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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就算玉门来援,也还要等一个月,但吾等最多三五日,便要饥渴而死了。”

    孙百万无力地闭上了眼,若是能昏昏沉沉睡过去也行啊,但匈奴和龟兹人十分可恨,每隔一个时辰就做出攻城的架势,大声鼓噪,让吏士们不得休憩,一个多月下来,他们的精神已濒临崩溃。

    一汉能当五胡不假,甲兵精良也不假,但大伙毕竟都是人,经不住这么熬。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却响了起来。

    “孙司马,校尉找你。”

    ……

    孙百万钻进赖丹校尉的屋子时,发现城内所有伍佰以上的官吏都来了。

    赖丹被大家簇拥在中央,他胸前裹着伤布,面色惨白而虚弱,说话也有气无力。

    可以说,先前赖丹对龟兹的态度蛮横,是引发龟兹的直接原因,赖丹对此也心知肚明。

    大概出于心中有愧,这四十多天的守备中,他十分尽职。始终坚持在城头,分出自己的口粮给伤者,在龟兹进攻外城的战斗中,赖丹还因亲自搏杀而挨了一箭。

    那箭扎得太深,伤口难以痊愈,孙百万在赖丹身旁,甚至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腐臭味。

    而当赖丹提出他的计划时,大家都有些惊讶。

    “什么,突围?”

    “没错,就是突围。”

    赖丹对众人道:“渠犁铁门可能也被敌军围困,指望不上,而玉门的义阳侯……哪怕吾等派出的信使一路顺利,义阳侯要发兵抵达轮台,至少也要月余之后,而吾等断水断粮,恐怕连三天都坚持不住。”

    如今的形势是,不突围亦无希望,守城士卒连伤兵在内不过百余人,而城外却是五千多龟兹兵,外加四百匈奴骑从。

    “龟兹人占据轮台十余年,很清楚此城虚实,他们根本不急着进攻,只等吾等气力完全耗尽,连兵器都举不起时,是否还能挡住数十倍敌军的猛攻?”

    他说话牵动了伤口疼痛,于是说一句停一会,仿佛随时可能死去。

    赖丹深深喘息几下后,下了决心:“等下去也是死,突围也是死,与其屈辱死去,不如放手一搏!”

    众人纷纷颔首,而赖丹也已经做了打算:“东南边一里多便是溪流,防守不似他处那般严密。吾等明日黎明绳坠下城,渡过溪水,然后乘着夜色调头往南走!甩掉龟兹和匈奴追兵,便可走扦弥河,一路射猎捕鱼为食,走到扦弥国去!”

    扦弥是赖丹的母国,并且已归附了大汉,赖丹相信,只要能抵达那,他们定能得到帮助。

    这时候,有人讷讷说道:“放弃轮台,算不算弃土之罪?”

    赖丹默然了,半响后道:“吾等只是去寻援兵,迟早还会将轮台夺回来。”

    他现在心中亦是后悔,当初便应该听了那小吏任弘的劝,缓图轮台,汉军在西域本就只有千余人,却分散在各点,相距又远,竟给了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众吏士被赖丹说服了,援兵短期内是不可能有的,现在突围不一定能成功,但总算还有一线希望,死守则必定全军覆没,这个选择其实很简单!

    孙百万也不愿窝囊地困死,可不知为何,对赖丹这个计划,他心中仍萦绕着不安。

    “当真会那么容易么?”

    ……

    龟兹人也曾试图强攻过轮台,然后便见识了汉军弩矢的威力,于是强攻转为无休止的围困,外城便是乘着汉军粮尽饥饿才拿下的,毕竟赖丹带人来轮台时日尚短,第一批粮食都没来得及从渠犁运过来。

    今夜亦无战事,天色逐渐灰黑,因为缺少燃料,城头一片昏暗,城外龟兹人的营地却漫天营火,散发着阵阵胡饼香味,每隔几日,便有来自龟兹城的驼队补充。

    西域的夜晚风大,狂风呼呼作响,它吹起了黄沙,吹动了篝火,也吹乱了城头汉军吏士的头发。

    汉军吏士一个接一个绳坠而下,他们的弩矢早就射光了,刀刃也在与骨肉无数次的碰撞中豁了口,但还是仔细磨好,背着有裂痕的盾牌,在城下集合。然后孙百万等人作为前锋,朝溪流对岸摸去。

    夜路不好走,根本无法保持队形,只能拉着前面人的衣角走,直到他们听到潺潺流水声越来越近,脚下才条件反射地开始加速。

    近了,近了,溪流就在面前,饥渴多日的将士忍不住趴下去,猛地喝了口水,发出了满足的叹息。

    孙百万也捧了口水进嘴,如同甘露滋润了龟裂的土地,那叫一个美。然后便得忍着想将整条溪流喝干的渴意,拉拽同伴起身。

    “不能停!”

    但正当他们趟过河水时,对面却响起了一阵狗吠!

    “汪汪汪!”

    天杀的匈奴人,竟在溪流对面看似空虚的营地里,养了胡犬!

    “快走!”

    孙百万招呼大伙速速离开,但随着报讯的声响,将轮台团团包围的敌营却已经全部被惊动了。

    似乎等待此刻已久,龟兹人冲出毡帐,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手鼓声,号角声,嚎叫声,响成了一片。

    而当汉军将士们背对箭矢,趟过河水,手持戈矛破开一层龟兹人的防线,朝南边看似不设防的胡杨林冲去时,却赫然发现前方亦有人影幢幢。

    一群匈奴骑兵,已在此等候多时,随着为首的百骑长一声呼哨,上马纵骑朝他们包抄过来!其身后亦有数百龟兹人。

    这是匈奴人围三阙一之计!

    回过头,只见层层叠叠的火把已封死了溪流对岸,轮台城是回不去了。

    退已无路,进亦不能。

    那便只有死战了!

    夜色中,孙百万只能听到自己用尽全力的嘶吼:

    “结圆阵!往前走,冲出重围!”

    ……

    “僮仆都尉没有料错,赖丹果然中计了。”

    姑翼看着被龟兹人团团包围在溪流边的汉军,长出了一口气。

    他本以为,以数十倍的优势,最多半个月就能打下轮台,可汉军的战斗力却超乎想象。

    虽然轮台城只有两百余人,每面城墙只能分出五十人防守,但两千龟兹龟兹兵却连城头都摸不到。汉兵弩矢力道十足,尤其是在短距离时杀伤力远超弓箭。在守城战中,几乎每个被射中的龟兹人,非死即残。

    第一次强攻,龟兹人死伤百余,而汉军伤亡却只有个位数,于是只能转为无休止的围困。

    但当龟兹靠着汉军饥饿,弩矢用尽,付出数百人伤亡拿下轮台外城后,却发现内城更难打。

    望着将近四丈高的内城,没人再愿意冒死仰攻了,幸好醍醐阿达提出了计划。

    “像吾等围猎鹿和山羊一般,三面围困,空出一面,汉军饥渴,熬不住时必会向东南角突围,赖丹是扦弥人,他定会往南走,想去那求救。”

    如今计划达成,本该一切顺利。但让姑翼讶然的是,哪怕没有城墙庇护,纵然被十多倍的龟兹人团团包围,那百余汉军,却仍结成了圆形的阵列,刚硬而又坚决地向前挪动。

    任何胆敢上前的龟兹人都被长矛或戈戟杀伤,龟兹人皆是轻甲或无甲,又畏死亡,竟有些难以抵挡,汉军圆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南移动。

    若真让他们就这么突围而走,那真成笑话了。

    姑翼有些慌张了,正要勒令龟兹人一拥而上,醍醐阿达去阻止了他。

    数十年鏖战下来,如何对付汉军,匈奴已经有了经验。这位僮仆都尉自有计较,指挥道:

    “让龟兹人往外撤,与我的部属一起,远远跟着射箭即可,汉军甲再厚,盾再硬,也绝非毫无破绽,再加上又渴又饿,气力终归有限。”

    “与汉军较量,万不能想着一蹴而就,而要拿出狼群捕猎牦牛的耐性来,慢慢撕咬追击,追着他们磨上一天、两天。彼辈的血迟早会流干,待其精疲力尽,再上前一口咬断脖子!”

    醍醐阿达年轻时,参加过著名的浚稽山之战,匈奴单于亲率三万余骑,便是如此将李陵那五千荆楚之士拖垮的。

    他摸着脸上的疤痕道:“这一仗,必得让轮台汉军全部覆灭,将这两百颗头颅挂到龟兹,作为礼物传示诸国,只有这样,才能告诉西域。”

    “汉军,绝非不可战胜!”

    ……

    ps:加更在晚上。




第127章 金戈铁马
    为白银萌人在梧桐下加更5/10)

    ……

    前曲前居,中曲並左以纵为圆之法,这就是每个汉军中层将吏都必须学会的圆阵。

    这是兵法上说的,但哪怕不识字的孙百万,追随傅介子多年后,也知道一个道理:“圆利守!”

    所以当在野战为敌所围时,赖丹和孙百万,几乎同一时间招呼士卒们相互靠拢,结成圆阵外向。

    当士卒们肩并肩,所有人都面向外部时,能感受到集体的力量,不至于在面对敌人进攻时一下子崩溃。

    不说更近的李陵,元朔六年李广率四千骑出右北平,遭遇了匈奴左贤王四万人围攻,就是靠圆阵才避免了全军覆没。

    虽然眼下双方人数比例比那一战更加悬殊,但龟兹人兵弱,匈奴骑才三四百,孙百万心里,仍带着一丝希望。

    他想活下来。

    长兵在外,短兵在后,孙百万使的是八尺长戈,位于最外围。

    铜戈放在春秋战国乃是军队标配,可自有汉以来,铁兵代替了铜兵,用铜戈的兵士已渐渐稀少。在选择长柄兵器时,大伙更喜欢卜字戟亦或是长矛,唯独孙百万对铜戈情有独钟。

    卢九舌曾笑言,这是因为孙百万在陇西老家时种过地,使戈跟挥舞农具差不多,这倒也不假。

    譬如此刻,有时候他把戈高举,用力向下一啄,就像用锄头锄地一样,将一个龟兹人脑袋上开了个洞。

    有时则以戈横抡,就像挥镰刀割草,割断了一个龟兹人的脖子,又划破了另一人肚皮,让他捂着肠子哀嚎不已。

    而远处上下攒动的敌军人头,在孙百万眼中,也变成了一颗颗瓜。

    “他们都是东陵瓜,又大又甜的东陵瓜,我割断藤蔓即可。”

    这就是绝境之中,孙百万还能面不改色,握紧戈作战的咒语。

    但孙百万能感觉到,在挥舞了几次后,手里的戈越来越沉了。其余人也一样,饥渴交加,步履艰难。

    而敌人太多了,乘着孙百万与他人战斗,有一龟兹兵乘机近身,挥舞着西域式样的短剑砍在孙百万身上。

    力道很大,铁札甲上的铁叶子都飞出去几片,那龟兹人收剑还欲再刺,却听当的一声,一面盾牌掩护了孙百万,为他挡下一击。

    却是赖丹,他就在孙百万身旁,虽然受了伤面色惨白,依然坚持作战。

    孙百万连忙一收手,反手一戈,让这颗东陵瓜落到地上开了瓤。

    “校尉你退后,你若死了,谁来指挥?”

    赖丹话语里满是绝望:“我害汝等陷入此绝境,百死不足赎罪,今日事休矣,吾等恐将葬身轮台。”

    “晦气话!”

    孙百万气得给了赖丹一肘子:“乃公可是给家里夸过口,要挣够百万钱,怎么能死!”

    这时候,龟兹人也学聪明了,发现猛攻难以奏效,便在一声号令后纷纷后退,只围绕在远处跟随,弓手边走边朝圆阵开弓。

    “举盾!”

    汉军中气力大的人扛起宽大的盾牌“吴魁”,其余人则持朱纹漆革盾,抵挡敌人一轮轮齐射。

    似乎被孙百万骂清醒了点,赖丹在竭力指挥,他们就维持着这圆阵,缓缓向南移动,像一只在无数海鸥围攻下,爬向海岸的海龟。

    盾牌毕竟有限,不断有箭矢从缝隙里落下,如同飞速砸落地面的冰雹,并非所有人都有铁甲胄,有人被正中要害,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

    生与死,全凭运气。

    在箭雨围攻下,汉军的阵型越来越难以维持,甚至连赖丹也挨了一箭,闷哼一声后跪倒在地,手中的剑无力地落下。

    “校尉!”

    孙百万连忙去搀扶他,一摸才发现,这一箭十分刁钻,正中赖丹背颈,而且方向斜朝下,只怕已伤到了肺腑内脏,血液正不断渗出来,甲胄里粘稠无比……

    “一将无能,三军受累,我对不住汝等,对不住大汉。”

    赖丹嘴角咳着血,已身负重伤,但孙百万还是将他搀了起来。

    “校尉你是挺蠢的,可只要我老孙还是你的亲卫一天,便不能扔下不管。”

    他替赖丹大吼道:“诸君,千万别乱,靠拢袍泽,继续往前!只要进了胡桐林子,彼辈的箭矢就不那么疼了!”

    可他们的圆阵,已再难向前移动半步了。

    天色已经大亮,这个清晨出奇的晴朗,连能作为遮蔽的雾都没。始终尾行于左右的三百匈奴骑兵,专门挑着龟兹人齐射,汉兵举盾防御的当口开弓直射,还一个比一个瞄得准。

    一箭箭,洞穿了汉兵不着甲的小腿、手臂,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而那片胡杨林,却依然那么远。

    龟壳在无数只尖喙猛啄中,慢慢出现裂隙,鲜血渗透出来,它再也爬不动了。

    矢下如雨,汉兵死者过半,阵型虽然还没崩溃,却只能越聚越小,最后只能所有人蹲在一个小丘下,盾牌外向,挡住从各个方向射来的箭。

    不一会,所有盾牌上都扎满了箭,远远望去,像极了一只蜷缩起来的豪猪。

    “差不多了。”

    就这样持续施射了大半刻,直到箭囊里的箭矢已尽,匈奴的百骑长才让众人停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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