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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雾昙花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薄荷泉
今天李的三顿饭都是我端来的,否则他不肯喝牛奶,也不要喝汤、粥,不信任所有液态的食物。
“这段时间,我会拿三餐给你,”我叮嘱他,“小心一点诺尔顿医生,不过别太拒绝护士小姐们,要表现得正常一些,你会没事的。”
他拉着我的手摇了摇,眼睛里有很多信任。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瞥见他把我那块手绢悄悄放到枕头底下,这是他拿走不还的第二块了。他又把小相框放在枕边,感觉想要把世界上所有能支持他的东西都藏起来,永远留住,为了不再失去。
5月29日 星期五
今天早上,来了一位新病人,他是个结巴,和他说话需要极大的耐心,因为他会把每个单字的每个音节都重复好几遍。他的家属说,他本来并不这样,有一天他觉得好玩去学结巴的人说话,好让自己显得有幽默感,结果学着学着就改不过来,不会正常说话了。
他在医院的各科室被推来推去地兜了一个圈子,最后被送到神科。怀特医生把他放到了我这边。那个男人有四十多岁,不断在手势的帮助下表示他神智清楚,绝不是疯子,只是出了一点小毛病,他不该在这儿。我很怀疑他的语言障碍并不是出自心理原因,但他的满脸焦躁和乱比划的手势让我感到,或许是存在一些这方面问题。我让他住下来,先吃最轻量的镇定药物。一上午的时间耗在新病人身上,李一直在等我,并且有些焦虑,不过下午,当我们像往常那样坐下来喝茶时,他又恢复到安心平静的状态。
“林医生,您的全名叫什么?”他问道。
我说给他听,他翻来覆去念了好几遍,说:“林雅这个名字真好听,我妈妈的名字也很好听,她叫做傅蓝,是海蓝的蓝。”我点点头,那确实很动听。
“您什么时候开始给我做催眠?”他又问。
“我们星期二来做第一次好吗?”我说,“我想让你再休息两天。一共要做五次,是一个疗程。你不用担心,过程中你都在睡,会很舒服。”
“我不担心,”他慢吞吞地说道,“我有一个请求。”
我有些惊讶,等着他说下去。
他说:“我八岁那年,妈妈和我去瑞士旅行,她带我到了一片风景很美的湖边,给我讲了一个故事。我讲给您听,就像她讲给我听那样,好吗?”
他的话题一下子转到另一个方向,而且看上去很郑重,我只好点头,等他说下去。
李说:“有个名叫傅蓝的女孩,她家境很好,祖上当过官,但是到了她这一代,家道有些中落。国家的时局不安定,她十几岁时,家里人把她送到了德国去读书。傅蓝读大学时,她有一位同学叫凯特琳娜,身份是德皇威廉二世的女儿。凯特琳娜公主和傅蓝交了朋友,就是那种社交场上的朋友。她说,觉得傅蓝身上有东方的神秘气质,很适合衬托她的尊贵,所以有一段时间,傅蓝就成了她的女伴,陪这位公主住在王宫里。”
“傅蓝知道自己只是一个装饰品,本来准备离开,但就在她预备告辞的前一天,因为无事可做,待在房间里玩一架望远镜。她拿着望远镜往窗外眺望,看到正巧在对面的王宫主建筑里,霍亨索伦家族的几个重要成员,包括威廉二世本人在内,正在开会。傅蓝会读唇语,于是她看清了他们在说的话。”
“当时是1917年的年末,世界大战接近尾声,德国面临战败。威廉二世感到大势已去,他在国内遇到沉重的压力和反抗,很可能保不住皇位,因此他召集家族里的心腹商量退路。为了保存实力,他们必须将王室的财富放到一个安全可靠的地方。霍亨索伦家族有领地、城堡和宫殿,但国内一旦爆发革命或者动乱,这些都有可能变得靠不住,最值得信任的是黄金和珠宝,还有艺术品。他们将积累下来的财富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用于设立庞大的家族基金,保证族人及后代即使失去权力也能过上优裕富足的生活,还有代代相传的珠宝首饰,这些是不能轻易动用的;另一部分则是来自于对中国的掠夺,是过去几十年中通过战争和侵略得到的横财,德国的军队曾经冲进中国的京城,烧杀掳掠,抢来的财富除了一小部分被军官和士兵瓜分,大部分都献给了王室,成为他们的私产。除了黄金、珠宝,还有很多玉器和古董,价值惊人,几乎难以估计。威廉二世选择了瑞士银行来交托这笔财富。他们将这些金子和珍宝用火车秘密运往瑞士,藏入保险库封存,并使用了银行只对最顶级客户才提供的绝密服务协议。做完这一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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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交给他们一把特制的镶宝石的黄金钥匙,这把钥匙经过特殊处理,无法复制,它是开启保险库的唯一凭证。银行只承认钥匙持有者的所有权,给予接待和服务,至于身份、形式、地位这些其他的因素都不予考虑。这样,即使王族失去了权柄,只要拿着这把钥匙,依然可以利用这些财富,重整旗鼓,想办法实现复辟。”
“傅蓝用望远镜看到,他们将它称为龙之钥,希望它能象传说中的巨龙一样,守护王族的宝藏。商议决定,轮流保管这把龙之钥,并且宣誓永远忠于霍亨索伦家族的血脉和荣誉。德皇随后把龙之钥交给了皇太子菲利浦保管,半年后他们会再开会,将钥匙交给另一位家族成员。”
“傅蓝知道了他们的密谋,于是她改变了主意,没有离开王宫。两个月后,她设法从皇太子那里把龙之钥偷走,而且没有马上被发现。随后她就前往瑞士,在瑞士银行租了一个保险箱,把这把金钥匙放在里面。之后她回到北平,很快结婚生子,过普通的生活,只是心里藏着秘密。”
李暂时讲完了他的故事,注视着手里的茶杯,神色很平静。我看着他,刚才的叙述让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那不像真的,可我知道那就是真的。我一下子明白了,这就是克莱娜想要得到的秘密,她和诺尔顿千方百计,用尽手段想弄清楚的就是这个秘密。李现在正在把它告诉我。
我环顾四周,小休息室静悄悄的,我有种想到门窗周围查看一圈的冲动,怕有人偷听。克莱娜是个特务,去她的英国籍,那想必是一层伪装,他们是德国的某个势力派来找钥匙的下落的,追踪而来,接近李,先是暗中打探,接着想控制他。
我想起了那场已经结束了十多年的世界大战。1918年德国战败,威廉二世被迫退位,流亡荷兰,魏玛共和国成立,德国被迫在凡尔赛和约上签字,霍亨索伦家族已失去了统治者的地位。
“傅蓝是怎么做到把钥匙拿走的?它肯定被看管得很严密。”我感觉当时自己完全是下意识地在问问题。
“妈妈没有说,但是她说,带我到瑞士,是为了把瑞士银行里的保险箱交给我,从此以后,要想打开它,就需要我本人到场,交给银行一个密码,然后再核对指纹,所以别人是做不到的。”李说道,声音很低,“她说我还太小了,她本来想等我长大,可是她的病很重。爸爸是很不错的男人,但他已经陷在腐朽的政治圈子里出不来了,所以只能交托给我,我一定能等到国家稳定下来。到那时候,想办法把一切还给自己的民族。”
他的话正式得不像一个孩子能说出来的,大概是傅蓝的原话,李竟然记得这么清楚。
“你要是忘记了怎么办?”
“我的记忆力从小就很好,妈妈说她相信我。”李说,“她本来还留了一封信,让律师在我十八岁的时候交给我,但是前年,爸爸说律师楼失火了,烧毁了不少文件,给我的信也被烧掉了。不过我不用什么提醒,傅蓝的故事和托付就刻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头,“我想忘都忘不掉,还有保险箱的密码。”
我很少这样说不出话来,我眼中的李默梵是脆弱的,得了抑郁症,但仍没有失去本性里的腼腆与活泼。无法想象他已经独自守着巨大的秘密过了好几年,我第一次感到他身上有着我所不了解的力量,那或许来自他母亲的遗传,神秘而具有支配性。他居然选择什么都对我说,我受宠若惊。
“林雅,”他抬起头,望着我的眼睛,“我想请您用催眠术帮我暂时忘记这些,等长大后再想起来。我现在太弱小了。我曾经以为我能守住妈妈的嘱托,但最近我终于明白,他们是什么手段都能使出来的,我很可能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什么也做不到。可我不能交出来,不能让坏人得到力量,变得更凶恶,这是一场战争。所以请您帮助我,让我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这样才安全。”
我答应了他。催眠的效力会随着时间而减弱,但是他想守护脑海中的记忆,即使暂时遗忘也在所不惜。我感到傅蓝把太重的担子加到了这孩子的身上,她大概没有其他办法了。我心里很迷惘,为什么善良的人总是被逼得没有办法,别无选择。
此刻又是深夜了,我该把日记本锁起来,医院里不怎么安全。我想起李对我说:“这些天我总是失控,烦躁不安,胡言乱语,我对自己没有信心,因此林雅,您要为我在脑子里加一把锁,把克莱娜逼问的东西锁在里面,让我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说出去。等到事情过去了,您再帮我解开,或者等我长大,有能力自我保护时,自己想起来。”
他的表情里有种超乎年龄的成熟,像是变成了大人。我有种很深的忧虑,克莱娜和诺尔顿的背后是哪一股势力,他们又掌握了多少情况,我无法确认,他们不会放手,李面临的困境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第13章第十三章
星期五的上午,莱丝丽开着雷诺汽车到距离万湖别墅区最近的市镇去买各种食物。搬进别墅三个星期了,守在门口的卫兵开始习惯她每周五上午的外出,看到她开车出来都友好地点头致意。他们一共有八个人,轮班站岗并在别墅周围巡视,不过这段时间过得风平浪静,这些工作也就流于形式,基本上是在混时间。莱丝丽的人缘不错,因为她经常从房子里出来,送咖啡给站岗的卫兵。亚兰蒂尔则通常不见踪影,几乎不露面,更不用说他的病人李默梵。卫兵们只是常常在晚上听到别墅里传出悠扬的音乐声。
莱丝丽忙着去采购。别墅里的消耗量不小,鱼和肉类不用说,蔬菜和水果也吃得很快,还有黄油、牛奶、糖和咖啡。
她在十点钟左右找到一个公用电话亭,拨了个号码,在接通后说:“请找戴芬德蕾尔小姐听电话。”
一分钟后,她听到对面传来一个年轻悦耳的女声:“我是戴芬,是莱丝丽吗?”
“是的,”她回答道,“不过尽量不要叫我的名字,您要小心一点。”
“好吧,”戴芬抱歉地说,“我没什么经验。这几天,我听到有人说,陆军正在大量地增加军队数量,从希特勒青年团中调集受训的年轻人入伍。有一位军火制造商叫克鲁伯,他的工厂在大量制造枪弹、坦克和新式的装甲车。为了不让其他国家注意到人员和军备的变化,国防部今年不会对外发布年度报告。”她的声音有些忧虑,“我听了总觉得像在备战。”
莱丝丽沉默了一下,可是国家元首好像这几年都在对外高喊要和平,要友好,一派亲善大使的口气,弄得到处阳光明媚。
“另外,”黛芬说,她稍微压低了声音,“陆军一位将军向我抱怨党卫军的数量在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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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增加,速度超过了陆军,而且正在渗透到帝国的权利部门,陆军传统的权威受到了侵犯和挑战,可是大部分人都对此毫无察觉,听之任之,可那是一群武装起来的恶徒,他担心他们总有一天会蔓延到无法拾的程度。”
“这位将军叫什么名字?”
“伏尼契将军。”戴芬说,“他常常来看演出,散场后希望喝一杯,聊聊天,很寂寞的样子。”
“您自己要小心。”莱丝丽提醒道,“我会把这些都转告格恩,他在后悔答应让您去探听陆军的动向了。”
“没问题的,”戴芬轻快地说,“这位将军好像是贵族军官团的一员,作风很老派,很要面子。我的杯子还是满的,他已经喝掉了半瓶威士忌。”
“听着,姑娘,”莱丝丽说,“我抽空看了一些报纸和杂志,您有些名气,总是在固定时间到咖啡馆接电话太惹眼了。格恩考虑了一个新的联系方式。我把格恩父亲在瑞典的电话号码给您,当您听到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情时,就打国际电话给他。而我会每周与那边联系一次,我要和卡尔说说话,格恩的父亲到时会把你提供的情况告诉我的。”
“格恩的父亲?好吧,我会的,虽然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戴芬说,她的声音终于带了点紧张感,“格恩好吗,你们都好吗?”
“他很好,我也是。”莱丝丽说,这一刻她有点想对未曾谋面的戴芬开个玩笑,但谨慎的天性让她感到电话不能打得太久,“我把瑞典的号码念出来,您记一下。”
五分钟后,她挂上了电话,上车离去。在她离开后,一辆样子普通的灰色轿车停在电话亭前,两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搬出一部仪器,连在公用电话机上,查找刚才拨过的号码。十分钟后,他们把电话打到了小咖啡店里,向侍者询问刚才是谁在接电话,对面的侍者开始并不怎么合作,谁会理这种无缘无故的问题呢,但是在电话这头的人说明了身份之后,他变得很慌张,回答道:“是一位金发的小姐,很年轻,好像叫戴芬,但是姓我记不清了。长相,呃,她非常漂亮,我真的想不起来她姓什么了,请您谅解,我们这里很嘈杂。是,如果她再来,我能认出来。”
两个小时后,帝国保安总署特勤三处的处长里安中校到了禀报,“继续盯着,查出她是谁。”他说,他总得有东西向上面汇报。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他们派便衣密探守在小咖啡店里,但戴芬没有再去过。
半夜里,李默梵醒了过来,他感到胃里一阵一阵的痉挛,不是疼,而是反胃想吐的感觉。过去对他来说这是常有的事,最近似乎好了些,但今晚又发生了。他从床上坐了起来,周围是夜晚的寂静与黑暗,清白的月光从窗口洒进来,幽凉如水。
他摸索着下了床,他已经对房间里的一切都很熟悉,但是不知为什么,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扶着墙壁,而是想起靠在床头的那根拐杖。这几天他被要求着用它作为支撑在屋子里来回练习走路,开始时感到害怕,因为习惯了墙壁带来的安定感。许多年来,他总是去找真正坚实可以依靠的存在,比如墙壁和地面,他曾经蜷缩在墙边黑暗的角落里,幻想死亡业已降临,或自己终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他好像听有人说,那根拐杖是属于他的,他可以靠它自由地走来走去,而他似乎确实能做到这一点。于是他伸手到床边,感到了拐杖就在那里,触手温良,他拿起来,扶着它走到房间另一头的洗手间去。
他仍然不住地反胃,在洗手间吐了一阵,却吐不出什么,胃里的食物都被消化了。他到洗手池边洗了洗手和脸,正想走回去,脚下突然被什么拌了一下,跟着手上一滑,整个人失去平衡摔倒在地上。
这一下摔得不轻,身体还跌在了倒地的拐杖上。有一会儿功夫,他坐在地上,疼得动弹不得。这不算什么,他模糊地想,有的是更疼的事情。但与此同时,他又有种莫名的情绪,那种感觉像是委屈,为什么都能走路了还会轻易地摔倒?如果扶着墙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他的身体怎么这么不听使唤,容易失败呢?而且,这些天来总是有人在他遇到困难时,及时地扶一把,总是有人知道他想做什么,要什么,恰到好处地给予帮助,现在为什么他又独自坐在地上了?
就在此时,李默梵听见隔壁的房门开了,橘黄色的柔和光线充满了房间,接着洗手间的灯也亮了,亚兰蒂尔站在他面前。李默梵本能地在一刹那缩到了墙角,抱住膝盖,尽管光线不强,他还是觉得这种突然降临的光明太刺眼了,把他暴露在他人面前,无处藏身。最近,记忆的碎片常常像雪花般飞进他的思绪中:他被推进一间漆黑的屋子里,绑在正中央的椅子上,然后一束光照在他身上,把他牢牢罩在其中,亮得几乎令人昏眩,而后就是漫长的审问和折磨。问话的人隐藏在屋子的黑暗里,不断重复地提问、命令、引诱,如果他失去意识,就会有凉水从头顶泼下来。体力总是很快就消耗光了,他连坐的力气都没有,可还是得继续,不能睡觉或者休息,提问的人换了一班又一班,最后他终于半死不活地被拖回牢房里。那时通常是黑夜,他蜷在墙根下,期望天永远不要亮起来。
亚兰蒂尔只看了一眼,就明白出了什么事。他在李默梵面前蹲下,轻轻地拉了拉他的胳膊:“没事的,来,我扶你起来,以后晚上如果要用洗手间,还是开灯吧。”
李默梵慢慢抬起头他稍微习惯了一点灯光,而且,他认得这个最近不断出现在耳边的声音。
亚兰蒂尔看到眼前的少年眼睛里全是迷乱和恐惧,惶然地瞧过来,似乎有一点委屈。他心里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是一段时间来,李默梵第一次表现出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上个星期,他在洗澡时摔了一跤,好像是踩到了香皂,头都磕破了,但还是一脸漠不关心,如同一张白纸,脆弱易碎,但休想从上面读到一丝内容。而此刻,是不是代表他的意识正在恢复?
他来不及多想,只是柔声说道:“地上凉,我扶你回床上去。现在才两点多,你还可以睡一觉。”他哄着李站起来,送他回去睡。又回到洗手间,把地上的拐杖捡起来,放回床头。这时他突然意识到,这也是李默梵第一次主动自己去拿拐杖,试着用它走路。
他按捺住心中有些翻涌的情绪,对李说:“要是一时睡不着,你可以抱抱小p,你看它睡得多好。”说着,把枕头旁边胖嘟嘟的小折耳猫捧起来,放在李的手边。
李默梵僵硬地抱着这只猫咪,看见小p慵懒地换了个姿势,又继续趴在那里熟睡,好像世界上不存在任何烦恼,它很温暖,无比放松。同样有人在耳边说过,这只小生灵也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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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他。亚兰蒂尔坐在床边,看到李默梵小心地抬起一只手,迟疑地碰了碰小p圆圆的脑袋,几乎是小心翼翼地,他的表情里有种困惑和试探,仿佛在防备有什么灾祸会因此瞬间降临,但他至少是有表情的,不再无动于衷。
亚兰蒂尔轻轻揉了揉李的头,慢慢起身离开,让李独自去和小p相处。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暂时没有睡意,心里想的都是李默梵刚才的神情和反应。亚兰蒂尔很少抽烟,但他现在想做点什么,就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拿着酒杯坐到沙发上。
他想到李默梵搬进来后的状态。他每天都在对这个病人说话,尽可能为他提供各种关怀和帮助。对方顺从地接受,但没有任何回应,那种感觉就像在源源不断地把能量输入一个无底洞,连回声都听不到。但是方才,洗手间的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李躲到墙边,脸上有了表情,除了瑟缩戒备,还有某种其他的东西,像是在受了委屈后的埋怨。只出现了一瞬间,亚兰蒂尔不能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但在那一刹那,李默梵不再像个木偶,而是生动的,仿佛紧闭的蚌壳张开了一丝缝,透出了里面珍珠晶莹的光。
根据病历记载,贝特里医生在过去三年多的治疗中,得到过两三次这样的情绪化时刻,却转瞬即逝。好像取得了进展,但就在想要更进一步时,李默梵又回到淡漠的状态,让各种治疗方法都显得苍白无力。仿佛他脑子里有个开关,别人好不容易触碰到一点,又马上被他自己从内部关上了,他的潜意识拒绝好转。看似不很难,其实是心理医生的噩梦。
亚兰蒂尔相信,到了明天早上,李默梵又会回到空白状态,但刚发生的感情波动是珍贵的,他不能让他关上那丝偶然开启的缝隙,他可不是贝特里医生。
四十分钟后,他轻轻打开通往隔壁的房门,看到李默梵已经躺下睡着了,身体侧躺在床上,一条手臂露在外面,抱着被子,像是要抓住什么。小p团在枕头边,像一枚大号绒球。他给他们关上了灯。
第14章第十四章
5月30日 星期六
上午,李先生打来了电话。这是他回国后第二次来电,上次是在前天,询问李的情况。听说李醒过来了,他好像放心了一些。今天他在电话里说,已经找了一个在伦敦的中国留学生,暂时代替克莱娜的位置,会常常到医院来看看孩子有什么需求,并且配合我。
下午的时候,这个临时的帮手来了,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大约二十出头,名叫魏小婷。她给李带来了一些水果和零食,还有几样她自己做的菜肴,是纯粹的中餐。李默梵很高兴,在小休息室里吃了不少,香菇炖鸡和蒜蓉芥蓝。我这才感觉到,他生活上得到的关心还是太少了,他的父亲考虑得很周到。
“我想爸爸原谅我了。”李对我说,他最高兴的看来是这个。
尽管心情好转,但李对初次见面的魏小婷态度有些冷淡,没说多少话。或许这才是他的天性,并不是那种很容易亲近的人。他很快就让小魏离开,以占据和我喝下午茶的时间。
当他坐在自己惯常坐的沙发上喝茶吃东西时,朝我亲密地笑了笑,不知为什么我当时也笑了。从他昨天告诉了我那件事情以后,我们仿佛变成了共犯,共同守护一个机密。
“林医生,”小家伙说,“给我讲讲您的事吧,您有孩子吗?”
“有的,我有一个儿子,比你大九岁,不过他这阵子不在伦敦,没法让你见到。”
“那他是个大人了,又有您这样好的母亲,”李说,“我想他一定很幸福,他叫什么名字?”
他觉得亚兰应该很幸福,可我没能陪他长大,不是一个好母亲。离婚时,亚兰才一岁多,我想带他走,可是他的父亲坚决不同意,差点和我拼了。他说:“这是我的长子,格恩家族的继承人,我绝不会放手。”后来听说他带着亚兰回到德国,又迁居瑞典,并且对周围的人说亚兰的母亲已不在人世,他对此很悲痛,所以不想谈起有关的任何话题,只差在家族墓地里放一个空的骨灰盒。后来他解释说,编这套鬼话,是为了让别人认为亚兰具有纯正的雅利安血统,有利于他将来继承爵位什么的。我想真实原因是他那时非常恨我放弃婚姻,借题发泄。几年后他娶了别人,生儿育女,但最宠爱的还是亚兰。可亚兰只有一个继母,弟弟妹妹都是同父异母的,我想他其实不幸福。所以过了些年,亚兰的父亲还是心软了,带亚兰到英国来,允许他悄悄和我见面,亚兰才知道我还活着,不是一缕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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