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一天,三天?
而友军又要多久能到?
五天,十天?半个月?
西路军孤军深入,与赵充国任弘暂时联络不上,不管事先准备再充分,草原上也难免陷入不知敌、不知己的情形里,打起来时,很多时候不是看谁打得好,而是看谁犯错更多。
“还是要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啊。”合议时奚充国如此提议,但不同于铁门关外那条窄窄的遮留谷,燕然山隘口宽达二十余里,匈奴人是可以展开阵势进攻的,汉军不过五六千,靠四五万乌孙、小月氏顶住十余万匈奴人硬撼,别说右大将和狼何没信心,傅介子对他们也没信心。
“如果有座城就好了。”孙千万如是说,轻侠军善守,若能像赤谷城之役、达坂塞之役那样据城而守,挡住正面,而乌孙、小月氏游弋在左右辅之,打起来也多几分把握。
但临工磨刀晚了点,他们顶多弄点扎营时放的虎落,挖条沟堑,这隘口附近的燕山然光秃秃的,连砍树都没地方去,夯土筑墙就更来不及了,如今是秋后八月,天气尚热,想重复任弘一夜成城的奇迹也不可能。
众人正寻思时,来访的冯嫽却灵机一动,让人掀开营帐,指着外头为大军运送辎重的西域仆从兵们和那几千峰骆驼笑道:
“谁说没有城?”
……
或许不是本人使用没特殊加持,傅介子用任弘擅长的疑兵之计,只骗得虚闾权渠单于迟疑了一天。
到了次日,大骂了右贤王一晚上的虚闾权渠便清醒过来,知道在出了这样的意外后,匈奴已经没有退路了。
“若放弃过谷,向南或向北绕过燕然山,要多走近十天路程,西路汉军与乌孙一定会紧紧跟着,袭我帐落,拖到汉军主力抵达。”
调头就更不行了,一样是三路夹击。
虚闾权渠发现,刑未央那乍看极佳的倡议,因右贤王的背叛,使匈奴彻底掉进了坑里。
唯今之计,最好的办法便是像暴跳如雷的郅支所言,不顾一切,向西进攻隘口,与西路军决一死战!
在斥候登山查看对方布置后回报,说不像是逃归者所说的十余万大军后,虚闾权渠决心已定。
“燕然山是万河之源,是圣山,总能给胡带来胜利。”
他的父亲狐鹿姑单于,便是在燕然山最南端的“速邪乌燕然山”击败了李广利,打回了匈奴的尊严。
而这次,燕然大山,一定还能带给匈奴运气!虚闾权渠暗暗祈祷,若燕然山神能够如他所愿,等摆脱危险后,他愿意说服巫师,将燕然山作为新的祭祀神主,世代祭拜供奉。
这一战与过去不同,匈奴已经失去了太多,他们别无退路,不同于往常见利进不利则退的劫掠远征,这一次,匈奴必须为自身的存亡而战了!
一夜秣马厉兵,郅支带着左部精锐为前锋在隘口中向前推进驱散乌孙、小月氏的斥候队,郅支率数万骑推进到汉军阵前时,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是哞哞怪叫声,听得出来是无数骆驼的哀鸣合唱,吵得人头疼,等尘埃落尽后,眼前的景象让人目瞪口呆。
却见汉军将运送辎重用的数千头西域骆驼,以粗麻绳缚其腿脚,使它们卧在地上,再在骆驼双峰上放箱、笼之类的杂物堆起长达一里多的“城垛”,再蒙上湿毛毡。来自北庭、西域的轻侠兵们,则手持戈矛或强弩,躲在里面对敌。而乌孙、小月氏则顿兵于左右侧,堵住了隘口。
那是一座城,驼城!
驼城之中,傅介子蒙着面巾抵御骆驼的体味和满地横流的屎尿,让人替他披甲,大笑道:
“胡虏没想到罢,一夜成城,我也会!”
……
ps:第二章在晚上。
汉阙 第488章 黑云压城城欲摧
继某位姓任的都护试图采用骆驼骑兵失败后,靠着常年行走西域诸国的冯嫽的脑瓜灵光,汉军终于解锁了骆驼勉强正确的用法。
虽然骆驼还活着动来动去,挨了箭还会挣扎甚至挣脱跑掉,浑身散发的臭味可能能让对方的马匹望而却步,也能将汉军熏晕,但这荒山野岭就别挑了。
所结驼城相当于西域北庭汉军无法带到此地的武刚车,当年卫青在漠北,就是靠武刚车自环为营,让步卒守住本阵,而纵五千骑往当匈奴,才跟优势兵力的伊稚斜打得有来有回。
今日傅介子显然欲重用故伎,汉军所结驼城是椭圆形的,但只占据了地势较高的四里余地,但燕然山的隘口,却宽达二十余里,小山包的丘陵纵横期间,但大多数地方是可让骏马驰骋的平地旱谷,驼城左右便由乌孙与小月氏列阵。
但傅介子显然高估了友军的战斗力,也低估了今日匈奴的杀出一条血路的决心。
“稽侯珊该死!”
作为匈奴前锋的是呼屠吾斯(郅支)——他刚刚在阵前被虚闾权渠单于宣布为新的“左贤王”。
郅支骄傲地接受这一王号,迎接属下们“屠耆”的欢呼,心里则咒骂他那懦弱的兄弟呼韩邪,事实证明,汉朝亡匈奴之心不死,可他那傻弟弟,却以为露出笑脸与汉人和谈,便能让汉匈得到起码十年的和平。
别说十年,十个月都没有,饥饿的狼不会因为小鹿跪地垂首就放弃扑食,只有长出锐利的角才能让它望而却步。
不知不觉间,匈奴已经变成了弱者的角色。
他与呼韩邪对太子之位的争夺本是兄弟之争,可现在,郅支永远无法原谅贪生怕死投降汉朝的呼韩邪。
郅支带着左部五万骑进入燕然山隘口,驻马于一座小丘上,将代表左贤王的旗帜高高竖立,手下的小王诸长们陆续带着部落进入战场,他们位于东方,要乘着正午前进攻,否则容易在交战时被太阳晃花眼,战场瞬息万变,射失一箭就可能让一个勇士丧命。
想到令匈奴陷入这绝境的人,郅支忘了弟弟,唾骂起右贤王来。
“屠耆堂该死!”
从汉军逃回的匈奴斥候说,听闻右贤王已降汉,自号“漠西单于”,带着右部骑从加入了汉军。郅支不忧反喜,若右贤王真与汉军汇合反而是好事,右部同汉朝仇怨深重,右贤王死有余辜,和呼韩邪一样,不配做挛鞮氏的后裔。但右部帐落骑长或是被迫追随,见匈奴仍强,或能阵前反击汉军。
只可惜在敌人的阵列中,他没看到疑似右贤王的军队。但郅支相信右贤王已背叛匈奴,否则汉军为何没受到任何抵抗就抵达了燕然山?
虽不见右贤王,郅支也在敌军中看到了自己熟悉的敌人。
“小月氏该死!”
霸占了蒲类海草原的小月氏,蒲类海过去是月氏王庭,狼何自以为收复故地,堂而皇之地接纳了汉朝所上“小月氏王”之称,但狼何也知道,光凭小月氏,根本无法在草原上立足,最迫切希望匈奴崩溃,遂一心一意为汉人做猎犬。
眼下小月氏五千骑位于汉军驼城之后,护卫其后庭,郅支决定稍后再收拾他们,而将目光落到了在驼城左右方展开的乌孙人身上,这才是在他仇人名单上足份量的一国。
“乌孙人最该死!”
回望匈奴十一年来步步衰弱,任弘翻越天山请乌孙兵灭龟兹解轮台铁门之围,无疑是标志性事件,匈奴被一点点挤出西域,那之后每一场战争,乌孙都站在汉朝一方,要为匈奴人窘困付很大责任。
“今日便先击乌孙。”
匈奴人不会傻傻去碰一看就不好啃的驼城,而决意从两翼远离驼城弩手射程的地方,用优势兵力先击乌孙人。
乌孙国内虽经解忧太后改革有所变化,与汉亲善,但北庭汉军也不可能无私到把压箱底的装备、战术全教给乌孙人。这支军队本质上仍是临时征召的牧民,带着“抢一波”的心思随右大将和冯嫽加入这次远征。路上乌孙人对汉兵敬重,却视小月氏为下邦,没少和小月氏闹矛盾,甚至因偷了一只羊的问题而发生火并,死数十人。
郅支负责右方两万乌孙,他们背靠驼城侧后方展开,可以被驼城汉军的强弩保护侧翼,但对郅支来说,击其一面就够了。
郅支一挥手,一群在匈奴人眼中已算娇艳的女子们纵马而出,都穿着华丽的衣裳,戴着的尖高帽上挂满金饰,左部的万骑长、千骑长们面面相觑,这是要学冒顿单于以鸣镝射其妻么?
倒是一个跟过郅支的射雕者对旁人道:“你莫非不知道,呼屠吾斯的夫人都善骑射么?”
这也是个奇人,没有武艺的女子,他还不喜欢。
郅支让人大声告诉左部众人:“我有夫人二十一,不管有无生养,皆善骑射。听说那汉人将军任弘有位乌孙公主夫人,为其做先锋,在高昌壁击败了我弟稽侯珊,这样的夫人,我有二十一个!”
他一挥手,夫人们便脱了头上挂满金饰的尖帽,换下华丽的鞶带,放在仆从托举的盘中,又解了披在外面的丝绸,露出了里面的皮甲胄,这一换装,再持弓刀扈从在郅支左右,竟匈奴是多了二十名女骑手。
“此战,诸夫人与我一同上阵驰射,立功的人,可以得到这些金子!”
左部一阵欢呼,甚至有个射雕者,大着胆子喊道:“左贤王,我不想要金子,能得到一位夫人么?”
郅支瞪着那射雕者,眼睛里有些恼怒,最后却大笑起来:
“斩了乌孙将的头,我将最漂亮的送给你!可不要在冲锋时,连女人都追不上!”
左部顿时士气大涨,这一战的严重性他们皆已知晓,必须死力拼杀,方能取胜。过去跟的左贤王稽侯珊是个软蛋,这呼屠吾斯却是个硬得起来的真男人,倒是可以豁出去跟着他战一场。
这便是乌孙骑兵面对的敌人,就在他们还打算像过去游牧交锋一样,慢悠悠展开骑队,相互隔着老远射几轮箭稍稍接触就退走,再反复如此的时候,匈奴方面,郅支竟说到做到,带着他那二十余位夫人,挺矛策马径直从汉军驼城弓弩无法顾及的另一侧冲了过来,身后左部匈奴人今日也不避战了,竟直入乌孙军中!
乌孙阵透,只能与兵力优势的匈奴人战到一起,这边情势突然,驼城中的傅介子欲令奚充国带着两千人出去协助乌孙,却因大单于亲将数万骑朝驼城靠拢,发起猛攻,汉军需固守自顾不暇,焉敢分兵,只能作罢。
战至半个时辰后,乌孙已经伤亡数千,渐渐开始溃败,而悍不畏死的郅支带着夫人们一路冲杀,直向右大将的狼头旗突过去,逼得右大将移旗避让,乌孙人的士气也彻底完蛋了,一翼剩下的万余骑开始向西退却,只能指望身后的小月氏狼何部。
狼何也有些惊讶地看着今日好似疯了的匈奴人,做出了一个决定。
作为预备队守着驼城后路的小月氏人,竟不管溃败的乌孙之众,而集体放弃马匹,进入驼城。在狼何看来,比起仓皇跑路被匈奴人追亡逐北,和汉军一起固守此地反而更容易活下来。
此战不过两个时辰,当太阳升至中天时,匈奴左贤王郅支所率五万骑,便凭借高昂的斗志和锐气杀得两翼乌孙军大败。而傅介子被大单于主力牵制,竟不能救,只能眼睁睁看着友军撤退,被匈奴人漫山遍野追杀,人马尸体蔽野塞川。
乌孙又又又败了。
战罢,郅支一点身旁人数,他那二十一名夫人,只折了三人,其余仍紧随他不舍。而那个叫嚣着要他赐夫人的射雕者竟还活着,割了一个乌孙翕侯的头颅来献。
郅支如诺,点了他最美的夫人给射雕者,安慰她说都一样。又将自己所有金子赐给作战勇猛的人,他杀得兴起,目光盯向汉人和小月氏退保的驼城。
“现在轮到汉人去死了……”
但大单于却召他前去,单于给郅支的任务,是追出隘口,以防撤走的乌孙人回来,毕竟他们死伤不过四五千骑就习惯性撤走了,战斗力尤存,若置之不顾,恐怕会乘着匈奴围攻驼城时重新收拢反扑,搞不好是可能反败为胜的。
“汉军,我亲自来攻。”
虚闾权渠看着隘口两侧呈现赤红色的燕然山石,只感慨这座神奇的山脉,果然是匈奴的福地!
匈奴中兴的标志,是他祖父且鞮侯单于不计代价,击败了李陵的五千汉军,招降了李陵,而今天,在被汉人连败十余年后,匈奴,终于要在燕然山神的庇护下转运了!
他举起径路宝刀,鹰羽大纛之后,是击走乌孙后士气复振的十万骑匈奴,黑云如山。而对面不过五千汉卒、五千小月氏。
“踏平驼城!”
……
乌孙人两个时辰就败了,这在预料之中,西路军本就是来痛打落水狗的偏师,忽然遇上匈奴主力,除了右大将和冯嫽外,其余乌孙人早就想撤了,这一退,算是半真半假。
但也在预料之外,傅介子本来指望他们能撑一整天——就算四万头牛,赶出隘口也得花不少时间吧?
眼下日头才过中天开始微微向西划去,战斗却告一段落,随着郅支率左部驱赶乌孙人马蹄渐渐离开,隘口中只剩下万余人死守驼城了。
早晨的交战中,匈奴压制汉军的箭雨已将靠前的骆驼几乎都射死了,在平地上,同等风向风速时,弓箭抛射射程显然要比弩机远,只恨达坂塞的三姊妹没带来,只靠十多把大黄弩不足以完全压制匈奴人。
对面是黑沉沉压过来的单于十万骑,汉军士卒都缄默了,开始默默清点还算丰裕的弩矢,这几千匹骆驼真是鞠躬尽瘁,驼来了上百万支弩箭,又趴下给汉军当临时城墙,最后陆续死在匈奴人的箭雨下,连跟着乌孙人跑路的机会都没。
“只望每十支就能射死一个胡虏,最后还能剩点。”
校尉孙千万忽然想起一事来,忍不住和他旁边的曲长郭翁中抱怨起来:“翁中啊,这莫非就是命?十一年了,在楼兰、在轮台、在赤谷城,最后是这驼城,我也不知怎么了,每次出兵,都会被胡虏围住!”
原来是沾了孙校尉的光?郭翁中等人哭笑不得,也就孙千万能不惧这驼城里的骚臭大声说话,吸气呼气。
“然后每次在最危机的关头,都会被西安侯所救。”
想到这,不知不觉拿了女主戏份的孙千万忽然乐观了起来,宽慰有些沮丧的属下们,大笑道:“这次,西安侯定也会来救吾等。”
“一定!”
……
ps:第三章0点前,写到哪算哪,短勿怪。
汉阙 第489章 甲光向日金鳞开
匈奴人或追击乌孙,或驻马于隘口处做进攻前的准备事宜,磨一磨刀,调试下弓箭,等大单于安排进攻先后顺序,驼城中的汉军也敲响了中军鼓,召众校尉到驼城中央将军旗下汇合。
一路上,乐观的孙千万一直在说他每次都被任弘所救之事,可他身旁的郑吉和奚充国却笑不出来,和过去历次战役不同,这一次,他们是孤军作战,可依仗的还不是铁门、达坂那样的坚固要塞,连赤谷木头城都欠奉,只有一群死骆驼的肉身……
至于西安侯和赵充国将军,算算日子,现在可能还在一千里外的单于庭附近,察觉匈奴用意后立刻西进,也有些日子要走。
所以,他们得在驼城守几天?五天、十天还是半个月?
“守这么久,我可能在被胡虏射死前,就被橐驼臭死了。”郑吉作为会稽人,可以接受鱼虾腥味,却对牲畜体味实在是难以忍耐。
众人抵达时,发现小月氏王狼何已先到了,而傅介子则盘腿坐在插旗的车上,让亲卫替他剪身上甲衣的罩衣布面。
甲外蒙罩衣布面,是任弘吸取高昌壁之战教训后让人所制,在吐鲁番那种平均温度动辄40+的地方,汉军的铁甲在西域烈日炙烤下会变得极其滚烫,套上仿佛置身火炉,汗如雨下,实在是太耗体力了,蒙上一层麻布罩衣后稍好些。
年初时,傅介子赶赴北庭西域将兵时,还带来了一批大司农铁官制作的新式铠甲数十套,分发给曲长以上将吏,皆蒙罩衣布面,用的是土黄色的布,一来此乃汉德之色,二来可以让他们和沙漠、大地融为一体,避免将领穿得太过拉风被敌人射雕者所杀。
但今日,傅介子不需要这种好意。
枣黄色的布面一点点被割下,露出了里面不同一般铁扎甲的色泽,除了打磨过后隐隐有光的一千多枚鱼鳞状甲片紧紧编缀在一起外,这甲在最容易中箭的前胸后背处,还加了金属圆护,打磨的极光滑,颇似镜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大司农突破技术瓶颈,发明灌钢法增加了钢产量后的产品,过去百炼钢太过稀有,只舍得用来锻造将领的刀刃,现在产量增了五倍不止,便开始让军中勇士也装备这钢刃环首刀或钢制的矛头。
甲与兵,素来是自相矛盾的关系,相爱相杀互相促进进步,只有出现需求,才能引发换代的动力。神农之时,以石为兵,古人多是光着上身硬扛,三代时当敌我都使用铜剑后,不得不改为厚皮甲。进入铁器时代铁兵器成了标配,皮甲顶不住时,铁札甲应运而生。
如今兵刃又迈了一步,甲胄自然也不能落下,于是便以灌钢法所制之精铁铸锻成金属圆护,加于鱼鳞襦甲之上,遂成了一种新式甲,以圆护打磨有光,西安侯取“见日之光,天下大明”,称之为明光铠。
东汉曹魏才会有的明光铠,遂提前两百年问世了。
傅介子与诸校尉皆着明光铠,罩衣剪开后,这被雪藏的铠甲肆无忌惮暴露在阳光下,简直是光芒四射,郑吉等都劝傅介子勿要如此,在流矢纷飞的战场,领军大将身着光芒四射的明光铠,必定成为敌人的眼中之钉,肉中之刺,匈奴军中射雕者可有不少。
“胡虏看得到我不要紧,紧要的是,士卒得看到我!”
傅介子独臂扶着剑,坚持如此,陷入如此窘境,军心有些动摇,傅介子需要让在前方作战的士卒回头时,一眼就能看到自己!
将为三军胆,朝不保夕的战场上,除了大将,谁还能给予士兵们勇气呢?
他也没耽误正事,点了诸校尉,安排他们作战事宜,请小月氏人引弓还击,今日箭矢倒是不缺,直接从骆驼身上扎着的“草”拔就行,让矮个的郑吉带矛兵位于,身子长大擅长使弩,现在也没有骑兵可带着冲出去的奚充国带着弩兵位于其后。
郑吉出了个主意:“不如让士卒将箭矢弩矢沾地上骆驼粪,可使虏中箭后伤疮难愈,溃烂而亡!”
这点子够毒,傅介子同意,又让孙十万带着戈戟和刀盾兵准备匈奴冲入后的混战——汉军弩矢虽猛,但这矮矮的驼城不比险塞烽燧,能否挡住匈奴十万骑兵围攻还是个问题。
咚咚咚!
话还没说完,外围就响起了阵阵急促的鼓点,紧接着响起的,是震得脚板底能感受到大地颤动的马蹄声。
单于的大军已经缓缓压了过来,分左右两队绕驼城,黑云蔽日。
看得出来匈奴人很着急,这是要四面八方进攻,一鼓作气拿下他们的节奏啊!归师勿遏,这次傅介子却是低估匈奴人,犯兵家大忌了。
晃着一身反光的明光铠,傅介子独臂撑着佩刀起身,他不好作揖,便以刀身击打明光铠胸前的圆护,金鳞叮当作响,义阳侯仿佛黑云绕城时,那唯一的光芒!
“诸君。”
“这一回,真得拼命了!”
……
燕然山以东九百汉里外,在单于庭和蒲奴水扑了个空的两路大军汇合于余吾水以西(土拉河)的草原上,任弘和赵充国交换情报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进军路线靠西的赵充国显然要比在姑衍山撒野的任弘更了解情况:“老夫派斥候追至西方两百里外安侯水上,仍不见胡虏大军,只逮到了掉队的牧民和牲畜,说单于主力已西行多日,算算日子,再慢也到燕然山隘口了。”
这趟西迁,匈奴是顶着沿途可能损失十一之人,十四之畜的牺牲上路的,这位虚闾权渠大单于,非常人敢为也,确实较他那死鬼哥哥有魄力。
如此一来,偏师西路军恐怕要面对单于主力,任弘心中不免多了几分焦急,那边可都是他的旧友袍泽,傅介子的儿子傅敞更是连连请战,希望让他带着前锋先行。
“西方局势不清。”
任弘将他按了下来,在与赵充国汇合后,一老一少二人在地图前细细分析如今形势。
“绝幕后,同边塞断绝音讯十余日,尚不知朝中派出的使者,是否已劝降右贤王。”
“若右贤王未降,义阳侯之军尚在金微山以东,与右部对峙。”
“若右贤王降,义阳侯之军应顺利抵达燕然山,正好撞上了单于主力……“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最难的是在不知敌的情况下,还能做出正确的选择,一般将领可扛不住这巨大的压力,赵充国麾下的校尉张彭祖继承了他父亲张安世的谨慎,提议道:”既然敌情不明,两位将军应暂时退回漠南为是。“
上一次五将军北征,田顺、范明友两路皆是如此做的,没找到匈奴人影子,就小心退却了,虽然大军空出会被责罚,但若为匈奴所乘击败,那便是死罪,纵出钱赎免,也要丢了官职爵位,何必呢?
一般来说,完成出塞两千里的目标即可,任弘已到狼居胥拜谒霍去病故迹,烧姑衍山示威,加上沿途击零散部落所斩的上千级,勉强能跟天子交差。
至于西路军死活,那没办法,兄弟上山,各自努力。
不等任弘说话,张彭祖的长兄,病恹恹的张千秋便呵斥:“此役不同以往,三路大军互为犄角,配合作战,若因未见胡虏而退,致使义阳侯身陷重围而无人相救,岂不是要重蹈李陵之事?“
他知道任弘和傅介子的关系,绝无见死不救之理,但张千秋骂完张彭祖后话语一转,开始拿李广利几次冒进举例子,说敌情不明,贸然前进也不是办法,不如向西南方的浚稽山靠拢,一来汉军粮食将尽,去浚稽山可以休整几日,并与居延取得联络,知道右部是战是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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