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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不好!”
这支人数五千以上的骑兵一直借着夜色在战场西侧等待,就等汉军疲敝时发动进攻。其他三面自保尚艰难,驰援是来不及了,马蹄践踏着地面,发出了隆隆的轰响,好似山洪暴发。
匈奴人的骑兵践踏着胡虏尸体铺就的道路,直直越过驼尸杀入阵中,匈奴人善骑射而短于突触,今夜尽管是豁出去了,却仍不敌汉军矛阵,大多数人送了人头,在汉卒戈矛攒刺中人仰马翻。
但驼城西侧阵列遭此重击,有些散乱,仍有千余骑破开阵列缝隙,依靠速度朝后方的小月氏人冲去!
西侧的小月氏也不过千余人,可没有汉军那死战到底的决心,下意识地往两侧让开。这导致千余骑匈奴人长驱而入,直扑驼城中央小丘上的傅介子大旗!
从交战伊始,作为指挥官,傅介子那缓慢却有力的鼓声就没停下来过,好在左右亦有数百亲卫守护,且在小丘下挖了沟壑,堆了车、木等物,好似驼城的内城,高于地面丈余,匈奴人可冲不上去。
但距离已经够了,这支敢死的匈奴骑兵冲到小丘脚下,也不顾傅介子的亲卫列阵护卫,不顾各路皆有汉军来援。只驻开弓而射,而被单于集中使用的射雕者十余人,更是在人群中缓缓挽弓,瞄准百步外大旗下击鼓之人,猛地射去!
一时间箭如飞蝗,嗖嗖声不断响起,尽管亲卫们或举盾或以身体为傅介子挡箭,但傅介子的鼓声,却戛然而止了!
……
“傅介子已死!”
那沉闷如汉军心跳的鼓点一停,一直在鹰羽白纛下督战的虚闾权渠单于大喜,以为射雕者们已立大功,立刻挥动旗帜,让各路加紧进攻,乘着汉军主将息鼓之际,大声呼喊这个消息,再在汉军失神丧气之际,一口气拿下已杀伤六七千匈奴人的驼城。
但还不等大单于高兴片刻,鼓声再起!
迎着东方初升的太阳,驼城中央小丘上,一位身披明光铠,在朝阳照耀下反射光芒的将军赫然站立。
远处,虚闾权渠单于的眼睛都被这反光刺痛了,下意识举手遮挡,心惊不已。
是大司农送到西域的明光铠救了他。
傅介子无视了零星的箭矢,任由它们打在亲卫的盾牌上,钉在甲胄鳞片里,只一下接一下挥动战鼓,力道竟不弱于先前!
而亲卫们一边奋力与冲入驼城的匈奴人死战,一边齐声大呼:“燕然将军在此!”
声音传到驼城四周,本来气势稍稍一弱,被数量庞大的匈奴人挤退数步的汉军各部听到鼓点和呼喊后,复打起精神来,咬着牙持刀矛继续拼杀,想要将匈奴人赶出驼城去。
而随着傅介子身畔的一面令旗缓缓摇动,方才死死护卫在傅介子身旁的那支队伍,也开始朝小丘下正在混战的匈奴人走去,他们人数约百余,身披毡衣而立,眼下却猛地一扯,露出了璀璨的甲衣来!
如血一般的朝阳洒在战士甲衣上,仿佛铁块在烧,滚烫得让人望而生畏。
这却是傅介子把军中数十副明光铠集中使用,加上两百铁扎甲,组成了一支披甲率百分之百的队伍,选最悍不畏死,武艺出众的轻侠死士披挂,由孙千万、郭翁中带领,作为预备队。
天色大明之际,匈奴人的攻势三而竭,开始呈现颓势,而汉军也到了极限,是时候出动了。
孙千万持着环首刀,盾牌搁在脚边,他在小丘下守了一晚上,方才还挡下了两支射雕者瞄准傅介子,角度刁钻的箭,如今傅介子已抛出了最后的王牌,令孙千万带这支“铁人军”投入战场。
老孙拔刃,两百多把以灌钢法锻造的环首刀也齐齐出鞘,被士卒们竖在面前,反射阳光,这是短兵混战的利器。身被重铠的昔日三辅轻侠,如同一座移动的铁山,朝小丘下那千余冲入驼城,欲对傅介子斩首行动的匈奴人走去。
他们要从这里,开始绝境反击,从而赢得这场攻守战。
铁人们齐齐迈脚,步履沉重有力,随着孙千万喝令,猛地用兵器一敲盾牌,声音震得耳膜都快裂开,仿佛进攻的号角,而后便喊出了任弘任安西都护时,给这支“偏师”取的旧称,名副其实!
“安西铁军,天下无敌!”
……
ps:第二章在晚上。





汉阙 第492章 汉家多英杰
太阳已升至一竿,侥幸逃过兵卒马蹄践踏的草叶上挂着昨夜的露珠,还有一滴黑红色的血,在晨风吹拂下垂垂欲滴。
天色大亮后,站在东南一座小山包上的虚闾权渠单于得以看清整个战局。
虚闾权渠单于长为左贤王,跟西域汉军交手不多,只见右贤王屡战屡败,和郅支一样,以为是右部兵弱。
但今日才知:“不怪右部太无能,奈何汉人有铁军。”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驼城内,原本四面以六七万人围攻之下,虽然匈奴伤亡惨重,但对方阵内的小月氏在箭幕打击下也丧胆失去了战力,只剩下不到四千汉卒还在硬撑。
大单于备在西面的五千骑猛击驼城,虽然多被汉军矛阵阻拦,但也有千余骑冲至驼城中央,欲斩傅介子以赢得此战,但十几名射雕者射去的箭竟没伤到傅介子。那鼓点依然没完没了,汉军一支全员披甲的预备队也被投入战场,渐渐扭转颓势。
先遭殃的是冲到傅介子大旗百步内的千余匈奴,马速已停,他们还想下马步行击破汉军最后一道防线完成大单于的任务,不想竟一头撞上了手持刀盾的铁甲兵们。
虽然匈奴人多,却在交锋时被摧枯拉朽。汉人手中环刀比过去更加锐利,匈奴人的皮甲如同布般柔弱,能透三层甲伤到皮肉,手里的直刃刀甚至在金铁相交后差点被砍断,吓得匈奴人匆匆后撤试图远射。
但这群汉兵的甲又比过去更结实,十余名射雕者在二十步内开弓如满月,箭似流星般飞出,一般的铁札甲也得射穿个孔。但这能反射阳光的新式铠甲硬度超过想象,就比方伤了腿后一瘸一拐的郭翁中,他胸前的圆护竟能硬抗数箭,箭簇只嵌入一半就停了下来。
不过一刻功夫,在傅介子缓慢的鼓点声中,冲入驼城的千余骑就被铁人军反包围,混战中,十余名射雕者出又出不去,进又进不得,就这样憋屈地被斩于马下。
孙千万在割断最后一个射雕者喉咙后,根本不停,举起环刀,指着汉兵正在苦战的驼城西侧。
“再战!”
这便是作为休息了一夜的生力军,孙千万带着这二百余人憋足了劲一往无前,这便是虚闾权渠单于看到的那一幕了,两百多铁人顶着匈奴人的攒射绕了一个小圈,从侧面撞在正欲挤入驼城的匈奴人侧翼,胡虏方才见识到了这支兵的威猛,遇到他们冲来都纷纷跑开躲闪,惟恐为其所伤,纷纷言。
“此是铁猛兽也,不可敌!”
铁甲军真如浑身覆盖镔铁的穿山甲,在驼城内翻滚甩动尾巴扬起尘埃,他们从西边开始,顺时针杀遍整个驼城内圈。
随着汇入这支生力军的甲士越来越多,每到一处都能将改变胜负天平,本就在坚阵阻挠下士气衰竭的匈奴人承受不住冲击,纷纷退散溃败,能在攻城步战中坚持一昼夜,这已是游牧的极限了。
太阳升至中天时,虚闾权渠单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最后一支匈奴人被赶出了驼城,在汉军的欢呼声中缓缓退回到一里开外。
整个燕然山隘口开满了鲜血的花儿,到处都是以各式姿态倒伏的尸骸,清点人数后,这一夜鏖战,匈奴死伤八九千人。
虚闾权渠单于不甘心,让损失惨重的部落休憩,另调昨夜没参加进攻的万骑长再战,但汉军已迅速重整旗鼓,搬运匈奴人尸体为墙垛,傅介子那已敲了一宿的鼓仍未停,经历一次成功的防守后,汉军士气高昂不落,一次次击退了匈奴人的进攻。
反观匈奴这边,本是决死一战,却被汉军打得没了脾气,先前还拍着胸脯说要为大单于死战的万骑长诸王们面面相觑,觉得要攻下这该死的驼城,损失是不是太大了?
到了下午时分,已四次攻入驼城又四次为汉军击退后,虚闾权渠单于只能叫停了攻势,连他也没了拿下驼城的信心。
除了向西驱赶乌孙人的郅支等人外,其余诸王万骑长都有些缄默,各部都有损失,有人杀红了眼,提议继续打:“单于自将数万骑击汉数千人不能灭,后无以复使边臣,令汉益轻匈奴。”
但现在匈奴哪里还有什么“边城”,比起荣誉,更紧要的是保住部众,有人嘟囔道:“若是死一半人能拿下驼城也不错,怕就怕再攻数日依然没个结果。”
这是大单于受阻于驼城的第三天,布在东边两百里外的斥候已发现了零星的汉军游骑,这意味着再过两三日,中路、东路汉军大队人马必至!不能再干耗下去了,否则匈奴将面临两面夹击的窘境。
但只要驼城在一天,军队能过,辎重牲畜却不好过,牛羊易受惊,入谷时队伍长达数十里,即便贴着隘口左右过,也在汉军大黄弩射程之内,以这支汉军的实力,拼死阻拦的话,匈奴必乱。
最好的办法,便是早早带着部众,沿燕然山北麓向西北方走,在击走乌孙后,驼城内的汉军是无法衔尾而击的,那条路安全的。
正好,那也是虚闾权渠单于决定去的方向。右贤王降汉后,右地南部不再安全,只能去燕然山以北,后世称之为“唐努乌梁海”的地区,背靠坚昆,东接丁零,过完冬再做打算。
众人都劝大单于带着精锐过隘口,直接去与郅支汇合,却为虚闾权渠单于拒绝。
“撑犁孤涂单于不会抛弃子民。”
虚闾权渠单于处事刚直,连对阏氏的爱憎都明明白白显露出来,他现在还心存侥幸,希望能带着只属于自己的帐落全须全尾地撤离燕然山,再说了,麾下尚有九万余骑,加上郅支带走的五万骑,汉军若真敢派小部队追他,大可一口吃下。
计划已定,傍晚时分,匈奴又装模作样地攻了两阵,让汉军不得休憩,虚闾权渠单于却在悄悄组织夜遁,匈奴人陆续撤出隘口,一部分向西去通知郅支,到燕然山在北方的尽头处汇合,九万骑则抛弃了满地尸骸与重伤不能行的人,颓然离开,相较于初来时,士气已一落千丈。这场鏖战他们一无所获,不过是再度成就了西域汉军不可战胜的威名。
离去前,虚闾权渠单于只回首看向点燃篝火严防死守的驼城,手放到胸前微微垂首,对顶住十倍敌人进攻的傅将军充满敬佩。
只可惜,昨夜射雕者的箭没中,那些箭,是匈奴巫祝作法诅咒过的。
从楼兰之役至今十二年了,只要傅介子和任弘在的地方,铁门、赤谷、北庭、驼城,匈奴人未尝一胜,义阳侯与西安侯,这两位都护,堪称汉朝的安西双壁。
虚闾权渠单于满是嫉妒,他现在知道,祖父为何对卫律、李陵那么珍爱了:“中国果多英杰,谁说卫青霍去病后大汉名将已尽?”
……
昨日匈奴发动了五次进攻,入夜后又有两次佯攻,汉军连撒尿拉屎的时间都没有,郑吉的下面就湿漉漉的,却一刻不敢离开岗位,他们减员已十分严重,能战者不过两三千,个个都红着眼盯着外头。
直到黎明时分时,汉军岗哨发现匈奴人已没了踪迹,只剩下满地马蹄印向西北方离去,但甲胄仍不能解,弓刀不能弛。谁知匈奴是不是去而复返?最后是小月氏骑乘为数不多的马去隘口外查探一番后,才确定匈奴人当真撤了。
“吾等赢了?还以为要撑到西安侯至。”
郭翁中这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汉军伤亡不小,与匈奴人的拉锯中战死千余,剩下的几乎人人带伤,好在铁甲队无视一般损失不大,多是累瘫的。郭翁中的盾已残破,钢刀也折了,不少铁甲片在战斗中被击落,原本光耀的铠甲好似一条生病落鳞的鱼,再沾上厚厚的匈奴血,别提多可怖了。
士卒们如释重负,竟连举弩持矛的力气都没了,或倚着矛,或靠着已经开始发臭的骆驼尸体,一闭眼就睡了过去,梦里它们好似变成了柔软的毡榻。
唯一还精神的就是孙千万,他解开了重达数十汉斤的明光铠,一身轻地在驼城内外嚷嚷着让士卒们帮他砍首级,入伍这么多年,积功至今,他改名只差百来万钱了,二十颗脑袋就够!
“这次要改什么名?”
奚充国挣扎着起身,唤孙千万去向傅介子禀报,路上不由打趣。
孙千万还没想过这件事,愣了一下到:“千万后是什么?”
“我也不知……万万?”
奚充国摇了摇头,很少用到那么大的数字,他也说不准:“见了傅公后再问罢。”
傅介子的鼓声,直到今天早晨才停,算起来,他已经断断续续敲了两天两夜,虽然大多数时候让亲卫代劳,但傅介子本人始终站在大旗下,让他那一身耀眼鳞光叫众将士一眼就能看到。
回想起来真是让人后怕,汉军也到了极限,若今日匈奴人还能顶着伤亡数千的代价猛攻三四次,驼城必破,五千貂裘,恐将丧于胡尘。
等奚充国、孙千万和郑吉抵达小丘之下时,却见傅介子仍在大旗下,倚靠在鼓架旁,披着那身明光铠,傅介子的亲卫成了预备队,相继被他打发到了驼城各处救急,身边反而没几人守着。
“君侯?”
孙千万过去轻声唤着义阳侯,但傅介子却没任何回应,闭着眼似是睡着了,三人连喊了几声,傅介子才艰难睁开眼。
他脸色很差,前夜匈奴奔袭,射雕者的箭虽大多被明光铠挡下,但还是有两支射伤了傅介子,一支中了肋部甲缝,另一支则中了甲薄的左后肩处,傅介子折断箭矢坚持不退,笑着道他反正不用左手,胡虏射错了地方。后来也只随便包扎了下说不碍事,把医者统统派到了前线救援伤患。
在听闻匈奴退走的消息,傅介子喉咙微微动了动,只感觉左后肩已经疼到失去了知觉,右手也彻底脱力,仿佛一阵风吹来就要倒,话也说不出来,只示意亲卫帮他解甲,仗打完,他也得歇歇了,只笑得如释重负。
傅介子由亲卫搀扶离开了站了两天的位置,三人作揖,这才瞪大了眼睛看地上,惊呼道:
“将军!”
傅介子没有回头,而三人目光汇聚之处,傅介子走过的每一步脚印,都沾着黑红色的血!
……
ps:第三章在0点前。




汉阙 第493章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任弘是两日后才抵达燕然山隘口的,幽并之卒六万人,多为骑士或骑马的冀州步卒,一人两马,四天行了八百里,这已是极限,不少马匹已经暴卒。他本以为,自己是赶得及的,直到斥候回报,匈奴单于两日前,已带着大军和帐落向北走。
“匈奴退却,这说明傅公与将士们守住了隘口!”
任弘大喜,令大军在去往北方的道路扎营休整,他则带着傅敞等人轻骑西驰,离燕然山口还很远,就闻到了被风吹来的恶臭。
光秃秃只有些许灌木的隘口到处是尸骸,马匹的、骆驼的,还有人的,身穿毡衣的匈奴人都成了无头鬼,头颅被汉军砍下筑成了京观摆在地上,好似一场给燕然山的血祭,真是亮丽的风景线。
汉军和小月氏的战死者则被收敛起来,天气微凉,但尸体还是散发了臭味,小月氏王不打算带族人回去,正按照在河湟接受的羌人习俗,从山上伐来草木,将折损过半的族人放在上面烧掉,浓烟扬起,见到任弘后狼何还不忘邀功。
而汉人讲究狐死必首丘,士卒们被摆放在地上,抓紧修补车乘,不管是载是抬,都想将他们带回汉地去,任弘骑行而过时,尸骸数量约一千五百,从普通卒伍、什长、屯长、队率、曲长,什么级衔都有。
“西安侯。”
汉军的校尉们拜在任弘面前,他看到孙十万眼角有个大伤口,已经肿了起来,铁甲只不覆面孔,故为匈奴矛所伤。而奚充国一只耳朵直接被削掉,大概是鏖战中太过剧烈失去了胄,太阳穴处还有一道可怕的划痕,刮掉了他鬓角的头发。郑吉也很惨,被一支箭射穿了小腿,眼睛还红红的。
生还的三千余汉家士卒,无一不带伤。
任弘连忙扶起了他们,询问了一番战况和损失后,让三人带自己去见傅介子。
三人面面相觑,郑吉别过脸去擦泪,孙千万垂着头不敢看任弘,奚充国则叹了口气,朝任弘与傅敞再揖,带他进了撑起凉棚的大帐。
从悬泉置的初识,到同赴楼兰斩安归,给任弘找了护送乌孙公主归长安的差事,傅介子可谓是任弘命里的贵人。
铁门关之役,任弘等来了傅介子的援助,而多年后赤谷城一役,则是傅介子等到了任弘的千里驰援。他们是举主被举人,也是袍泽战友,感情更如兄弟父子,若知对方有难,根本不会有任何迟疑,哪怕孤身也要前往。
而每一次,任弘都赶得及。
但这回,他心里不祥的感觉越发浓烈,但还是希望,会像赤谷城那战时一样,傅介子只是负了伤,看到他后骂几句。然后便不把万户侯当侯,还是和以前那样,指使任弘亲自下厨炒个菜,入夜后就在沙场上对坐痛饮。
可等任弘步入帐中,见到的却只有一具临时打制的棺椁静静摆在里面。
他有些难以置信,呆呆站在了原地,身旁的傅敞已哭出了声,几步上前扑在棺椁前痛苦不已。郑吉等人昨夜已经伤心过一次,此刻都有些担心地看着任弘。
任弘却没有像傅敞一般失态,只是迈着沉重的脚步,默默走过去,伸手抚着棺椁,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上面,留下了斑驳印记。
不知是不是错觉啊,任弘仿佛还能听到傅介子摸着胡须,戏谑的笑:
“道远。”
“你也不是每次,都赶得及啊!”
……
傅介子在那一战后撑了两天,今日凌晨才咽气,致命原因究竟是失血、伤口感染还是力竭,亦或是三者皆有?不论如何,主将殒没于战场,属下要负很大的责任,三校尉和亲卫们都朝任弘下拜请死。
任弘却什么都没说,在见到傅介子的棺椁后,他便陷入了缄默一言不发,只跪坐在帐内,看着士卒们将棺椁推开,让他瞻仰义阳侯遗容。
傅介子遗骸已经清理过,身上的血迹被擦拭干净,穿着任弘亲赠的那副明光铠,当初此物刚一制出,便先按照傅介子身材打制了一套,任弘亲送上门时,还笑话傅介子回朝享了七年清福,教子怡孙数载后髀肉复生,过去矫健的身材渐渐浑圆,肚子都鼓了出来,做甲胄有点废料。
“还不是常去汝家赴宴菜太好。”
傅介子只骂他:“等你年过五旬,亦会如此,倒时你家的两匹瘦马就驮不动道远了。”
说是这么说,但这甲制作时却用上了最好的料,厚重的钢制圆护在不影响防御的情况下,制作成了黄金日芒,一千多枚鱼鳞片则涂了红色的漆,它为傅介子挡下了射雕者十多箭,只有两箭造成了皮肉伤。
而铁胄之下,傅介子的遗容神情轻松,嘴角甚至在微微上扬,丝毫看不出死前的痛苦,只是那双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傅介子的丹凤目是其灵魂所系,他喜欢在玉门关上眺望绝域,希望将大汉的关阙修到远方,也喜欢审视他一手带出来的后辈们,当这双眼睛凝视敌人时,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还有那双曾亲斩楼兰王的强壮手臂,正合在胸前,据说傅介子单臂击鼓两日不绝其音,那柄十多年来还没换过的三尺剑捧在手中。
“西安侯,这是傅公甲中的信,陷入重围次日写了一半,还没写完便与胡虏战。”
任弘接过沾满血迹的帛书,确实是傅介子亲笔所书。
“吾年十四时,好学书,一日尝弃觚而叹曰:‘大丈夫当立功绝域,何能坐事散儒?’后卒斩匈奴使者,还拜中郎,复斩楼兰王首,封义阳侯,除为都护守西域三载,归朝为后将军,子孙皆蒙荫为郎,家累千金,富贵安居,无他求也。”
“唯在长安多日,如骏马养于厩中,腹肥体圆,岁愈衰而发白齿摇。余昔日为骑马监,迎汗血马,曾闻楚庄王有所爱马,衣以文绣,置之华屋之下,席以露床,啖以枣脯。马病肥死,使群臣丧之,以棺椁大夫礼葬之。然千里马必不愿死槽枥间,吾亦不愿卧床上死儿女子手中,愿战死于边野,戎车载尸还葬六郡耳。”
“陛下不弃介子庸将,任为燕然将军,雄兵五万东指,使赴右地,然今夜为虏十余万骑所困,介子死不足惜,唯望士卒全甲而归……”
后面是他在战后,口述的短短几句话,大概是已经说不出太多话了,而且有些杂乱。
他说自己丧生是在战后,非校尉亲卫之罪也,望朝廷录其功而勿责。
他说自己不愿意葬在平陵杜陵,而愿归葬老家北地的萧关外。
他还说,若有人来祭奠,那就给他带几只鸡,做熟的那种。
“子孙谨记吾家教,勿失侯辱于祖先,吾子傅敞当兄事西安侯。介子自诩千里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道远当为万里马……”
信止于此,读完最后三个字,任弘心里难受极了。
这老傅,又是让儿子兄事西安侯,又是青出于蓝什么的,换了往常,任弘可要在心里抗议一番了。
可今日,只要傅介子能重新睁开眼,别说儿子,让任弘做孙子都行啊!
众人又开始垂泪哭泣,最能忍的奚充国也开始捶胸,他们都是跟了傅介子十多年的老兵,一手开创了西域北庭的局面,打赢了这场人数悬殊的鏖战,战斗胜利,以一当十,斩胡虏近万,足以夸功,傅介子却不在了。
这真是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唯独任弘依然什么话都没说,只将信递给已经哭成泪人的傅敞,他则走出大帐,抬起头看着天空那支展翅翱翔的雄鹰,它飞得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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