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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澜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闲相饮
闩上门,径直去开屏风后的暗门。景昭眼中有惊讶之色,仍是不问不语,泰然与潘濯走进去。七拐八拐,出暗道,入卧房,再出卧房,到隔壁敲门。正是陆含章上次走过的路。
陆含章起身开门,门缝里见是潘濯,如释重负道:“你再不来这里要憋闷死……”门开了,后半句话噎在了嗓子里。
白琚察觉不对转过头,正见景昭神色和悦走进门来。迅速确认了一眼潘濯的神色,放心行礼道:“见过靖王殿下。”陆含章也赶紧道“见过殿下”。
景昭轻松道:“到了这里,怎还如此拘礼。你们平日和潘濯也是这么客套的么。”潘濯笑道:“哪里的话。”说罢引人就座。
陆含章抖了抖衣袖,起身给座中三人倒上酒。笑道:“素闻二皇子恭谨克己,原来也是这般真性情好兴致,来这温柔乡里体恤臣工。”景昭带着笑不置可否,举箸夹了一片笋尖。
潘濯道:“那我便不拘礼了。”饮了一口酒,向景陆二人娓娓道来。
潘濯的生母叫作云双栖,本是江北豪商云记商号的千金。先帝曾携近臣微服出巡,其中就有当时的中书舍人潘素问。双栖小姐阴差阳错芳心暗许,终于拗着性子嫁了如意郎君。虽是偏房,小夫妻倒也情投意合,成亲一年余便有了潘濯。
天命难测,云夫人喜得麟儿,却不慎落下病症,为人母数月后便香消玉殒。双栖有一贴身婢女月莲,陪着嫁了过来,自两人小一起长大,情同亲生姐妹,病中便将事情一一打算,告知月莲。婢女从此留在府中,将幼童照料周全。
时局剧变,外夷犯土,潘氏随君主举家南迁。云家与江北多数世家、商贾一样,在动乱中土崩瓦解,好在江南各地钱庄里暗存的财物都得保全。小少爷逐渐懂事,月莲便将小姐的钱庄信物交付,日日悉心教导自保之法,又暗中有幸寻到了云记商号原先的忠心家仆账房,在洛京买下了酒楼取名玉人楼,交与刘账房帮忙打理。经营妓馆酒肆原只为给双栖遗子留一条活命的退路,毕竟深门大户,庶子多难,偏又是失了母族依靠的长子。
潘濯停了停,听景昭道:“你母亲与这婢女,都算得上有担当的奇女子了。”潘濯笑笑道:“莲姨一向是干练爽气的,我与君瑜小时候都没少挨她的巴掌。”白琚抿嘴笑了笑,神色里也有些怅然。
“多年前,这楼里已是我整个接手,直到如今,府上还无人知晓。平日里是刘伯打理,便是店里的刘掌柜。酒肆妓馆里门一关,一向方便谈些见不得光的事情。楼里眼线颇多,又有暗道连通,各地的流言时讯,官员的把柄秘闻,都会被一一整理。不瞒你们,玉人楼入颇丰,存得金银多用在雇养暗探了,几年下来,如今数量已颇为可观了。”潘濯微微一笑,带了三分平日里见不到的狡黠气。
这些事之前连白琚也不曾全部知晓,今日和盘托出,端的是歃血为盟似的坦荡。
景昭笑了笑道:“我那边也有不少做这活计的能人,倒是所见略同。来日里叫他们见个面切磋切磋。”
正事说完,便有了饮酒聊天的情致。纵然身份性格各异,仍是谈成了一锅有情有秩材料十足的八宝黏粥。
已近夜半,白琚道:“时辰不早,也该回去了。殿下,子渊,我先告辞。”说罢起身离席,自妓馆这边下了楼。陆含章也辞别几句,从后面暗道走了。
剩下的两人对着一席残羹剩酒无言坐着。景昭看着潘濯转着指间的小酒盅,缓声叹道:“子渊,好大的回礼。”
潘濯看着酒盅但笑不语。因是微微垂着首,被桌上的描金并蒂莲花烛的火光照着,弯弯的眼尾,睫下的阴影都分外明显起来,原本就显得风流多情的一双眼平添了奇诡的妖娆。
屋里寂静得恐怖,景昭听着心脏一声声跳动,连胸腔也被震动着。这个人既不是只一心尽忠的臣下,也不是能任凭利用的幕僚,他是能咬人的。可是,自己还是愿意信任他,这种行为很危险。
半晌,潘濯抬头道:“走吧。”
两人又沿原路返回。暗道中,连墙侧缝隙里的微光大多都已消失了因为客人多已回去了,不回去的也熄了灯火都去做些爱做的事儿了。于是只能在黑暗中慢慢地走,耳边不时飘来些让人脸红耳热的声音。纵然潘濯走的熟练,却因脚下黑暗又喝了些酒,走到一个岔路时仍顿了一下脚步。景昭在侧后随着,根本不熟悉路线,这个突然的停顿让他轻而短暂地撞上了潘濯。
潘濯僵了一下。一瞬间,温热的吐息拂过,柔软的唇倏忽擦过他的脸颊。景昭已拉开了一小截距离,轻声问:“怎么了。”“没事,辨了一下路。”寂静中继续前行,颊上的触感被大脑清晰地保留了。
出了玉人楼来到街上,清凉舒适的夜风拂过,两人都呼了一口气。闷热稍稍冷却,浊气也统统被风卷走。
竟又好似寿宁节那天的情景。景昭先开口道:“明日事忙,快些回去吧,不必送我了。”潘濯嗯一声,转身离去。平日里总是习惯性地看着别人消失在视线里,这次,却是自己先转身。
景昭站在原地,看着那个背影渐远,腰间系的墨绿丝绦在夜风中上下飘拂。
等枝上新花换了繁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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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叶又染了秋意的时候,宫里也正萧瑟。消息传出来,说忽然之间皇帝的病“不大好了”。于是所有上上下下的弦都绷起来。潘泱在府中几乎见不到人影了,景熙景昭几日来都未再涉足六部,只守在宫里。西越诸番恰恰又生了些异动,与之接壤的数州人心惶惶。
黄昏时分,潘濯自户部回来,轿内堆了尺高的簿本纸张。临近各州府县缴纳税银钱谷的时候,连日来各方文书账册纷纷压来,六部五寺拨款剧增,户部里人仰马翻。另一方面,玉人楼、靖王府处各种消息源源不绝,景昭不在,两方眼线都向潘濯汇报,潘濯干脆就在王府里纳整理指示。联络宫中,景昭只传出个四字的消息:静观其变。近日里诸事皆变,想察无遗处谈何容易。
潘濯舒一口气,颠颠簸簸中倚在轿壁上揉脑门,忽地轿子停了一下。潘濯掀帘望出去,一个褐衣小厮俯身立在轿旁道:“惊扰大人,我家主人有书信一封交付。”说着递过一只纸封来,见潘濯伸手接过,未及询问便行礼转身走了。
屈指叩一叩轿壁,继续起轿前行。撕开朴素的封套,里面是一折洒金云纹硬笺。
久仰才名,未尝一聚,夜设小宴,静候光临。中间夹着一张泰王府的名刺。
这顿饭,当真不好吃。
待回到院子里,潘濯朝两个小婢吩咐道:“弄些简便的吃食来。”说着往书房走。玉钟疑道:“少爷不用晚膳了么。”潘濯叹气道:“不用了,先吃点垫着,待会好去吃麻烦。”见两人咯咯笑着去了,抽一张便笺,提笔写到:
七月廿三赴泰王府饮宴潘濯
又与请帖一并折了封好,夹进一本废账册里,唤过随从小厮道:将这簿本送去白府。
天色黑透,潘濯乘车出门。
泰王府里果然摆开了一桌“小宴”。一眼望过去,哗,紫驼之峰出翠釜,水之盘行素鳞,飞禽走兽水陆珍馐大团圆。
两人相让着落座,偌大一个饭桌只有两把椅子,居然连潘泱都不在。桌后展着一扇硕大的云母屏风,粼粼泛着冷光。
潘濯拱手笑道:“王爷当真客气。能得泰王赐宴,潘濯口福不浅。”
景熙道:“潘侍郎哪里的话。如今宫内是多事之秋,此后更是风云莫测。能得你这样的能臣才俊效力,才是朝廷之福。”
“王爷,此言差矣。”改天换日自然风云莫测,测得到你还请我?
景熙薄唇微抿,一双鹰眸闻言看过来。一厅静寂,不知是不是幻觉,耳中仿佛听到了许多重叠的呼吸声。
潘濯嘴角带笑,举杯敬道:“能为朝廷鞠躬效力,乃是下官之福;能得王爷赏识厚爱,更是下官之幸。”
意思不言而喻。
景熙朗声大笑,也举杯道:“本王没有看错,潘濯果然是栋梁之材!”
此番主菜下肚,心神便定了。两人举箸执觞相谈,倒也算宾主尽欢。
月上中天,景熙将潘濯送至车上,车夫驱马而返。
泰王返回厅里时,就见潘泱立在桌边垂目沉思,两个佩着刀刃的侍卫立在屏风边。潘泱抬头道:“好在他应承了,我大哥还是识时务的。不过也不可尽信。”景熙又拿了桌上的酒壶倒了一杯,“折腾不出什么,我先回宫,明日请潘相来王府一趟罢。”
一刹
次日,景昭在宫中到一字消息:慎。
回复亦一字:安。
入了秋,天高气爽风轻云淡。皇帝的病居然慢慢好了。两位皇子也重回各部监理政事。只是局中人心中都清楚,绷住的弦仍然没有一分松弛。
有坤一朝,皇子王公皆居京中,却在京畿外各地留有虚封食邑,封地税赋皆经皇子王孙之手转交户部入库。
绮州地处西南,与西越隔山相接,地形崎岖,民风迥异中原,多产异兽、毒蛊、灵草等珍奇。绮州多年来便是景昭的食邑之一,说是“食邑”,也不过是继承前朝遗制,州中财税也是近乎尽数交与户部。
近了八月便要开始准备中秋御宴,照例是皇帝与地方大员、朝中重臣同乐的日子,各地多有州官运送税赋来京,顺便带上中秋贺礼,试着讨讨龙颜一悦。绮州知州巴单郗八月初一便抵达洛京。
头上繁星璀璨弯月如钩。侍从通报说巴知州前来拜访的时候,靖王府前庭里,景昭与潘濯二人正难得清闲地边吃葡萄边商议事情。立刻擦手起身迎出去,就见巴单郗赶着脚步颠颠地跑过来,秋夜里居然顶着一头一脸的细汗,泛着铮亮的油光。
巴知州神色似乎有些不对,急急俯身拜道:“下官见过靖王殿下,”又看向靖王身后的年轻人,略一思忖道:“右侍郎。”
潘濯微微挑眉,抬手还了礼。又听景昭道:“巴知州远道而来,不必多礼。”三人从府门处向内庭拐去。
走上回廊,廊下一侧假山繁树紧倚着园墙,虫声唧唧黑影幢幢。巴单郗垂首跟着,眼睛却不住地左右乱扫,好似只半夜里出洞的肥耗子。
景昭停下脚步,转身缓声道:“巴大人为何如此慌张,可是有何顾虑?”巴单郗眼珠滴溜乱转将四下查看一番,面上涌出惊惧之色,上前两步犹豫道:“……靖王殿下,实不相瞒,下官此次出绮入京,不知”
话未说完,却见墙头上刹那间冷光一闪,一线银光破空而来潘濯脱口道:“景昭!”伸臂猛推一把。手腕却立刻被景昭攥住顺势向后一拽,潘濯踉跄着向前,一道疾风擦着后心“当”地钉在廊柱上。
一柄狭长的薄刃深深没入柱身,刃尾犹自嗡鸣震颤。伴着巴单郗一声惨嚎,又一枚利刃凌空激射而来!巴单郗仰面跌倒抽搐着向后蠕动,第二枚暗器就锵啷打在他脚边,在墁地青石上激出一串赤金的火花。
侍卫的脚步震响,十数只弩箭呼啸着钉向院墙树丛,一个黑影迅疾地掠过墙头消失在视线中。几个侍卫轻捷跃上疾追而去,手中兵刃在暗夜里划出道道寒光。
靖王府近卫常予溪大步走过来,单膝跪地请罪:“属下失职,请殿下责罚。”
潘濯这才发觉手腕仍然被紧攥着。刚想抽回来,左肩却被钳住向后一扳,后背被迅速转向了景昭。一只凉潮的手抚上了后心。
潘濯转头,勉强微笑道:“我没事。”一只手拍向身侧钉着暗器的廊柱,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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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道,“这里是你刚刚站着的地方。”
景昭松了手,看着他转过身来,眼中暗涛汹涌。沉声道:“你背后的外衫已经划破了,就差那么一点。”如果你推过来时晚了一瞬,或者我拽你时力气少了一分,又或者暗器甩出的角度偏了一点……
“以后别再这么冲动。”景昭神色缓和了一些,转过身对常予溪道:“起来吧。加强外围守卫,府内诸人严加看察。”常予溪领命去了。
两人此时才看向巴知州。巴大人浑身发抖,汗出如浆,身下已湿了一片。
正厅内灯火通明。巴单郗换了裤子战战兢兢坐在椅子上,屁股只沾了一条椅子边;潘濯坐在他对面,垂目喝茶;景昭坐在上首,道:“巴大人现在可以说了。”
巴单郗忙起身一揖到底,颤声道:“下官八日前在绮州府载上税银贺礼,启程赶往京城……谁知、谁知在途中屡遭刺杀,护卫几被杀尽……”景昭缓道:“每次都是何种情景?”“就如今日一般,刺客出手狠辣,暗器上……还有毒!”景昭皱起眉心。
“初次遭刺是在何地?上次呢?”潘濯放了茶盏问道。
“呃……刚出绮州地界不久,到了第一个驿馆。上次,上次是在快进洛京城的时候……”潘濯半真半假道:“巴大人,你这位仇家从绮州追杀你到洛京,当真是锲而不舍。您在绮州任职,可有得罪当地的什么部族百姓、富商豪侠?”巴单郗张嘴思索,打不出话来。
景昭又道:“税银、贺礼都安顿在何处?”“回禀王爷,税银数目之前已派人去户部报过帐,银两我已运来王府,被门房处好了……贺礼,贺礼也安置在客栈里了……”“……客栈?”两人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巴单郗呵呵一笑,俯首道:“今年送给陛下的中秋贺礼非比寻常!乃是两位绮州曼陀族舞姬舞姿曼妙,中原难见啊!不如我先带来给王爷献上一曲……”
景昭冷了脸色声道:“不必了。王府内安全些,这些天巴大人暂且住下便是。巴知州连日奔波,先去歇了吧。”又吩咐下人领巴大人去厢房。
巴单郗点头哈腰地去了,常予溪通报一声跨进门来。一个抱拳,站定道:“禀殿下,方才已将暗器请铁师傅看过了,不像是中原的款型,倒是西南一带常见。刃上淬了毒,好在王府中备有此种解药。”又跪下道:“属下办事不利,虽是困住了刺客,却让他趁乱自尽了。”
景昭垂目道:“不怪你。事有蹊跷,还须从长计议。先下去吧。”常予溪起身行礼,箭步离开。
灯火闪了一闪,门外树枝簌簌地响。景昭起身走道潘濯身旁,柔声道:“今晚你也不必回去。夜路多险,谨防有变。”
潘濯抬头一笑,眼中光影闪烁,“好,我这便去歇着了。哎,方才吓出我一身冷汗。”起了身又道:“你更须小心些,今日这支暗器方向来得蹊跷。明日出门让小常多带几种解药。”说罢向后院厢房走去。
景昭看着他转过回廊,便仰头看檐外的夜空,不禁露出一个笑来。
无论多么幽暗沉重的夜,总能找到那么一丝光亮,或近或远地伴着你在黑暗中继续迈步前行。
本以为刺杀一事后会继续异变迭出,不料自从巴单郗在靖王府里住下,事情便消停了。或许是刺客慑于王府守卫森严,又或者所谓刺客便只是当日自尽的那个。只是这些推测只能算作侥幸情况,守卫却是丝毫不能松懈的。
近两日天气陡变,整天都是阴惨惨的,抬头就见天上重云压着,秋雨都水洇洇地裹在里头,就是下不下来。
时近正午,天色仍不怎么明朗。
潘濯在书房里与景昭对桌坐着,此时将书本合好,纸张一一夹进去,起身到了走到对面。桌上一对影青瓷盏,提起茶壶给景昭的那只续了水,道:“歇会儿?”
景昭抬头看他,将茶接过去,又伸手去够对桌潘濯的那只。“哎,不用了。我立时便走了。”“怎么?”
潘濯咧嘴一笑:“我爹昨天交代的,说是这些天没回去过了,要我晌午早些回家呢。”景昭叹一口气,挽留道:“横竖快要用午膳,不如吃了再走罢。”
潘濯果然推脱掉了,说着便告别出了门,跨出院门的时候,忽又转身道:“今晚若有空,我便捎信与你,许久不曾到玉人楼吃过了。”景昭笑着点头说“好”,又加一句:“夜里出来披件斗篷,坐马车去吧。”
潘濯刚走不过一刻,乌云里便炸出一道紫蓝的闪来,积压了许多天的雨水也开始哗哗地往下淋。这样的天气里潘濯的信自然没有来。
瓢泼似的雨居然下了一整夜。
秋阴
第二日雨便小了些,倒是真正有了些秋雨缠绵的模样,淅淅沥沥牵扯不断。一夜间,夏去秋来,寒气逼人。
时近隅中,白琚到景昭处请示些批文,临走时突然转身问道:“殿下,昨日潘濯可有病恙。”景昭愣了一下,皱眉道:“怎么了。”白琚道:“也无大事。只是今日他未到,也未告假。大约是身体不适罢。”
“是么,我正要回王府处理些事情,顺道去看看他便是。户部现下可有闲置车辆?”这天气里轿子要走到几时。
白琚犹豫道:“殿下恕罪,卑职府中的马车恰好在,只是殿下恐纡尊降贵……”
“无妨,你对子渊也担忧得很,我替你问个好便是。”景昭笑笑,起身出去。
马车出了御街,常予溪骑马在一旁护着。景昭开门对披着蓑衣的车夫道:“先去潘府,稍快些。”
但听扬鞭轻喝一声,马便加快了些脚程。刚行了一晌,马车突然猛地顿住,带得车内狠狠一晃。两匹黄骝顿地扬蹄,嘶声跃起,伴着一声女子的尖叫。
车夫迅速控住了马,景昭正欲开门询问,却听有人扑到了车辕子上,一个女声哭喊道:“白少爷!白少爷!”又听常予溪怒喝“什么人!”
景昭推开车门看去,见一个姑娘满身泥水跪在地上,已被常予溪拔刀架在脖子上制住。脸上脂粉横流,混着雨水往下淌。虽是如此,还是认得出来。
景昭皱眉道:“袖!”
袖也呆住了。半晌道:“不、不是白少爷……”便要起身挣脱,挣了一下又突然回神似的,转头怯声道:“……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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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昭沉声急道:“是不是你家少爷出了事?同我说也是一样,先上车!”见袖迅速爬起来,伸手拽了一把,让她借力上了车。又吩咐道“去潘府,快。”
从前景昭去过潘府,在院里坐着与潘濯喝茶时见过这个丫鬟。后来袖还与玉钟躲在廊后,两个姑娘红着脸叽叽咕咕地看他。
袖哆哆嗦嗦跪在景昭脚边,边说边哭,语无伦次,景昭听了半天才听出是潘濯不知何故气着了他爹,被潘素问罚了。袖瞅了空偷跑出来,想去白府找白琚帮忙求情,正好看见了白琚的马车,便不管不顾扑了过来。
景昭叹口气,温言道:“罚了什么?你莫哭,我与潘相说情便是。”袖哽咽道:“罚、罚跪……”
景昭松了口气。只是罚跪的话,情况应该还不算太坏。却又听袖哭到:“……少爷昨天午时回府就去了老爷房里,不多时便跪在庭下了……老爷、老爷在屋里说,等他反省好了,就起来去屋里见他……谁知少爷一直不肯松口……就、就一直跪到现在!呜呜……”
从昨日午时。
昨夜的滚滚雷声又在耳畔炸响,景昭心下猛沉。霎时间只觉得浑身都冷透了,朝车外咬牙道:“常予溪!你去太医院请孟院判,叫他到靖王府诊病。”常予溪得令,立刻调转马头疾驰去了。
景昭下了车径直往里走,这一段走过来衣服已经湿了,寒气直往骨头缝里渗。前面早有仆役急急跑去通报了潘素问。过了回廊,转个弯,就是家主卧房的院门。玉钟瘫软在地上,扒着门口抽噎,也是妆泪满脸,见了他只张着嘴呆呆看着。景昭抬脚跨进去。
房门紧闭,雨水顺着檐下淌到庭中,又顺着排水的低处淌走。
潘濯紧绷着脊背,直挺挺跪在庭下,湿衣贴身滴水,膝盖衣摆都浸在水里。一动不动,如同石雕铜铸。
景昭走到他身侧,看他脸色惨白,嘴唇发青,眼神却不摇不动,身上也丝毫不抖。僵硬地抬头看了景昭一眼,似乎连张嘴的力气都没了。景昭闭了闭眼,朝房门行礼道:“太傅,王府里积了些公务亟待潘侍郎处理,本王亦有事相商,不知太傅可否放行。”
房里有声音道:“靖王殿下,老夫身染恶疾,需避风养病,不能开门远迎,殿下恕罪。”停了半晌,又听:“逆子既还有些用处,老夫自不能阻拦,为朝廷鞠躬尽瘁乃是臣下本分。老夫难以起身相送,殿下海涵。”
景昭道:“太傅大人哪里的话。太傅乃是朝中砥柱,定要安心养病。学生改日再来看望太傅。”说罢转身朝潘濯俯下身去,压着嗓子轻声问:“起得来么。”
潘濯望着他,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却晃了晃,万分吃力地弯下身去,在地上“咚”地磕了个响头,声音嘶哑道:“待儿子回来,再与父亲请罪。”雨水流过他的额头,说罢又慢慢直起腰来。景昭转了半步,伸臂架住他,另一只手揽到腰间扣住,两人慢慢起身。
潘濯全身都僵冷了,好不容易直起了膝盖,便转腕攥住了景昭架着自己的那只手撑住身形。景昭反手回握住,两人慢慢往院门挪。
捱到了门口,潘濯咬了咬牙,哑声道:“玉钟,过来扶我一把。”随即拔出与景昭交握的那只手,向丫鬟伸过去。玉钟从地上爬起来,朝景昭一福,哭着走过来扶住潘濯,“呜……少爷……”潘濯扯出个笑来:“傻丫头,哭什么……”
景昭没说什么,只换了个姿势,两人扶住潘濯往外走,速度也没快多少。过了回廊,身后送客的小厮转身离开,复命去了。
景昭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俯身将潘濯打横抱起来。潘濯惊了一下,急道:“……不用”脸上立刻现出些浅绯的血色。景昭看着他温言道:“这样快些。”潘濯身形瘦削,如此也并不如何吃力。潘濯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也不再挣扎。玉钟破涕为笑快步跟着。
不多时便到了门口,常予溪已牵马候在车子一旁,见潘濯被抱出来,惊得愣了愣,忙上前想帮一把手。景昭却避了一下绕过他,问道:“来了么。”径直将人抱上了马车。常予溪又愣了一下,回手来,转身道:“孟大人已在王府候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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