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头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卜做人了
“听到什么?看到什么?”
陈望之笑了声,“你看到我杀人……心里很恼恨罢。”
宇文彻道,“他该死。”
“我在泰州杀人的时候,你恨死我了。”陈望之握了握手,掌中清凉,显是敷了伤药。“你之前心存幻想,寄希望于我服软,仍旧是那个月奴。然而我杀了人,你终于发现,我根本不是他,不是你喜欢的那个……月奴。”
“我是很生气,我那时”
“月奴怎么会杀人呢?他只可能乖乖地,乖乖地坐在帐子里,坐在窗前,眼巴巴地等君上的临幸。”陈望之自言自语,“他是个废人。”
宇文彻手指一顿,“不许这样说自己。”
“他是个废人,我也是个废人。我们……”陈望之冷极了,恍惚间,他又身处宫中,下雪了,他就要死了。
“他写不了字。写的字,全是歪的。他忘记了如何骑马弯弓,兵法韬略,杀伐征战……毫无用处。废人,像后宫的女人一样,靠、靠肚子里的孩子,来换取一丝他人的垂怜……可悲之至。”
“我爱月奴。”宇文彻道。
“你爱月奴……爱月奴……”陈望之惨笑,“爱他?他不过你的玩物罢了。一个废人,你爱他?你明明,明明嫌弃他……废人,怪物,怪物。”
陈望之趴在地上,耳畔响起一声讥笑。
“殿下,”庾崇捏着嗓子,又尖又利,他是陈玄最贴心的内监,“这是何必呢?大冷的天,就穿上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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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穿,”衣裙钗饰,凌乱地丢了满地,陈望之咬牙切齿,“滚。”
“殿下要是不穿,臣也很为难。”庾崇俯下身,挂着假模假样的笑容,“殿下总这般忤逆陛下,即便陛下不悦,但看在人伦亲情的份上,还是盼着殿下有所长进。”
“滚,”陈望之挣了几下,偏过头,看也不看华丽的绣袄,“告诉父皇,我死也不穿。”
“殿下这是何苦?”庾崇嘻嘻笑道,“殿下这身子,习文习武皆强求不得。还不如做位公主。反正玉牒上也没录殿下的名字,这样算起来,本朝根本没有九皇子。虽说,”掩口转转眼珠,“虽说殿下天生残缺,可毕竟是长公主。也说不定,能享男女两种便利。只是臣琢磨一番,殿下还是依了陛下的意思,安生做个公主,十六岁及笄后寻一位夫婿,说不定也能生儿育”
“滚,”陈望之终于坐了起来,恶狠狠地盯着庾崇,“阉人误国,我早晚杀了你。”
“你!”庾崇吊起眼睛,“你,你”转身对身后跟着的年轻内监道,“程清!干等着吃饭么!还不快给殿下换上衣裳!”程清战战兢兢地走上前来,低声才唤了个“殿”字,那边庾崇便扬起嗓门,大声道,“不男不女的怪物!”
“我是怪物,”陈望之低声呓语,“怪物……害死了母亲,害死了石奴,害死了许多人。我生下来,就是为了受苦。我受苦,是因为我害死了他们这是我的命……谁也救我不得。”
第122章
很久以前,宇文彻长途跋涉,刚由建康回到龙城。他尚是不受父王垂青的落魄皇子。沮渠王暴毙,他前往吊丧,这才第一次见到沮渠大妃。那盛名在外的美貌女子身披丧袍,眼眶红肿,却一滴泪也流不出来,只紧紧抱着懵懂的明月,神情呆滞地喃喃,“人活着,就是受苦的。”
陈望之喉间发出模糊的哽咽,嘴唇翕动,犹如梦呓。
宇文彻听不清。
“朕要是猜得不错,他是怀了死志。”宇文彻对沈长平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翻过手掌,掌心摊着一枚金蝉,在灯火下流光璀璨。他料定陈望之不会带走,仔细探查,果然藏在绣墩底下。“沈卿可去见过他了?”
沈长平位居大司马,又新加号使持节、上开府仪同大将军,风光一时无两。他历任两朝,虽备受荣宠,但行事更为谨慎。“臣按君上的吩咐去谢宅拜见,然广陵侯称病,臣恳求再三,终未得见其面。”
宇文彻摇摇头,将金蝉攥在手中。“那样一个聪明人,偏生看不清。他前些日子安稳得很,朕就觉得不对劲。前几日,他竟主动要进宫来与狸奴过周岁,朕听了,这心里……便是一抖。及待他来了,居然还手抄了佛经送给狸奴庆生。朕又是高兴,又是忧虑。高兴他终究还惦记着狸奴,忧虑么……”声音越来越低,“沈卿,朕封了高琨做大理寺廷尉,要换做平日,他早就明白朕的意思。”
沈长平道,“大理寺廷尉专管诏狱。现下诏狱中就关了那一个囚犯。有高琨在,广陵侯想入诏狱做些什么,定然不会再来请君上的旨意。”
“是啊,高琨肯定迫不及待要放他进去。”宇文彻冷笑,“不成器的小子!”
沈长平数月前在京中见过高琨一面,道,“高琨行事鲁莽,确实远逊其父。”
“何止远逊博陵王,他既无谋略,亦无胆魄,就连高玢也比不得。”宇文彻捶了捶腿,道,“高氏谋反,高玢乃是主谋。若非被阉人走露风声,这陈氏江山鹿死谁手,尚未可知。不过,高琨这样做,刚好正应了朕的希望。广陵侯心结难除,去折磨洛博尔泄愤,未尝不可。洛博尔十恶不赦,就算切碎了喂狗,也是他罪有应得。只一点,诏狱那边,你且看住了。广陵侯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明朕。”说到此处,宇文彻不禁黯然,“他都能忍耐着与朕周旋,还进宫给狸奴过周岁。朕本来以为,他会等到长安公主诞育后再动手。不过看他最近魂不守舍的模样,想来是忍不得了。他杀了洛博尔之后就会寻死。沈卿,他不顾念朕,朕却不能不顾念他。”
陈望之呼吸逐渐平静,似乎重新安然入睡。宇文彻耳听风声,一下下抚着他的细瘦的脊背,心内满是酸涩。
肃王不是月奴,月奴也绝非肃王。同月奴相处的时光仿佛绮梦一场,而那个坐在西席窗下读书的陈望之,更是他青春少年时最美妙的幻影。绮梦也好,幻影也罢,终究是镜花水月,转瞬即逝。待陈望之恢复记忆后,宇文彻不得不承认,他其实根本就不了解真正的陈望之。起初,他以为,孩子可以“感化”陈望之。然而他很快就失望了。陈望之冷漠决绝,对狸奴不屑一顾。他口口声声称这个血脉相连的孩子为“孽种”,没有丝毫爱意。对狸奴如此,对自己更甚。陈望之宁肯自戕,也不愿多留在宫中……留在他身边,哪怕一日。
“宇文彻。”
陈望之一声呢喃,打断了宇文彻的思绪。“不舒服么?”拂开陈望之汗湿的额发,宇文彻将手指搭上他的眉心,触手温热,顿时放下半颗心,“饿了?”
“我刚才,好像走在雪地里。”陈望之道。
“外面确实在下雪,你觉得冷?我让他们多烧炭火。”宇文彻正要起身,陈望之细瘦的手指却紧紧握着他的衣襟不放,“我不冷。”
“不冷?”宇文彻躺下,“那”
“这是宫里么?”陈望之清醒许多,“我想不起来了。”
“这是谢宅,你不喜欢进宫,我不会强迫你。”宇文彻拍一拍陈望之后腰,“睡罢。有什么话,明日再讲不迟。”
陈望之道,“明日,怕是讲不出来了。”
宇文彻手一僵,“为何?”
“夜里……有夜里的好处。”陈望之翻转身体,背对宇文彻,“我在土浑那些年,过得如何,你一早就知道了。”
宇文彻“嗯”了声,时至今日,拐弯抹角倒不如直截了当,“我审过那些看管你的阉奴。”
“洛博尔的话,你也听到了。”
“嗯。”
陈望之淡淡道,“我在土浑遭人凌辱不假,但是,”他沉默片刻,“那个孩子,并非我所杀。他生下来便是死的。”
宇文彻胸口刺痛,“我……”
“我是想过,杀了他。”陈望之厌恶地皱起眉头,在黑暗中,宇文彻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感到怀里的躯体不住轻颤,“可是等他生下来,他一动、一动不动。那天没下雪,也没下雨。我记得风吹着沙地,那个声音,沙、沙、沙”
婴孩躺在石板地上,小小的身体浸泡在血污之中。陈望之挣扎着伸出手,碰了下,黏腻、冰冷,死寂。他真的生下了一个孩子……他确实是个怪物!惊骇地想要逃到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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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里躲藏,但陈望之累极了……两天,苦苦挣扎了两天。剧痛几乎将他撕成碎片,无数次,他希望自己就此死去,但又想起江南烟雨中的故乡他必须活下去。
“你、你怎么死了!”洛博尔踢开门闯进来,大声呵斥着看管的阉奴。他哆哆嗦嗦地从血污中抱起那具婴孩的尸身,落下泪来,“陈望之!你杀了我的孩子!”
“不,”陈望之拼命摇头,“不是我……”
“你杀了我爹爹,杀了我哥哥,你居然连我的孩子也不放过!”洛博尔狠狠地朝他胸口猛踹,“你坏!我的孩子,你杀了他……你赔我的孩子!”
“生下来,就是死的。”陈望之道,“其实,死了倒比活下来好。那个孩子,他是有福的。”
宇文彻遍体发冷。他是从阉奴口中得知陈望之生产过,但不知细节。陈望之似乎笑了,“我这具身体,当真令人作呕。”
“你不要这样想,”宇文彻搜肠刮肚,想找几句安慰之语,“洛博尔有罪,与你何干?”
“我是个怪物,”陈望之推开他的手臂,“宇文彻,你杀了我罢。”
第123章
崔法言来书曾提过几次,陈望之问他,宇文彻究竟何时动手。“你要我杀你,也不是不能。屠戮前朝皇室,并非没有先例。”宇文彻翻身坐起,去了件长衫披在肩上,“不过,在杀你之前,我有一事要问。”
陈望之道,“你问罢。”
宇文彻道,“你出宫之前,去紫极殿探视狸奴。我记得你拎着狸奴,手臂一直在抖。陈望之,你那时是当真想杀他么?”
陈望之哑声道,“你当我想杀他,那我就是想杀他了。”
宇文彻瞟了眼烛光,苦笑道,“我看到你拎着襁褓,他在你手里摇摇欲坠……我以为你是要杀他的,所以用力推你,以致于你受了伤,我却浑然不知。”转过目光,望向陈望之消瘦的侧脸,“当时,我恨你,恨得几乎想要杀掉你。扪心自问,我是哪里做的不够好?还是狸奴不够乖巧可爱?他才刚刚满月,他能做错什么?你对我绝情,为何也要对他如此狠毒?我实在不懂。然而,”他顿了一顿,缓缓道,“现在,我多少可以理解,即便你当真存了杀他、杀我的心思,也不该称为过错。我是投机取巧,趁你失忆懵懂欺骗于你。而且,我也对月奴……我对他……”说到此处,宇文彻已是语带哽咽,“这一年以来,每当夜深人静,我就会想起他的样子,想起他守在博山炉边,睡意朦胧,却不肯去睡,非要等我回来。我没为他医治手脚,眼睁睁看着他难过。我有多后悔……”
“你总说,你不是他。我知道,这世上没人比我更清楚,你不是月奴,月奴也不是你。”宇文彻背过身,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痕,“你怨我,恨我,我承认自己犯了弥天大错。但你若说我对月奴心存厌弃,这个罪名,我万不能背。”
“那个月奴,他回不来了。”陈望之沉默良久,道,“你趁早,趁早去寻别人罢。”
“别人?”宇文彻叹息,“你方才说,这些话,明日便讲不出来。那就趁今夜,有什么话,我一并讲给你听。你离宫之后,我与狸奴俱病了一段时间。狸奴只是婴孩,每日哭闹不止,药汁也灌不下去。他是月奴留给我的骨血,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还怎么活下去?病中焦灼,你却在泰州悠游恣意,对我不闻不问。我冷了心,想着既然一刀两断,那就各走各的路。我动了选妃的念头,想必你也听到过风声。”
陈望之轻轻地“嗯”了声,宇文彻道,“但我左思右想,最后颓然放弃。没人能比得上月奴……我心里,眼里,只有一个他。”
“帝王口中的爱,来得快,去得也快。”陈望之道,“天下之大,不论男女,总能找到比他好的。”
宇文彻斩钉截铁道,“再不会有了。”
“好,再不会有了。”陈望之拨开挡在眼前的碎发,“你就当他已超脱轮回,去了西方极乐世界,永享清净。而我,我死之后,入无间地狱,受刀山火海,也、也不会投胎做人。”他一边说,一边牙关轻颤,“做人太苦。宇文彻,你行行好,行行好……”越这样恳求,心中便越绝望,因为他比世上任何一人都更能看清自己的内心,那个懦弱、胆怯、深爱宇文彻的月奴,从来没有真正离开过。
月奴如幽灵般阴魂不散,盘踞在他怪诞的身躯中,只要神稍一松懈,便会悄然占据上风。他必须充满仇恨。怎么能不恨呢?宇文彻于私,骗了他,因奸成孕;于公,侵占了陈氏的江山帝业,万里锦绣,沦落胡人之手……可渐渐地,他发现现实远比仇恨复杂。万民脸上的笑容做不得假:宇文彻治国昏庸么?宇文彻寡恩薄义么?宇文彻滥杀无辜么?那屠城的传闻,最终也被证实不过是洛博尔的谎言。陈望之无法直面宇文彻,本想待在泰州,再不相逢便也罢了。然而他借着谢渊的名义又去见他。宇文彻瘦得令他心惊,目光依然温柔,“卿。”宇文彻唤他,从那一刻起,陈望之绝望地了悟,他再也做不回以前的那个肃王了。
他最终选择帮助宇文彻,理由无数。但最重要的那一个他为之痛苦、焦虑、辗转反侧的那个,永远不能说出口。
“我,”陈望之双眼紧闭,“我,我想死。”
“你死了,去地狱也好,去极乐世界也罢,你落得轻松,之后这天下的庞杂纷争,就全丢给我了。”灯盏忽然熄灭,宇文彻重新引燃,坐着愣愣发了会神,“你死了,我要怎么办?你说你不是月奴,我也知道你不是月奴,可我”
他爱陈望之,不管他是当年窗下专心读书的少年,还是温柔地依赖他的月奴,还是背后这个命运波折,无声流泪的广陵侯,他都深深地爱慕。一年里,他重新认识了陈望之。他折服于陈望之的胆识、机敏,谋略,尽管陈望之根本不爱他。然而宇文彻不想继续纠缠,陈望之不爱他又如何?他只要好好活着,他只盼他能好好活着。
“你……可还有话要说么?”宇文彻低声道,“天快亮了。”他躺下去,“你若是没话对我说,那就好好睡一觉。睡醒了,若是还想死,我绝不拦你。只是,我不希望你死……我希望……”
朦胧中,似有燕鸣啾啾。身后的衣襟被紧紧拉住,宇文彻心内悸动,也许他回来了罢?
他翻身抱住了那人,渐渐地,模糊的哭声响起,胸前濡湿,冰冷却又火烫。
“不要哭,我在。我在这里,你且安心睡罢。”宇文彻又是难过,又是欢喜。他想睁开眼睛,柔声安慰,但他委实太过劳累,半梦半醒时,指尖忽地划过齿列,微微刺痛。
第124章
“渊冰厚三尺,素雪覆千里。我心如松柏,君情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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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似。”
宇文彻以手击节,赞道,“唱得不错!”沮渠明月羞涩地摇摇头,怀中的狸奴模仿着宇文彻的动作,小手乱挥,宇文彻笑道,“你也觉得明月唱得动听,是不是?”将他抱到膝头,自言自语道,“我明月这般柔顺聪慧,断不能便宜了高琨那个蠢材。”
那夜过后,宇文彻回宫,再也没去谢宅探视。非是他不想去,陈望之托谢渊捎了书信一封,言明要“静修”一段时日。宇文彻将那信从头到尾读了十数遍,怅然道,“罢了罢了,他愿静一静,就随他去。只一样,朕不去扰他清净,你们可别放任他自己待着。他心事重,哪天不如意了,想不开了,就要闹出乱子。让公主多去见见他,兄妹说说话,他也舒服些。”谢渊喏喏,道,“董内司成天守着呢,公主也已经去了。臣定不负君上所托。”这才去了。
宇文彻想着陈望之,猛地虎口剧痛,定睛看时,原来狸奴抱着他的手,啃得正欢。见宇文彻看他,咧嘴露出四颗乳牙,笑的眼睛弯弯。宇文彻挠挠幼子鼻梁,皱眉道,“他咬人,你也有样学样。就不该给你取这个名字。”沮渠明月慌了神,道,“殿下长牙……”宇文彻笑道,“是了,他长牙,许是觉得痛痒,总是啃咬东西。前日乳母告诉朕,他夜里啃碗玩儿,啃得吱吱响,没得吓人一大跳。”
好容易将狸奴哄睡,宇文彻回太极殿。已进腊月,各地忙于节庆。宇文彻翻了几册文书,索然无味。窗外几只喜鹊蹒跚啄食,便对秦弗道,“你找点冷硬不用的糕点撒到雪里。朕见这些鸟儿找了半日,也没找出什么,别饿死了。”
秦弗笑道,“君上宅心仁厚”
“废话,”宇文彻抄着手,看小太监在院子里撒食,喜鹊纷纷围拢,喳喳做声。宇文彻暗道,“齐人说,喜鹊是报喜之鸟。但愿这能带来喜事。”又想起陈望之喜欢燕子,“喜鹊在树间筑巢,那太液池畔的林子里有许多喜鹊。可燕子在廊下筑巢,不知如何才能多引几群?”怔怔出神,秦弗忽然来报,“大司马来了。”
宇文彻道,“请。”君臣见礼过后,沈长平方才落座,道,“臣按君上的嘱咐,今日去了谢宅。”
“哦?”宇文彻挑眉,“他见你了?”
“见是见到了,不过没说几句。”沈长平仔细回忆,道,“他好像忙着写什么书札……广陵侯神倒十分健旺,见了臣,还问起臣子。”
宇文彻道,“他还知道你有了孩子?着实有趣。”
沈长平道,“应该是长安公主告诉广陵侯的罢,其实他以前对这些事情毫不关心,今日一问,臣……”
宇文彻道,“过去这么多年,性子变了,也是有的。你说他在写字?可是抄佛经?”
沈长平摇摇头,道,“臣偷着看了两眼,不像佛经,像策论……但他发现臣在偷看,就了起来。所以臣也没看清楚。”
宇文彻道,“他不成天到晚想着死,朕就松口气。写策论不是什么好兆头,这是要写给朕的绝笔书罢。”
沈长平道,“绝笔?那可不妙。君上要不要去”
“该劝的劝了,朕一时糊涂,答应他若是还想死,就由他去。”宇文彻苦笑连连,“他总这般想不开,非要钻牛角尖里!你当朕不想去见他?可朕去了,万一他生气起来,当场死给朕看,那又该作何解?他这策论写了好几日了,先等他写完。写完了,他如果想开了,再从长计议罢。”
翌日,宇文彻清早起身,前往大报恩寺礼佛敬香。焚香祝祷道:“愿神佛保佑明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保佑狸奴健壮,不受病侵。保佑望之回心转意。”回宫后,哄狸奴玩耍半晌,用过晚膳方归。走在去太极殿的路上,寒风陡然大作,秦弗忙为宇文彻披上斗篷,道,“好端端地,以为天放晴了呢,竟又下雪了。”
宇文彻心一沉,口中却道,“瑞雪兆丰年。朕求了神佛保佑明年风调雨顺,夜间便应验了。”说是如此,心中愈发不安,急急忙忙遣人去谢宅查探,半个多时辰才得到消息,陈望之已经睡下了,董琦儿守在房内,并无不妥。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愤愤道,“谢宅离得远,来去来回一趟就要半个多时辰。何似在宫中方便?又暖和,离得又近。”
秦弗赔笑道,“广陵侯怕人讲闲话罢?他是旧齐的皇子,君上不过封他个侯位,那班小人就嫉妒得要命。”
宇文彻道,“你提醒了朕,上回朕削了他的封邑。”当即下旨,晋陈望之为一等侯,食邑三千户,封太傅,侍中,宁朔大将军,加号使持节、上开府仪同大将军。旨意发下,宇文彻命内监奉上一壶酒,孤灯下自斟自饮。“朕的皇后,他不愿意做。他这样的人物,圈禁在宫中,也是委屈了。只是……”从暗格里取出小小一只锦匣,打开后,里面盛着一叠书信并一侧玉牒。宇文彻将玉牒翻开,盯着朱笔工整的“陈琬之”三字,深深叹了口气。
宇文彻原以为,诏旨发下,陈望之要么一口回绝,要么进宫领受。不管回绝还是领受,总有点动静。谁知三四日过去,谢宅依旧如静水深潭,毫无波澜。“他到底要怎么样?”宇文彻抱着狸奴,忐忑难安,“或者带你去探望他?你长这么大,没出过宫……”
狸奴半张开嘴,把自己的小拳头塞进口中,咬了一下,猛地哇哇大哭。宇文彻拽出狸奴的小手,哄道,“不哭不哭?怎么咬疼了?”
“父,父皇,”狸奴哭得眼泪汪汪,“皇。”
“这是你自己的手,自己咬自己,当然疼了。”小儿天真烂漫,惹得宇文彻失笑,“你这样令人怜爱,怎么有人舍得离开你?”狸奴抽噎,宇文彻忙拿了桂花糕在他眼前晃晃,狸奴这才转忧为喜,抓着桂花糕啃了又啃,还把碎屑塞进宇文彻手中,咯咯大笑。
第二日,宇文彻心事重重,正琢磨着带狸奴去谢宅探视陈望之,秦弗慌里慌张走到近前,期期艾艾道,“君上……”
“何事?”宇文彻撑着额头,郁结于心,烦躁难言。
“那个,广陵侯……”秦弗战战兢兢,“广陵侯,进宫来谢恩了。”
第125章
陈望之主动入宫,已大出宇文彻所料,忙急急叫道,“快请进来!”忽然看到自己赤脚,不慌张,连忙用手理了理头发。这时秦弗引着陈望之款款而入,只见其头戴平天冠,玄衣绛裳,竟是王侯的礼服。宇文彻建国后,一应礼仪遵从齐制。但他以往从未目睹陈望之冕服的风采,不禁呆住了。
“臣,”陈望之抬手过额,郑重道,“参见陛下。”
宇文彻尚在怔愣,讷讷道,“好,见过……”猛地反应过来,赤脚跳下榻,双手搀住陈望之的手臂,向自己榻上带领,“你不要给我行这什么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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