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阙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七月新番
而像他们这些没法继承祖宗荫福的普通人,就只能入伍从军,在这沙漠雪山间的异域闯出一片天地,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依靠一次次立功,一颗颗首级,实现阶级飞跃!
这大概就是孙百万不断改名的梦想吧。
任弘笑道:“汝愿已遂,要改名叫孙千万么?”
“改!”
“现在就改?”
“不……等真正拿到钱再改!”孙百万挠了挠脸:“孙十万这名,我用了快三十年,百万却只叫了一年,太短了,有些舍不得。”
“呸!”韩敢当唾了孙百万,任弘却笑着对他道:
“飞龙,你昨日一怒之下去杀的那十个龟兹俘虏,我也给你算成了斩首,50万钱,这月余时间,你跟着我跋山涉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韩敢当仔细回忆,自己跟着任弘时确实没啥贡献,过雪山时还晕了两次拖了后腿,有些不好意思,感觉是飞来横财,顿时有些不好意思。
“卢九舌知道了,恐怕要嫉妒死我……50万,足够在长安买一间上好的宅子了。”
首都房价可不便宜,且高低有别,贫民住宅,一般几千钱,中等人家的住宅要一万至数万,至于富有大家雕梁画栋的坞院,起码要百万。
孙百万这时问道:“任君给自己算了多少斩首?”
“一级都没算。”
任弘微微一笑:“事到如今,十几二十个斩首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说完转身离去,只留下孙百万和韩敢当大眼瞪小眼。
“任君此言何意?”孙百万没听懂。
韩敢当却知道,这一路上任弘立的功究竟有多大,揽过孙百万道:“还记得傅公在楼兰,只带了安归的首级归阙,却将普通斩首统统分给吏士们么?”
“记得。”
韩敢当拍了拍孙百万的肩膀,笑得和任弘一样神秘:“任君就是这意思。”
……
除了死于战事,被剥了头皮砍了脑袋的一千多人外,剩下的龟兹人里,有千余人侥幸逃走了,剩下三千人则被乌孙俘虏。
因为绳子不够,索性以他们及颈的头发相互系着,一个跟着一个,排着队跌跌撞撞往西方驱赶而去。
任弘站在轮台城头看着这一幕:“此去赤谷城有千余里路,沿途城邑可没那么多吃食养活彼辈,加上翻山越岭,有多少人能活着到乌孙?”
“有一半就不错了。”乌孙右大将娶了解忧的侍女冯夫人,大概是冯夫人调教得好,所以也会说汉话。
任弘点了点头,听这话就知道,这些龟兹人在路上会受很多很多苦,到了乌孙则成为奴隶。这便是对他们围攻汉军将士,集体谋杀两百余人的惩罚了。
“哪怕只带千余隶臣回到赤谷城,大王子也将受到每个分到奴隶的乌孙人欢呼。加上他杀了龟兹王绛宾,饮其血而成礼,元贵靡,会成为国内声望最高的王子,有和尼靡争夺昆弥之位的底气了。”
任弘颔首:“不过,右大将让元贵靡王子带两千人先行回去,除了押送俘虏和金狮子床等物外,恐怕还有原因吧。”
“没错。”
右大将不吝隐瞒:“大王子心软,耳根也软,我怕他再留于龟兹,会被任谒者说服,一时冲动,做出对乌孙国不利的事来。”
任弘哑然失笑:“你是害怕我游说大王子助汉军去进攻匈奴,解渠犁铁门之困?”
这一个多月时间里,任弘搬来了乌孙的救兵,灭了龟兹,匈奴也没有干等着。
根据运送粮食去渠犁的龟兹俘虏所言,匈奴增兵了,右部诸王的联军从山国蜂拥而出,又沿着孔雀河北上,包围了渠犁,加起来,恐怕有五六千骑之众!
而铁门关内侧,则是日逐王及其仆从国的五千余人,希望内外夹击,击破铁门。
敌军上万,而且是战斗力高出龟兹人两个档次的匈奴,而渠犁、铁门加起来,不过才五百守军,经过月余攻打,那边的情势亦十分严峻,汉军恐怕也快弹尽粮绝了。
任弘自是希望乌孙帮忙帮到底,可并非所有事都能遂他心意,作为乌孙大军真正的指挥官,右大将早就划好了底线。
“任谒者,大汉是楚主与吾妻之母邦,我也希望能帮上忙。但来时肥王已逼我血誓,乌孙兵锋,攻灭龟兹,到轮台为止,万不能继续向前,与匈奴直接交兵。”
果然,肥王这家伙,还是留了一手。
右大将向任弘解释乌孙的难处:“乌孙与匈奴毗邻,匈奴右贤王屠耆堂(握衍朐鞮)的王庭,就在白山附近,右部诸王的控弦之士加起来与乌孙相仿。且乌孙实际上一分为二,肥王在南,部众六万户,尼靡在北,坐拥四万户。”
“若真打起来,泥靡会帮哪边尚不得而知。故乌孙面对右部侵扰东境牧场,一直持守势,忍气吞声。”
“今日吾等以报复为名,破灭龟兹,让匈奴在西域断了一臂,但亦不曾与匈奴直接交兵,到此为止的话,乌孙和匈奴还能暂时保持和平。”
“一旦随任君去渠犁,那就意味着匈奴与乌孙开战,若逼迫匈奴太甚,明年匈奴单于亲率单于庭和右部进攻乌孙,乌孙恐不敌。届时大汉的军队,能像今日乌孙驰援轮台一样,及时救援乌孙么?”
“能!”
任弘毫不犹豫地说道:“我说过,匈奴在西迁,右贤王对乌孙之地早已垂涎三尺,五年之内,乌孙与匈奴必有一战。右大将以为到此为止,匈奴就不会攻击乌孙么?倒不如借此机会,彻底倒向大汉,我相信这也是楚主之愿。”
“右大将,不是我口出狂言,此番回朝后,我必能跻身到更高的位置,甚至在朝廷商议西域战事时,有参与决策的机会。我发誓,届时会说服天子和公卿,发兵驰援乌孙。”
男人的承诺嘛,任弘跟傅心汉学的。
右大将依然摇头:“并非不信任君的誓言,但我,必须先完成对肥王的承诺!”
任弘苦劝了右大将许久,可还是没谈妥,一时间脸色阴晴不定。
右大将似乎看穿了他的打算,哈哈笑道:“任君就算让吏士劫持我与大王子,以此号令乌孙人,也没用。”
他指着那些大战之后,在城外晒着太阳懒洋洋的乌孙人说道:“彼辈分属于不同的百长、千长、翕侯,族属则或乌孙,或塞种,或月氏种。攻龟兹城时尽力而战,是为了财帛,昨日英勇杀敌,是因为龟兹兵弱,可以多抓些奴隶。可要强迫彼辈去攻匈奴?那可是会死很多人的硬仗啊,任君猜猜会发生什么?”
右大将一摊手:“见利则进,不利则退,面对强敌,便会一哄而散,各回各家,这便是乌孙。人心已散,人各念其家,我都不一定指挥得动,更勿论外人。”
任弘明白了,难怪乌孙国号称“控弦十万”,却只能欺负欺负城郭小国,面对匈奴时那么怂,而且心存侥幸,历史上亦未成大器。
右大将叹息道:“其实任君应该满足了,若是此番乌就屠为将,大概还慢悠悠在赤谷城等待。若是肥王亲来,打完龟兹城就收兵了,连轮台之围也不一定帮解。”
“吾等身为楚主的人,已十分尽力,但过犹不及啊,能帮的忙,到此为止了。”
“不,我会带着我的护卫们,帮任君到底!”身后响起一个声音,却是瑶光走了过来,她一直在听二人的对话。
走近后,刘瑶光抬着头,认真地对任弘道:“这是我欠大汉使团,欠任君的人情,瑶光既然要与任君同去长安,一路上,便要休戚与共。”
任弘有些感动,这姑娘有些犯愣,那所谓的人情,雪山上扶持自己时,她已经还了啊。
瑶光的好意任弘收下了,仔细算算,若乌孙人不帮忙,自己手里能用的,就只剩下那三十余名还能动的汉军吏士。
哪怕再加上瑶光及其护卫,亦才五十余骑,面对万余匈奴人,也难以改变铁门渠犁的战局。
而傅介子的援军,现在应该从玉门关启程了吧,此行迢迢两千里,汉军起码还要一个月,才能抵达战场。
任弘陷入了思索:“一个月,怎样才能帮上奚充国的忙,让他们熬过去呢?”
自己费尽辛苦才弄到手的牌,到此为止,算是统统打光了么?
“不,还剩两张!”
任弘默默从心里摸出了其中一张锦囊。
翻到正面一看,却是四个字。
“无中生有!”
……
ps:第二章在下午。
第129章 无中生有!
元凤五年(公元前76年),四月底,西域的天空上只有弯弯一道月牙。
渠犁屯长名为章小眼,脸上一只眼睛大,一只眼睛小,至于为何被叫做小眼而非大眼,就不得而知了。
此刻章小眼弯着腰,在渠犁城墙上缓缓移动,目标是位于城池西北角的烽燧。
章小眼没有点火,不敢直起身子,还不忘嘱咐身后的下属们:“射雕者不知躲在城外何处,身子压低些。”
过去四十多天里,已经有三四个袍泽不够小心,只露了个头,而忽然失去了性命。
在微弱的月光映照下,章小眼能看到烽燧上扎满了杂乱的箭矢,那是匈奴人第一波进攻时留下的。
渠犁城可不是那么好打的,除了两百汉军屯田士外,还有千余渠犁人。渠犁城主先前降了汉军,知道匈奴人进城后自己肯定没好果子吃,抵抗态度比汉军还坚决。
而渠犁的普通民众就更好玩了,倒不是他们短短半年内就对大汉有多么深的感情,而是仍对去年任弘“一夜成城”的事记忆犹新,以为有神灵在帮助汉军。
加上渠犁城主那“匈奴入城则尽屠渠犁”的恐吓,渠犁人积极协助章小眼守御,渠犁得以不失。
尝试进攻渠犁失败后,匈奴人改变了策略。他们一共来了六千余骑,分属于三个部落。其中一部两千骑在城外扎营监视渠犁,另外两部四千骑则朝铁门关一拥而去,配合另一侧的日逐王围攻。
战斗已经持续了四十多天,铁门死伤多寡、粮食还剩多少,渠犁都无从知晓。
但每天人定时分,章小眼都要按照汉军的规矩,点燃烽火。
隔着十多汉里,他们没法依靠烽燧品类告诉袍泽详细敌情,只能用肉眼可见的微弱的火光传达一个信号:
“我还在!”
铁门关亦会回应,两座孤城就这样隔着数千敌军,相互守望,给对方鼓劲。
可今日,当渠犁的烽燧燃起火焰后,铁门那边却迟迟没有反应。
“屯长,莫非铁门已经……”
身后的吏士们有些焦虑,铁门渠犁的关系譬如唇齿,铁门吸引了匈奴人所有的仇恨,一旦它垮了,接下来被围攻的,便是渠犁。
章小眼却故作镇定,坐在烽燧里,掰着手里的馕往嘴里送:
“别急,也可能是积薪用完了,铁门关不比渠犁,吾等有满仓的粮食和柴火,可铁门,柴粮怕是快用尽了。”
两座城的定位是完全不同的,渠犁被视为汉军在北道的中枢和粮仓,而铁门则是一座要塞。
果如章小眼所料,过了一会后,铁门关那边的烽火还是点燃了,只是火光有些微弱,不知是烧了什么,是衣裳,还是尸体?没多久就灭了。
章小眼知道,铁门的情况,肯定越来越糟了,但最快的增援,也要二三十日之后才能到,奚充国他们,能撑住么?
“屯长,又有火光了!”
这时候候望兵卒指着远处报讯,众人连忙往外一看,却瞧见了壮观的一幕:
铁门关西侧两里外的匈奴营地,一串火把构成的长蛇正徐徐出营,瞧那数量,竟有两千骑之众。
“难道是觉得铁门难打,要来进攻渠犁?”
章小眼十分紧张,让人敲响战鼓,令吏士们上城头做好御敌准备。
但那支匈奴人却没有南下来渠犁,而是在岔路口往西而去,越来越远,个把时辰后,彻底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
从西侧围攻铁门关的匈奴人,起码有一半撤往西边,如此一来,铁门关压力必会减轻许多。
欣喜之余,章小眼不由和吏士们面面相觑:
“西边究竟发生了何事?”
……
千余名龟兹人的尸体散落城外,腐臭难闻,引来了成群的野狼和乌鸦秃鹫,轮台城短时间内已经没法呆了。
在将伤员安顿到它乾城后,任弘等人转移到了轮台以北数十里的乌垒城,以此作为基地。
乌孙右大将分出一千人去龟兹、它乾就食,另一千人则在附近游牧,提防匈奴人西进。对乌孙人来说,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但右大将不知道,虽然乌孙主力已撤,剩下的人也绝不会再东进半里,可他们依然成了任弘打出去的牌。
“匈奴围攻铁门的人马撤走了两千骑,西行三十里提防乌孙?”
当五月初一这天,去前方打探的韩敢当等人带回这个消息时,孙百万感到不可思议。
“乌孙右大将先前明明派了使者过去,向匈奴解释,乌孙只为报复龟兹,并非与匈奴为敌,为何……”
“很简单啊。”
任弘笑道:“若是有头狼忽然冲到村中吃了你的羊,然后就卧在羊圈里,说已经饱了,睡一觉就走,绝不滋扰主人,你便能信以为真,能够安寝么?”
“自然不能,虽然一时半会无法将这狼赶走,也得派人在门外盯着。所以不管乌孙如何打算,出于谨慎,匈奴都要派兵提防。”
这就是战略威慑的作用,也是任弘力劝乌孙右大将带兵留在乌垒、轮台附近,“保护瑶光公主”的原因。
如此既不违背右大将对肥王的承诺,又能在实质上威慑匈奴人,无中也能生出有来。
“但仅仅如此,只能帮铁门减轻一点压力,还不够。”
就在这时,刘瑶光来了,还带来了被右大将派去东边的译长,他刚从那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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