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卜做人了
宇文隆哧地一声,沉沉道,“兄弟情深?”
陈望之听他语气,仿佛对宇文彻不满,便面露异色,“不是么?他”
“我这位哥哥,以前同我那是很要好的。只是一入江南,心就变了。”宇文隆微微一笑,“兄弟哪比得了枕边人,没人比广陵侯更清楚、更明白了罢。”
第100章
陈望之慢慢敛起表情,沉声道,“西海王,此话何意?”
宇文隆笑意愈深,握住他的肩膀,虚虚扶了一扶,“我不是我哥,跟着你们齐人在一起久了,说话拐弯抹角。没别的意思,就是话里的意思。”
陈望之撑起身体,盖在腰间的貂裘滑落于地,宇文隆俯身拾起,在手中掂了掂分量,重新搭在陈望之腿上。“肃王在我这里,就不用装成那副病歪歪的样子。你装得累,我装得不也累么,咱们坦诚相待,岂不美哉?”
“坦诚?”陈望之眯起眼睛,“我对你,有什么可坦诚的?”
“宇文彻在你身边安插的奸细,不光铁弗一个。铁弗是眼睛看得到的,眼睛看不到的地方有多少,你想都想不到。”宇文隆掰掰手指,关节咔咔作响,“不过,肃王头脑聪明,不消我多嘴多舌,自己心里早明白了罢。别担心,铁弗去请的那个什么大夫,没个把时辰回不来。”
陈望之道,“你不怕他告诉宇文彻?”
宇文隆道,“怕?你觉得我怕不怕?”
陈望之道,“你怕不怕,我不知道。但我怕,却是真的。”
宇文隆道,“很多年以前,我还在他身边的时候,就时时听闻肃王的名字。虽然我是凉人,你是齐国的皇子,你我敌对,但我们凉人最敬佩有血性的汉子。”他斜着目光,颇为鄙夷,道,“谁知你这般唯唯诺诺,丝毫不光明磊落,与我想象得完全不同。若不是你杀起人来仍是那样痛快,我还以为你早就被我哥消磨了心性,只能做只笼子里的雀儿了呢。”
“我一个前朝的皇子,连自己的性命都为他人掌控,还谈何心性。”陈望之顺着宇文隆的话说下去,“我的处境,西海王不是很清楚么?”
宇文隆见他承认,哈哈一笑,“你生得貌美,我哥他在建康做质子的时候便看中了你。他可是好色得很,你落到他手心里,他怎么能放过你。不过他也就是玩玩而已,毕竟喜欢的仍是女人。把你玩腻了就撵出去……你知不知道,他最近将一位旧人迎进宫里,荣宠无比。”
陈望之摇摇头,“不知道。”他垂着目光,腹中急速盘算。就听宇文隆道,“他以前在龙城,老相好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其中跟他最情投意合的……”说着干笑数声,“那位沮渠大妃,貌美温柔又听话,最得我哥的喜欢。”
“西海王提起过。”陈望之靠上隐囊,“就是那位嫁了几次,次次死丈夫的美人罢。”
“对,就是她。当年他同沮渠大妃交好,龙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们凉人没你们齐人那么多事,既然沮渠王死了,我哥和大妃虽说年纪差了十几岁,毕竟也算不上私通。当然,我哥也不会傻到去娶她,大妃也没想着去嫁他,他们两个人,”宇文隆又掰了掰手指,“各取所需,肃王明白?”
陈望之冷笑,“淫乱。”
“不算淫乱,你们齐人就是麻烦。这男人睡女人,天经地义嘛,叫什么来着……对,风流。”宇文隆啧啧有声,”我哥睡过的又不光大妃一个,用你们那些书里酸溜溜的话说,就是风流。话说回来,沮渠大妃嫁了三个男人,却没有儿子,唯有一女,叫什么‘明月’来着。大妃去年死了,就落下这个女儿。我是没见过,就听说这个明月啊,长得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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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天上的月亮……比大妃年轻时更漂亮。可惜,嫁了个男人,没出两年就当了寡妇。我哥立马就下诏把她接进宫里,千里迢迢,也不嫌远。”
陈望之想起,上次入宫,宇文彻身边确实有个极为美貌的女子,十分羞涩腼腆,且讲凉语,想来就是这个沮渠明月。宇文隆窥到他神色微变,不禁露出三分得色,“肃王见过她罢?”
“宇文彻身边,是有个凉女侍奉。”陈望之简略道,“美人。”
“那就是她了。我就说罢,我哥打心眼里喜欢的还是女人。”宇文隆道,“这样一来,你妹妹可就惨喽。”
妹妹?哪个妹妹?陈望之垂下脸,“我们兄妹都是命薄之人,倒不如早死了清净。”
“嗨,也别这么想。”宇文隆向前靠了靠,“我知道肃王你不愿屈从于宇文彻之下。谁乐意啊,大家都是男人,是不是。可你受伤了,妹妹又被我哥抓住了。以往在龙城,我哥得势之后,多少人想把女儿嫁给他,他都不要。宇文芷是宇文部出了名的美人,父兄领兵,就这样,他也不娶,成天嘴里叨叨什么‘阿芷像我妹子一般’。我那时以为他喜欢老女人,不喜欢这样的小姑娘。等他下旨娶你妹妹我就懂了,原来他等着这天,娶了齐国的公主,彻底霸占你们陈家的江山。”
陈望之悄悄提了一口气,道,“他不娶我妹妹,也照样霸占了我家的江山。”
宇文隆道,“娶了不亏。他娶了个公主,顺便把你一道捞进宫里。你们兄妹俩一起侍奉他,这才叫那什么,淫乱。”
即便陈望之提着口气,闻听此言,也登时红了脸,心中恨不能将宇文彻戳上十七八刀,“没这回事,全然无稽之谈。我、我”咬住嘴唇,手指不住颤抖。宇文隆愈加得意,拍拍大腿,道,“好,就当没这回事。公主她不如肃王生得美,估计在我哥眼里就是个木雕人偶,他连碰也懒得碰。”
陈望之闭上眼睛,倏然睁开,咬牙切齿道,“我妹妹被他害惨了。这个奸贼……”
宇文隆装腔作势地安抚,道,“肃王别动气!他把你害惨了,可好歹还留了个孩子不是?”
陈望之听他提起狸奴,眼神瞬间锐利,“孩子?”
“就是太子,那个小猫崽子。”宇文隆发现他神色大变,心里便有十成把握,“我要是没猜错的话,宇文瑞的生身父亲……其实是你罢?”
第101章
陈望之死死望向宇文隆,宇文隆忙做个手势,讪笑道,“肃王瞪我做什么?太子的身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又不会逢人乱讲,何必惊慌。”
“他才不到一岁,什么也不懂。”陈望之压住怒火,清清嗓子,低声道,“我也是没办法。”
“所以啊。我哥虽然将你逐出宫,但他还是爱过你的。”宇文隆笑道,“不然,他怎么会留着你的儿子,还封他为太子?”
“狸奴容貌可爱,他就当养了个玩物。”陈望之幽幽叹息,“我委曲求全,一味迎合,也是为了他。”
宇文隆道,“小肃王可爱不假,但毕竟不是我哥的亲生儿子。他现在没儿子,正好将小肃王推出来给天下人看。皇后是齐国的公主,太子是公主所生,日后宇文瑞登基,就算有一半齐人血统的天子,底下的臣子百姓,自然更加服帖听话。但是有一点,肃王肯定想到了。”
陈望之抬起头,眉宇因为痛苦而略微扭曲,“他现在有了新欢,很快就会把狸奴抛到脑后。”这话倒是直出胸臆。他夜夜辗转思索,越考虑越觉那孽种处境堪忧。“我也是后宫中长大的。没有得宠的母亲,儿子再如何出色,也终究得不到父亲的喜爱。”他抓住那条貂裘,用力抠着风毛的边缘,“就像我一样,在父皇眼里,连宫里的一只猫,一条狗都不如……”
“肃王不要难过,”宇文隆道,“看着你的面子”
“狸奴甚至不如我,”装就要装得十足,何况这伤心焦虑也不算作假,“他并非宇文彻的亲生子,却忝居太子之位。”陈望之呼吸急促,“西海王你想想,宇文彻能接一个明月进宫,就能接十个、一百个。如今天下都是他的,他就要接一万个,谁也奈何不了他。一旦他有了真正的亲生子,那狸奴、我的儿子……他的下场……”
“也是,我哥他只要能达到目的,别说杀个小孩,就算让他杀自己亲儿子,也决计眼睛不眨一下。”宇文隆眼神闪了一闪,“肃王来之前,肯定听他讲过,我是他最亲的兄弟。”
陈望之道,“确实如此。他说你是他最好的兄弟,不是亲兄弟,却比亲兄弟还亲。”
宇文隆冷哼道,“惯会骗人。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说什么兄弟?我以前不懂这个理,被他坑骗,傻乎乎地在黑水城驻守,一年到头,肚子里喝的是风,吃的是沙子。他在江南搂着美人,舒适惬意……”
陈望之道,“他说,你帮他打下江山,立有汗马功劳。”
“汗马功劳?”宇文隆的靴子尖蹭了蹭地,“不敢,我哪有什么功劳?即便有,也早就被他忘光光了。”语间似乎颇为怨恨。陈望之道,“他封你做了西海王,总归也是”
“这西海王,名义上是王,实际上没有丝毫用处。宇文陆不就是仗着有个好女儿,得了好女婿,就封了国公。”宇文隆忿忿不平,“就不说宇文部,咱们就看看那个沈长平,他凭什么做了大司马?”顿了顿,强笑道,“这个沈长平,当年背叛了齐国,被我哥招入麾下。这种人,背弃旧主,我最看不起。还有谢渊谢沦兄弟俩,小毛崽子,嘴上的毛都没长齐,也给了封地。还有个死老头子,跟你一个姓,叫什么来着……”
“陈惠连。”陈望之接口,“他是吴地大儒之首,万万没想到,最先归顺的就是他。什么死节,都是文人的笑话。”
“对对,就是他。”宇文隆重重叹息,“肃王你说说,我哥这么做,让我怎么想?还有那个京畿大都督,掌管建康周边几万凉人。我瞅着呢,这官他到底要封给谁”
“他不会拱手让人的。”陈望之道,“你说的这几万凉人,闲时务农,战时为军,皆久经沙场,是一等一的战力。关键位于京畿,一旦这个京畿大都督谋反,立时便能攻破健康。这么个要命的职务,给了别人,宇文彻如何能睡得着。”
宇文隆一拍大腿,“肃王厉害!一下就说准了!我就知道,他迟迟不下旨,就是打算找个方便的傀儡。肃王真是敏锐,我就喜欢这样的人。你来了就装病,说话有气无力,撇腔拽调,害得我试探来试探去。你说说你,早这样利利索索地不就好了?咱们早就能这样好生谈上一谈。”
陈望之道,“西海王是宇文彻的好兄弟,我怎敢不示弱?”
宇文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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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示弱没劲,真汉子就要动手分出胜负。”
陈望之苦笑道,“你可以,我是没办法了。”他举起手,在宇文隆面前晃了晃,“我现在就是个废物,别说动手,就是骑马,也只能骑那老弱劣马,不然就会被甩下来。”
“这有什么打紧?”宇文隆眼睛转了转,“肃王还是肃王,这名头可比刀剑厉害得多。”
陈望之与他绕来绕去,已经大约明白了宇文隆的意思。宇文隆似是久已不满宇文彻,这是存了谋反的心思。不过直接谋反胜算不大,便来拉拢他这个旧齐的皇子。但宇文隆到底是真心谋反,还是同宇文彻串通一气引诱,陈望之不能确定,只得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地遮掩一番。便轻声道,“肃王?我这名头早已毁了,从建康到云州,我耳朵里听的,可都是骂我的话,无一人称赞。我晚节不保,现下是齐人里排名第一的叛徒。西海王手下那个旧齐的将领,见了我是何情状,其他人是何情状,便可略知一二了。”
第102章
宇文隆道,“这话可就错了。”
陈望之道,“错了?”
宇文隆道,“认为肃王的名头毁了,那如何才算不毁?难道你死了,才算是好肃王么?”见陈望之沉吟,便道,“如果说死了才算不毁,那说这话的干嘛不先去死?他们不死,倒要你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陈望之怔住,“西海王所言……”
“要我说,齐人怨恨你,不是怨恨你活着,而是怨恨你没有赶走我哥,恢复你陈家的江山。”宇文隆掰动手指,“其实你说,凉齐二国,好端端地维持疆界得有一二百年,干嘛非要弄到一起呢?”
陈望之不动声色,淡淡道,“大概是要做天子罢。”
“天子,”宇文隆嗤之以鼻,“做我们凉人的可汗,难道就不是天子了?非要跑到江南去,做齐人的天子。一会让齐人娶凉女,一会让齐女嫁给凉人。凉人是凉人,齐人是齐人,吃的不同,住的不同,语言不通,依我看,压根就不该弄到一处去。”
陈望之道,“江南潮湿,想来京畿的那几万凉人也不甚习惯罢。”
“可不。”宇文隆来了神,“他们抱怨连天,我哥也听不进去。我们凉人历来在草原牧马放牛,他偏要大家伙学农耕种地。江南的凉人就算想骑马也找不到地方。不小心骑马踏坏了青苗便是重罪,轻则打板子,重则砍头。这是什么道理?”
陈望之道,“两国风俗迥异,一朝一夕间改弦易辙确非易事。”
“压根就不该改。凉人回龙城故地去,齐人依旧在江南。咱们相安无事,这不是最好么?”宇文隆与陈望之四目相对,“我知道,肃王你恨我哥。他霸占你的皇位,还霸占了你”
“我的皇位?”陈望之摇摇头,“我就是个万人唾骂的残废,这皇位从来就不是我的。”
“你兄弟都死光了,可不就是你的。”宇文隆又道,“再者,你难道不想让狸奴认祖归宗,做下一任的国君么?”
陈望之一凛,“这……”
“我这人没什么大志向,就想带着我们凉人回龙城去。江南我不要,你自己做皇帝也好,让小猫崽子当皇帝也好,随你。”宇文隆目光灼灼,“就以江水为界,怎么样?”
狐狸终究要露出尾巴。齐国先前的国境在河水以北,以江水为界,国土损失一半。陈望之沉默不语,宇文隆道,“你想想,要是不乐意,咱们再商量。”
再商量?不从的话,这条命今晚估计就要保不住了。云州天寒地冻,他陈望之体弱,伤风致死,亦是顺理成章。陈望之道,“今非昔比,我虽有心,怎奈受伤多年,又被宇文彻摧残,自顾尚且不暇,江水河水,又有什么分别?我就想保住我一家上下。只是……”
宇文隆道,“肃王有什么想法,直说无妨。”
陈望之压低声音,“我们怎样才能”
宇文隆高深莫测道,“我想了个法子,得请肃王来帮个忙。”
陈望之道,“请讲。”
落日残霞,孤鸿影尽。
宇文彻独自坐在太液池边,满池残荷枯叶,在西风中瑟瑟抖动。他出了会神,对立在身后的秦弗道,“程清是在这投水自尽的?”
秦弗一愣,躬身道,“这个……好像是在这附近罢,就、就其实臣也不清楚。听说他跳下去了,也没扑腾,不多时便浮上来,死了。”
宇文彻道,“他为何自尽,你知道么?”
秦弗赔笑道,“这臣哪能知道?肯定是得罪了贵人。”
宇文彻道,“这太液池景色很美,却不知多少孤魂野鬼在此徘徊。”
秦弗道,“什么孤魂野鬼,见了君上,也吓得跑了。”
宇文彻探身摘了支枯萎的荷叶,玩了片刻,丢进池中。眼见着那荷叶被水流送到远处,忽然道,“万寿宫的那窝燕子,可飞走了?”
秦弗道,“这都往十月里数了……肯定飞走了。等到来年春天,还会飞回来。”
宇文彻道,“但愿如此。”转身朝紫极殿的方向走去。秦弗跟在后面,轻声道,“君上!这就到用晚膳的时辰了”
“我去瞧瞧太子,晚膳么,等夜里再说罢。”
狸奴站在围栏中,两只小手紧紧抓着栏杆。听到熟悉的步伐声,他咧开小嘴笑个不停,咿咿呀呀地叫出声来。
宇文彻捏了捏儿子圆润的脸蛋,“叫父皇。”
狸奴啊啊大叫,宇文彻将他一把抱进怀里,托着转了几圈。他将乳娘宫人悉数遣出,自己抱着狸奴逗弄,狸奴两脚蹬着他的膝盖,小小的身体扭来扭去,好像要竭力站起。
“叫父皇。”宇文彻喃喃,“叫我。”
“啊。”狸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啊啊!”
“他太小了。”沮渠明月的声音怯怯响了起来,“他还不会说话。”
宇文彻道,“是么。”
沮渠明月道,“君上,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朕看起来不高兴么?”宇文彻抚平狸奴的头发,“朕没有不高兴,也没有高兴。”
沮渠明月道,“那就是心里空荡荡的。”
“可能罢。”宇文彻向她一笑,“朕在想事情,可是想来想去,脑子里什么也留不下。朕想平心静气,可心里又像点了把火,静不下来。”
狸奴脖颈中挂着一枚金蝉,他抓住那金蝉,用力拽了拽。宇文彻握住那只小小的手掌,慢慢掰开,道,“不要拽……这是他给你的,就只有这一个。你拽坏了,就没有了。”
“你是在思念他么?”沮渠明月道。
“他?”宇文彻握着狸奴细嫩的小手,久久没有松开,“这金蝉的主人吗?”
沮渠明月露出羡慕的神色,“就是那天的那个人,他像天上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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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他看起来也不开心,一直皱着眉头。”
“他就是这样的性子。”宇文彻道。
“君上喜欢他,他也喜欢君上。”沮渠明月慢慢说道,“他会回来么?”
宇文彻道,“他不喜欢我。明月,他恨我。”
第103章
祥德三年九月二十八夜,凉军攻破乌昌,生擒乌昌王赫巴托。
捷报火速传回建康,宇文彻甚是喜悦,下旨大肆封赏。“当真小气,”宇文隆笑呵呵地将那圣旨卷起,“才给这点东西。这次奇袭是你出谋划策,要论起功来,你应得头一份才对。”
陈望之淡淡道,“赫巴托是个蠢材,手中唯乌昌一城而已,竟然分散兵力。他根本不通兵法,可宇文彻不傻,当然一眼便看得出来。复乌昌不过早晚,有我没我都一样。再者,谢渊死了,没处罚我便是好的。指望他封赏么?”冷笑数声。宇文隆道,“谢渊死了怎能怪你,要怪便怪他自己。那小子怎么办?”大军回到云州城内,宇文隆三番四次,寻了由头要杀崔法言,皆被陈望之严厉阻止。陈望之道,“你我所图乃天下,更应谨言慎行。崔法言是他安插在我身旁的耳目,若是杀了,岂不是打草惊蛇?为一人而损大计,绝非智者所为。”宇文隆喏喏,只咧嘴笑道,“你现在身子弱,嘴巴就这样厉害,当年身子强健的时候,还不知是怎样的光景呢!”
“我现在是风里的蜡烛,活不了几日了。”陈望之语锋一转,“你答应我的事,可要遵守诺言。”
宇文隆拍拍胸口,“我宇文隆发誓:与你划江而治,决不食言。如果我出尔反尔,就被乱刀砍死,身首异处。”
陈望之道,“好。”
宇文隆与陈望之在云州停留十日,整备军队,然后开拔赴京。谢渊尸首已腐,陈望之命人将其火化,遗骨装入陶土罐中。陈望之不能长时间骑马,只得坐在车中。行进一日后,夜间扎营,宇文隆来探视陈望之,见他抱着那陶土罐,便皱眉道,“这死人的玩意,抱着作甚?”
陈望之低头看看手中,道,“谢渊在世时,对我小妹十分体恤,在泰州时,亦从未为难过我。原本我要去救他,却没能救成。他死了,我心中其实颇为愧疚。”
宇文隆道,“死就死了嘛。你拿着他,当心沾染了晦气。”
陈望之道,“我本来就是个晦气的人,多沾一些,少沾一些,没什么分别。”又道,“你看,人死之后,就剩这么点东西。”
宇文隆道,“那是因为烧了,不烧的话,还得占一大片地方。那个”忽然陈望之递个眼色,宇文隆立时会意是崔法言回来了,就道,“你要是咳嗽厉害,就去把那什么大夫叫来。”陈望之低声道,“多谢西海王。”宇文隆起身离去。陈望之瞥了眼崔法言,道,“把我的药拿来。”
“是丸药,还要汤药。”崔法言道,他天生嘴角上翘,即便眼神冷漠,表情看上去仍是笑眯眯的。陈望之心中焦躁,道,“丸药。”他知道这帐子周围定布满了是宇文隆的手下,时刻监听他与崔法言的对话,口气里带了三分不耐,“伺候这样久了,我吃什么药还不晓得?当真蠢材。”
崔法言取了丸药,端了水,一起递与陈望之。陈望之服下药去,叹了口气,坐在角落里愣神。他去云州前存了必死之意,谁知形势波诡云谲,远超预计。宇文彻同宇文隆这一桩兄弟阋墙,非一战而不得解。但宇文隆表面爽快,实则狠辣。“那乌昌的祸乱,定然跟他脱不了干系。”盘算着看了眼崔法言,那人拿着笔慢悠悠书写,好像对周边发生的一切无知无觉。“早知如此,带着高琨也好。多个人总多个帮手,比这皮笑肉不笑的木头强。”陈望之指尖摩挲着陶土罐,“不过,那个乌昌王……”
因为体弱,陈望之没有到前线亲自作战。探子把探听到的消息汇总,说那乌昌新王赫巴托二十出头年纪,日夜作乐,成日喝得烂醉如泥。“葛巴里四十多岁,众子中最年长者,也不过二十几岁,缘何冒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外孙?”他想见一见那赫巴托,然而宇文隆万般搪塞,就是不许他一见。“难道是我认识的人?可乌昌青年一辈尽是些争权夺利的草包,应该没什么我记得住的人物。”陈望之从袖中抽出那狼头匕首,狼头狰狞,在火光下栩栩如生。他忽然开口道,“你们凉人,可会打杀狼么?”
崔法言道,“凉人崇尚狼,自然不会打杀。”
陈望之凝神望向那匕首,喃喃道,“这匕首……很是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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