了夸奖,又咧出那两颗豁牙,将两只脚乐呵呵地摆起来,眼巴巴地看着潘濯落座,潘濯也朝他咧咧嘴。潘泱侧首过来,“大哥好文采。”旁边张亭柳又眯了眼上下打量,笑得不阴不阳。又见陆含章仍是副忍笑的样子,只不过朝这边坏笑一下又转眼看向景昭。
景昭看着潘濯落座,举杯饮了一口。方才念诗的时候,众人或查龙颜或看牡丹,他却看得清楚。潘濯念到第二句,便从花上转了目光,不偏不避地看住了自己,眼中闪着狡黠的笑意。不过景熙多半是看见了,颜色已不大好。这后两句分明是点了名念给自己听的,嗯,为了报那句“春月柳”的仇么。刚想到此处,两人恰又对上了视线,见潘濯摇摇举杯相敬,自己手里的这杯也一倾见了底。
日头过午,酒也过了三巡,园中诸位纷纷起身,端个酒盏在园中各桌间转悠,新旧同僚把酒论交,排队结党。
陆含章转了几圈,看白琚同潘濯潘泱兄弟正站在不远处,与几个新科进士谈些什么,便也嬉笑着凑过去。原来又是些不寒不暖的客套,并上那桌的几个念的几句文绉绉酸溜溜的诗文。
虽然避不开人,不好知会,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陆含章也不管人家之前说了啥,一凑上前便冲着个呆兮兮的的书生举了杯,径自吟道:“故人欲问前尘事,玉楼何处可倾杯?”玉人楼约个地方吧,把事情说明白。嗯,比如早晨你俩装不认识我那茬。
呆书生张口结舌,状元为何忽然和我搭讪,这、这是要我对诗么……?忙搜肠刮肚苦思对策。还好一旁的探花开口解了围,只是对的诗似乎和上句没什么承接?
只见潘濯悠然道:“应惜醇味无人享,旧地重邀再举觞。”“醇”没了“享”,便是酉时;还在玉人楼上回的老地方见。
陆含章咧出一口白牙,仰颈尽了手里的酒,拔脚就走。身后却突然响起个声音,“探花郎好才思。陆状元策论高绝,不想诗才也是卓然。”众人转身见是景昭,忙俯身行礼。顷刻,一众人重又谈开。
一旁张亭柳随了景熙走过去,朝潘泱搭了个眼色。潘泱即刻告辞了这边,朝两人去了。
景昭看着他远了,朝潘濯走近几步,轻道:“我晚间备了水酒,不知探花可否同饮?”潘濯一脸歉色十足诚恳,为难道:“着实对不住二皇子,今晚有些个朋友设席庆贺,我已是应了……改日定当备酒与二皇子赔罪。”心道:今日我已是两顿没吃好了,剩下的一顿还要给自己找罪受么?何况刚刚定了酉时会面。
景昭也不坚持,只笑道:“那我便等着探花的那顿饭吧。”
这一顿宴席直吃到未时将过才散,众人谢了天子皇恩,又一番告别,才循着早上的路出了宫去。
皇帝当真辛苦得很,大半天拉拢了年轻后辈,晚上还要开寿宴,与朝中的老狐狸们周旋。
宫门外各家小厮都已候着,车轿列了长长一排。众人又是一番客套,各自转身。潘濯朝白琚扬了扬手告别,小厮掀了轿帘迎他进去。两人始终没再看陆含章一眼。
待回了潘府,兄弟二人本要向潘素问汇报,却听下人说老爷已经出门,要去宫里与皇帝吃寿宴。潘泱道:“爹不知几时能回来,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潘濯点点头,叮嘱道:“二弟可要注意些身体,以后有得忙了。”“大哥也要注意些才是,时候不早,我先回房了。”
眼看潘泱带着小厮走远,潘濯独自回了院子去。袖、玉钟两个小婢欢喜地迎上来,叽叽喳喳说开了。
“少爷少爷御花园里好看么?”“状元郎长得什么样?”“皇上是不是浑身冒紫气的?”两个丫头正是烂漫多情的时候,潘濯向来对她们好得很,说起话来便格外随便。
潘濯在院中石桌旁坐下,笑道:“你们两个小丫头,先帮我拿些茶水点心来,打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袖忙转身去了,玉钟拾了桌上的茶具,拿去换了新茶。
等点心吃到嘴,茶也斟上,才算是缓过一口气来,也有了气力陪着两个小丫头东问西问,看两个正当韶华的脸蛋吃吃傻笑。身后流水哗啦啦地响,园里藤蔓草树的新叶在风里簌簌地摇。春四月里,难得的好时光。
临近酉时,潘濯换了身衣裳从屋里出来,吩咐道:“玉钟,你去给二少爷说一声,我晚上不在府里吃了;再去趟后院,让厨房别再准备我那份。”袖拿了件鹤氅出来,说是春寒夜凉如何如何,给潘濯披上,换了句“小丫头变絮叨老太婆了”也不




挽澜记 分卷阅读7
恼。
不带小厮不牵马匹,潘濯又独身出了门。洛京城本就不大,沿路市井繁华,今日又赶上节庆,街上人摩肩接踵来往不绝。
陆含章准时跨进玉人楼西门,径直往二楼走。今日玉人楼里简直人满为患。刚欲抬脚,却见大堂靠墙又围了一圈人。刘掌柜大约是踩了桌椅之类,生生高出一截,正指了墙朝着围观群众眉飞色舞,“……状元郎的手笔!到底是不同啊~咱们玉人楼那是陆状元亲提的楹联,过几日便做好挂起来!”陆含章捧腹大笑,想着要不要把白琚那一千两连本带利拿回来。
到了二楼左拐进了上回喝酒的雅间,所幸里面还没有人预定。只当是那二个贵人事忙还未到,便唤小二上了茶水,慢慢喝着等。
少顷,门吱嘎推开了,进来的却是个伶俐的小二。弯腰道:“客官可是叫张寒露?楼里几位贵客有请。”陆含章愣了一下,大笑道:“是是,快引我过去!”随即起身往门外走,却见小二急走几步,闩了门,朝屋里屏风伸手道:“您这边请。”心中虽疑惑,也转过屏风,却见小二伸手拉开了后墙的包木雕花,赫然现出一个后门的模样。
春宵
暗门里的过道并不如何逼仄,倒像是为了方便特意开的捷径,黑暗中几个岔道蜿蜒。
陆含章一脚跨进去,才暗笑自己今日当真鲁莽,倘是个黑店可如何是好?心里想着,脚下还是步步紧跟着。一侧墙上略透出些灯光,并些推杯换盏的热闹嘈杂声穿墙而出,不多时,墙外的声音转了莺声燕语,不时有些调笑云雨之声。原来这一条过道竟从西门的酒楼连到了玉人楼另一面的勾栏教坊。又走了数百步,前面引路的小二停了脚步,侧身推开墙侧的暗门。
重又跨进宽敞的屋里,陆含章舒了口气,这间房已是个红帐低垂的妓馆卧房模样,只是仍旧无人。小二又道声“请”,推门出去,陆含章只得叹口气继续跟上。
这一次却不远,那小二出了这雅间,径自去敲开了此间隔壁的门,又对陆含章一个弯腰,便若无其事地抄了手离开。陆含章晕头转向地被人牵着走了一路,心中大为不爽,当即大摇大摆朝了隔壁过去,照着半开的门板猛推一把。果然见潘白二人正坐在里面。
四周红纱低垂;中间一张圆红木桌,层层叠叠堆了不少菜色,都是吃了小半的;又数个杯盏,零散在两人面前。白琚端了杯子面无表情地发愣,似是压根没看见门开了;潘濯捏着个不知在哪个花娘髻上拔下来的银簪子,叮叮地慢敲杯沿,见他进来只抬了下眼。
陆含章苦笑了半晌,转身闩了门,随便在桌旁掏了个圆凳出来,见凳面嵌的是惟妙惟肖的春宫,一屁股坐下。又拿过酒壶,捏了面前的酒杯欲倒,却见杯沿上印着鲜红的唇脂痕迹,心道,原来趁我没来把花娘都请出去了。当下搁下杯子,一伸手拿了白琚手里的那只,仰颈将杯中残酒喝了。潘濯噗嗤笑出声来,白琚又是冷冷一个眼刀。
“你俩倒是能耐得很,这种地方都能通出暗道来。”
“哪里是暗道,明明是方便端菜送茶的过道。”潘濯说得一脸无辜,又换了正经些的表情,“这楼里只此间是没有后门的,陆状元今后寻花问柳,可要注意着些后墙,莫被人听去了墙角占了便宜。”
陆含章住在白府的这十日里,三人已是聚过几次。不得不承认,的确有种人,让你一旦结识便会引为挚友、甚至成为知己,更为难得的事,他担当得起你的情意。
陆含章就是这种人。
白琚开口道:“玉人楼现下的东家是阿濯的人,联络议事都在这里。你来之前,这边刚得了消息,除了一甲前三,新科上来的进士多已下放地方,少数几个进了翰林,”又转过来看了一眼陆含章,“景熙那边不知我们交好,已大约定了你供职刑部,具体职位现下不甚清楚。”
潘濯垂目道:“好事。吏部那边有个人,便多个可借力的地方。你初入官场又无背景,必定被百般拉拢。”抬眼看了下陆含章,促狭道,“等哪一日你当真被那帮人拉拢过去,有树靠有官当,说不定再嫁个千金给你。这玉人楼,你便不必来了。”见陆含章一副鄙视的眼神,又转言道,“只不过不了子孙后世,都要朝北边蛮子低头哈腰求个富贵安稳了。”这一句里带的是十足的嘲讽。
灯花哔啪炸开了一下,陆含章轻笑一声,道:“我若是求这个,便不必南下了。这世上千般机缘巧遇,偏生遇见了你们。当日我来了洛京,却见这些贵人们依旧宴饮享乐,朝廷里下的也统统是封边求稳的诏令,只觉得一腔血都冷了,北边的下民也白等了。”抬手又斟了杯酒一饮而尽。“平头布衣的,觉得能上了沙场,热血酹土死了也值;高官厚禄的,却赌不起这一拼,放不开手里捏的乌纱金银。到了这边,我这才晓得这个道理。”
白琚接道:“也不是没有的,不过是缺了几把力。朝中现下的政策是不得不为,圣上病笃,改天换日,不了摇荡。阿濯,你看上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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