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傅介子薨逝的消息已传遍三军,众人都呆愣着不敢相信,良久后,外面响起了士卒的歌声。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为我谓乌:且为客豪!”
驼城中,隘口里,身上带伤的士卒们或立或卧,齐声而唱,为傅介子唱半首《战城南》。
“野死谅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
“水深激激,蒲苇冥冥;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枭骑战斗死,驽马徘徊鸣!”
傅介子是真正的枭骑,是纵横绝域的英雄。
而他任弘,是苟且偷生的驽马么?还是要如傅介子希望的,做一匹“万里马”呢!
任弘掉转头,进了营帐,径直走到傅介子棺椁前,下跪三稽首,磕得极重,砰砰有声。
复又起身,不管额头破了皮,伸手取下傅介子捧在胸前的佩剑!握于手中,扫视营内众人道:
“我将以义阳侯之剑,斩单于首级!”
十二年来,不管在朝在野,傅介子与任弘总是并肩作战,相互扶持。
这一次,任弘还是要傅介子陪着他,一起去打完这最后一仗!
傅公啊,再将你的无畏与勇锐,借给我一次吧。
言罢任弘带着郑吉、奚充国、孙千万和傅敞等人出了大帐,来到摆放汉家千余将士遗骸的驼城外,朝他们三作揖,复举剑对还活着的人高呼道:
“任弘将用匈奴的灭亡,为傅公及战死燕然的汉家儿郎殉葬!”
轻侠士卒们的情绪从哀伤变成愤怒,再从愤怒变成无畏,还能走的人都举着手里的刀和矛,希望能追随任弘,再战一场。
愿将腰下剑,直为斩匈奴!
任弘不打算带他们,六年在西域的苦戍,三天三夜的殊死鏖战,三辅轻侠们早就赎完了罪,现在不是他们欠大汉,而是大汉欠他们,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们该回家了!
但他会将傅介子的死讯和西路军的这股士气,带回自己麾下六万人中。
将不可因怒兴兵。
但你可曾听说,怒火可以燎原?
傅敞等人擦干了眼泪跟上,他们随着任弘翻身上马,任将军举着傅介子的剑指向北方,只说了一个字。
“追!”
……
ps:第二章在晚上,嗯,今天应该能写完不咕。
汉阙 第494章 洪流
燕然山脉很长,在匈奴草原上绵延八百里,它在东南方的余脉叫“速邪乌燕然山”。
往南不远便是大漠,而其西南方已能隐隐看到姑且水和浚稽山,乃是从匈奴腹地南返汉地的必经之路。遂成为汉匈战役频繁爆发的地点,这是历史上后汉勒石燕然的地方,亦是前汉李广利全军覆没之地。
二十多年前的故战场是一片宽阔的草原,草木生长得较他处更旺,只在路过时不经意能看到,丛中埋着露出半截的白骨。
赵充国与任弘在余吾水分别后一路抵达此处,路过故战场时还特地下来看了一眼。
征和四年速邪乌燕然山之役,汉军七万骑覆没于此,赵充国的老上司李广利也投降了匈奴,幸亏他当时在长安做车骑将军长史。决战当夜,单于军于汉军前掘堑深数尺,并从其后急击之,现在仍能找到那条深深的沟壑。
赵充国对李广利并无太大留念,只是想着当时军中还有他不少袍泽兄弟,或许便殒命于此。他的好友之一,乃是第二代煇渠侯,虽是匈奴人后裔,却忠于大汉,据说那一战,他怀疑李广利有异心,欲执之而被贰师所斩。
还有许多赵充国仍念着名字的老战友,他们活过了天汉二年东天山之战,却死在了这儿,这滋养了草木的骨骇或许便是他们的,只可惜甲胄衣裳都被匈奴人陆续剥走了,血肉则便宜了野狼秃鹫,再无法辨认身份。赵充国让士卒扎营时拾取一些放到车上,等运回汉地后统一埋了。
目睹这故战场的惨烈,赵充国不由想到西进燕然隘口的任弘,他们南下至此,也遇上了出居延塞千里,渡过大漠后继续向北寻找大军的河西斥候,这才得知了右贤王投降大汉,不出兵助单于,傅介子军也向东进发。
“老夫果然还是错过了。”
赵充国摸着怀中那枚赤仄钱嘿然,但也不由为任弘与傅介子担心,两人一前一后同时与单于军遭遇还好,若不幸各自为战,恐重蹈贰师深入邀功的覆辙。
他手下的辛庆忌、苏通国前来请求北上合战,但赵充国军的战马大多匀给任弘了,大多数人几乎变成了步兵,张彭祖等人希望南下休整补充,就算任弘败了,他们也能接应,现在是兄弟上山各自努力,何必再劳苦士卒去赴死?
校尉们争论时,在故战场上行走的赵充国好似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金石之声,低下身子捡起时还折了腰,疼得老将军直咧嘴,这次出塞真将七十多岁的他折腾得够呛。
一看手中,却是枚五铢钱,还是已经停止铸造的赤仄,赤铜为其郭,钱为绀色,大概是某个士兵的遗物,逃过了匈奴人的搜检,在战场荒草中一趟就是二十多年。
赵充国将它收好:“二十年前士卒们没能回家。”
“但这次,出塞三支大军,得全甲而还,就算战死,也得在胜利后载誉而归。”
他召集校尉们,下令到:“诸校随我驻于姑且水、燕然山之间,等待西安侯与义阳侯南下。”
又点了两个人的名:“新阳侯庆忌、西苑左校尉通国!”
二人应诺而出,新阳侯辛庆忌负责率领凉州骑,其中不少人任弘的西凉军老部下,苏通国则将休屠骑,这是最能打也汉化程度最深的一支属国义从骑,从卫霍时代至今,屡立战功。
这两人是最期盼去支援任弘的,辛庆忌勇将也,而苏通国少时在匈奴,熟悉环境。而现在,赵充国松开了他们脖子上的绳子,让两匹枭骑带着两万骑兵向北驰去。
“去罢!别给老夫丢脸!”
……
三日后,燕然山最北端,郅居水上游地区,绵长的河流在草原上九曲十八弯,来自单于庭的三万户帐落稀稀散散地在水边休憩。
帐落在隘口滞留数日,在匈奴大军迟迟无法攻破驼城后,转而向北,大单于也没耐心让帐落聚集而行,而是让他们以部落为单位分散开来行动。于是十余万人,赶着上百万头牲畜,走得百余里内到处都是,不少部落违反了大单于的命令,停下不走甚至开始走回头路。
弥兰陀的新主人,一位千骑长倒是忠于单于,始终带着他的小部落追随单于大部队,只是跋涉这么久后,随着马匹羸病,部众疲乏,渐渐掉了队,已经落到单于后数十里,只勉强走在断后的乌藉都尉万余骑之前。
千骑长的鞭子抽得更响亮了,马匹多死,牛也在迁徙过程中受惊跑了不少,总不能用羊来拉扯吧,他勒令几个奴隶拽着车舆,却又舍不得扔上面不知道攒了几代人的各种物品,多是他祖父、父亲从月氏、西域、汉地抢来的器皿,单个很轻,但堆积在一起时,让弥兰陀感觉格外沉重,肩膀上勒出了深深的血痕,疼得钻心。
好在入夜时分,同属一个主人的其他奴隶会来照料他,一个自称“汉人之后“的二十余岁男奴还会给他敷点嚼碎的草,说这是药。
“单于这究竟是要带着部落去哪?”
不止是奴隶惶恐,贵人们也很茫然,却又不敢停,听身后压阵的乌藉都尉手下说,汉军的斥候已追上了他们,有些零星交锋。
这一天黎明时分,又赶了一天路,已经看到燕然山尽头后,千骑长终于好心让众人休憩一会,奴隶们正酣睡时,却听到喊声大作,弥兰陀他们在畜群旁起来一看,到处都是乱糟糟的帐落,嚷嚷说汉军来了!
千骑长将妻儿抱到马上和几个兵卒果断撤离,将奴隶和牲畜统统扔下。
而还不等奴隶们庆祝自由,却见后方马蹄阵阵,乌藉都尉的队伍狼狈地向北撤退,阵型散乱,不少人还带着伤,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看后方,显然是在与汉军前锋的交战时败下阵来。
这下没有战斗力的斩落更乱了,人、马、牛、羊乱糟糟地到处跑,挤在一起。一个扎着辫的小女孩在原地哇哇哭着,差点被一个匈奴骑手撞倒踩死,还是弥兰陀救下了他。
不知不觉,他身边已经聚了好几个孩子。
待二三千骑跑过后,弥兰陀和被主人扔下的奴隶们茫然地起身,只瞧见南方隐隐有尘埃扬起,显然是大队人马在行进。
有人想赶着畜群避祸,生怕为汉军所杀,在匈奴人篝火旁的故事里,汉军才是邪恶凶残的化身。倒是那个帮弥兰陀敷药的奴隶拉住了他们,自称他的父亲是二十多年前被匈奴俘虏的汉兵,教过他,若是遇见王师北来,只要这么做,就能告诉汉军,他是自己人。
他在原地跪地,伸出双手,右掌覆于左掌上,比了个作揖的姿势,而让众人匍匐跪地,行稽首之礼。
弥兰陀也抱着那三四个匈奴孩子跪倒在地,将头紧紧贴在草地上,感受着土地的震颤。
这姿势,像极了佛本生故事中,佛祖见地上泥泞,不忍燃灯古佛赤脚走过,便解开自己的发髻,将头发铺在泥泞处,让佛踩在上面走过。
但路过他们面前的,并非古佛,而是一骑骑汉军幽并骑士。
一匹四足都穿着“铁靴子”的战马在这群跪地求饶的人面前停下脚步,足下蹄铁不耐烦地踢飞草皮,若被它踩上一脚,恐怕肺腑都要碎掉吧?
大概注意到了那汉儿奴隶行作揖的汉礼,骑手用浓浓的并州方言问他身份,汉儿如实回答,还喊了几句苦待王师久矣之类的话,便被放过,让他们躲得远远的。
众人往后走了数百步后,发现南方烟尘更浓,汉军前锋大部队抵达了,为了不被误杀,只能再度跪倒。
与方才相似的铁蹄一一经过,越来越频繁,弥兰陀微微抬头瞄了一眼,看到了一双双踩在马镫上的鞋履,矫健的大腿往上是稳稳当当坐在高马鞍上的屁股,行进中一颠一颠。
这或许就是汉军能在离开单于庭后长驱千余里,迅速追上单于大部队的原因?
汉军前锋经过一刻后,大部队也抵达此地,弥兰陀的目光,被远处那面“任”字大旗吸引了。
这熟悉的旗号,没错的,是他七年前在于阗国,随师父拜访安西都护任弘时所见。任弘信誓旦旦,说会送他到东方,弥兰陀也满心憧憬那个传说中的伟大国度,结果却是扔到了东北边的匈奴来,受尽了苦。
早先弥兰陀还有些抱怨愤恨,现在却完全没了,甚至连任弘这么做的动机都不再好奇。
他看着被自己护在左右的匈奴孩童,还有在忐忑中嘴里不断念着佛祖庇佑的匈奴奴隶,弥兰陀更加相信,这一切都是注定的,只是假任弘之手推了他一把。
“这是我的业报,也是我的因果。”
但他那充满悲悯的目光,还是随着任将军的旗帜而动,看着无边无际的汉军铁骑向北行进,反光的钢刀,玄色的铁甲,如同一条钢铁洪流,但流淌速度却越来越慢,最后停在了郅居水南。
匈奴人的帐落或遭屠戮,或四散而逃,在他们如惊慌的羊群般散开后,匈奴大单于的鹰羽白纛,也出现在郅居水以北!
……
“是任弘的旗号么?”
得到乌藉都尉确定后,虚闾权渠单于不由苦笑。
安西双壁,傅介子与任弘,都叫自己撞上了……不,是对方专程来撞他才对。
尽管匈奴主力为畜群帐落拖累走得很慢,但汉军追击速度也太快了些,比他预料中起码早了两天,看来赶不及与儿子郅支汇合了。
这时候将后背交给敌人是不明智的,虚闾权渠单于决定让八万余骑调头,在郅居水北列阵,他招来拖着自己金帐的车队,用六匹马或六头骡子所拉,单于的阏氏们一人一辆车,还装载着匈奴的传国宝物们。
虚闾权渠让最爱的大阏氏——也就是呼韩邪之母帮自己戴上绿松石金鹰冠,将祖传的宝刀径路挂在鞶带上,又将两样东西交给了她。
一个是镀金的人头碗,此乃老上单于所斩月氏王头颅所制饮器,地位堪比汉朝的传国玉玺,每一代单于继位都要用这玩意饮血酒。
还有一样是与头盖骨碗配套使用的“金留犂”,是纯金的小匕首,用来挠酒。
他想起了昨夜那个血淋淋的梦,今日汉军果然追至,觉得必须做最坏打算。
虚闾权渠单于让大阏氏带着帐落,在她的父亲右大将护送下,与前任单于的夫人,颛渠阏氏等绕过燕然山最北端向西走,去和赶来的郅支汇合。
高大的车轮缓缓移动,颛渠阏氏眼睛嫉妒地盯着大阏氏怀里抱着的月氏王头、金留犂,先单于时代,这些本是由她保管的,心里又开始想,如何才能夺下这些传国宝物,与她的情夫右贤王汇合?
这时候,随着哒哒马蹄响动,虚闾权渠单于却又追了上来,他骑着一匹挂满金饰的白马,在大阏氏的车旁慢跑着,右臂伸出来拉住妻子的手,在她不舍的哭声中,大声道:
“大阏氏,将这两样宝物交给呼屠吾斯。”
“告诉他,若我死了。”
夫妻俩的手松开了,单于落在了车后,声音也显得格外遥远。
“他就是第十三代撑犁孤涂大单于!”
……
ps:第三章在0点前。
顶点
汉阙 第495章 旌旗十万斩阎罗
弥兰陀抱着几个一路捡来的匈奴孩童,在被他传教后开始笃信佛法的奴隶们簇拥下往西走,那是燕然山的方向,地势越来越高,或能避开汉匈两军决战的平原地带。
但他们不管如何走,似乎都躲不开战争的铁蹄,汉匈主力十余万骑虽在郅居水畔对峙,但左右数十里范围内,到处都是游骑斥候,警惕对方以奇兵侧翼绕后,于是这广阔的地带,就成了斥候角逐的疆场。
经常在奴隶们走着走着时,忽然就有数十汉骑冲杀过来,吓得众人再度跪地,而后才发现目标不是他们,而是树林里隐藏的匈奴骑。经常有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溜达到旁边,有人想去牵,却被弥兰陀阻止,步行奔逃,衣衫褴褛的他们不值得汉匈斥候浪费箭矢,但骑上马后就可能被误判为目标。
在路上,弥兰陀救下了一个伤了腿靠在一棵树下的汉军斥候,为他包好了流血的伤口,又拖来树叶遮盖以免他为匈奴人所杀,但百步之后,弥兰陀又救了一个奄奄一息的匈奴人。
他们走啊走,终于抵达燕然山脉附近,爬上一座小丘,回过头,一马平川的郅居水平原一览无遗,除了弯曲壮丽的河流外,还能瞧见汉匈两军对垒的大场面。
这几乎是全骑兵的交战,匈奴七八骑,汉军除去掉队的人外四万余骑,毕竟五十里趋利者军半至,虽然说的是步兵,但放在骑兵上也就打个对折。
双方十余万人将郅居水两岸铺开了将近二十汉里的阵线,匈奴仗着人数稍多,东方的右翼越过了河流,对汉军呈现半包围之势。
多么壮丽的一幕啊,但在弥兰陀眼中,只看到了两头伤痕累累的疲倦的野兽趴在河流边怒视对方。
经过两千里迁徙,还在燕然山隘口打了场败仗的匈奴士气低落,而离开燕然隘口后向北奔袭五百里的汉军士气虽高,却累得够呛,驮马已全累得趴下了,一路不舍得骑的战马也气喘吁吁,
哪怕身上没一块好皮,哪怕累得站不起来,眼睛里却仍充满仇恨,谁也不愿向对方屈服,慢慢亮出獠牙,爪子已开始挥舞,试图各显神通分个高低。
隆隆的鼓点,尖锐的号角与胡笳已响彻原野。
“希望大汉能赢。”
那个靠一手汉式作揖救了他们的汉儿奴隶开始向佛祖祈求,这样就能跟着大军,回父亲口中富足安乐的汉地了,弥兰陀却摇了摇头:“善男子不杀生,也不能祈求某一方杀生更多。”
他悲悯地朝战阵合十,然后牵着匈孩童们,头也不回地朝山里走去,他无法像佛祖两次劝阻琉璃王不要进攻释迦族那样去劝任将军——更何况连佛祖最后也没成功,佛法虽强,却阻止不了人们相互痛恨怨怒的心,这都是前世的业报因果啊。
弥兰陀能做的,只是带着无辜之人,远离这恐怖的地狱,和他与师傅在罽宾,在大夏,在身毒见到的所有战争一样。
“这场战争,不会有赢家。”
……
交战的双方主将都是俗人,满心都是胜负输赢。
虚闾权渠单于看着大阏氏远去的车队,心道:“这一战,胡只能赢。”
若是输了,就算他的儿子能接替单于之位,漠北可能再没匈奴王庭了。
这也是且鞮侯单于、狐鹿姑单于被称之中兴二主,屡屡受到怀念,常被人同老上、军臣相媲美的原因:在那二十余年间,汉朝数次派遣大军远征漠北,但不管是在东天山还是余吾水、浚稽山、燕然山,匈奴哪怕顶着巨大的伤亡,也统统赢了下来,每一场胜仗,都让匈奴重新凝聚力量,方能坚持至今。
十余年间,汉军将战场从河西引到西域,再到五将军出塞时的漠南,最后是匈奴腹地,过去的失败不要紧,不过被剥了块皮,切掉块肉,折了右臂,虽然也疼,但致命。
但今日不同,任弘的匕首已顶着大单于的心脏,形势比漠北之战更严峻,若是败了,匈奴帝国就会轰然瓦解。
这好不容易传下来的祖业,可不能在自己手里丢了。
虚闾权渠单于打起精神,回到郅居水北排兵布阵,燕然山隘口那一战着实不该打,匈奴本已被逼到绝境爆发出的士气,在一次次失败的进攻中衰竭了,眼下他勒令诸部调头与汉军对阵,居然有几个部落听也不听,匆匆向北逃窜,这使得虚闾权渠单于能用的兵只剩下七万骑。
但数量仍你汉军多,虽然装备不如对方,但他们眼下有一个巨大的优势——汉军长途奔袭,马力损耗极大,虚闾权渠单于看到,河流对岸,已经有半数汉军只能弃马步战了,这是个好消息。
眼下敌军在对岸停歇,是想抓紧时间给战马喂豆子,让骑士休憩片刻,不乘着对方疲敝时进攻,叫他们缓过气来就要陷入苦战了,虚闾权渠单于并无必胜之心。
虚闾权渠单于一直以为,匈奴并非不敌汉军,双方最大的差距,在于作战的决心,汉军每次出兵漠北,败则必亡,故士卒皆死战,而匈奴广袤,打不过逃就是了,跑路一向是数十年来左右贤王的绝招,如此方能不被卫青霍去病逮住。
最糟糕的是漠北之战时,战况不利之际,伊稚斜驱六骡及数百精锐,抛下大部队遁走,这极大损伤了单于的威信。
往后每次一打仗,二十四长都时不时回头看一眼大单于,生怕他又自己溜了,如此心态,如何死战?
今日若想胜,就必须让匈奴人和汉军死磕到底,就得安定他们的心。
除了许诺赏赐牛羊金子外,虚闾权渠单于还做了一件事:将他的鹰羽白纛,从随着可以拉着旗跑路的车上移下来,插到地上固定!
这鹰羽白纛一共三把,两面小的分赐左右贤王,大的则由单于亲自携带。干为坚固姑衍山铁松木,顶端为一尺长镀金三叉铁矛,五叉象征着匈奴的五座圣山祁连、姑衍、狼居胥、燕然、金山。矛头下端为圆盘,圆盘沿边固定单于庭银白公马鬃制成的缨子,底座是坚固的狼居胥花岗岩。
鹰羽白纛稳稳固定好后,虚闾权渠单于挥舞着径路刀,让匈奴二十四长和诸王们看到自己,告诉他们:
“祁连神见证,大单于的白纛就立在这,绝不会退半步!”
……
对面的任弘,亦抱着必胜决心,但汉军没有主动进攻,每多拖一刻,就能让长途奔袭的士卒和马匹恢复一点体力。
更何况,麾下半数的人马匹已无法作战,只能下来步战,任弘甚至故意在河边布置了几千阵线看上去极其单薄的西苑兵,重甲士隐在中间,无甲者故意在前,作为引诱匈奴人诱饵。
“张千秋,汝将幽州骑从为我右翼。”
“甘延寿,汝将并州骑兵为我左翼。”
“王平,汝将冀州士卒结阵在前,傅敞,与虎贲营为我中军前阵。”
“段会宗,汝将屯骑营为我中军后阵,未见鼓旗号令,不得妄动。”
安排后,任弘看向又一次抱着马腿却没被萝卜踢的那人,孙千万死活要随他来,任弘没给他安排死士之类的活,只让他在自己身边为扈从,掌旗帜。
草原上的风停了一阵,让人能清晰地闻到袍泽身上浓浓的汗臭,坐下马儿不断排出的粪味,旗帜也都蔫了下来,而孙千万正听任弘之命,与那些坚持要来的西域北庭轻侠兵一起,扛着一杆大旗上前。
任弘中军有两旗,一面是赤黄汉帜,另一面是写有“任”字的熊虎纹将旗,位于左侧。
孙千万扛着旗来到汉帜右侧,他们都是身上带轻伤的傅介子麾下吏卒,伸手推着那沉重的旗杆,动作与将国旗插在硫磺岛上的美军如出一辙,一点点将旗帜推正,又喊着号子将其深深插进到草地下松软的黑土上。
起风了,地上的草叶晃着身子,也拂动了幽并骑士们铁胄顶端的红白羽缨,原本蔫蔫的旗帜感受到了空气中越来越强的力量,在剧烈颤抖中一点点被扯开,露出了上面那字:
“傅!”
这是燕然将军傅介子的将旗,匈奴十余万骑围攻数日,哪怕傅介子本人都倒下了,它却岿然不倒。今日此旗再临前线,在对面不知义阳侯已薨的匈奴人看来,只当是任弘与傅介子合军皆至,好不容易被大单于鼓舞的士气再度一弱。
几天前傅介子区区万人你们都打不过,今日四五万骑追至,就能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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