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笼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关风月
祝火慢悠悠开了口:“论长进,谁及得上陛下。”他向凶荼遥敬一杯:“恭喜陛下,大皇子的滋味,我可听角弓绘声绘色地讲了好几天了。”
狴艳顺着凶荼的目光看去,文华熙正麻木地被人锁在刑架上,口中被箍了口枷,以防他咬舌自尽。口枷是生硬的铁,狠狠撑开他的嘴唇,令他吞咽不得,但犹有惨嚎的缝隙。
自然也是为了听他哀嚎取乐。
凶荼没有理会祝火的调侃,依旧目不转睛,面上看不出表情。狴艳嗤之以鼻:“原来你就喜欢这样没骨头的东西,大皇子如此,本宫倒能理解那麒麟为何要另立新君。”
祝火饶有兴趣地摸着下巴:“唉,可惜娘娘不懂这‘软’的好处。”
角弓警惕地拉过他:“别让她听见!你不是新得了一个夕族人,说说怎样?”
祝火嗤笑:“比起文华熙那张脸,自然是差远了。将就着玩玩。”
作为一名凶悍的魔将,祝火的容貌实在致得过分。然而眉宇间的狠戾却让他的容色烧灼如同烈火,腰间紧缠的长鞭“赤鳞”在日光下片片闪烁,令人不敢直目。
角弓嘘他几声:“都说我下手狠,你才是最没人心的!怎么,小时候让人家骗了一次,就恨上人家全族?活该你旧伤不愈!”
祝火没理他,待要问问渊明斩获如何,看他一脸沉闷,又觉得没趣,只得仍同角弓大眼瞪小眼。
凶荼却忽然醒觉:“你要了夕族的俘虏?”
祝火颔首:“是,夜宴之后我旧伤复发,听说有个夕族人医术颇佳,就叫来看看。”
他面上笑吟吟,目光却闪过一丝恶意:“长得也还凑合陛下不会为此降罪罢?”
祝火少年时随父驻兵在交界,同神族人发生了纠纷。按角弓的推测,他是被初恋捅了一刀,捅在肩上。别看他貌若好女,身为三魔将自然也是体壮如牛,这道伤却年年复发。
凶荼恪守了承诺,没有把夕族俘虏分赐王公。但三魔将地位超凡,除却渊明老实,角弓同祝火在他面前都甚少自称“臣”,更何况享用俘虏本就是魔族征战后的传统。
他沉吟:“别玩死了,玩几天就放回去。”
狴艳斜了凶荼一眼,她面前的空酒壶已经比凶荼多了一倍:“爱屋及乌,呵,陛下此行,真是学到不少。”
“本王交代你熟读女诫,七出可是犯‘妒’。”
“看了!本宫也依样画葫芦写了本男诫,七出一样犯‘贪’!”
王族夫妻相看两厌,却又不能真的动起手来,只得继续各喝各的酒。
祝火也悠然自得地喝着酒,没有应答。角弓眯起眼:“等等,你抓回去的不会正好是?”
连渊明都看了过来,祝火阴郁一笑,竖起食指挡在唇边:“少嚷嚷,我可有很多‘甜蜜’回忆要和他叙旧呐。”
王公们闲话饮酒,高台下的兵士却凭借着对血腥的幻想取暖。他们的嘶吼蒸腾了口中寒气,铺天盖地焚烧了文华熙。
神族所谓仙骨,是贯穿全身的仙脉,修为愈高愈有力,文华熙虽被废功体,却仍是王族,自然难取。刀斧手先剖开了他的肌肤,沿着两臂切开肉身,声音竟流畅如棉絮。
仙脉在骨骼中,在血肉中,挑选出最老练的刀斧手先以长刀,沿着网格切割他,再换一柄刁钻的匕首,在他体内游走试探,每一下都令他痛不欲生。
最后再换带倒钩的小刀,将仙脉沿着一点筋从全身挑出。挑出后离了血肉滋养,会寸寸凝固,直到成为一截截仙骨。
大萨满赐福过的刑具,剖开肉体后仍能无暇愈合,自然也是为了在魔众面前展现无边法力。文华熙却一点也不为此感到庆幸。
一开始,刀锋亲吻皮肤,只有微凉的颤栗。像牛毛细针,或蜂蜜叮咬。
很快最尖锐的利器便深吻他的肌肤,被活生生剖开时文华熙脑海中一片懵然。他以为他奋力挣扎了,然而被铁络子罩得像一条翻了白肚的他不过是惊惶地闷哼了几声;他以为他能撑过去的,但如果释放他,他会立刻在地上痛哭流涕,狼狈得像一滩软泥。
而这只是开始。
倒钩剔出的血沫飞溅,台下观众因肉腥味而高叫不休。连刀斧手都因长久的细工作而在大雪天出了汗,汗渍令面具染了铁锈。
三种工序分三人完成,刀都不知换了几把,文华熙却仍然死死睁着眼睛。
即使隔着天遥地远,也看得清他眼中紫霞云烟。本就浓郁的紫,因剧痛中的失神而显出了癫狂的凄艳,这样的形象大大满足了狂躁的魔兵,许多人已经解下了战甲,喘着粗气赤膊互击。
仙脉离体的刹那,就像全身的骨头被一瞬间粉碎,而那个瞬间又被拉长为无数个轮回。硬而钝的刀生生地挫着他的骨头,自己的血温暖了他的双足,文华熙已经没有力气做出表情,他想他的骨头一定已经被磨得碎屑飞扬,透明得像此刻大雪。
五脏六腑被一只手强行扭转颠倒,痛苦和眩晕让他茫然地张着口,却遗忘了怎么喘息。
他在无意中挣扎得拗断了自己的脚踝,却毫无知觉。被捆绑得只剩脚趾可以扭动,都能将脚踝拗得明显地扭曲撕裂,高高翘起一个怪异的弧度。
他也猜不出自己到底有多痛,又用了多大力气。
又或者,疼痛对他已经是个模糊的词语。
文华熙不知自己还会不会再有任何“感觉”。
黏着血块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视线,口中铁锈并淤血,因不能吞咽而堵在喉中,硬是生生烧得他失了声,教观赏者觉得无趣。
他大可以叫两声,声音像乌鸦的指爪擦过铜锣。观赏者满意,才不会一叠声地喊着要刀斧手特意放缓动作。但文华熙眼前一片漆黑,漆黑中五颜六色光斑闪烁,便索性也将他们当做了墨点,咬碎牙龈,不喊一声。
明知这样会积郁内伤,明知已经屈膝,又何苦在此时清高。
但他仍从头沉默到尾。
雪落纷然,山河也归于寂寂。
在终于被恩准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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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的一刹,文华熙漠然地想,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他是如此绝望地恨着玉肃,若能重来,他宁可投胎为虫蚁走兽,屠夫案板上被剔尽肉沫的一扇肉,也绝不愿与他相识!
刀斧手捧起熠熠仙骨时,魔众的欢呼声震得角弓那不可一世的应牛也扬起了蹄子,勉力塞住自己的蒲扇大耳。
即使端坐高台,众人也看得清,文华熙的仙脉是氤氲的碧蓝色,在日光下很快凝结,远看便如一泓宝剑。
雪已经停了,狴艳先起身,凶荼却仍死死坐着。她不耐地“啧”了一声,“没求饶,倒还算有一把骨头。”
祝火思量道:“但他闷了这么长时间,大萨满都救不了他。”
凶荼缓缓松开紧攥的拳,“不,他会活下来。”
这是文华熙和他的交易,胆大包天的奴隶同主人的交易。但当那截仙骨被展示在眼前,这已经变成两位君王之间的承诺。
魔主久久地被震动了,文华熙被剥了筋骨,软得像一页纸般被按在了兵士臂膀间,拖曳的长发被血污模糊地看不清原本颜色。
对方茫茫然地昏了过去,一路被拖举着,一路犹在滴血。凶荼从没想到他的血可以这样流,仿佛要将整片大地都浸满血泪一样。
然而自早上起的大雪已下得及腰深,狴艳要纵马回宫,本想邀凶荼同骑,却无论如何唤不回他的神志。
却是渊明忽然出列,抱臂跪在凶荼面前:“臣请求留守王都!”
角弓骇笑:“你不是每次都抢着往交界跑?怎么,终于也转了性想留下享受享受了?”
凶荼慢吞吞地转过了头:“理由。”
“现下守护结界关乎地气稳定,臣没有万全把握。”
祝火笑了:“你倒替我说了。不错,现在两界结界震荡,我自小同家父镇守交界,对情势更了解些。就算你不提,我也是要自请守边的。”
角弓瞥他一眼,低声道:“你是想趁陛下不注意,绑了人去往死里折腾罢!”
祝火心情好得出奇,竟也不恼:“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可是‘旧梦重温’。”
只不过,这一次濒临死亡的绝不会是他。
狴艳等不到凶荼,径自一卷衣摆,风风火火地离了席。众人起身恭送皇妃,随即礼官询问,那仙骨该如何处理。
凶荼眼睛一跳,忽然想起割伤了文华熙的断弦。
他沉声看向祝火:“结界处还能容人通过?”
祝火颔首:“自然,我们还在遣送萨满同神族的人一并加固结界。”
魔主淡淡地开了口:“都留下来,不过”
“挑一根,派个使者送给他们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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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骨头汤一次大口喝完!真的一点都不虐嘛,很普通就炖完了。
看的时候我个人推荐各种宫斗bgm,攻心计砒霜紫禁飘谣and甄传所有【。】这篇文的所有脑洞基本都是听着这种歌想出来的,谜之带感!
另,大家没看错,下期友情场外连线采访麒麟先生=w=
☆、无责任卖萌拟动物小番外
无责任卖萌番外
盛夏最热的时候,文华熙被一只边境牧羊犬咬伤了。
作为一只大小展赛奖状等身的竞赛级布偶猫,他是自家猫咖的看板喵,乍一受伤,不止猫咖主人夕琼心疼得掉眼泪,连常客们也义愤填膺。
文华熙有天蓝色的眼睛,软软长长的绒毛,不开滤镜抓拍一张都能塞进喵星人写真集里出版,更难得的是,有着温和的好脾气。
一开始,常有客人被他盘踞在三层猫爬架最高处静静注视,从而感到这只大猫凛然不可侵犯。但文华熙很会照顾主人的生意,店里的小猫们忙不过来的时候,会轻巧地跳下猫爬架,主动向人类示好,伸出肉垫,眯起眼睛呼噜噜请求梳毛。
主人照顾得细,他的肉垫像春季限定的樱花和子,虽然不喜欢被捏,但被客人爱不释手地抱起来握着肉垫朝自己脸上扑时,也只是矜持地抽回猫爪,摆一摆蓬松大尾巴,表示:这样不太好哦。
文华熙也是店里最有修养的一只猫,常有小猫被食物香气吸引,咪咪地趴在客人桌边,但就算主动投喂,他也只会扬起白绒绒的脖子送给人类挠挠,或感谢地舔舔客人掌心,接着优雅地踱步离开。
虽然不挑食,但他比较钟爱罐头,吃得慢条斯理,绝不会失态地粘在须须上。店里曾经有小奶喵把他当做妈妈,强行扒着他踩奶,他竟然也一脸淡定地四爪朝天翻起白肚皮,任由小猫滚来滚去。
这样有道德的新世纪好喵,平常玩老鼠玩具都不会发出太大声响,竟然和一只大型犬打起来了!
作案汪是一只和文华熙同岁的英俊边牧,有着边境牧羊犬特有的高智商,俊朗外表,体格亦出色。主人给了他一个很威风的名字,叫作玉肃。
本来文华熙同玉肃是很好的喵朋汪友,从小猫时起文华熙就喜欢和玉肃一起跑来跑去,甚至会主动分享自己每天整理得干干净净的猫窝,一猫一狗盘成一团睡得和谐之极。
主人也不知他们是为什么发生争执,但文华熙性格这样温和,遇到怕他的小猫都会主动趴下,替他们舔毛示好,更别提主动和其他动物发生纠纷!
一定是这只坏狗的错!
事实也印证了她的猜想,玉肃被猫咖列为拒绝往来户,却每天都趁主人不注意自己撬开家门跑到落地窗外,对着高高的猫爬架引吭悲汪。
文华熙后腿受了很严重的撕裂伤,天气炎热更容易感染,夕琼每天替他换药包扎,看他光润的毛发一点点憔悴下去,难过极了。
文华熙有很多卖萌用的小项圈和猫咪衣服,比如猫咪和服,猫咪女仆装。作为一只镜头感极佳也很宠爱主人的猫咪,他会适时调整姿态,甚至会微眯眼睛慵懒地伸展修长四肢,全面戳中人类内心柔软的部位,来配合主人拍出好照片。
夕琼哄他来拍照,趁着天气好戴了一只粉红色缎带颈圈,下面还系着小小的铃铛,非常松快,不会勒到猫咪。文华熙看了看主人殷勤的眼神,才肯从深深的猫窝里小心翼翼地移出来。
猫爬架正对着落地窗,文华熙喜欢趴在最高一层摇着尾巴晒太阳,翘起爪爪舔毛打盹。自从受了伤,他好像疼怕了,虽然在医院缝针时只睁着蓝汪汪的眼睛小声咪呜地蹭着主人,但一回到家就蜷进了猫爬架二层的小窝里,怎么引诱都不肯出来,甚至连尾巴尖的绒毛都要缩进阴影里藏好。
夕琼千辛万苦把他哄出来拍照,窗外蹲守了一天的边牧却忽然神起来,竖起尾巴四爪直立,趴着窗户开始有节奏地深情演唱汪中音:“嗷呜嗷呜呜呜嗷呜!”
嗯?!他什么时候学会狼叫的?!
文华熙自从受伤,反应就有点呆呆的,遇到陌生玩具也不敢碰,一定要守很久才敢用湿润的鼻头顶一下。刚离开主人温暖的怀抱,就看到窗外熟悉的“朋友”,他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立刻躲回了窝里,夕琼伸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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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摸他,发现他还在瑟瑟发抖。
然而能学会狼叫的边牧,犬类智商排名第一毕竟不是浪得虚名。玉肃颇会跟在客人身后趁机窜进来,每每搞得鸡飞狗跳。
因为不敢确定这只曾向自己露出无情獠牙的边牧的动机,文华熙只敢在天黑后跳上爬架磨一磨爪子,玩一玩玩具。他还拖着受伤的腿,只能抱着塑胶球啃啃。看平日一派端庄气质的大猫忽然露出顽皮一面,伸出前爪将色斑斓的小球抱在柔软腹毛中低头滚来滚去,真是有趣极了。
夕琼安心地陪他玩到困了,把他抱回窝里放好,亲亲他的耳朵(被主人亲到会贴心地倒伏向两边),才关灯睡觉。
第二天开灯,却被吓了一跳
文华熙身边忽然卧了一只彪悍的黑色阿拉斯加,牢牢把猫圈在自己怀里,睡着睡着还有滋有味地舔一番,像抱着美梦成真的肉骨头。文华熙被他舔得神情恍惚,见主人来到甚至不顾仪态地“咪呜”了起来,四爪并用向外挣扎。
这只野蛮的混种阿拉斯加是社区一霸,长得人高马大,又凶又有点蠢萌。不开口的时候很英俊,一开口就是薅着布偶从头舔到尾,还过分地舔布偶那两颗毛茸茸、圆滚滚,雪白可爱的
猫蛋蛋。
文华熙次次反抗无效,阿拉斯加虽然没有真的和他打起来,但体型的绝对悬殊也足以让他无奈认输。每每只能从四爪乱挥的挣扎,变成屈起前爪眼神迷离地喵喵,无助地看着自己心梳理的毛毛被大狗一口一口,用洋溢着爱的唾沫舔得乱翘。实在被舔得羞恼,才会甩尾巴猛拍对方脊背。可惜这只名叫凶荼的阿拉斯加皮糙肉厚,完全不以为意。
客人:“啧啧啧,yoooo!”
夕琼经过一番调查后发现,文华熙受伤以来很久没出门玩,凶荼大约是等得急不可耐了,才会冒险闯进来,也真亏他一身蛮劲。
受伤的布偶比平时更加黏主人,头几天睡觉时一定要伸出肉垫,软软地搭住主人的手才敢睡。但自从这只大狗每天风雨无阻地迎着夕琼挥舞的扫把闯进来,他枕着阿拉斯加的狗头也能睡着了。
文华熙玩完玩具会自己叼起来好,下次再从同一个地方摸出来,而且逗猫棒和塑胶球一定要分门别类,还会要求主人定期清洗。大约是为了感谢凶荼做枕头,他送了一只塑胶球给阿拉斯加。
阿拉斯加低头嗅了嗅,一张嘴,叭
文华熙滚了好几年的塑胶球,就这样被一嘴咬破。
布偶哭笑不得地伸爪拍了拍大狗的头,他要踮起身子才够得到这只大得吓人的阿拉斯加。阿拉斯加对自己的恶行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觉得猫咪是在表扬他,得意之余不忘低头,一甩火热舌头卷着布偶的长绒毛狠狠地舔了一大口。
夕琼警惕地每天盯着他,怕他伤害文华熙,丢了一根大棒骨给他。凶荼舔了舔,觉得口感不如背上卧着的晒太阳的猫咪,遂意兴索然地丢在一边。
边牧依旧每天风雨无阻地报道,只是对着阿拉斯加愤怒地呲牙。阿拉斯加受不起挑衅,立刻掉头出门照脸就抡。两只经验丰富的大型恶犬立刻打成一团,尾巴各自都被薅秃一块,毛绒乱舞,牵都牵不住。
布偶则舔了舔自己正在愈合的伤口,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在午后的阳光下缓缓睡着了。
end
作者有话说:1-14号军训,这个无脑小甜饼很可能是大家看到的最后一次更新,毕竟我们14天每天都得交一千字感言,一万四千字呢【doge脸】
送给大家毛绒绒暖烘烘的布偶喵,不过剧情走向和正文完全无关。
胸胸除了胸一样很大,完全不是这么可爱的阿拉斯加【x】他也很渣[doge]
☆、十二
十二
魔主一旨既出,御苑的信枭便清啸振翅而去,穿过茫茫雪原,不日一只锦盒便送达了神族皇都。
侍人悄无声息地呈上以火漆封缄的锦盒时,麒麟将军正在看一纸清缴叛党的奏折。他自繁重公文中抬眼看了看,忽而扣上手中折子,揉了揉眉心。
神族宫禁森严,九重天阙钟磬次第,侍人往来如繁花朝露,难以胜数,却俱是静寂。
玉肃不曾发话,跪着的侍人便高捧起了来自敌人的信物,垂眉时一切神情湮没在灼灼灯影中,恍若泥胎木塑。
权倾皇朝的大将终于神色微动,绢黄纱笼的宫灯闪烁在他英俊面庞上,点明一道晦暗难辨的阴影:“下去罢。”
锦盒便被恭敬地放在了他案头,玉肃挽袖运笔,晕了晕墨,凝神细批一行刚劲字迹,是言明枭灭乱党,覆与手下副将的密文更是直接,一切牵连到前皇子的质疑声,都要悉数扑灭。
又批复了三折,朱笔又褪尽了红砂,案头层叠却分毫未见减少。
大将军在傅山砚边搁了笔,微微皱眉,倾身去拨宫灯。
他总觉得今日的灯火太昏暗了些,又或许是那盒……那盒子的缘故。檀香木喑哑的色调,像极了尘封经年的弦曲,千丝万缕勾得火光低靡。
玉肃将手指放在了外覆的火漆印信上,轻而易举便将红泥剥离。而后食指微触锦盒上的小锁,并久久地凝住了指尖那一点冰凉黄铜触感。
日理万机的将军回了手臂,又再拾起笔,续写上一行初干的墨迹。
三更天,他案头只剩十几叠。
是无关紧要的闲人,冗官杂谈,歌功颂德。谁得势这些“清流”便倒向谁,如是神族才致积弱难返,将无用武之地。
玉肃轻嗤一声,将手中笔墨尽兴一甩,悬在笔海之中。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间,昨夜他独自坐到五更天,却也没有这样漫长。
更漏声声,是鸳鸯瓦冷霜华重。
几百年前,有人同他念过这缠绵丽辞,翡翠衾寒谁与共?
玉肃喉头滚动,手掌不知不觉已覆盖在锦盒之上。
现在再来想这些,未可笑。
几乎是一瞬之间的决绝,他便抽回了手。惊起的微风如一声叹息,旋即吹散于这浩荡荡阆苑玉宇。
五更天,玉肃将笔墨沥得尽了,几近干涸的枯墨令绢纸也显得脆弱。是积年药须的苦涩,薄而脆地一片片砸了下来,落他满肩深雪。
神宫四季如春,又是哪里来的雪?
玉肃忽而伸出双臂,死死地扣住了那只方正的檀香盒
哐、哐,哐。
九重帝阙开,凤随紫云来。神帝驾临,纵使晨星半,也有道道朱门长启而迎。空荡而庄严的响声盖过了那黄铜小锁的落地声,宫监拉长了尖细的嗓子声声传着:“陛下驾到”
玉肃长吸一口气,向盒内望了一眼,指掌翻覆间又令它长眠。
文华蕴来得早了,初登大宝的新帝含了一抹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大将军,还在烦劳?”
宫娥鱼贯而入,他替玉肃拢了拢未好的笔:“朕特来陪你用早膳。”
这样亲昵的语气。
镇国将军却依旧端坐,连起身都不曾:“臣领受。”
文华蕴探向他肩头的手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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顿在了半空,仍是一派谦谦天潢贵胄气度:“朕知你为边境忧心,便礼罢。”
玉肃仍是淡淡的,文华蕴摆了摆手,身后侍从便悉数退出。
天际风云涌动,又剩君臣二人四目相对。
“将军握着……魔族送来的信物吗?”
玉肃猛然一惊,急急撤手,他分明记得自己已起了它,如何手心仍深深地在檀香雕刻中挣扎,硌出一条条深浅痕迹。
文华蕴立在他面前,宫灯一夜未添,是真的暗了下来。
“殿下”玉肃茫茫低吼了一声,手中锦盒锵然滚落。
“将军不必拘礼,殿下也好,陛下也罢,你我始终同心。”文华蕴唇边勾起一抹微妙弧度,亲手启了食盒,替他布菜。
人人都说他肖似兄长,那位神域的骄傲,高洁无瑕的大皇子。
然而现在他不过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名字,一笔史书边角的尘埃。
文华蕴笑了,舔了舔嘴唇,在舌尖回味两字“同心”。
他咬得极重,玉肃便随着他渐低的轻快语气跌了下去,躬身以双臂紧紧抱起摔在地上的盒子。文华蕴淡了笑容,看着玉肃面色不改地起身,也从容地拾起掉得远了些的小锁,举在手中:“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玉肃立刻将盒子锁进机关,连锁匙也忘了索回:“是臣失礼,陛下也该准备早朝了。”
盒子锁上,他仍固执地盯着合拢的机关,连欠一欠身行礼都不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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