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卜做人了
陈望之道,“她们所唱的,是我们吴地的春歌。”
宇文彻道,“春歌?”
陈望之点点头,舞勺之年,尚未及冠,黑亮的长发披在肩头,“唱给心上人听。”
“那,她们……唱的是……”
“女孩子的歌,我也不会唱。这样罢,”陈望之提笔,“我只记得一首,写给你看。”
“梅花落已尽,柳花随风散。叹我当春年,无人相要唤。”宇文彻道,“他唱的,是这首么?”
沈长平道,“正是。”
宇文彻难抑心酸,“还记得这首歌,想来肃王应当还记得些以前的事情。他同我讲过,他只会唱这一首。”
然而半盏茶的功夫不到,陈望之的疯病便大肆发作。他不肯吃药,将章士澄推在一旁,将药碗摔得粉碎。沈长平将他牢牢按在怀中,陈望之愈发疯癫,厉声尖叫,双目尽赤,两腿拼命踢打。最后章士澄扎了几针,他身体一软,昏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宇文彻急得满头大汗,“章先生,真没其他法子了?”
章士澄蹭得一身灰尘,道,“陛下,此人似乎大受刺激他见了药碗就突然犯病,也许是不喜欢吃药。”
章士澄分析的不错。第二日一早喂药,一见那碗,陈望之立时惨叫,跳下榻,捂着头逃进一处墙角。宇文彻无计可施,命一个亲卫按住他,亲自掰开他的嘴将药汁灌下。说来也奇,陈望之喝下药后便瘫软在地,一任宇文彻将他抱回榻上,甚至为了上药方便,宇文彻用匕首割了他的头发,他也全不反抗,状若死人一般。
“听说陛下这里昨夜好生热闹。”说话人乃骠骑将军宇文隆。宇文彻眼下两片青黑,叹口气,嗯一声,宇文隆又笑道,“是哪个土浑的漂亮妞儿罢?性子可够烈的,又喊又叫……”
宇文彻斥道,“不要胡说!”
宇文隆是宇文彻的远方堂弟,自打宇文彻夺嫡开始便率先响应,最是忠心耿耿。他吐了吐舌头,道,“土浑妞儿有什么打紧的?陛下脸皮也是太薄。平日里忙于朝政不近女色,这会儿看上一个又怎么了?若是中意,便带回去,不中意么,就杀了”
“阿隆。”宇文彻冷下脸,“不是土浑人。”
“哦?”宇文隆愈发好奇,“不是土浑人?那桑阿泰的宫里,还能藏着什么美女不成?不过西域诸部倒真是有几位如花似玉的公主,陛下正当盛年,此番凯旋,不如发下旨意,齐国人所谓后宫三千么,您也是该享用享用了。”
宇文彻道,“是一个前齐的旧人。”
“前齐?”宇文隆大吃一惊,“桑阿泰这里,竟有齐人?”
宇文彻道,“有,是朕以前的熟识。他疯了,朕让章先生给他医治而已,并没有什么土浑的……妞儿。”
宇文隆大为失望,片刻后复又打起神,“这位故人,难道是位江南的佳人?”又自言自语道,“不对,便是那江南的佳人,不幸落入桑阿泰手中,恐怕也已是残花败柳”
“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宇文彻出言打断,“朕命你追击土浑散部,你可办妥了?”
“要是办不妥,怎么敢来见陛下呢。”宇文隆不惧宇文彻的脸色,乐呵呵咧开嘴,“按照陛下所言,我带着人马,昨夜生擒了桑阿泰的左什么王,叫什么维的,这才刚回来,那人就绑在外面,他腿断了,还咬了自己的舌头,看来”
土浑的左贤王古里维,宇文彻狠狠掐了掐眉心,“杀了。尸体扔了喂狗。朕不想看到他,一眼也不想。”
第5章
土浑灭国,宇文彻在黑水城又停留十数日,方班师凯旋。这小半个月中,陈望之的疯病断断续续发作几次,或是哭叫,或是吵闹,而他极度惧怕药碗,每次喝药,都要宇文彻强行按住,大周章才能灌下去。
这一日宇文隆带了两名副将请见,宇文彻因为灌药,被陈望之一口咬在手腕,好在那人虚弱,也没什么力气,只是破了点皮,略有渗血。这种小伤宇文彻不甚在意,但章士澄却硬硬涂了药,裹了两层绷带。宇文隆一见到便大呼小叫,“陛下!您如何受伤了!”
“嚷嚷什么。”宇文彻瞪他一眼,“不打紧。”
“您是天子,这怎么行,是哪个不长眼的伤了陛下,我这就去剁了他喂狗。”宇文隆说着就要拔刀,宇文彻挥挥手,道,“没大事,我不是留了一个病人么,他不爱吃药,我非要让他吃,他咬了我一口。罢了,无须在意。”
宇文隆大皱眉头,吼道,“什么?他居然胆敢撕咬陛下?!”他的两个副将俱出身西凉,一个名叫拓跋弘,一个名叫慕容青,都二十出头,正是年轻气盛,闻言立时拔刀,宇文彻长叹一声,“你们坐下。我让你们来,是要讲正事,不是让你们胡乱叫喊。”
拓跋弘道,“听说陛下这里有个前齐的人?莫非是他?”
宇文彻淡淡道,“是他,他疯了,脑筋不清楚,你们跟个疯子理论,有意思么。”
宇文隆惊道,“疯子?是前几日那个夜里大吵大嚷的?”
“对。”宇文彻指了指面前的几个布墩。土浑游牧旧俗,虽然建城,依旧习惯席地而坐,整个皇宫,竟然连矮脚凳都没有几个。宇文隆大喇喇盘腿而坐,不屑道,“什么疯子,怕是装疯卖傻,齐国人最是狡诈,就说那个沈”
宇文彻厉声喝止,“宇文隆!”
宇文隆不禁抖了一抖,他虽用西凉语,也知自己行为不妥,连忙跪下,“我错了,您不要生气。”
“阿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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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宇文彻面色阴沉,“朕最信任你,原以为你能理解朕的苦衷,没想到……就连你,也不明白朕的意思吗?”
西凉与前齐,敌对杀伐,互不相让,战争连绵已有百年。宇文彻将两国统一,迁都建康,引发凉国上下强烈反对。宇文彻力排众议,不但定都建康,更重用一批齐国的旧人,予以高位。宇文隆嗫嚅,“那个,就是,我们好多人都抱怨,说陛下未也太、太偏心了些。”说着,瞧瞧用眼角窥视宇文彻的脸色,拓跋弘和慕容青跟着跪下,埋着脑袋,大气不敢喘一声。
“好多人抱怨?”宇文彻居然放缓了表情,“阿隆,你说一说,都是谁抱怨?我又哪里偏心了?”
宇文隆老老实实,竹筒倒豆子一般说道,“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您说我割了舌头喂狗,我也不说二话我对陛下的心是诚的。但是,陛下您未对那些齐人也太偏重了?我是讲心里话,陛下罚我就是,不要罚别人。”
宇文彻道,“不罚你,你想说什么,就说来。”
宇文隆道,“我们大凉灭了他们齐国,本就是陛下您的本事。我们凉国人,哪里比他们齐国人差了呢?但陛下您非要迁都,迁到那建康去,路又远,天气又闷热。咱们凉国好多人都说受不了那潮湿,恨不得天天下雨。下雨也是小事了,就说这次讨伐土浑,凭什么他沈长平做大将军?不是我自卖自夸,弟弟觉得自己并不比他差,可您千叮咛万嘱咐,要我听他的话。昨日他说商议,那我是有话直说的,我说,留着那些土浑人做什么,全杀了干净。他就不乐意了。陛下您评评理,我错了吗?不是他让我说话的?他不就是前齐的一个小小副将,您封他个官儿做,他就张牙舞爪,眼里没有我们凉国人了!”
宇文彻道,“抱怨完了?”
宇文隆嘿然,挠挠头,过了会,又道,“普折罗他们也不服气。他们一族跟咱们宇文部原本就不齐心。再说那个沈长平,他一个齐国人,要不是您把他救了,他早死在漠北。您还把乌洛兰家的女儿嫁给他!乌洛兰不高兴,换我,我也高兴不起来。”
宇文彻道,“还有什么,一并说出来。”
宇文隆想了又想,道,“没……没了。”
宇文彻道,“你们觉得我偏心,也没错。”
宇文隆一愣,“啊?”
“我是对他们有所偏重,可是阿隆,你们总眼盯着什么凉国齐国,怎么就不想一想,如今这天下都是一国,你也好,沈长平也罢,俱是我大凉的臣民。朕唯贤是用。”
宇文隆道,“您的意思是,我不如沈长平?”
“沈长平熟读兵法,且年长你十几岁。他与我西凉征战时,你我还是稚子。”宇文彻扶起宇文隆,“阿隆,我登基这些日子有多为难,想来你也看在眼里。”
宇文隆道,“那是自然。所以,陛下让我做什么,我没二话。就是……”
“不光你,还有你们。”宇文彻命拓跋弘与慕容青坐下,“你们听着,既然是一国人,我为天子,那就要忘了什么西凉,什么前齐。其实,别说你们心里不舒服,难道以前齐国的门阀世家,就认同朕这个外来的帝王了?他们心中疑虑,闭门不出,尤其那些读书人,贤才大能,不得为我所用。沈长平在门阀中素有声望,朕重用他,是为国考虑。你们想没想过,眼下的情势,如果朕只用凉国人或者干脆只用宇文部的族人,不用其他人,这么任人唯亲,不出几年,我大凉便是第二个前齐。陈玄如何覆亡,他的教训,难道你们一点都没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宇文隆转了转眼珠,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是我太钻牛角尖。可是,陛下你……就比如说,那个你藏在房里的齐国人罢,他咬你,你也不罚他。这又是为什么?”
宇文彻低声道,“那个人,是齐国一个很有名望的人物。朕搭救他,也是为了日后打算。再者,朕当日做质子,他对朕有恩,他流落土浑,朕不能见死不救。”
宇文隆一拍大腿,“原来对陛下有恩!那也是我们的恩人了。我错了,陛下你莫往心里去。您放心,以后谁在瞎嚷嚷,我就割了他的狗舌头。”
宇文彻道,“你且安静些。凉齐世代征战,其中恩怨,岂是一朝一夕能化解的。走一步,看一步罢。行了,朕有事要叮嘱你们,你们听好了。”
千里彤云,寒风凛冽,细小的雪花不住飘落。
宇文彻手持大氅,柔声道,“月奴,我带你回去。回建康你家去,你不要怕。”
陈望之抓着衣襟缩在角落,看也不看宇文彻。他身上伤口渐愈,神智却依然糊涂,不开口,不认人,不是发呆便是昏睡。章士澄检查数次,发现他有中毒的迹象,更有甚者,手筋脚筋全被挑断,武功尽失,形同废人。
宇文彻唤了几声,陈望之只是蜷缩颤抖。没办法,宇文彻上榻将人拖进怀里,用大氅裹了,打横抱起,那人身体僵硬如石,喉咙间呜咽几声,满面惊慌。“我不会对你怎样的,”宇文彻道,“你大可安心。”
第6章
宇文彻坐在池塘边,水面倒映着他面孔,一侧脸高高隆起,嘴角青紫。
方才下了课,几个齐国的贵族子弟将他堵在路上,为首的便是高玢。宇文彻身量较几人高大,但双拳难敌四手,不一会儿就败下阵来,被死死按住。高玢手提软鞭,满脸阴云,道,“骚鞑子,一双眼睛也是骚的!”说话间抬手就是一鞭。宇文彻哪里躲得过,脸上火辣辣一痛,高玢又是重重一鞭,“还看么!”
宇文彻怒吼,“我没看!”
高玢冷笑,“没看?我这几日不在,你便涎皮赖脸的跑去同月奴搭话,别以为我不知道。”
宇文彻确实找陈望之搭话,还鼓足勇气,请教了几个问题。顿时哑口无言。低着头,生生挨了高玢十几鞭。高玢最后在他身上踹了两脚,扬声道,“西凉狗,滚罢!”
宇文彻惊醒,肩膀酸痛,眼皮沉重如铅坠。
更漏声声,可能已过了三更。他将面前的各种文书推开,揉了揉眉心。大军行进速度极快,这一日已过秦岭。前齐的亡国之君陈玄即位之初,在骊山脚下大修行宫,富丽堂皇,极尽奢靡。此刻宇文彻便身处行宫之内,他没有心情享受,处理军务直到深夜。
“陛下。”谢渊轻手轻脚走进来,“您该休息了。”
“过三更了么?”
“快四更天了。”
宇文彻道,“好。”谢渊叫了几个小黄门,都战战兢兢,立在下面哆嗦。宇文彻道,“打些热水,我自己洗。”小黄门仿佛得了赦,答应着跑开,有个年纪最小个子最矮的,一不小心跌倒在地,翻身而起,瞪大眼睛恐惧道,“陛陛陛下”
“去吧,仔细别
陇头歌 分卷阅读6
再摔了。”宇文彻长长伸个懒腰,又对谢渊道,“连日来你也辛苦,换了班,你也去睡。”
谢渊道,“谢陛下,等您歇息了,臣再去巡视一圈。”
谢家兄弟,兄长谢渊沉稳谨慎,宇文彻最是放心。“对了,”他环视左右,“我带的那个人呢?他睡下了?”
“回陛下,”谢渊微微叹息,“他不睡,刚刚躲在柱子后面。臣请他出来,他好似听不见。”
宇文彻点点头,“好,没事了。”
不多时小黄门端了水并洗漱的用品鱼贯而入。宇文彻自行洗把脸,忽然听到悉悉索索一阵动静,眼角一瞥,却见柱子后探出半个脑袋,头发蓬乱,眼神涣散,正是陈望之。
回程的日子,宇文彻一直将陈望之带在左右。刚出黑水城,还没过阴山,陈望之就患了热症,高烧不退。章士澄没日没夜地看护,好容易烧退了,人却浮肿了几圈。不过退烧后虽然依旧沉默不语,陈望之的疯病到底没再犯过。
“怎么了?”宇文彻拿起手巾拧干,“你也要洗?”
陈望之似乎受了惊吓,倏然缩脑袋,过了半晌,又缓缓探出,还是那样不声不响地盯着宇文彻。宇文彻望着那张肿胀的面孔,拭净脸上的水珠,轻声道,“刚才,我梦到你了。”他手持手巾,缓缓向陈望之走去。只要手中不拿药碗,陈望之虽然恐慌,但绝不会逃走。“我梦见小时候,我在建康,寄人篱下。有天,高玢拦住我,恶狠狠地抽了我十几鞭,要我不许同你讲话。”
“你还记得高玢么?”宇文彻蹲下身体,与陈望之平视。
陈望之皱起眉,嘴唇翕动,表情一会儿犹豫,一会儿迷惑,一会儿痛苦,但他终究什么也想不起来,望着青石地砖发愣。地砖雕细刻,莲花缠枝花样,取“步步生莲”的意思。宇文彻道,“不记得,也无所谓。”
“……唔。”
“梦里没有你,但是跟你有关系。高玢总是打我,说我贼眼睛盯着你瞧。”念及往事,宇文彻忽然一笑,“他说的没错,我那时,天天躲在后面偷看你。你知道为什么吗?”
陈望之怯怯地看向宇文彻,宇文彻缓缓伸出手,试探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陈望之登时惊叫,连滚带爬地逃到床榻的屏风后,静默中,渐渐响起低低呜咽,仿佛风声。
宇文彻在行宫驻扎三日。第三日夜里,宇文彻正批阅军书,忽然柱子后面传出动静,陈望之探出身体。浮肿消退,终于显出清丽的眉目,只是面容憔悴,双目无神。
怕惊扰到他,宇文彻干脆视而不见,继续批阅。陈望之以手抱柱,身体动来动去,宇文彻批了一份又一份,最后忍不住,转过脸去,道,“做什么?”
陈望之这次没有躲,居然直愣愣地看过来。宇文彻瞧一瞧他,想了想,顺着他的视线,发现他盯着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手旁的四个玉碟。那玉碟中盛着几样细糕点和干果。宇文彻不喜甜食,小黄门送上来,他碰也不碰。“你想吃么?”宇文彻指一指碟子,柔声道,“你若想吃,都给你,好不好?”
但陈望之躲在柱子后面,盯着碟子,却不肯上前。宇文彻端起两个,才到近前,就被陈望之一把夺走。他抓起糕点,背对着宇文彻拼命塞进嘴里。宇文彻哭笑不得,连声道,“你慢点吃,不要着急这么喜欢?喜欢我让他们再送来。”说着唤了小黄门,“你这个点心,可还有?”
小黄门颤声道,“回陛下,有的,有、有很多。”
“那照这样子再拿来,对了,你们这里,有没有牛乳?”宇文彻出身西凉,平日不饮茶,即便饮茶,也是用滚烫的牛乳冲泡茶叶。他见陈望之吃的香甜,不禁腹中也跟着饥饿,“有牛乳,就倒两杯,要热的。”
小黄门一叠声答应着跑下去,不消片刻,送上点心干果和两大盏热气腾腾的牛乳。宇文彻自己拿了一盏,喝了一口,五脏六腑都暖了过来。他把点心碟子放在陈望之脚边,敲敲莲花纹青砖,“喏,有很多呢,吃了不够,再来吃这些。”
陈望之回头望他一眼,口中鼓鼓囊囊,模样犹如冬日储藏食物的灰鼠。宇文彻觉得有趣,又道,“不要光吃,喝点牛乳。章先生说你肠胃虚弱,牛乳最是滋养。”他好心好意,将牛乳放到玉碟旁,“来,尝一口,要不喜欢味道,我让他们加点糖”
然而陈望之猛然脸色惨白,望着那盏乳白色的液体,半张着嘴,好像想要尖叫,却叫不出声来。
第7章
宇文彻举着那只玉盏。触手温润,应当是块上好的玉。“牛乳。”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过冷硬,他尽量将声音压得柔缓,“味道很不错的……不喝吗?”
陈望之嘴唇抖得越来越厉害,恐惧变成了绝望。
“你不喝,就算了。”宇文彻道。现在的陈望之已经不在是当年的陈望之,章士澄说,这个人疯了,可能会一直疯癫下去,也可能有所好转……但总归不是他记忆中的陈望之。那个真正的陈望之是不吃甜食的,整个太学,只有高玢喜欢甜点,也只有这位博陵王世子,敢在教辅的面前大吃大嚼,还振振有词地说,“吃不饱,怎么能读得下书去。”
“你喜欢吃甜的了?那我让他们找点甜的东西……我不讲究吃食,不懂。”捶了捶膝盖,方要站起,却见陈望之慢慢探出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那只盛满了牛奶的玉盏。
“嗯?”宇文彻惊讶,“不是不想喝吗?”
陈望之紧抿双唇,颤巍巍地举着玉盏,然后闭上眼睛,轻而快速地“沾”了一口。
“怎么样?”也许他疯了后失去心性,就同小孩子似的,不爱吃这个,不爱喝那个,尝一尝,试一试,或许合了口味,就不会挑嘴了。宇文彻凑近了,从碟子里找出一块饴糖,鼓励道,“如果都喝了,就给你糖……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陈望之睫毛抖了抖,撩起眼皮,居然朝宇文彻笑了一下。这是个极其怪异的笑容,勉强勾起唇角,假模假式的,硬拗出的“笑”,还带着三分惧怕,三分谄媚。他低头又舔了一下牛乳,然后继续讨好地假笑着,喉咙间呜呜咽咽,好像要讲什么。
宇文彻正要把糖递给他,陈望之突然脸色大变,丢下玉盏,扑到一旁,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君上这几日消瘦了。”拓跋明道,胡茬子挂着几滴牛乳。他随手一擦,“天气越来越冷,眼瞅着就要到建康城了,能有什么事,值得君上忧心。”
贺兰方成比拓跋明年轻,面前摆了杯茶。拓跋明不满,“好端端的学什么不好,学起了饮茶。”
“饮茶怎么了,”贺兰方成年轻气盛,立刻顶了回去,“茶能解毒,亦能提神。”
拓跋明撇嘴,“什么解毒提神的,尽是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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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胡说八道。我们君上就不喜欢茶,对吧?”转向宇文彻,甚是得意,“我们凉人,就该有凉人的习惯。不喝牛乳算什么大凉的子孙”
贺兰方成拔刀出鞘,“你什么意思?”
“行了!”宇文彻听到牛乳二字便头疼欲裂,哪有心思调停他们的争吵。陈望之再度高烧不退,惊惧抽搐,命悬一线,连章士澄都直言无计可施。这都是那盏牛乳惹出的祸事,宇文彻后悔不迭,但他不懂医术,能有什么办法,且陈望之见了他就恐慌失措,越病越重,他只能每日干等着消息,甚至不敢去瞧他一眼。“你们若无事了,就都下去罢。”宇文彻捏一捏眉心,又道,“牛乳朕也喜欢,茶也喜欢,饮料而已,何必非要分出高下。”
拓跋明讪笑,“是是,都好。”
贺兰方成白他一眼,面露忧虑,道,“君上的脸色,看着不好,莫不是病了?”
宇文彻叹息,“朕没病。”
贺兰方成转忧为喜,道,“君上没病,那我们就放心了。”
这二人行了礼退下,走到账外还在为了牛乳和茶争论不休。宇文彻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跟前是杯牛乳,已经冷彻,端起一饮而尽。捏着杯子看了又看,却仍是不能明白,就牛乳而已,怎么就让陈望之怕成这样。
夜凉如水,繁星闪烁,连绵的营帐,灯火闪烁。不知是谁吹响了芦管,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大军即将抵达建康,士卒雀跃,归乡之情尤甚。“朕走一走。”宇文彻寻着芦管的声音而去,谢渊跟在身后,“你会吹芦管么?”
谢渊躬身,道,“不会。”
“朕吹笛子,也就几支曲子,吹得不连贯,惹人笑话,后来,也就不吹了。”风冷而潮湿,含着水汽,果真江南的冬天。“卿知道么?在朕的故乡,有些曲子,是不能随意对人吹的。”
谢渊道,“臣不知。”
宇文彻微微一笑,“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
忽然芦管调子一转,小曲儿轻快流利。“这是夏歌。”谢渊侧耳倾听,轻声道,“但臣不会唱。”
二人带着一队兵士,循着声音,来到一处营帐前。篝火明灭,几个守夜的士卒抱着长枪,聚成一团嬉笑。谢渊目色一暗,宇文彻摆手,摇一摇头。就听一个年长些的士卒压着嗓子,道,“此番回去,可要好好歇一阵子了。”
另一人笑道,“歇?想得美,你媳妇让你歇?”
那年长的士卒捶捶腰,“哈哈,我是不行了,你嘴上别说我,你啊,心里早飞回媳妇身边了吧!”
又一个士卒嘿嘿笑道,“别说了,快看小项儿,脸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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