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等帆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禾酱
穆尚松站在原地,沉默了很久,仿佛下了顶大的决心,开口道:“往后你想去哪就去哪吧,你自由了。”
语毕又走到厨房,打开橱柜的声音大极了,瓷碗碰撞,听上去像是稍不留神就要被穆尚松全数摔碎。
可最终,穆尚松却端着一碗汤走了出来,冷着脸放到了肖美人身前。
肖美人盯着眼前的汤,一时不知道如何反应。碗里装着满满的食材,唯恐他吃不饱似的,仍旧是穆尚松一如既往的盛汤风格,粗犷里头藏着的尽是疼爱,以前肖美人不屑去想,如今忽然明白了,却也发觉再也没有了往后。
他以为他对穆尚松一点感情也没有的,他以为他心早硬了,好似寒铁,冰冷坚固,不曾想会在此刻,被这碗汤刺得心脏也发疼。
肖美人抬头望着穆尚松,嘴唇颤抖着,到底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穆尚松受不住肖美人的眼神,只看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沙哑道:“喝完汤再走,你早上没吃东西。”
又道:“妈的,真他妈的……”
想了一会,实在讲不出别的话,只能转身上了楼,背影高大,压在肩头的又全是落寞。
肖美人端起碗,喝了口汤,细细绵绵的苦味侵占了味蕾,好似他的一生。
佣人们全被遣走,客厅里仅剩下肖美人。四周是安静的,连带着洋钟的秒针滴答声也被拉长了一拍,这两日降温很厉害,夜里总有疾风,早起的时候,便能发现院子的地面上铺着一层落叶,很有些萧瑟的味道。
肖美人站起身,走到窗边,玻璃窗外的天空也是阴郁的,或许在谋划一场倾盆大雨。
他来的时候只带了一个小小的行李箱,如今要走,便也是只带上了自己的东西,穆尚松给他买的衣服物件,则全数留在了原地。
半年间,原来的住处积了一层灰,肖美人把行李放好,挽起袖子开始打扫卫生,等到角角落落已经擦拭干净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累了反倒没有力去思考,肖美人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出神,没过多久便睡了过去。
被子不够暖和,夜晚气温低,睡梦中总觉得冰冷,肖美人习惯性地往右侧凑,寻不着热源,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没有人在他身边。
第6章.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肖美人便醒了,丁点睡意也无,起了床,裹着睡衣站在阳台发了会呆。
院子里原先是种着些花草的,长时间没打理,命贱的仍旧倔强地挺着残败身杆,娇贵的怕是夏末的时候就已经落在地里成了肥。
肖美人这边刚点了头,仇其善便给穆尚松打了电话,顾不得什么要不要脸,直接同穆尚松开了要“借钱”的口。一大笔钞票不到两个小时就送到了仇其善的手里,靠着这样的手段,总算让他得了喘口气的余地。
那一日肖美人仍旧打包了一块蛋糕回家,给自己泡了杯红茶,将那甜甜软软的东西一口口吞下。两人一同经历过的事犹如跑马灯般在肖美人的脑海里浮现,几乎都是苦涩的,甚少有值得回味的安稳时分。年少的那个夜晚,肖美人本以为仇其善朝他伸出了手,救他出了困境,却不曾想是自己将仇其善拉下了泥潭,两人只能死死抱在一块儿,纠缠到了现在。
光凭卖力气,单薄的少年挣不了几个钱,家里躺着瘫痪的爷爷,每日光是药就足以让两个人焦头烂额。仇其善找了份活计,说是在店里当学徒,其实不过是做些零工帮忙跑腿,他急着用钱,耐不住性子,隔三差五便厚着脸皮求老板教他些“真本领”,老板嫌烦,说他沉不住气,总之还不到学本领的时候,还需要慢慢磨,慢慢等。
可仇其善没有时间用来磨用来等,家里有人等着吃饭,他必须以最快的方式挣到钱,活下去。因为害怕被原先窑子的人抓回去,肖美人只能躲在家里黏纸盒,手指头被胶水弄得粗糙干涩,也不过仅能挣得当天的饭钱。
爷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两人却连买只鸡的钱都凑不出来,几张钞票,在手中数来数去,也不能增值一分,令人生出了无边的绝望。
那日仇其善放工回家,额头上挂着一片暗红血渍,把肖美人吓得不轻,用毛巾帮他擦干净,手止不住地发抖。
煤油灯发出微弱光线,是昏暗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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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仅有的暖意,肖美人看着仇其善的伤口,心里也密密麻麻地发疼。
仇其善道:“同老板打了一架,往后也不用去了。”
肖美人将心疼的话默默藏在心底,想了想,只道:“工钱拿到了没有?”
仇其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钱,零零散散的,看上去同叫花子碗里的没什么两样,很有几分施舍的意思。
“他看我年龄小,以为好欺负,克扣了许多,没想到我顺手拿起板凳就要同他拼命,看我不要命了,才把钱给我的。”
肖美人吸了吸鼻子,终究是没哭出来,将手里的钱规整好,放到了桌子上。
“还有哪处伤了没有?”
仇其善摇摇头。
肖美人没有再接话,却也没有走开,只是看着仇其善,眼睛酸得厉害,他想问问往后怎么办,话还没出口,自己便晓得了答案。
屋子里很安静,仇其善抹了抹鼻尖,终究还是开了口。
“你跑得快不快?”
肖美人何其聪明,相处这么久,立刻明白了仇其善的意思,当下便要摇头,又想到了躺在隔壁的爷爷,最终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犹如脖子上挂了铁块,无比沉重。
仇其善拉过肖美人的手,道:“不用你动手,我来,我动作轻一些,不会被发现的,要是真叫人发现了,你就赶快跑,明不明白?”
肖美人抬起手擦掉眼泪,只觉得嗓子被一双手掐得死死的,快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善哥,不要去……不要去……”
肖美人憋红了脸,重复了两三次,仍旧没把这句话说完。
过了很久,沉默的时间把脸面磨得粗糙无比,肖美人深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了最后一个“偷”字。
仇其善只是看着他哭,等他哭累了,才开口道:“我们真的没钱了,爷爷要喝药,你要吃饭,现在这个世道,老实本分做事只够活一个人,爷爷经不起耗的。”
仇其善那句“你要吃饭”好似一个耳光,把肖美人扇醒了,他听罢,站起身,对仇其善道:“是我对不住你,善哥,你望风,我来动手吧。”
仇其善笑了:“你这个小身板,能禁得住几顿打,被抓住了可就是往死里揍,我比你壮些,有我挡着,轮不到你被打。”
那一年仇其善十七岁,这个夜晚说的这句话,或许足够肖美人放在心里,藏一生。
他多么不幸,命这样苦,从小被亲生父母卖到脏地方,为了逃出来,差点没了命;又是那样幸运,让他遇见了仇其善,救他出苦海,如今连做偷儿心里头也想着要护住他。
肖美人只觉得心中又酸又烫,连带着做偷儿这样的事情也尝不出丢人的味儿来了,他只想陪着仇其善,只要呆在仇其善身边,让他做什么都可以。
心中万千思绪涌动,没留神,从嘴里溜出一句傻乎乎的“善哥,我不嫌丢人”,仇其善听罢,拍拍他的背,道:“要脸做什么,要钱。”
只是还没来得及把脸面放下,两人第二日早晨准备出门“试试”的时候,发现爷爷已经断了气。
那是肖美人唯一一次见仇其善哭,哭得那样厉害,平日里总是咬牙死撑的人,忽然没了支柱,滑倒在地上,哭得满脸涨红。
悲痛万分时,话语总是显得凄厉伤人,仇其善推开身边的肖美人,狠狠盯着他,像是盯着天大的仇人。
眼泪流得狼狈,一口气顺不上来,说话也磕磕绊绊,好似用钝刀子割肖美人的肉,刀锋不利,非要来来回回用力剐,才见血。
“我爷爷死了……我没钱……就因为,因为没钱……早些偷也好,抢,抢也好,他都不会,不会……死。”
骂了天,骂了命,骂了自己,仇其善不知道还能骂谁,心中太痛,或许非要也往肖美人胸口扎一道口子,才能觉得平衡。
最后仇其善冷冰冰地看着肖美人道:“肖美人,你是杀人犯。”
肖美人只觉得自己落入了冰窟,从头冷到脚,他愧疚又难堪,脸色红了又白,好多话堵在嗓子里头,寻不到一个出口。
两人再没说话,仇其善将手头的工钱换成了棺材,纸钱也只够买两扎。
天色阴沉得不像话,仇其善麻木地用铁锹铲着土,一场打击几乎抢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生气,就连眼神也是空洞的,没有什么再能使他多几分力气,好似也没有什么能再伤害分毫。
沉默着埋好了土,肖美人手中攥着纸钱,围着坟地撒了一圈。
肖美人垂下头,盯着黄褐色的沙土,像在请罪。他终于开口说了话,四周没有别人,他是说给仇其善听的。
他说:“善哥,我是杀人犯。”
从那一天开始,仇其善就变成了另一副模样,带着肖美人坑蒙拐骗,只是再没提过“偷”。
清晨的风冷得刺骨,回忆在脑海里打了个转,使肖美人觉得胸口发闷。
今日他要到片场拍电影,没有穆公馆的小汽车接送,便只能早早出了门。
为了同罗珍荧斗气,肖美人的示爱公告登上了所有报纸的头条。同穆尚松生活了半年,不知不觉被他宠得是有些任性,肖美人登报前竟没料想后果,一心想着要气死罗珍荧,老天第一次随了他的愿,果真把罗珍荧气死了,可自己也没有讨到什么好处,刚出门,便觉得有人在身后指指点点,往日遇见影迷,还能得两声“肖先生”,如今“肖先生”是断然不会有了,运气差一些,倒是能听见鄙夷至极的“兔儿爷”。
到了片场,让人不自在的视线也没有消失,几个同他搭戏的演员,平日里见面总是大大方方打招呼的,今天见了他,笑得有些勉强,总是有些尴尬。
纪小庭画好了妆,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见肖美人来了,也只是抬了抬眼皮。
肖美人走上前,恭恭敬敬道了声好。
“庭姨早。”
纪小庭没有同他打招呼的心情,单刀直入道:“告示你登的?”
肖美人在心中叹了口气,点点头。
“有人逼迫你这样做的?”
肖美人摇摇头。
纪小庭只觉得怒火攻心:“是你自愿的?自愿登那个告示的?”
肖美人道:“是我自愿的,没人逼我。”
“肖任浊你是不是生病了?这样的告示做什么要往报纸上登?把脊梁骨送到人家面前戳,你图什么?!”
肖美人苦笑道:“庭姨,我不怕叫人瞧不起。”
纪小庭道:“谁敢瞧不起你?我是气你不珍惜,任浊,你好不容易走到今天,拍电影刻苦努力,又很有天分,假若今后因为这则告示,失掉了机会,才真叫人可惜。”
肖美人不说话,却觉得心头很是温暖,恭敬地点了点头。
纪小庭道:“知道错了?”
肖美人道:“知道了。”
纪小庭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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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道:“往后还犯不犯蠢了?”
肖美人想了想,道:“不会有往后了,再不会有了。”
第7章.
应景得很,今日要拍的内容刚好是男女主角的离别,为了营造悲伤气氛,这出戏被设置成了雨景。
时节已是深秋,瞧不见阳光便觉得浑身少了些暖意,更何况戏服单薄,没一会儿便被水珠子浸湿,凉得刺骨。
肖美人长得冷艳,不做表情便带给人一种疏离感,因着受凉的关系,嘴唇发了紫,配上暗含思绪的眼神和湿漉漉的发梢,即便是不说话,也演出了“诀别”的味道。
四周都是“雨声”,哗哗地往下砸,不留什么情面,肖美人入了戏,没有再发抖,只是沉默地盯着眼前的女主角。
同他演对手戏的女演员面带绝望,一时叫人分不清楚雨中的她究竟有没有流眼泪,她迎上肖美人的眼神,开口道:“麟哥,你果真要走?”
明明讲出口的是肖美人早已熟悉的台词,普普通通一句话,却好似一根针,刺痛了他的心。他拍戏鲜少会这样走神,恍惚间想起仇其善,脑海里又莫名出现穆尚松上楼的背影。
这部电影里,肖美人出演一个胸怀大志的革命青年,为了心中的梦想,忍痛与相爱多年的女友分手,而后又被奸人所害,吃了好多年苦头,才终于获得成功。
肖美人看完剧本,某个瞬间觉得,这也是他的一生戏梦人生同现实交融,糊糊涂涂的时候,总难分清界线在哪头。
就好似现在,面对对方的质问,肖美人回不出话来。而剧本也是这样写的:青年默默吞下苦楚,不多做解释,志向同爱情对立,总有一方要牺牲。
雨水早已淋湿了女主角的脸,眼底下黑成一片,虽是狼狈,却让人觉得无助可怜。
“麟哥”,她这样说着,“你我从小相伴,如今终于长大,可以成家,你却说你要走?你叫我往后怎么过?”
肖美人好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缓缓道:“从今往后,好好过。”
这话说得恳切,也好像是在宽慰自己,讲给自己听。
导演喊了咔,场工跑过来给演员递毛巾,肖美人擦了一把脸,顺便把头发也擦了擦,无意间,耳边好似响起了一句话:秋日风大,吹狠了脑袋是要生病的。
肖美人仔细想了想,是穆尚松的声音。
这场戏演得很顺利,女主角入戏很深,拍完了还缓不过来,坐在位置上流眼泪。导演很开心,对肖美人比了个大拇指,夸赞他道:“最近演技大有进步,你也缓缓,争取今天多拍几条。”
肖美人觉得有些奇怪,不知道导演说的“缓缓”是什么意思,直到自己走到镜子前,才发现双眼早已通红一片。
按理来说现在的境遇应该算是从前的他求而不得的,不再受仇其善纠缠,也不用被穆尚松养着,一个人轻松自在,终于可以甩开全部的负担轻松度日。这样不好吗,若是好的话,为什么还会觉得胸口发闷,还要借着演戏流眼泪?从前他是有些怕穆尚松的,这人好似有用不完的喜欢与热情,处处为他着想,家中的物件全按着他的喜好来布置,越是这样被喜欢着,仇其善换来的那笔钱也就越像一枚倒刺,让他疼得无法忽视,也无法正视穆尚松的好。
可是真的分开了,仍旧会在脑海里无意间听见穆尚松的大嗓门,或是回忆起那些装满料的、热腾腾的汤。身体的反应永远比心灵来得要诚实直接,就好像失去了穆尚松温度的单人床,总是让人觉得冷。肖美人忽然在这一刻接受了这个事实,站在片场中茫然不知所措,他想,他或许是习惯了有穆尚松在身边的。
这一天过得很快,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
胃里很空,冷风又不留情面,白天淋了雨,到了晚上便觉得太阳穴胀痛无比,像是有个十分有耐性的小人拿着锤子一下下地凿似的,没过多久,浑身就发了烫。
肖美人下意识地想喝些暖和的东西,反应过来这不是在穆公馆,家里唯一有温度的是水壶里的热水,实在没办法,往杯子里放了块方糖,倒也勉强能缓和一些不适。
高烧仍然不退,肖美人喝完了糖水,靠在沙发上晕晕乎乎的睡了过去,四肢发沉,实在无力,恍惚间听见茶几上的电话机响了,拿起听筒,又听不见对面的声音。
肖美人没有说话,周围安静得厉害,他甚至不知道电话那头到底有没有人,否则怎么会一点动静也无,还来不及开口,鼻腔突然发痒,他打了一个喷嚏。
这才听见有声音传来。
“你生病了?”
肖美人吸吸鼻子,回了个“嗯”。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不知过了多久,对方挂了电话。
肖美人实在困得厉害,随意将话筒一扔,睡过去了。彻底跌入混沌前,肖美人想,兴许这通电话也是一个梦。
没盖被子在客厅里睡了一宿,天色再亮起来的时候,肖美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觉得自己被扔进火堆里烤了整夜,连睫毛都被燎成了灰。
勉强直起身,捡起地上的话筒,肖美人给片场打了个电话。
导演没表现出很为难的样子,爽快答应了肖美人的病假,说完让他好好养病了以后,又迟迟没有挂电话的意思。
肖美人本打算请完假就去趟医院,再烧下去他怕要把自己病死,于是也就没有余力同导演拐弯抹角,扯着沙哑的嗓子问道:“导演您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道:“……小肖,你还好吗?我是说,这个风波停息之前,你不用着急回来拍戏的。”
肖美人有些疑惑:“什么风波?”
导演没有直接回答,只含糊道不要着急,总会有解决方式,便直接挂了电话。
虽然满头雾水,当下确实是去医院治病最重要,浑身的血液好似全数沸腾了一般,皮肤却开始发冷,肖美人找出了围巾,将自己裹得仔细,开门的瞬间,被外头的光线晃花了眼,觉得眼前空白一片。
走出院子才觉得不对劲,大门外传来一阵骚动,墙壁外拦着一群人,好似已经等待猎物很久的凶兽,蓄势待发着,只等肖美人打开那扇门。
肖美人一步步走向前,还没来得及明白究竟出了什么事,脑海中却闪出了一个词,叫做“孤立无援”。
他打开了门,许多双手举着相机朝他靠近,闪光刺得他出现了短暂的盲视,一波一波的质问如同海浪朝他涌来,实在是太嘈杂,加之肖美人高烧不退,需要花好大力气才能勉强听清眼前记者嘴里的词。
有人说“自杀”,有人说“影迷”,有人说“负责”,也有人说“杀人犯”。
几个词排列起来,组成的句子让肖美人一时间无法消化,只觉得汗水凉透了整个背脊,肖美人似乎能听见自己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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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
连站的力气也没有了,肖美人掐住指腹,想让自己尽量冷静下来。
可是对面的记者们没有停止发问,所有的问题都尖锐直白,像是一把磨得尖锐的刀,毫不留情地朝肖美人眼前戳,逼迫他接受这个现实。
肖美人开口艰难,嗓子哑得厉害,讲出的话丝毫没有力道。
他说:“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有一个记者举着早报大声道:“今天的头版全是你的女影迷因你自杀的新闻,肖先生还要装作不知道这件事吗?”
肖美人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又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
“你的女影迷留下的遗书上清楚写着’因为肖美人的示爱公告而悲伤绝望‘,肖先生会不会对此事负责?”
肖美人从来都是冷静自制,鲜少出现这样无措的情况,他觉得自己好似又回到了年少时被打手追赶的那个夜晚,也是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身后是时刻准备要吞没他的深渊,步步紧逼,不留余地。
正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嗓音
“滚开。”
记者们愣了一秒,便立刻如同嗜血的鲨鱼般朝同一个方向涌过去。
“穆先生,您对这件事情有何看法?”
“您与肖先生真的是你情我愿吗?”
“穆先生您是否接受肖先生间接成为杀人犯这一说法?”
穆尚松脸色不佳,眉头皱得狰狞,“杀人犯”三个字好似触到了他的逆鳞般,一刻都没思考,便把提问的记者拽了过来,沉声道:“你他妈要是再敢多说一个‘杀人犯’,老子不介意现在变成杀人犯让大家看个新鲜。”
语毕径直走到肖美人身边,牵住了他的手,将他带到了自己的汽车上。
两人一时无言,穆尚松吩咐司机开往医院,也不看坐在身边的肖美人,脖子僵硬得厉害,只是盯着窗外的景色看,眼神却很是凶悍,看样子怒气仍旧没消。
肖美人浑身失了力气,却总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他看着穆尚松,想了想,开口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穆尚松朝着窗户玻璃道:“你生病了,我来带你回家。”
肖美人只觉得鼻尖发酸,便也转过头,看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茶色玻璃软化了秋日的萧瑟,他望着变化的风景,尝到了久违的暖意。
第8章.
打了针,又吃了一把药,肖美人终于不再觉得冷,额头开始渗出汗珠。
穆尚松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到他身上,衣料厚实暖和,没一会儿便捂出了更多的燥热。肖美人不愿意穿,哑着嗓子喊“热”,穆尚松不耐烦地啧了声,不让他把衣服脱下来,粗声道:“你懂个屁,医生说出了汗就退烧了,别乱动,再捂一会儿。”
或许是因为实在没力气的缘故,肖美人难得的听了穆尚松的话。苍白的脸色使得平日里的冷漠疏离少了大半,单薄的身体被裹得严严实实,叫穆尚松怎么看怎么觉得可怜,一时间连怒气也忘得干干净净,只想着让他快快康复。
这也是穆尚松第一次对肖美人粗声粗气的讲话。说来好笑,这人诨号“莽少爷”,不管是讲话还是处事都十分贴合这个“莽”字,唯独在肖美人面前,好似豹子套上了项圈,虽然憋得不自在,却是真的相当文明,连一个粗字也不曾用的他没有什么文化,只能从这些方面表达自己的疼爱和尊重。
穆尚康的一席话将他认为的“情投意合”掀开,露出残忍真相。穆尚松愤怒难忍,只觉得满腔真情浪得一干二净,同肖美人吵了一架,赶他走,也换不来一分钟的轻快,反倒更担心他有没有照顾好自己。这两天想他想得狠了,穆尚松便在心里头骂自己犯贱,一通电话打过去,听见肖美人的声音,便再难挺住立场,不愿再管犯贱不犯贱,他的任浊病了,且病得厉害,那么同仇其善这档子事就暂时推后,不要再想,等任浊好了,再继续掰扯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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