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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夫人放心,这也是为夫计划的一部分!”
……
汉与康居于碎叶水定盟后,本始五年六月中,任弘向东抵达了夷播海(巴尔喀什湖),越过泽畔的沙漠戈壁,来到这个狭长湖泊的中点,一道全世界绝无仅有的“湖峡”上。
一个狭长的半岛从湖泊南岸伸入湖中,几乎将整个湖一分为二,仅留下一条三公里宽的水道,故任弘站在半岛尖端上,甚至能看到对岸饮水的野驴群。
这道湖峡的奇妙之处还不止于此,向左看,西边的湖泊淡绿,水是淡水可以饮用,向右看,东边的湖水淡蓝,勺起一点尝了尝,又涩又咸。
正因这些异处,让夷播海和冬天不冻的热海一样,成了乌孙人崇拜的神灵之湖。
任弘今日来此,却是欲效霍骠骑故事。
昔日霍去病于左地大败左贤王,封狼居胥山,禅于姑衍,登临翰海。虽然封禅泰山是天子专利,但大将得了诏令,亦能祭祀其余山川。
狼居胥、姑衍山都是匈奴崇拜的圣山,相当于汉之泰、华,占用敌国圣地举封禅活动,不仅彰显了大汉国威,简直是对匈奴人精神世界的摧残,较卫青烧了龙城更加过分。
任弘心里苦啊,有如此两位嚣张狂拽,在肉体和精神上骑着匈奴人脸狂抽的前辈,哪怕他往后能够勒石于匈奴的另一座圣山燕然,在名头上也别想超过卫、霍。
任弘只好被逼着行了下策:“既然质量上无法超过,就只能靠数量和距离取胜了。”
封奥林匹斯山有点难,禅兴都库什山倒是可以想想,他日若能成为登临“西海”的第一人,也足以让史官在汗青上好好吹嘘一番。
不过现在,巴尔喀什湖,这座历史上中国的界湖,大概是任弘能登临最远的地方了。
按照年初时朝廷的诏令,打完这场仗,为期四年都护之任恐怕就到头,虽猜不透大将军意欲何为,是忌惮他立功太多麾下出了太多军功侯,还是觉得杀鸡焉用牛刀,但只要支制书一到,任弘就必须卸任还朝。
这四年里,他做了许多事,使轮台等地立为县、道,在楼兰推行礼乐教化,力挫大单于亲征,协助乌孙归于一统保。
但任弘亦有遗憾,丝路虽然渐渐繁荣但仍然不足,北庭已经建立起一支武装,但远未达到目标数量,乌就屠还活着,可能卷土重来。
更让任弘愤愤不平的是,大宛、月氏、康居,这岭西三婊都还没收拾。康居王胆敢协助乌就屠,月氏王试图干涉大汉内政,大宛拒绝让文忠进入贵山城,所献汗血马一年比一年瘦小……其实是任都护故意让人饿瘦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只是西域汉军力量薄弱,尚不足以支撑在葱岭以西的军事行动,三国军力合在一起,超过了二十万。月氏与康居联姻,大宛更是与康居结成了最稳固的同盟,牵一发而动全身。
“小巴,你且帮我记着。”
任弘拱手作揖,对巴尔喀什湖发了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而现在,他只能略带遗憾地转过身,将这道蓝绿各半的大湖留在身后,只自嘲道:
“赶在大将军发十二道金牌召我前,该回去了!”
……
ps:第三章在晚上。





汉阙 第421章 归期
赤谷城早不复五年前被泥靡围攻时破了一角烧得乌黑,又被傅介子带人推倒杀出时的惨相了。在伤痕累累的木城之外,又修了一道土垣,巍峨的汉阙已立于四门,预示着此处已是汉人的天下——据说解忧太后就喜欢抱着小孙儿在上面晒太阳。
而在标志着猎骄靡子孙的狼头旗之外,解忧太后也打了属于她的旗帜,那是一面秦琵琶。
解忧太后推行的政策也如秦琵琶的曲调一般,对臣民轻柔缓和,对敌人凄厉狠辣。任何妄图颠覆现有制度,那“将汉朝女人轰出赤谷城”的人都被定了大逆不道之罪,残酷杀戮,人头挂在四阙上。
死刑一般由招募自大汉六郡的“太后卫队“来执行,这是一支雇佣兵,兵源地与任弘昔日引以为傲的西凉铁骑重合,里面更有不少任弘面善的西凉军中老卒,因为他们发现,在赤谷城做募兵赚得确实比当兵多。
这些募兵要向解忧太后立盟书歃血,对着泰一神向太后效忠——他们忠于的不是乌孙,而是解忧的家族。
只要通过了五兵和骑术的考较,就能得到一笔不俗的金帛,外加一片牧场作为封地。自有人为其放牧,甚至还能得到一两个乌孙的寡妇临时搭伙过日子,对方显然也只是想借个种,连年的战争让乌孙男丁大减。
有了这支数百人的卫队撑腰,城内的汉人,哪怕是解忧的奴仆们,也不再唯唯诺诺,笑容变得自信,时代变了,他们才是这儿的主人。
而当年勒令乌孙贵族献上长子作为人质,所建的“长子军”也初成规模。此番随任弘征七河,乌孙人中便多是这些继承了父辈领地的年轻贵族统领,战争结束后每个人都分到了七河地区的大片牧场及帐落人民,在分利上,解忧公主格外大方,领地说赏就赏,绝不逾月。
乌孙昆弥大乐才13岁,已长成了小大人,解忧公主请了儒生教其识字礼仪,闲暇时又受骑射训练,希望幼子能文武双全。
跟在大乐身边一起接受训练的,是上次战争中失去父母的孤儿,这支“乌孙羽林”会是大乐日后统治的基础,但起码六七年内,解忧太后依然会统治乌孙,让这个行国从战争的阴霾中恢复过来。
六月下旬,庆贺收复七河的宴会结束后,汉军皆饱食酒酣,任弘则在结束后与瑶光一起哄女儿睡觉,他们的女儿取了个很伊犁的名字:“昭苏”。
小昭苏的身体不是很好,安静而有些虚弱,这让夫妻俩忧心忡忡,最后商议,婴孩是熬不住长途跋涉的,得由瑶光带着她在乌孙再生活一段时间,顺便照应初成规模的碎叶城。而任弘带着儿子任白回长安,一家人恐怕要暂时分开一段时间了。
瑶光竟变得絮叨起来,开始叮嘱较少带儿子的任弘一些事。
“他个长得极快,两个月要添一次新衣,穿棉、麻常起痱子,非得穿丝绸衣才行。又喜欢不穿足衣满地跑,不知冷暖,长安冬日酷寒,让傅姆盯着些。”
衣食住行说了一大堆,连瑶光都惊奇于自己竟如此啰嗦,也叫任弘有些愧疚,他耽于政务常满西域跑,跟儿子待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太短了。
解忧也听说,召任弘回朝的制书恐怕很快就要到了,次日在送任弘和汉军士卒出城时,鬓角多了一些银发的解忧太后给任弘交了底。
“吾婿安心归去。”
“霍氏在朝中专权,我早有耳闻,在这时召你回朝,不知其用意,但你放心。”
解忧太后笑道:“大将军可以不重用你,但必须得敬着你、优待你,不止因为你是战功赫赫,天下闻名的安西将军任道远,还因为,你是乌孙太后之婿。“
确实啊,只要解忧在乌孙掌权一天,任弘在大汉便几立于不败之地,任何人对他的不利举动,都会让友邦惊诧,引发国际**件,乌孙也算是任弘“狡兔三窟”中的第二窟了。
一窟在于他的赫赫之功、军中威名,那第三窟何在?
任弘想了想,只觉得说出来恐会让人觉得大逆不道,但他苦心经营七八年的第三窟,确实就在长安未央宫里,不由莞尔。
“病已啊病已,恕我大逆不道了。”
……
正式召任弘回朝的制书,是八月份到达轮台城的,一同送达的,还有一份分割安西都护府的命令。
设置了四年的“安西都护府”正式结束了其历史使命,重新分为西域都护府、北庭都护府。
先前被霍光合二而一,是为了方便统辖天山南北力量,抵御匈奴反攻,如今匈奴内乱右地削弱,而西边的乌孙也安定了,安西权势太大,遂一分为二。任弘就这样成了大汉朝史上唯一一位“安西都护”,真是荣幸啊。
而两都护的人选也已定下,北庭以关内侯奚充国为都护,冯奉世为副都护。
而西域以关内侯常惠为都护,校尉郑吉为副都护。
看来,朝廷对于傅介子、任弘时代遗留的西域班子还是信任的,至少没有临时空降一个大将军的“自己人”来搅事。
但任弘估计,霍氏的党羽恐怕也没人看得上这边远之地的“小官”。大将军的子侄、女婿甚至是孙婿们,满打满算一共十多人,人均二千石!
这项任命皆大欢喜,不论是资历功勋,都让人无话可说。
两边皆是一文一武组合,常惠是有大局观的人,任弘建设西域时他没少出谋划策,更与乌孙那边说得上话,郑吉在屯田上确实是一把好手。
而奚充国也能在与康居发生冲突时保持冷静,而非一味主战,加上他精通骑兵,能发挥北庭的优势,冯奉世折冲樽俎,使于诸邦而不辱,也是上佳人选。
任弘在与四人完成交接后,却发现了对这项任命唯一的失落者。
戊己校尉韩敢当喝了酒后与任弘抱怨起来:“君侯,都护也就罢了,为何我连副都护都没轮上?”
“论在西域的资历,与冯奉世相比,明明是我先来的!与郑吉同时随义阳侯出使。“
“而要论爵位功劳,我更不比常、奚低啊!”
他倒不是认为自己上比这四位更合适,只是同僚都升了,唯独他还是个校尉,不由愤愤。
嫌你是憨憨呗,从是否攻打康居一事上就能看出来,韩敢当想事情还是太直白,都护、副都护孤身域外,若是涉事不慎,容易引发边塞动荡,非得有大局观,能临机判断者方能胜任。
这些话肯定没法安慰到受伤的老韩,任弘只神秘一笑:“你不想想,自己与谁联了姻?“
韩敢当不明就里:“与许家啊,怎么……”
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去年就听任弘说了朝中的风波,许婕妤生下了皇长子,封为豫章王,而皇后迟迟无子,不少人甚至来恭喜他,说韩敢当将女儿嫁给许广汉的侄孙,是结了一桩好姻缘。
莫非因为此事,他就被霍氏穿了小鞋?
韩敢当疑惑地看着任弘,但任弘当然不会给他直接答案,只是拍着韩敢当的肩膀叹息道:”飞龙啊。“
“要多想!”
……
八月底时,任弘已至楼兰,本打算对做了四年道长的黄霸再叮嘱些事,岂料却在这遭遇了他东归的第一难。
“任公!”
在与黄霸话别时,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却是鄯善王尉屠耆纵车而来,他已经听说了任弘要卸任回朝,想都没想就赶赴楼兰,要送任弘一程,此刻只涕泪满面道:
“我有子弟,都护诲之。我有田畴,都护殖之。都护若去,谁其嗣之?小王依都护如兄长,不忍见任公离开西域!“
“然也,小王也依都护如父母,诚不可去。“
说话的却是被任弘所立的车师王军宿,他前去且末国迎亲,也在鄯善,如今随尉屠耆而来。这也是个以亲汉人设自居的小王,又有那个挖井上位的车师国相苏犹指点,很会来事,一张口就让任弘涨了一辈。
岂料这话却让鄯善王尉屠耆一愣,一抬头看向车师王,年纪明明比任都护还大许多,称人父母,要脸么?虽然他自己也比任弘年长。
忽然来了个比自己更会舔的人,让鄯善王感到了莫大的威。
他一发狠,站起身来往前扑去,欲抱萝卜的马脚,使任弘不得行!
“任都护诚不可弃小王而去……哎哟!”




汉阙 第422章 父辈的旗帜
鄯善王那一抱,还真让任弘“诚不可去”。
随着哎哟一声痛呼,任弘不得不耽搁了半天,让楼兰道的医者给鄯善王诊治,直到确定他只是断了根肋骨没有性命之忧,才继续上路。
“蠢萝卜,要是真将鄯善王踢坏了,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东行路上,任弘狠狠教训起身下无辜的萝卜来:“你好好想想!史书上会怎么写?‘弘还至于楼兰,鄯善王以下皆号泣,曰依任公如父母,诚不可去。互抱弘马脚,不得行,而弘之马踢之……鄯善王遂卒?’”
萝卜晃头摇鬃,萝卜听不懂,萝卜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下一句。
“你今日没得饭吃!”
于是等抵达沿途驿舍时,任弘勒令马仆不得给萝卜的马槽里加豆料糠饼,只让它嚼普通马的食物茭草,作为一匹过惯了好日子的名马儿,对粗糙的茭草自是索然无味。
等任弘入睡前,却发现个小身影在偷偷给萝卜加餐,手里拎着豆袋喂它,却是他儿子任白。
任白五岁半了,不但容貌跟任弘像,口才也像,抬起头振振有词,奶声奶气地说道:“大人不是说,白龙堆十分凶险,都得靠驼马才能越过。萝卜虽然犯了错,但可以将功赎过,大人现在惩罚它,就像打仗前不让士卒吃饱饭一样。”
任弘啧啧称奇,也听了他的话,让萝卜“将功赎罪”,次日再出发时,马背上多了个娃,凑成了一家三口。
在西域时忙,如今卸任回朝,路上亦无案牍劳形,成了父子俩难得的相处时光。任弘让儿子与自己同骑一马,将其放在鞍上扶着,一边教他如何操辔驭马,一边指点沿途风光,说起当年自己初来西域时的那些故事。
“看到那片大湖了么?便是牢兰海,当年为父随你傅伯父来此,至湖旁取水狩猎,途经一片芦苇荡时,只听得乱草背后扑地一声响,跳出一只吊睛白额的猛虎来!”
“然后呢?”
任白睁大了眼睛,在西域是见过当地人在塔里木河边猎虎的,费了好大阵仗,伤了数人才将其猎杀,剥了皮献给都护,之后就成了他屁股底下这软软的虎皮垫子。
任弘倒是没好意思吹自己赤手空拳打死了打老虎,只说他手持棍棒与虎对峙,与其四目相对了许久,最后猛虎知难而退……
“就这样?”
任白听罢倒是有些失望:“若是母亲在,定能将那猛虎射杀!”
任弘略微尴尬,于是在接下来的路上,就较少谈及自己,反而说起朋友们的故事。
诸如过了白龙堆,抵达已经树立烽燧,有燧卒驻守的居庐仓时,任弘告诉儿子,他吴宗年叔父当初在这以一己书生之躯,持节吸引了匈奴人追击,而让奚充国叔父将重要军情传回了敦煌。
路过怪石嶙峋的魔鬼城时,任弘则莞尔一笑,告诉儿子,在长安的卢九舌叔父在这的美妙历险……转念一想似乎少儿不宜,嗨这事不提也罢。
而到了玉门关,他还能教儿子那首自己抄的“孤城遥望玉门关”名篇,必须背下来,教育得从娃娃抓起!
一路走来,几乎每一处都有故事可讲,原本辛苦的路途,俨然成了爱国教育旅游,只是后世是“红色教育”,大汉尚土德,旗帜为黄,还能是“黄色教育”不成?
而任弘则惊觉,自己这五年来和儿子说过的话加起来,竟还没有这半个月多。
晚上父子同榻时,他更能发觉过去忙碌时不曾注意的细节:儿子睡姿居然跟他几乎一模一样,都是摊开四肢摆大字,甚至会同时翻身。
“难怪醒来时总见瑶光在旁窃笑,说吾等睡姿丑。”
往常能在书房独占一榻的任弘一边好笑一边愧疚,给儿子挪出足够空间,只下了榻,将白狮皮在地上一铺躺了上去,但又听着孩子轻轻的鼾声,竟是半宿未眠。
或是希望父子共处的时光长一些,或是知道敦煌城里等待自己的是无尽的阿谀奉承,任弘遂不走敦煌城,只沿着河西长城向东。
数日后抵达了他当年战斗过的地方:破虏燧。
破虏燧屹立在一块风蚀台地上,高大的烽燧伫立于此,上窄下宽,高达四丈,也就是八米多,远远就能望见。
近了后便能发现,它由土坯夹红柳、芨芨草筑成。当初犁污王子率骑从来围攻此地,那漫天箭雨让烽燧上尽是箭矢,像长了一层刺,如今大多数已经拔了,只剩下密集的箭孔。任弘他们拼命死守,而胡虏气急败坏之下点火焚烧,将墙熏黑了一大片,痕迹至今仍在。
任弘又对儿子说起趣事了:“你赵汉儿叔父当初性情孤僻,就喜欢在这蹲着监视塞外匈奴动静,吃喝拉撒都在上面解决,等到了陇西属国,便能见到他,你不是想学箭么?可跟他讨教讨教。”
“还有你韩飞龙叔父……”
任弘说起老韩,父子俩都笑了,老韩真是所有人的开心果。
和皇帝一样,任白也很喜欢韩敢当,在轮台时,其余人都因他是都护之子或敬或谀——敬者如冯奉世,谀者如文忠。唯独韩敢当不拘此节,若是来时遇上任白在城墙下玩耍,会毫不疏远地走过去,忽然跳出来吓唬他个半死,又将不情不愿的任白拎起来扛到肩膀上,哈哈大笑,声音震得任白捂耳朵。
谁小时候没遇到过几个这样的大叔呢?
“当初他在烽燧上一跃而下,犹如飞龙天降,坐死了一个匈奴百骑长。”
等说完韩敢当的事,父子俩也走到了破虏燧下,燧卒们已列队相迎,受宠若惊。
烽燧倒是没啥变化,不过让人诧异的是,当初燧卒们住的坞壁之外,又起了一座新坞。
“莫非是增加了驻军燧卒?”
但不该啊,自从任弘遂赵充国西征,横扫右地,将敦煌以北马鬃山的温偶駼王赶走,再不敢南下牧马,其外围更有小月氏部落为屏,算是做到理想中的“守在四邻”了,敦煌驻军应该削减才对。
而进去之后,任弘才发现一切如旧,靠北墙的那间屋子最大,是大通铺,韩敢当、赵汉儿他们当初在这挤着睡,南墙则是他和伍佰、助吏的住所,依旧屋檐低矮,没有窗户,昏昏暗暗的。
庭院里,则是当初他们几人给走私内鬼上老虎凳的地方,那几块砖居然还在。
但唯一奇怪的是,这旧坞舍竟是空空如也,虽然扫洒得干净,却早没了人住的痕迹。
“这是何意?”任弘皱起眉来,看向为自己引路的敦煌中部都尉、步广候官。
虽然任弘想避开人,但大名鼎鼎的西安侯回乡归朝,还是惊动了敦煌中部都尉,带着步广候官来为他引路。
而做步广候官的人,正是当路过悬泉置,欲迎傅介子,帮他将”投笔从戎“之事告知老傅的小吏,苏延年。苏延年在元霆元年西征之役中有苦劳,被任弘随手举荐后,如今已比六百石的长吏。
苏延年立刻应道:“此乃将军与堂邑侯、韩侯故居,一燧三侯,乃是敦煌佳话,太守下令空出此屋,好让后人瞻仰,而另立屋舍使燧卒居住。”
“故居?”
任弘摇头,没想到自己一朝一日会有此种待遇,若是他死了还好,活着的时候如此未免有点尬,只对苏延年摇头道:“苏兄,这有些过了。”
“下吏不敢与君侯称兄道弟!”苏延年连忙作揖,说当不起此称呼。
任弘笑道:“这都当不起?你当初不是最爱吃我所做菜肴么,那就当得起了?我还想着回到悬泉置后,唤来昔日故人,如罗小狗、陈彭祖等,再亲自下厨炒几道菜,与汝等再聚痛饮。”
但苏延年只诚惶诚恐,连道不敢,两人地位差距太大,见外到了一定程度,已经开不起玩笑了。
很多事情确实是变了,任弘只得停下话,带着儿子上烽燧。
削减人数后,此处平日只驻守一个燧长,两个遂卒,都是敦煌本地人,一个中年,看任弘的目光畏惧,两个年轻人,激动得浑身发抖,如今在敦煌,戍卒被分来破虏燧也是荣誉。
任弘停下脚步,问他们来自哪个乡哪个亭?都是熟悉的地名,又问三人,平素的工作如巡视天田,伐茭苦不苦,是否打了一口井免去两里外打水?最后还能指着只有一条狗的犬舍告诉他们。
“人总会大意,虽然敦煌边塞已五年不见胡虏,但或有铤而走险,越境流亡之虏,还是要多养条狗才踏实。”
现在敦煌要担心不再是匈奴人的军队,而是在北边活不下去,想要逃入汉境的牧民,欢迎是欢迎,但总要登记造册集中管理,不可任其到处乱窜。
沿着遂拾阶而上,任弘一手牵着儿子,另一手去抚那些夹着芦苇杆坑坑洼洼的墙垣。
地上仿佛还有当初拼死守燧时留下的血,他们身后是广袤汉地,但却没有退路,一点点被敌人逼上烽顶。那是任弘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对那场战斗的记忆,超过了之后的任何一次。
那些刀光箭雨和喊杀声仿佛仍在燧中回荡,而等到了最高处,却统统都安静了下来,只剩下塞外的风呼呼掠过头顶。
“看不到么?”
任弘将儿子在垫脚,遂将他抱起,让任白骑在脖子上。
父子二人能看到向左右两侧延伸的长城,如同蜿蜒长蛇,爬过荒芜的戈壁,阻挡流动的沙丘,在白花花的盐碱滩边驻足,避开碧波荡漾的哈拉诺尔湖,又跃上陡峭的高台——那是两三公里开外的另一座烽燧。
被长城保护在内的,是平坦空旷的原野,远远能看见敦煌绿洲,中部都尉屯戍区的农田阡陌相连,炊烟袅袅,里闾间鸡犬相闻,繁荣的丝路穿过敦煌,向东方延伸。
任白还在叽叽喳喳地问着,任弘却张了张嘴没有回答,缄默了地站了很久很久,也不知在想什么,是衣锦还乡的满足?还是怅然若失,继续砥砺前行?
任白有些无聊,瞧见一旁堆在一起,用来点燃后与隔壁烽燧沟通的“烽”,不由眼睛一亮。
“大人,我能点么?”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任弘严肃地摇头,给儿子讲了周幽王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也甭管这事有几成真,至少要让小孩子明白,烽者信也,不可轻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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