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行

    “大人，城南的鞑子只是尝试了一下进攻，就在第一道壕沟不动了；城东的鞑子只是在那里放炮，并不攻城；城西的鞑子连动都没动！”

    刘之伦脸上露出了冷酷之色，心说“看来那李思的确没有说谎。”

    又一想，既然李思提供的这个情报是真的，那么他说的另一个情报看来也是真的！

    “咱们的大营里面的确是有叛徒，而这个叛徒十之九就是冯效国！”

    他正在那里出着神，却听见城下壕沟里面兵士们的欢呼声。

    “就这么胜利了”

    他痴痴地看着，忽然也热血沸腾起来，举起双手跟着喊了起来

    万胜！

    欢呼声响彻整个阵地。

    耿小虎听见欢呼声知道这是逃跑的大好时机，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

    “再不跑就该被割人头了！”

    刘之伦站在城头上看见了逃跑的耿小虎。

    “把铁炮给我！”

    他本来就是一个纸上谈兵的高手，前几日见柳保泰的铁炮手威力非凡，索性厚着脸皮，索要了一杆。

    这几日，他除了费心思给皇太极写回信，就是在摆弄这杆鸟铳。

    一番操作，行云流水，他端起来了铁炮，目测距离有些远，微微把枪口准心往上抬了一抬。

    耿小虎跑啊，跑。

    “马上就要跑出火器射程了！”

    嘭，一声闷响。

    耿小虎只觉得背上有些凉，继而是滚烫的热感。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了看前胸，一个碗口大的伤口，赫然在目。

    “他妈的，还是”

    这一枪，技惊四座。

    明军的营兵们，纷纷叫好。

    就连皇太极也吃了一惊，良久道

    “那尼堪兵身上穿着明朝的铠甲，又披了一层熟牛皮的坎肩，竟然会在一百二十步的距离，被打死。这鸟铳威力和精度，都很不一般啊！果然硕占说的没错，这一路明军，很奇怪。”

    乌兰泰听见硕占二字，脸上出现了明显的不悦。

    道“奴才这就让他们把那个尼堪兵拖回来，给大汗研究研究。”

    皇太极哈哈笑了两声，道“不必了，我也看不懂，你把他拿去给那个从朝鲜抓过来的朴匠头看看去吧。”

    说罢，打马回身。




第五十五章 己巳之变 首级与瘟疫
    “索尼啊，这尼堪城堡的设计图你都画好了么”

    皇太极揉着额头，问着眼前的青年大臣。

    赫舍里索尼，满洲正黄旗人，努尔哈赤在位时期，就因索尼与其父硕色等通晓满语及蒙、汉文字，所以特命硕色与赫舍里希福一起入直文馆，赐号“巴克什”，授一等侍卫之职，并从征界籓、栋夔等部。

    而今，宦海沉浮，索尼已经充当了三等甲喇额真这等重要的职位。

    作为满洲政权里面为数不多的文官，他一直被大汗寄予厚望。

    “奴才带着十几个聪明的马甲，连夜绘制出了堡子店的城防结构，但是有些地方还是不是怎么明了。”

    “好好画，咱们马上就要撤兵了，尤其是要注意鸟枪火铳的布置，这可是本汗拿一千二百个尼堪阿哈换来的。。”

    皇太极拿着两千被俘的汉人百姓，去冲击堡子店的城防，目的就是摸清这堡子店的火力布置。

    他欲言又止，揉了揉头，终于道“听说索伦部落最近遇见一些非常野蛮的怪人”

    索尼道“已经打探清楚了，这些人人才高大，头发灰黄，皮肤惨白，似乎是什么罗刹人。”

    皇太极叹了口气道“咱们和尼堪、察哈尔打了这么许多年，从野人部落抽调了太多的壮丁。最近本汗听说那些罗刹人，趁着勇士们出征，往往屠杀我们的村落甚至逼迫忠诚的索伦人投降他们”

    索尼道“这些罗刹人步战不堪一击，但是精于马术、火铳，很是难对付。”

    “快点摸清楚这尼堪城堡的设计思路，咱们在索伦也得修上他十几个！要不一天到晚的老窝被掏，勇士们的士气会受到影响的。”

    索尼昂然道“喳！奴才遵命。”

    而后皇太极又道“那些战死的尼堪阿哈，他们的家眷，就都放了吧。”

    索尼愕然道“都放了”

    皇太极道“都放了，一人发二十斤粮食，告诉他们，他们的亲属让明兵割了脑袋领军功了，措辞你去想吧。”

    索尼吸溜了一口冷气，打了个千，退了出去。

    刘之伦在城上看着满洲兵烧毁城下的帐篷、楯车，开始撤围。

    心下犯了疑惑，“吃了这么大的亏，就撤了么”

    当下，他把那个剃了发的李思，提溜到了城上问话。

    自从提供的情报果然应验了之后，这李思也渐渐的被信任了。

    “李生员，你是在东虏营帐中待过的人，东虏退兵是何原因”

    就在刘之伦在城墙上和李思，纸上谈兵的时候。

    范景文却和卢象升在一起密谋着。

    范景文先开了腔道“协理戎政非要说柳保泰的部署里面有叛徒，建斗你怎么看”

    卢象升抿了抿胡子道“协理戎政毕竟资历太浅，我看小柳游击的队伍里面未必有什么叛徒，倒是那个降人李思，很是可可疑！”

    范景文略微有些吃惊道“昨日按照他的情报，不是大破了鞑子”

    卢象升站起身来，走了两步，回头道“质公！就是因为大破了鞑子，所以才显得可疑！鞑子最是爱惜命，昨日却不计成本的往这堡子店里面填人，堡子店里面是有金子，还是有银子，值得这么打这样的大捷，又何曾有过又凭什么落到咱们头上”

    范景文被这么一问，也是沉默了，良久道“建斗的意思”

    卢象升道“我也想不明白，但是透着蹊跷，如果是为了掩护那个李思，似乎有些过火了吧利斯是什么东西，值得拿一千个真鞑子去换。”

    范景文呼啦站起来，带翻了身旁的茶杯，急忙忙走上前道

    “莫非是”

    卢象升，也是灵光一现。

    两人带上亲兵骑快马出了城。

    明朝军功都是按照首级来计算的，大战之后，第一个任务就是清点首级。

    昨日被打死的所谓鞑子们，尸体早就扔进了壕沟，被泼上了生石灰，此时只有一颗颗脑袋，堆在一起。

    因为昨日里作战的时候，范景文、卢象升人都在城上，而且首级也是吩咐亲兵统一割的。

    两人并不怀疑这些首级是作战中取得的，所以直到此时，两人才第一次近距离的验看首级。

    “拿一个给我看看。”

    卢象升端详着手里这颗人头。

    倒是男子，也留着胡子，只是似乎很是文弱，完全没有鞑子的凶悍，又一模那首级的脑袋，顿时大惊失色。

    “这头是新剃的！”

    “质公，这头是新剃的！”

    范景文上前也是眼看了一番，急忙道“快点叫小柳都司来！”

    柳保泰此时已经升官当了游击，但是范景文却还是习惯叫他都司。

    卢象升道“这十有九是有问题。”

    不多时，柳保泰就带着冯效国、津云小太郎，并薛思进、钱克贵、赵大通，骑马赶来。

    刚一下马，那卢象升见柳保泰带着冯效国，脸上显出来了不高兴，但是没有做声。

    范景文道：“柳都司，你看看，这鞑子的人头，可有问题”

    柳保泰得令，也拿过来一颗头颅，摆弄起来，良久道。

    “确实是有问题，大人请看！”、

    他掀开死者的口唇道“鞑子和汉人不一样，他们打小吃的是肉食多、米面少；就算是有米面，也大多是汉地交易过去的细粮，所以牙口都是齐整的，但这个牙口，明显是吃杂粮吃的，磨损严重。”

    又拿着水，一口喷在了死者的脑袋上，道“的两位大人请细看，这鞑子脑袋上竟然有网格印！”

    明代男子，都是留全发，为了干净、舒服；官员大多是戴冠帽的，而老百姓则多是带网巾。

    如此一来，天长日久，脑袋上难免有些网巾的痕迹。

    “这全是，是汉人”范景文愕然道

    “鞑子有时候会驱使汉人作死兵，这并不意外，大家快去，按照柳都司的办法，验看验看。”

    柳保泰，满脸尴尬，心说，怎么还给我降了一级。

    “都堂，是汉人。”

    “大参，是汉人！”

    柳保泰又抄起来一件战死者留下来的铠甲道

    “这种水平的铠甲，鞑子根本就不会给自己的兵用！”

    范景文看后极其诧异，愕然良久道“快去把报功的叫回来，通知刘侍郎。”

    话音未落，却看见那刘之伦，跌跌撞撞的往这里跑来。

    走到跟前，那刘之伦屏退左右道“不好了，这伙攻城的鞑子，似乎是染了瘟疫的，昨日出去割首级的亲兵，今日病了大半！个个高烧不退。”

    范景文吃了一惊，倒是卢象升道“攻城的似乎并非是鞑子，而是被胁迫的良民。”



第五十六章：己巳之变 骑虎难下
    刘之伦倚重的那个降人李思，三天之后的一个清早，就消失了。

    而往石门关报捷的骑兵，最终也是没能被赶上。

    一行人，终于是等来了经略王从义和监军太监孙全忠。

    “诸位大人，经略王部院和监军孙公公，马上就到！”

    众人都是愁眉苦脸，前几日鞑子驱使得了瘟疫的难民攻城，如今这堡子店里面的官兵，除了没有出战的柳保泰部之外，大多数都是病病殃殃的。

    军容不整就算了，更要命的是，所谓的捷报，实际上却是成色严重不足的。

    这几日，他们让手下人，把砍下来的首级一一清点，结果发现，里面不仅没有一个真鞑子。

    相反倒是有很多人，被确定绝非是鞑子。

    甚至有一个京营的选锋，竟然在一堆人头里面找到了自己三个月前被俘虏的表弟的脑袋。

    “大人，这捷报！”

    王从义一脸铁青，也不答话，只是随着监军太监孙全忠进了营。

    和王从义干瘪的面容比较起来，那孙全忠气色倒是不错

    “诸位大人的奏捷文书，咱家已经飞递去了京师。”

    刘之伦欲言又止，范景文和卢象升看他这幅样子，心里也是不落忍。

    那一日防守城池，范景文防御城东，城南；卢象升防守城西。

    只有刘之伦的部队防守在城北方向。

    所谓报捷文书，实际上报的主要是刘之伦所部的捷。

    所以，在这个时候，如果刘之伦站出来跟着这个代表着皇权的孙太监说。

    所谓的捷报实际上成色不足。

    打死的所谓鞑子，实际上大多是患了瘟疫的难民。

    而且，如今，这些难民身上的瘟疫，正在大营里面流传。

    这个后果，怕是不会太好。

    那范景文咳嗽了一声道“孙公公，我们后来又核实了一下，打死的大多数是被鞑子胁迫攻城的百姓，和咱们被俘的军兵。”

    那孙全忠，呵呵一笑，脸上全是讥讽道“奏本，已经上了京师，这会儿估计皇上都看到了。”

    然后环视了营中的众人，在刘之伦脸上停留了半晌，道“这个时候，你们告诉万岁爷，鞑子其实是被裹挟的良民，恐怕很败兴吧”

    王从义，叹了口气道“虽说是被裹挟的难民，但是既然攻城，也就真的是为虎作伥。”

    那孙太监很是赞赏道“王经略说的没错，鞑子在畿辅重地掳掠了三个月，皇上和京师的黎民百姓，没有一个不盼着有一个大捷。”

    王从义又道“说是没有真鞑子又哪里会没有真鞑子我的心腹爱将柳伯谦，不就砍了一百六十颗真鞑子的脑袋么听说还生擒了两个！”

    柳保泰见王从义如此说，上前打了个千道“回禀部院大人，标下和范巡抚、卢大参合兵会战，确实是斩首了一百六十颗真鞑首级，生擒了二人。”

    卢象升，一下子站起来，怒道“经略大人，莫非是想和监军一块捏造捷报”

    卢象升本来就身材高大，相貌堂堂，此时又很愤怒，气势竟然盖住了堂堂的兵部尚书和监军太监。

    王从义道“崇祯二年，鞑子入关，到今天，官兵百战百输，士气已经颓然了，需要一个好消息来振奋人心。”

    那孙全忠更是满眼泪水道“卢大人的气节，奴才我是钦佩的，但是，卢大人就不替主子万岁爷考虑考虑么”

    卢象升道“这是欺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