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为了实现太平理想,汉武帝得在自己帝王生涯内彻底解决匈奴问题。为断匈奴左臂而进入朝鲜,为断匈奴右臂而开河西辟西域,盐铁专营、算缗告缗等等举措,无不为了筹集军费。在这期间他还平定了南越、东越和西南夷。
巨大的成功使汉武兴奋不己,于是把一些应在太平盛世到来以后的事情提前,比如封禅、巡行,他不认为自己的扩张步伐太快,但帝国已经疲敝不堪。
所有正确的事情,同时去完成,就成了不正确。
到这时候,公羊儒生也对孝武失望不已,于是试图借天人感应,给皇权上一道紧箍咒。想通过对天命的解释,制约越来越疯狂的皇帝,但孝武看穿了董仲舒的把戏,他本人差点被杀。
这时候,三统说这把双刃剑就开始起用了。
当儒生对大汉充满希望的时候,三统论可以为刘姓的正统背书。但当儒生对大汉普遍失望的时候,三统论又可以成为论证汉家当亡的根据,睦弘、盖宽饶莫不如此。
皇帝开始发觉三统说的危险性,公羊若不做改变,恐怕会被黜落。
学术与政治是密不可分的,大一统已成,匈奴已残灭,九世之仇已报,《公羊》对汉家治术的两个重要支撑,此时已不再重要。何况《公羊》家对战争的态度,早就站在了天子的对立面上——他们的“尊王攘夷”只支持被动反击,对主动开拓极力反对。
这使《公羊传》成了既陈之刍狗,如今面临生死存亡。
但公羊派,还有最厉害的一招,从公孙弘、董仲舒处传承了下来。
“那便是……权变!”
……
萧望之的位置距离贡禹并不远,但今日他却惊讶地看着,平素也算刚正的贡禹,今日却像平津侯公孙弘一般,苟合取容。
在榖梁众人纷纷开炮,指摘公羊中有异端邪说,欲颠覆大汉社稷时,贡禹与公羊众人一起,拼命为公羊学说洗白。
比如将禅让说成“再受命”,孝武皇帝改制便是再受命.又言睦弘预言的汉天子禅以帝位,指的是孝昭当内禅于今上。
他们甚至用上了齐学擅长的阴阳谶纬,开始说一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想要证明公羊派对大汉的忠诚。
先是贡禹献上一幅《春秋纬·演孔图》,说孔子得麟之后,有血书飞为赤鸟,化为白书,署曰《演孔图》。
贡禹大声念道:“孔圣没,周姬亡,彗东出,秦政起,胡破术,书记散,孔不绝。孔子仰推天命,俯察时变,却观未来,像解无穷,知汉当继大乱之后,故作拨乱之法以授之。”
而公羊博士严彭祖找来的东西更侮辱智商:“孔子作《春秋》、制《孝经》既成,使七十二弟子向北辰星罄折而立,使曾子抱河洛事北向,孔子斋戒,持缥笔,衣襦单衣,向北辰而拜,告备于天曰《孝经》四卷,《春秋》、《河》、《洛》凡八十一卷,谨已备。”
“天乃虹誉起,白雾摩地,赤虹自上下,化为黄玉,长三尺,上有刻文。孔子跪受而读之曰……”
那么刻文是什么呢?严彭祖提高了音量:“宝文出,刘季握,卯金刀,在珍北,字禾子,天下服。”
任弘差点没笑出来,好嘞,孔子成了带预言家,不仅知道未来将有个汉朝,而且还知道了未来的皇帝叫刘季。
孔子的十二世孙孔卬是越听越脸黑,难怪孔家会跟公羊派彻底闹掰,这群人胡扯起来没个下限的。
这已经不是孔子了,而是某位先知教主吧,任弘越听越觉得公羊家可以洗洗睡了。
但公羊家擅“权变”,随机应变能力确实强,眼看这些阴阳谶纬似乎没让皇帝露出笑容,贡禹咬咬牙,抛出了他们的最后一招,开始重提公羊派的核心理论:三世说。
《公羊》学把《春秋》十二公分为三世:据乱世、升平世、太平世。但从春秋真实的历史来看,“三世说”的诬妄显而易见。事实上春秋时愈降则愈不太平,政乱民苦无可告诉,礼乐也越发崩坏。
所以,这三世说不是给春秋准备的,而是要套在大汉历史上,来讨好皇帝。
贡禹说道:“如高祖、孝惠、高后时,内其国而外诸夏,乃是据乱世;孝文、孝景、孝武、孝昭时内诸夏而外夷狄,乃是升平世。”
“至于今上,昭至德,开大明,配天地,本人伦,劝学修礼,祟化厉贤,以风四方。匈奴为北藩,西域远夷之君内而不外,天下四至万里外,远近小大若一,可谓太平世也!”
谄媚之意溢于言表,但至此,刘询一直板着的脸才稍微松了松。公羊派求生欲果然很强,这三世说一出,他们起码多了一个被天子看中的点,应该不会直接被废除了。
任弘暗想,这公羊也是有可取之处的,这三世说,可不比榖梁那种越古越美好的理论强多了,只可惜沉寂多年。
再过两千年,才被号称“新公羊”的康有为等人和西方进化论结合在一起,成了“历史进化论”。
“应该弃其糟粕,取其精华,再退居二线。”
任弘心中暗暗笑道:“这三世说,现在是我左传一派的了!”
……
榖梁那边,萧望之等人倒是一愣一愣的,他们将注意力都放在左传上了,确实没想到公羊派求生欲如此之强。贡禹在几乎所有人的批驳下,硬是将大逆不道的“逼迫天子禅让”给圆了过来,保留了一席之地,看来接下来是三方角斗之势啊。
今日的辩驳才刚刚开始,天子让公羊停止鼓吹他们的三世说,会议进入下一个议程:论春秋三传异同。
按照学术讨论的规矩,先提出一个问题,三家学者给出不同的解答,最后由皇帝加以裁断。
出于公平起见,刘询没有让任弘、魏相来提,而是点了他身旁的太子刘去疾。
“太子,你挑一个罢。”
刘去疾才十岁,他模样和许平君很像,温顺而乖巧,他的教育是皇帝亲自抓的,先被苏武教了六年,如今苏太傅已逝,新的太子太傅尚未选出,但已经开始读春秋经了,只未涉及传。
今日哪家能赢,或许便能承接太子的教育。
刘去疾显然对儒术不太感兴趣,方才听得都快睡着了,也不知该怎么选,信手翻着手里的春秋经简牍,最后想了想后,指着首卷开篇,用稚嫩的语气问三家道:
“元年春,王正月,何解?”
就六个字,应该争辩起来也很快,这样能早点结束吧?嗯。
“完了。”
任弘有些头疼,这皇太子还是太年轻了,不明白深浅啊。
光这六个字,就足够让三家吵吵一整天,从白天到黑夜,看来石渠阁之会想两天结束,没可能了。
任弘不由摸了摸软软鼓鼓的肚子。
“有点饿了。”
……
ps:饿了,吃饭,第二章在0点前。
汉阙 第521章 标准答案
“《春秋》贵义而不贵惠,信道而不信邪,孝子扬父之美而不扬父之恶。是故,鲁隐公何以不言即位成公志也?让桓正乎曰不正!”
在叨叨半个时辰后,萧望之终于结束了他对皇太子所指“元年春王正月”的解答,再看对面,皇太子已经快晕了,估计他对选了这春秋开篇六个字后悔死了。
这段不像人话的话,大体意思就是,鲁隐公要让位给弟弟鲁桓公,非正也,邪也,若是做了,就是成先父之恶。
榖梁强调鲁隐公即位是正,而让桓就是不正。
“借古讽今啊这是。”
任弘知道,萧望之是想隐喻,根据宗法只有由汉武帝的嫡长子卫太子的子孙即位才正。
榖梁派今日的套路,作为已经在政坛混了十几年的老狐狸,才一句话就被任弘摸清了。
“他们是想打卫太子牌。”
今日之辩,榖梁无疑是有优势的,卫太子生前就更喜欢榖梁而非公羊,拜瑕丘江公为师,反倒是《公羊春秋》,却屡屡给卫太子的敌人递刀。
比如汉昭帝时,那个伪卫太子叩阙一案,京兆尹隽不疑将此人抓了起来,当别人问为何他还没搞清楚就抓人时,隽不疑依据《春秋公羊传.鲁哀公元年》之事说道:“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过去卫灵公太子蒯聩违命出奔,后来归国,卫君拒而不纳,《春秋》是之。卫太子得罪先帝,亡不即死,今来自诣,此罪人也。”
这件事所造成的影响是很大的,被昭帝和霍光赞许,几乎成了对卫太子的定论。
而刘询即位后,试图尊生父史皇孙为皇考,结果被有司反对,当时上疏的人就是公羊派,引述《公羊传成公十五年》“为人后者为之子也”加以反对。
这些小疙瘩,皇帝心里可都记着呢,萧望之只讲“元年春王正月”,而榖梁阵营里的蔡千秋、严更始等人,则在叙述中故意引述这些篇目,试图勾起天子的回忆,并力图表明,《谷梁》有利于他为自己争正统。
不过任弘以为:“榖梁今日怕是打错算盘了。”
……
对榖梁拼命将事情往卫太子身上靠,刘询确实是不以为然的。
和历史上大不相同,刘询对所谓“继位正统”,对卫太子一系到底是大宗还是小宗,已经没那么重视了。
灭匈奴这种千秋之功达成,让年轻的皇帝自信极度膨胀,上承汉武世宗之业,报高祖高后九世之仇,如此大功德,堪比历史上的武王伐纣,后世人会质疑周武王非嫡长子么?
昭帝无后,刘贺又被论证成淫乱,广陵王刘胥因谋逆案被宽赦后变得极其老实,宗室之内,已经无人能对刘询构成威胁了。哪怕史氏再撺掇,刘询也不会替巫蛊翻案自找麻烦。
过去的事已经翻篇,皇帝更感兴趣的,是关于未来。
那么,榖梁派能给天子提供怎样的未来前景呢?这是刘询比较关心的事,但萧望之却让他略感失望。
“亲亲之道!”
萧望之接上蔡千秋,开始做对那六个字做最后叙述,与偏向权变的公羊不同,榖梁派十分重视礼义教化,重视宗法情感,多言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与夫贵礼贱兵,内夏外夷之旨,明《春秋》为持世教之书。
刘询不动声色,但如今的大汉天下,显然不能光靠亲亲和隆礼就能治理。
榖梁终于说完,憋了很久的公羊派由贡禹出面,又开始老调重弹。
“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
这就是《公羊》开篇立意的大一统学说,曾是汉武帝削弱诸侯,加强中央的依据,可现在中央强大,诸侯羸弱,实在是有些跟不上时代了。
而在鲁隐公、鲁桓公兄弟的问题上,因为公羊与榖梁所持看法相反,认为鲁隐公应该让位于桓公。贡禹又得拼命圆,榖梁不是暗暗将鲁隐比拟成卫太子及其子孙么?那他们就得反其道行之,将鲁隐比拟成孝昭皇帝,以此证明公羊的理论依然是支持今上继位的。
“权变,这是权变。”
贡禹只能如此宽慰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公羊家能活下去,从孔子到如今,四百余年间,儒家之所以能长盛不衰,最终吞并百家独立于世,靠的就是这权变与对时局的适应。
榖梁、公羊说罢时,石渠阁外的光线,已经从早上的偏东,变成了如今的偏西,不知不觉一整个中午过去了。
而终于轮到左传一派叙述他们的见解,却见榖梁、公羊皆是六位队员参战,一左一右坐成一排,唯独中间的左传一家,只派出了一个身材矮小的孺子,也未戴儒冠,一身锦服,独立于世。
被这群老儒乏味枯燥的叙述弄得已经快打瞌睡的皇太子刘去疾,见到刘更生要发言,这才重新打起精神来,此人不仅是西安侯高徒,刘宗正次子,还是他的伴读,时常入宫。
刘去疾学《春秋》时,那简略的经文让他兴趣寥寥,倒是刘更生讲述的“郑伯克段于鄢”“宫之奇谏假道”等《左传》原文上的生动故事,让年幼的皇太子尚有一丝兴趣。
这便是以史实解经的好处了,相对于纯理论的公羊、榖梁,左传显然更加通俗易懂,任弘只要愿意,便能让此学立刻散播天下。
相较于榖梁、公羊揪着六个字长篇大论,刘更生的叙述就简略多了。
却见他朝天子、皇太子等作揖,用清朗的声音大声道:“元年春,王周正月,不书即位,摄也。假摄君位,不修即位之礼,故史不书于策。”
哦豁,这下可好玩了。
榖梁认为鲁隐公不当让位于桓公,引申成卫太子儿孙得位为正。
公羊觉得鲁隐公当让位于桓公,引申为汉昭帝之位由今上来继承。
而明白人则听出来了,左传把鲁隐公之假摄君位,不修即位之礼,引申成废帝刘贺,强行解释了那两个多月难以启齿的岁月。
这场辩论着实有趣,同一个辩题,相反的理论,却能异口同声,证明刘询得位之正,简直是标准答案。
答对的打钩,可以继续往下答题,打错的打叉,直接失去考试的资格。
学术独立?百家争鸣?真理越辩越明,道理越讲越清?
大家谁也别笑谁,都只是皇权巨人脚下可怜的小蚂蚁而已,需要你时你是官学正宗,不需要时就是异端邪说,一脚踢开。
历史上,汉朝后期,学术反客为主,引导帝国改制复古,但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太过理想主义的东西注定失败。
刘更生已经说完了,退了回来,他不喜欢这样的“辩论”,怎么说呢?
“犹如三女争夫一般,骚眉弄首,各自献媚,真令人作呕。”
处处都要考虑天子想法,考虑政治正确,虽然嘴上说着仁德,可每个字都透着功利。
他觉得,跟着夫子钻研那些格物之学更加纯粹,是真正的发于兴趣与理想。但他奉夫子之命,今日一役却必须打得漂亮。
没错,不是打赢,这是任弘看透石渠阁之会真谛后的决策,也是任侯爷如此淡定的原因——胜负不在场上。
刘更生记着任骠骑交待自己的话:“今日不需逞一时言语之胜,当然,在引经据典方面,你也不能输了场面。”
“今日胜负,关键在于向天子展示我左传一派的理念,让公羊、榖梁狗咬狗去吧,彼辈人数越多,就越讲不清楚。”
在任弘口中,公羊家藉董仲舒之名,毫无创新,乃是已完成了历史使命的旧学,可以洗洗睡了。
而榖梁抱残守缺,念念不忘的是过去的皇室恩仇,念叨着嫡长之分,亲亲尊尊,眼睛只向内看。
“唯我左传,不但要宣扬孔子与左丘明的崇君父,卑臣子,强干弱枝,劝善戒恶,至名至切,直至至顺之义,序尊卑之制,崇敬让之节,还要推陈出新。”
“陛下要的王道传承,我们有!”
“陛下要的霸道开拓,我们也有!”
德以柔中国,刑以威四夷,那只是任弘加进去的义理中,“夷夏观”的一部分。
刘更生学了五年,已经领悟了他们左传一派的真正主旨,用西安侯的话说,便是四个字。
在天子刘询选定下一个议题后,轮到刘更生时,他便将这句话大声说了出来:
“《左传》之道,继往圣之绝学,开未来之太平也!”
继往,开来!
汉阙 第522章 相互伤害啊
大汉的皇权没被关进笼子,反倒是学术自己先进去了。
三家虽是戴着镣铐跳舞,回答完了殊途同归的政治正确,接下来就进入论三家之异的诘辩环节了。
“所谓《左传》不祖孔子,而出于丘明也。”公羊派博士严彭祖如是说,公羊派不但要保住自家的博士位,还要极力阻止来打擂的挑战者。
“然也,此书应该叫《左氏春秋》,为史书,入子部,而不该为《春秋左氏传》,入经部。“榖梁派的严更始亦如此言,他们家虽也是在野,但却想独被立为官学,加上敌视任弘,时刻想撤左传后腿。
之所以抓住这点不放,因为数十年来,公羊、榖梁阻挠左传的理由都是一个问题:《左传》是否传自孔子?这在重师法的儒林是非常重要的,只有保证了师传,才能保证学说的纯粹性;只有来源于圣人的学说,才能跻身于意识形态领域;只有传授自孔子,才可能称为“传”。
二人欺那刘更生年轻,故咄咄逼人。
刘更生最初时还有点紧张,但毕竟是楚元王之后的刘姓贵族,不比匡衡这类寒士子弟,时常出入未央,老师带他出席的大场面也多,回答完“元年春王正月”后渐渐找到了感觉,此刻听两家忽然发难,遂不急不慌地说道:
“士人通五经前,要先学《论语》,《孝经》,两位号称大儒,但怎会连《论语》都没学好?”
刘更生一通讥讽后,正色诵道:“论语中《公冶长》一篇有言。巧言、令色、足恭,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匿怨而友其人,左丘明耻之,丘亦耻之!左丘明乃是与孔子同时之人!”
“而太史公书中又有载,孔子明王道,干七十余君,莫能用,故四观周室,论史记旧闻,兴于鲁而次《春秋》,上记隐,下至哀之获麟。有所褒讳贬损,不可书见,口授弟子。七十子之徒口授其传指,退而异言。”
“鲁君子左丘明惧弟子人人异端,各安其意,失孔子真意,故因孔子史记具论其语,论本事以作传,明夫子不以空言说经也。《左传》为春秋之传,明矣!”
“太史公书不可尽信。”
严彭祖毕竟是博士,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反驳道:“司马迁论大道则先黄老而后六经,缪孔子言。”
他还一一指出了史记上对于春秋之事,有三十一处不符的地方。
刘更生则一一应答,认为这三十一处问题,正是司马迁未尽取左传,而另外不知抄录了什么史料才导致的,反过来证明左传在言史上的准确。
眼看双方的争辩已经从左传是否是春秋的传,歪到了对太史公书的评价上,作为裁判之一的西安侯任弘示意乐官敲了下钟。
仿佛听到了信号,一直静坐的孔子第十二世孙孔卬却忽然站出来说道:“陛下,孔子及七十二弟子言行,除却《论语》外,尚有《儒家者言》,先父(孔安国)请求诸公卿大夫募求其副本,悉得之,乃以事类相次,撰集为四十四篇,称之为《孔子家语》。”
孔卬说道:“《孔子家语·观周》载,孔子将修《春秋》,与左丘明乘,入周,观书于周史。归而修《春秋》之经,丘明为之传,其为表里!”
这下严彭祖、严更始都默然不对,虽然他们怀疑孔安国在编撰《孔子家语》时塞进去了私货,但没有证据,孔氏亲自站台,证明左丘明与春秋关系匪浅,还能说什么:你孔家人懂个屁的孔子?
倒是刘更生来了劲:“如此可知,左丘明好恶与圣人同,亲见夫子。反倒是《公羊》、《穀梁》,皆由孔子再传弟子所著。如今反谓《左氏》为不传《春秋》,岂不哀哉?”
要论辈分?你们更小!
这一篇言语,二严顿时明白,任弘恐怕和孔家力推的古文尚书暗暗看对眼了,大家都是古文经,相互帮助共同进步嘛。
他们也没后世考据学家的本事,故并无一言回答,算是默认了刘更生的论述。
“虽传自左丘明,然非先帝所存,无因得立,且师徒相传不明,恐有错漏遗失,早非圣人之意。”
座上忽一人抗声质问,却是易学的梁丘贺,看来清流合力阻挠左传乃是大势。
之所以特别提了”先帝所存“,是因为梁丘贺所学的田氏《易传》在汉文帝时就立为博士,历史悠久。
刘更生反驳道:“荒谬,先帝后帝各有所立,不必其相因也,孝文不、孝景不曾立公羊,孝武也不该立么?”
“至于传承,外人不明所以,认为左传中绝,然每一代先师皆能考证清楚。左丘明作《传》以授曾申,申传卫人吴起,起传其子期,期传楚人铎椒,椒传赵人虞卿,卿传同国荀子,荀子传北平文侯张苍,苍传洛阳贾谊,谊传至其孙嘉,嘉传赵人贯公,贯公传其少子长卿,长卿传吾师西安侯、京兆尹敞。”
这下任弘可把荀子变成了祖师爷,正好能和荀学一些精髓扯上关系了,光靠一本左传,再怎么牵强附会塞私货,仍显得单薄,倒是将荀学里的内容加进去,便显得厚实自圆其说起来。
“更何况,公羊、榖梁皆以口传,而左传以书传。”
榖梁、公羊最初和春秋本经一样,是师徒口口相传的,估计是出于门户之见,害怕写在书简上的内容被他家窥了去,故敝帚自珍,虽然最初字数不算多,但《春秋》里记述了二百余年历史,又岂能统统背得?几代人下来肯定会有所错漏。而左传则是用古篆传承,再不济也比口述强吧。
刘更生将这大帽子扣在了公羊、榖梁两家身上:“信口说而背传记,是末师而非往古,今日竟反诬左传传承不清?”
眼看刘更生如初生牛犊越战越勇,老练的贡禹知道,不能再纠结于探根溯源上了。
正好,唯一的主考官天子刘询翻到了春秋《僖公二十一年》,遂问道:“二十有一年夏,执宋公以伐宋。冬,公伐邾。楚人使宜申来献捷。十有二月癸丑,公会诸侯盟于薄。释宋公,何解?”
问的是宋襄公泓之战,三家观念果然大相径庭。
“君子大其不鼓不成列,临大事而不忘大礼,有君而无臣,以为虽文王之战,亦不过此也。”
此乃公羊家的看法,他们以为,宋襄公遵守的是古老的规则,充满浓厚的道德色彩,因此《公羊传》在这件事上将他比为周文王。
虽然孔子说周文王“近黮而黑”,但这大概是周文王被黑得最惨的一次。
榖梁传则委婉批评了宋襄公:如果以礼敬人而得不到应有的报答,就应当反省一下自己对人的敬是否得当;总之,有了过失就应当改正,若不改正而重犯,这才是真正的过失。宋襄公就是这样有过而不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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