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卜做人了
“脸红?”年老的士卒拍了一把小项儿的脑袋,“你今年,不是有十八岁了么?”
小项儿怯怯道,“有是有了……”
“娶亲了不是?”
“嗯。”
几人登时哄笑,“小媳妇漂不漂亮?”“几岁了?”“想得很罢!”
小项儿扭捏,“她比我大三岁呢。”
“大点好。”年老士卒道,“有孩子了么?”
“没有……”
“那这次回去,你得加把劲儿了!”
又是一阵笑。谢渊道,“臣管教下属无方,值夜竟然闲聊。这就去”
“不用。”宇文彻裹紧了大氅,“这都要回家了,聊几句,又何必惩罚他们。”那几人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裹挟风声,再也听不清楚。宇文彻怔怔立在风中,忽然道,“走,去瞧瞧他。”
许是同乡口音亲切,陈望之不怎么抗拒沈长平。
宇文彻站在帐外,听着沈长平安抚陈望之,如同安抚一个惊惶的幼儿,“别怕,吃了药,就带你出去玩儿。给你做新衣服……”
陈望之哽咽几声,沈长平又道,“要吃什么,我也给你买。”
“你知道么,”宇文彻转过身,对谢渊苦笑,“以前的他,绝不会示弱。”
谢渊道,“臣听说过。”
“他性格极为刚强,他说过,不吃甜食,因为甜食会令人软弱。”陈望之模模糊糊地发出一声叫喊,沈长平又是一番抚慰。“……朕万万没想到,他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据说,他是被陈玄所害。”
宇文彻点点头,陈望之无助的哭声飘出了帐子,“朕,很难过。”
第8章
仲冬之月,建康迎来了第一场雪。
夜漏二鼓,台城人声寂然。宇文彻用力搓了搓指尖,烛火摇曳,犹如鬼影。
“刚才……那是打雷了?”
谢沦上前,低声道,“君上,下雪了。”
宇文彻讶异,旋即喟然,“下雪了。”
江南,也是会下雪的。
但江南的雪,与塞北不同。西凉的雪是猛烈的,如同刀子,割得人睁不开眼睛。宇文彻生母出身微贱,连带这个儿子也不为所喜,自幼便被送往各国作为人质。雪后的草原白茫茫一片,他坐在马上,艰难地在雪中跋涉母亲的呼喊被风声吹散,等到十余年后宇文彻终于回归故土,母亲早已去世,按照习惯,葬在草原某个偏僻的角落,连一处低矮的坟茔也没有留存。
宇文彻走出太极殿,谢沦脚步轻快,顺手打醒了几个瞌睡的内侍。“净偷懒!”年轻人充满活力,“好好站着!成天到晚,好吃懒做……”
天空阴沉沉的,西北角泛着红光。细密的雪花扑面而来,宇文彻打了个抖,一个尖细的嗓音自背后响起,“君上。”内监总管程清恭敬地捧着一件狐裘,“天太冷了,您穿得单薄,还是披上吧。”
宇文彻入主台城后,遣散了大部分内侍和宫女。他尚未婚配,连侍妾都没有。偌大的宫城只有皇帝一人独居,当时就有几名重臣提出,至少先娶一位皇后,等到三月再大选秀女,充实内廷。宇文彻哪里刚刚登基,哪有那个心思,便一拖再拖。他虽然崇尚齐国文化,却极度厌恶前齐历来的穷奢极欲。尤其这台城富丽堂皇,不知动用了多少民脂民膏。眼下国库空虚,更是要以节俭为上。昨天又有上书者,劝他尽快选妃,被宇文彻直接驳了回去。
狐裘轻暖,宇文彻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这是哪里寻出来的?”
程清道,“库里。”
“以后,朕的衣服,不要熏这些香。”宇文彻摆摆手,“你下去歇息罢。”
程清是前齐留下的内侍。他不愿离开台城,自辩年纪大了,在外无亲无故,出宫也是等死,带着一群上了年纪的内侍宫人跪在太极殿外苦苦哀求。宇文彻命人查了他的底细,发现他以前竟侍奉过肃王。肃王病死后方回到宫中做使役。于是便将他留了下来。程清寡言少语,但手脚麻利,很有眼色。“君上,天色晚了,明日还要上朝,您不若先歇息罢。”
“也罢。”宇文彻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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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空气清冷,讲话时呼出一团团白气。他现在住在太极殿西厢的暖阁中,处理公务甚是便捷。程清跟在身后,招招手,几个小内侍静悄悄地退下,不一会儿流水般送上热水等物,显然比行宫的那群小黄门熟练得多。
宇文彻洗漱罢,坐到榻上,看程清将暖炉从被中取出,忽然道,“那边,可有动静?”
程清面露喜悦笑容,“殿下他睡了。今日一天都过得很好,吃了两餐,药也服了。”
宇文彻出了回神,“那就好。”
大军进入建康城的前夜,陈望之的高热终于缓缓退却。
然而,醒是醒了,却成了傻子。一问摇头三不知,只会说肚子饿了,问他姓甚名谁,家在哪里,均是摇头。
“你认识我么?”宇文彻问询跑去见他,鞋子都没来得及穿好,陈望之望着他,目光迷惑而空洞,轻声道,“不认识。”
“那,你可认识他?”宇文彻拉过沈长平,急急忙忙问道,陈望之依旧摇头,咬着手指,“不认识。”
谁都不认识,什么也记不起来。章士澄诊了又诊,言说可能是高烧导致失忆。如同疯病一样,也许是身体自然而然的保护,抹去他一些痛苦的记忆。
“那要怎么办啊?”沈长平急得团团转,“昨天还认识我呢!今天一睁眼,就!”
“你是真的不记得了么?”宇文彻坐到陈望之身旁,咬咬牙,命人送上牛乳和糕点。陈望之说,“不记得。”端起牛乳几口喝个光,还舔舔嘴,皱眉道,“苦的。”
宇文彻道,“好,不记得,就不记得罢。”
陈望之抬起头,摸了摸耳畔凌乱的短发,“我认识你么?”
“你……认识。”
“为什么,我的头发这样短?”
“你病了,要敷药,所以我把你头发割掉了。”
陈望之皱起鼻子委屈,“我这样,头发还能长出来?”
宇文彻从来没有见过陈望之这幅表情,沈长平也没见过,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陈望之又道,“我很饿,那块糖糕,可以吃么?”
宇文彻将陈望之带回了台城,起初,安置在东厢。后来,着人打扫了太液池畔的一个阁子给他单独居住。程清见到陈望之,欣喜若狂,趴在地上去抱他的小腿。陈望之哪里还记得这样一个内侍,惊慌地躲在宇文彻身后,连声道,“你是谁?我可不认识你。”
程清痛哭失声,“殿下怎么不认识臣了呢?臣是程清呀!”
陈望之大摇其头,“不认识,我不认识你。”
宇文彻扶起程清,“他生了病,谁也不记得。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
程清流泪,“原以为只有去阴间才能与殿下相见,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日!”又转忧为喜,跪下给宇文彻叩头,感激他救回了肃王性命。从此侍奉越发殷勤卖力。宇文彻平时用不到内侍,就打发他去伺候陈望之。陈望之却被程清那日的举动吓到了,说什么也不要他。于是程清依旧在宇文彻左右,只每日去太液池问候。
“殿下晚间问起,陛下怎么不去瞧他。”程清道。
宇文彻笑了笑,拿了个手炉抱在怀里,“他那边,炭火够用么?”
“够用够用,这台城里,眼瞅着就君上和殿下,炭火怎么烧都烧不完。”程清察言观色,赔笑道,“也是了,君上好久没去瞧肃王殿下了呢。”
“朕忙于公务,得了空再去。”宇文彻道。
“是,君上日日操劳。臣明日去回殿下。”程清拉下帷幕,宇文彻道,“程清,他……真的提到朕了?”
程清道,“臣怎么敢欺瞒君上?殿下问起好几次了。”
宇文彻道,“好。”熄了烛火,他躺在黑暗中,心中五味杂陈。陈望之想见他,他如何不想见他?但是,怎么去见……
他竟然犹豫了。
雪后初晴,宇文彻守在路旁柳树后,静静等待。
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了宁静。陈望之骑在骏马上,穿着一身雪白的裘服,衬得容貌愈发出尘绝世。“宇文彻,”他下了马,“你躲在那里做什么?”
宇文彻道,“我打了狐狸,送你做衣裳。”
陈望之淡淡一笑,“我不要你的狐狸。”
宇文彻失落,“我知道你有狐狸毛的衣服,我没别的送你,就只有这只狐狸。”
陈望之牵过他的手,“你的手好暖。”
宇文彻顺势将他搂进怀里,牢牢抱住,吻他白皙的额头,“……早知道,早知道……早知道你这样,我当初就该先去求你父亲,将你许给我。”
陈望之安稳地靠在宇文彻怀中,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第9章
隔一日休沐。清晨,宇文彻醒来,身侧空荡荡的,他发了好一会呆。
“雪,还下着么?”
程清躬身,“下着。”
宇文彻嘴角起了小小一个燎泡,火辣辣一碰就痛。拢了拢披在肩头的狐裘,默然半晌,他吩咐道,“朕午间,要去探望肃王。”
银装素裹,琉璃世界。
太液池结了厚厚一层冰面,犹如光滑的镜子。几只硕大的灰喜鹊在雪地中蹦跳啄食。宇文彻穿过池边的游廊,边走边问,“他听到朕要去,有没有说什么?”
程清道,“殿下听说君上来探望,高兴得很。”
宇文彻道,“他高兴?”
澄清道,“若是以前的殿下,臣不敢妄言他的喜怒。现在的殿下么……”
宇文彻明白他的意思。陈望之失忆之后,行为举止,与以往大相径庭,喜怒哀乐全部写在脸上。那个性子深沉的陈望之消失无踪,他愀然立在廊下,雪花飞入衣襟,一点寒冰,贴上肌肤,迅速地划开,蒸腾不见。
“……他高兴就好。”
事实正如程清所言,宇文彻前脚踏入院子,便看到阁子的门后探出一个脑袋。陈望之眨眨眼睛,周遭的宫人内侍跪了一地,他却站在那里,笑生两颊,欢声道,“你来啦!”
一个年长的宫女立刻拽一拽陈望之的袖口,低声道,“殿下,快”
“你们起来罢。”宇文彻怔愣。陈望之脸色红润,神完气足,黑亮的头发尚不能束起,披在脑后,用青绳绑住。眉目秀致,湛然若神,若不是趿着丝履,宇文彻简直以为,梦中的那个陈望之回来了。
“你看什么?”陈望之摸摸脸,伸出手,笑嘻嘻道,“我净了面,还洗了澡。”
“啊,没什么。”宇文彻愣了愣,陈望之摆摆手掌,小声嘟囔道,“苦嗒嗒。”
“什么?”宇文彻醒悟,原来陈望之要同他握手。这时那名年长宫女又拽了下陈望之的衣袖,轻声道,“殿下,刚刚说好的。”
陈望之放下手臂,笑道,“好罢。”
“怎么了?”宇文彻一头雾水,问那宫女,“朕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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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你叫董琦儿。”
董琦儿道,“回君上,奴婢正是。”她少年入宫,至今已有三十余年,历经两朝更迭,行事极为沉稳。陈望之看看她,笑一笑,目光流转,在宇文彻脸上扫了一眼,又是一笑。董琦儿跪下,道,“君上见谅,殿下他……”
“他刚才讲我什么?”宇文彻见陈望之掩口而笑,肩膀抖动,模样居然甚是可爱,不由心神一荡,“你笑我?”
陈望之道,“我说,你生得好看。”
董琦儿这下慌了神,“殿下!”
“不妨事,他爱说,由他去罢,高兴就好。”宇文彻随意坐在西面的榻上,招呼陈望之过来,环顾四周,道,“你这里倒是暖和。”
“你那不暖和么?”陈望之大喇喇坐到长榻另一角,两手摆在膝头。董琦儿摇头叹气,陈望之道,“对了,我要称你为‘君上’她成日教我,可我总是忘。”
宇文彻道,“你还记得我是谁?”
陈望之连点了四五下头,认认真真道,“记得。我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你。”
宇文彻苦笑,“那以前呢?”
陈望之摆弄束在腰间的丝绦,结扣繁复,“以前?那我自然不记得了。”
宇文彻怅然良久,道,“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
“记不起来。”陈望之歪了歪头,流露出几分迷茫,“我一想事情,脑子就痛。夜里做噩梦,梦到好大的蛇追着我咬。我很怕,干脆就不想了。不想了,也就不做梦了。”说罢拍拍肚子,“我饿了,我们吃饭罢。”
不多时午膳摆上,宇文彻道,“你过来,坐我旁边,我们一道吃……热闹些。”
陈望之这次很听话,乖乖地膝行,挪到宇文彻身侧,坐直了,将衣摆的褶皱捋平。他手指细长,指节纤细,与一般男子不同。宇文彻拿起一块桂花糖糕,“月奴,你告诉我,你见了我,究竟说我什么了?”
“你叫我月奴我为什么叫月奴?”陈望之不答反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块糖糕。
宇文彻缓缓道,“因为你的生辰在八月十五夜间,八月十五的月亮最是明亮,所以,你的母亲为你取了小字,便叫做月奴了。”
陈望之想了想,“那你有小字么?”
“没有。”宇文彻将糖糕放入他面前的白瓷碟子,“我母亲,生下我之后不久便去世了。我父亲不喜欢我,自然也不会在意我的名字。”
“原来如此。”陈望之睁大眼睛,“那我的父亲和母亲呢?为什么我没有见过他们?”
陈望之生母不知名姓,据说生产后不治身亡。陈玄则在清凉山点了一把火,同他的珍玩珠宝焚身烈焰,足足效仿了一把商纣王。宇文彻命人敛了他的遗骨,按废帝的仪礼,葬于齐国王陵最偏僻的角落。董琦儿低声道,“殿下!”
宇文彻看一眼董琦儿,又朝程清摆摆手,道,“你们下去,吃自己的。我和月奴讲讲话。”二人躬身,率众人退下。宇文彻复向陈望之笑笑,“你的母亲,去世的也很早。你的父亲,也已不在世上。”
“啊,那我和你一样了,”陈望之露出同情的神色,“我们同病相怜。好罢,我错啦。方才你来,我说‘苦嗒嗒’,因为你总是苦着脸,满脸不高兴。”
“我……我苦着脸么?”宇文彻吃了一惊,“真的?”
陈望之捧着糖糕咬一口,腮帮一鼓一鼓,“嗯……我唤你‘苦嗒嗒’,董琦儿不要我说。她说你是天子,一不高兴,就会……”说着手向下一劈,“你生气了?”
“不会,不会生气。”宇文彻哪有进食的心思,只盼陈望之多说几句。他同陈望之虽然早就相识,但同窗数载,也不过讲了几次话。“不生你的气。”
“那你也不会打我?”
“我如何会打你!”
“我做梦的时候,梦见蛇,还有人打我。”陈望之单薄的身体一抖,宇文彻连忙握住他微红的指尖,低声道,“你可是觉得冷了?”
“我不冷。”陈望之抽出手指,缓缓咀嚼糖糕,宇文彻用白狐裘将他围住,系了丝带,“这样,暖和些。”
围着狐裘的陈望之越发像那个梦境中的少年。他垂着眉眼,不发一语,咽下糖糕后方开口,“你的手很冰你是不是生病了?”
宇文彻只恨不能如梦中那般将他牢牢抱在怀中,“我怎么会生病。即便是病了,见了你,病也好了。”
“你这人真奇怪。”陈望之悄悄探出手,去够宇文彻面前的糕点。“我又不是药,又不是章先生,你病了,见我怎么会好?”
宇文彻口不择言,自己的话果然奇怪,不禁面红过耳,窘迫道,“对,我糊涂了。”
陈望之吐舌头扮个鬼脸,“你也会糊涂?对了,琦儿姐姐他们都说我和以前一点也不一样。”挑眉一笑,“此话当真?”他长眉秀目,表情灵动,宇文彻何曾见过这样的陈望之,登时结结巴巴道,“是,是不太一样了。”
“那以前的我,是什么样子的?”
“……”
“告诉我嘛,”陈望之捉住宇文彻手腕晃了晃,“你告诉我,我什么也想不起来,头痛得紧。”
宇文彻试探地抚摸他的鬓角,陈望之没有躲避,毫不畏惧地仰着脸,半眯眼睛,像一只舒服的猫,“比如说,以前的你,决计不会这样……对我笑。”
第10章
宇文彻躲在柳树后,寒风吹进脖子,几片新雪飘落,冷得彻骨。
江南地气潮湿,每逢冬日,湿气仿佛能钻进身体深处,像无数把细小的刀刃搅动。这条路通往肃王府朱红色的后门,他已经等了小半个时辰。今天是冬至,陈望之要去博陵王家过节。宇文彻发现,他平时皆从后门出入,或许是不愿背个私自结交重臣的名声。
由于齐国当朝的天子并不疼爱这个最小的儿子,肃王府在京城一隅,位置偏僻。这条小路更是鲜有人迹。宇文彻在这背阴的地方等了又等,日头渐渐升起,门开了,他不禁神一振。
陈望之骑在白马上,白色裘服,一尘不染。宇文彻大起胆子,自柳树后走出,清清嗓子,道,“陈、陈望之。”
“宇文彻。”见到他,陈望之微微惊讶,“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又是一阵风,宇文彻冷得跺跺脚,忽然发现鞋袜尽湿,沾满泥泞。他母亲早逝,自幼在各国辗转,有时连温饱都难以维系,更别说锦衣玉食,做梦都没想过。陈望之一双眼睛沉沉地将他上下打量,宇文彻自惭形秽,慌忙把怀里的包袱拽出,硬邦邦道,“天冷了……送你!”
那是两条白狐狸皮。宇文彻母亲的亲族有人出任使者,前来大齐朝拜,给这位饱受冷落的皇子捎带了些西凉的特产。凉人游牧卫生,先时逐草而居,擅长
陇头歌 分卷阅读10
打猎,这两条白狐狸皮通体雪白,一丝杂毛也无,油光水滑,乃上好的皮货。那位使者原意让他留着,万一遇到什么事情,可做打点用。但宇文彻满脑子只想着陈望之,那位肃王殿下也不得父亲的疼爱,太学里盛传,他穿的那件白色的裘服,是高玢送的礼物。
“谢谢。”陈望之看也不看,“你留着罢。”
宇文彻身边没有侍女,就两个小厮,素日衣服破了都是自己缝补。今天兴冲冲跑来,那两条狐狸皮就随便找了块布扎成包袱。“很好的。”他急急忙忙拆开,献宝般捧起,“我们凉国,最好的猎人,才能打到这样的狐狸。”
“我不需要。”陈庆之淡淡道,脖颈处的风毛闪着银光。“我还有事,先行一步。”说着就要催马前行,宇文彻大失所望,跟在马后跑了几步,叫道,“陈望之!我”
“天气冷,下着雪,你还是请回罢。”陈庆之一口缱绻吴语,虽然柔和,却薄如凛风,毫无起伏。
用过午膳,董琦儿端上两个杯子,一大一小。大的,是与宇文彻的,小的,是陈望之的。陈望之眼睛咕噜噜转一圈,悄声问董琦儿,“他的和我不一样。”
董琦儿苦笑,不发一语,躬身退下。陈望之唉叹道,“我是不是很笨?”
宇文彻一愣,“不,你若是苯,天下便没有聪明人了。”
“那是以前的我罢?”陈望之搬起一条腿,哎呦哎哟几声,愁眉苦脸,嘟囔道,“我这样坐,不一会脚也麻,腰也痛我想,以前的我肯定很是聪明,特别有本事,说不定还是什么大官儿。现在我连自己名字也记不起,又笨,书也不会读,棋也不会下,所以大家瞧着我,都一副苦嗒嗒的模样。譬如那位沈大将军罢,来见我一次,哭湿了胡子,口中嚷嚷半天,我只好冲他笑,希望他高兴些。可他看我笑了,哭得便更厉害。”
沈长平是来见过陈望之几回,宇文彻道,“沈卿他哭了?”
“哭了,”陈望之举手捂住眼窝,来回扭动身体,“就这样,哭着说,‘你怎么变成这样了’……什么的。我也不想变成这样啊,我记不起事情,章先生说是因为发烧烧坏了。”他从指缝间窥视宇文彻的杯子,“你的茶与我的不同。”
“啊,我的是奶茶。”宇文彻推过茶杯,“你要不要尝一尝?”
西凉人以饮奶茶为风俗。奶茶先以茶砖煮水,而后滤去茶叶碎屑,将小米等谷物炒熟、碾碎,再与茶水搅拌,最后用热牛乳冲泡。陈望之耸起鼻头嗅嗅,眉尖微蹙,“闻起来好生奇怪。”但忍不住好奇,猫一样伸出舌尖舔了一舔,立时脸苦成一团,抱怨道,“不好喝。”
“这个,你不习惯。”宇文彻心脏砰砰乱跳,张口结舌。那点粉色的舌尖在眼前仿佛放大了数倍,令人想入非非。为了掩饰,他赶忙灌下几口奶茶,哑声道,“我们以前……在草原住。冬天极为寒冷,奶茶可以御寒,多饮则强身健体。开始喝都不习惯,喝的时间久了,习惯了……就、就……”
“我还是觉得茶就是茶,牛乳就是牛乳,混在一起变了味道,茶不是茶,牛乳不是牛乳。”陈望之说完,抖抖小腿,“嗯,君上。”
宇文彻道,“我在。”
“我困了。”陈望之小小打个哈欠,眼睛蒙了一层水雾,“你困么?”
“不困。”
“那你陪我歇午罢。”陈望之跳下长榻,低头解腰间的丝绦,“我不喜欢自己睡觉……做噩梦,老有人追我。还有,你既然不困,那就给我讲讲我以前的事罢。我是你的臣子么?他们为什么喊我‘殿下’?”
鸟鸣不绝于耳,叽叽喳喳,嘶哑尖利。冬天,漂亮的鸟儿向南飞翔,寻找温暖的庇护所。唯有乌鸦和喜鹊留了下来。
“不好听。”陈望之伸伸懒腰,自言自语。脑中空空如也,他使劲敲敲太阳穴,叹气道,“想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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