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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薜荔藤萝
冯焕渊点头道:“你说得对,家丑不可外扬,今天让诸位看了这样一出门派失和,兄弟阋墙的大戏,实在见笑。但不知大师兄有何高见。”
孔繁骧手按剑柄,一字一句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你若问心无愧,可跟我决一死战!”
冯焕渊道:“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这话倒是,我也想说!与其在此各执一词,不如看天意。虎尾是我华山圣剑,跟随祖师匡正道,斩妖邪,历代掌门奉若神明,唯有德者能佩戴,定能辨别奸佞,不负贤良。你口口声声说我罪大恶极,人神共愤,我愿将生死交于此剑裁决。你可敢持此剑杀我?”
孔繁骧傲然道:“有何不敢?”
冯焕渊取下背上虎尾,递于孔繁骧。孔繁骧拔剑出鞘,在貌不惊人的古剑剑刃上一弹,其声清越,有如凤鸣。一旁李无宴默默解下佩剑,递给冯焕渊,冯焕渊道:“多谢!”二人持剑相对,一触即发。偌大峰顶陷入一片寂静,只闻长空鹤唳,凄厉空阔。
过不片刻,孔繁骧先行出剑。冯焕渊不予硬碰,只是退了一步,反手削他下盘,却被孔繁骧料中,中途不得不又变招回防。孔繁骧占得先机,剑势大开大阖,冯焕渊只能招架,力求不失,旁人看来,再无还手的余地,霎时险象环生。孔繁骧手腕一振,虎尾当胸直刺,冯焕渊避无可避,横剑一挡,双剑相交,铿然一声,半截断剑掉在地下,虎尾嗤的一声轻响,刺入冯焕渊肩头。冯焕渊身形急退,衣上溅出一道血花。
孔繁骧哈哈大笑:“你”
笑声未尽,他突然觉得心口一阵滞碍,瞳孔急速缩小,眼前冯焕渊身形影影绰绰,如同蒙上了一层白雾。孔繁骧拼尽残力握紧手中虎尾,回剑刺向自己左臂,试图保持清醒,这一下刺得甚狠,却并无疼痛之感。
不止是疼痛,所有意识都已离他远去。孔繁骧身形猛然一晃,往后直倒,乔瑜奔上前来,将他扶起靠在膝上。孔繁骧双目暴睁,面色已经灰白,唇边涌出鲜血。
韦清嘉走过来,试了试他鼻息,淡淡道:“心脉俱断,活不得了。”
乔瑜又惊又怒,泪水夺眶而出。冯焕渊站在数步之外,捂着左肩伤口,鲜血不断从他指缝里往外冒。各大门派来客一拥而上,把尸体围个水泄不通,开始评头论足。除了韦清嘉外,在场还有两位通晓岐黄之士,都看不出端倪。只听徐良一声叹息道:“传闻虎尾有灵,难道当真有灵?”
众人面面相觑,都觉得确有蹊跷,冯焕渊拿这剑东奔西跑了一个月也安然无恙,孔繁骧只不过用它出了几招就暴毙身亡,难说不是华山祖师泉下有知显灵庇佑,善恶终有报苍天饶过谁,一时就有一半人信了,立刻添油加醋地讲给另一半人知道,一时峰顶上人头涌动,流言横飞。眼见乔瑜大恸,不能理事,李无宴低声向旁边弟子吩咐了几句,一时就有几个人先拿了白布将孔繁骧盖上,抬往殿。乐敬其轻咳了一声道:“二师兄请节哀,愚弟有几句话虽然不合时宜,却不得不说出来。”
此刻众人没有主张,都回头看他。乐敬其道:“区区在华山排行第七,根骨孱弱,素好药理,这数年都为师尊炼制丹药,再由大师兄拿给师尊。丹药之方都是师尊所授,我没半点偷工减料,但师尊服食后,却偶有与丹药效力不符之状,我常自疑惑,又不敢明言。如今真相大白,徒留唏嘘,不过当务之急,我们华山这么一闹,元气大失,迫切须得人出来主持局面。话说回来,本来今日也是掌门接任之日,这事早晚得定下,现在三师兄冤情昭雪,又蒙师尊亲授虎尾剑和引凤诀,不如就遵照师尊遗命,奉三师兄为主。”
冯焕渊道:“七师弟莫要说笑,大师兄甫身亡,还有二师兄在上,我怎么敢僭越。”
乔瑜心神略略平静,环顾四周,深知大势已去,暗想:“今日一见,老三剑上能为远过于我,又有引凤诀为辅,显见掌门之位师尊确实属意于他,只是未及向众人说明。之前孔繁骧几乎置他于死地,几回千钧一发,他居然能化险为夷,更能步步为营,反败为胜,这份缜密心思,华山上下无人能和他比肩。华山人手连番折损,已到了危急关头,现在他不做掌门,又有谁能做得?总归门派存亡之秋,这位子不定真非他莫属。”心思把定,躬身道:“参见掌门人。”
冯焕渊道:“不敢!”急忙扶住。李无宴也躬身道:“参见掌门人。”乐敬其也躬身道:“参见掌门人。”师弟师妹们六神无主,也有本来跟冯焕渊就交好的,见几个年长师兄表了态,随波逐流,齐齐都道:“参见掌门人!”
一旁徐良道:“恭喜冯少侠,虽多历磨难,终究天理昭彰,还你清白。”韦清嘉也道:“恭喜,虽然人选变动,总算华山顺顺利利有了新掌门,我就下山回报我们家师尊了。”盛方更嚷道:“姓冯的!这全是我们兄弟仗义执言之功。你现在鸡犬升天,不要忘了我们的恩惠!”
冯焕渊连连谦逊道:“蒙诸位抬爱,实在惭愧,我冯焕渊何德何能,忝居此位,今后更当勉力,不负师尊教诲和众人信任。”又转向眼前两列华山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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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中间颇不乏追杀过他的,重话也说了不少,此刻都惴惴不安不敢抬眼看他,冯焕渊语气却十分温和。“诸位师兄弟情若手足,一时听信流言,既往不咎。往后大家还要互相扶持,诸事多多仰仗,冯焕渊先在此谢过。”
众人一听大喜,想想冯焕渊平时作风本来就不拘小节,这话估计没什么水分,无不心悦诚服,只剩下一人还卓尔不群。邵龙飞脸涨成猪肝色,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奈何形势比人强,终究一咬牙,屈膝一跪,道:“参见掌门!”
冯焕渊一手挽起他道:“五师弟何必如此?”目光缓缓扫视过人群,似有所感,只见傅寄雅不知何时走出,倚在一棵松树上,正笑吟吟地看着他。冯焕渊嘴唇微动,像是想说什么,最终只是伸出手道:“过来吧,阿雅。”
傅寄雅仍旧朝他笑着,素面朝天,极其烂漫,一只手甚至朝他招了几下,要唤他过来似的;另一只手却握着一把小巧玲珑的短剑,插入了自己心槽。
第十一章图穷
一个人的住处可体现他的性格,喜好,特色,等等。有识人之明的人看一间屋子,可能把主人揣测得八九不离十。他的床铺可看出他的整洁程度,比如高雅经常摊着被子不叠。他的书架可看出他的文化水平,比如高雅书架上全是淫词艳赋和传奇小说。他的摆设可以看出他的品位和财力,比如高雅除了自己的画一般什么都不挂,桌上的镇纸都来自高尚的赞助,即使如此,他还时常觉得屋子里堆满了弃之可惜的垃圾。
而他处身其中的这间屋子,什么都看不出。
或者是高雅不想看。他甚至懒得坐下。
空闲了一个多月的屋子即使抱着心理准备也很难感受到人气。床上几上应该皆有灰尘。但华山之巅的灰尘,也应该是山风带来,从天而降,是洁净的。地上残留的日影已经和清水一样稀薄。时候已经不早了,现在天黑却很早。晚上的山路可想而知多挑战,就现在动身也说不上及时,但高雅今天是不会留在华山的。所以他反而并不着急。
这屋子里除了像是华山弟子标配的一些道家典籍以外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供消遣,很难想象住在其中的人都靠什么度日。走投无路的高雅把手伸向南华经,脑海里却突兀地想起早间的雪来。他并非怀疑起所发生一切的真实性,只是有些惊讶那样的时刻竟然已经过去了。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吗?”他问。
冯焕渊走过来;他之前还有几次玩笑般的试图亲近,高雅因为理亏在先,拉不下脸来严词拒绝,总归冯焕渊很知道分寸。但这时候他连这意图也没有了,只是规矩地,不带任何暗示地站着。气氛远没有该当的一触即发,他们实则都已疲倦得要死。
他说:“是全部。我自小在这地方长大。你已经一目了然。我再没有什么事情是你不知道。”
高雅笑道:“听起来好像是我占了便宜。”
“抱歉。”冯焕渊说。他不能连这两字都不说;但说出来了,也只是徒增高雅你居然只有这两字可说的愤懑。这没法子,现在不是他锱铢必较的时候,没得挑。他自己也没想到会顺利如斯。这并不是因为高雅太天真或者太愚蠢,只是因为自视过高而已,这是一个即使撞了南墙也没法回头的致命之处。
“那就让我知道知道吧。”高雅说,自己也很奇怪居然还有问题。“孔繁骧暴毙,是乐敬其做的手脚吗?”
“是。”
“你给乐敬其的东西,是雪山琉璃珠吗?”
“是。”
“把华山弟子引向琢磨轩的人,是你吗?”
虽然这个答案也并无二致,冯焕渊觉得自己不出言辩解是不可能。“我对琅先生和刑余并无歹意。”
“是,你只对你的师弟们有歹意。”
冯焕渊苦笑道:“他们可都想要我的命。”
高雅转过身来,道:“别着急,我没在批评你。我感慨的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己无所事事了几年,心智退化到只能马后炮的地步了。”
冯焕渊几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你只是太过信任我了。”
“是。”高雅爽快地承认。他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后悔或羞耻的事。因为冯焕渊再也没有机会了冯焕渊的机会已经太多了。他又说:“你可以放心。我今天不会拆穿你,往后也不会,因为这样做对我也没有任何好处。华山派的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一个外人能够插手,你们要为做掌门打架,那就算踏平玉女峰,也跟我没什么相干。你于华山韬光养晦这么久,现在也算是天道酬勤苦尽甘来,我只是被卷进了我不喜欢的麻烦里,想要尽快摆脱,而不是给自己带来另一个麻烦。”
冯焕渊叹道:“我是打一开始就准备好被你砍几刀的。”
高雅假装诧异道:“真的?”
冯焕渊道:“当然,我不会束手就戮。”
高雅差点喷笑出来:“这就是你的毋用顾及?”
“不然呢?你想要我怎样?”冯焕渊说,声音急躁起来,带着一股他自己都无法察觉的怒意。“杀人也是他们,构陷也是他们,他们先下手为强,我就只能白挨着,躲到深山老林里,等风头过去?我今天既然上华山,你难道全未想过会发生什么?指望孔繁骧痛改前非,心悦诚服,与我道歉,从此大家相安无事?我是想活着,你也不看看孔繁骧想不想让我活着!”
“你不止想活着,你还想做掌门。”
“我想又怎样?若不是孔繁骧不择手段,那本该是我的位置。”
高雅漠然道:“对,你想得全对,做得也全对。是我自己看错了人,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这样说的时候令冯焕渊有种似曾相识之感,可能冯焕渊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高雅只能这样说,高雅毕竟不可能砍他,即使为自己扫地的颜面;高雅只会这一种目中无人的认败。而冯焕渊纵然料到也无济于事。高雅已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价,那这个局面也是他要付出的代价。
“我不是从一开始便那样想的。”过了一会,冯焕渊心平气和地说。他想:我不是为了打动他才这样说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最初我只是想给自己斡旋出一丝余地。就连老七,也不是你想的那么贪婪。他先天根骨有缺陷,没有雪山琉璃珠就命不久长。如果拿不到此物,他断断不可能帮我。我的确骗了你,我认,别说砍几刀,就真拿我这条命赔你也是活该,但我下定决心要回来华山和孔繁骧当面对质,却是因为你带回的虎尾。
我丢掉它时是真心实意的,不可能留有什么后手,我怎会蠢到跟造化之力抗衡?它被人捡到送还的可能难道比大海捞针要大?但即使如此,我还是失而复得。我不信天命,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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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若这不是天命,什么才是天命?”
“是,就跟孔繁骧之死一样,妥当当的天命。”高雅看了看窗外说。“天色不早,我想动身了。”
“我知道我这些算计你只觉得不齿。”冯焕渊半是执着半是怨恨地说,华山如果有夕阳,也在流星般下沉,他只顾着争分夺秒,已无暇计较话的轻重。“你从来看不起这些,争权夺位,竞名逐利,诸如此类所有都俗不可耐,因为你眼里百年一过只是一黄土。但黄土之前还有一个百年,我便应该碌碌一生无所作为?江湖风波险恶,华山虽小,也是立足的资本,有这个助力,我就能用几个可用之人,做一些想做的事,行我之道别管是什么道。你这么清高,一人之力无非以卵击石,又能保住什么?除了一朝失意后假装放浪形骸,还得到什么?你当真觉得满足?”
高雅越听越不对:“你调查我?”问归问,他也没多少出乎意料。无论冤与不冤,短短半日间冯焕渊在高雅眼中已经赫然成为一个无所不至的形象,就算此时突然承认葛松月确实是他所杀,从头到尾都是他自导自演,高雅接受起来也毫不事。
“我还用调查你?”冯焕渊狂乱地说。“我七年前就见过你!你没见过我,我见过你!你那点子破事,又不是什么江湖机密!”
高雅:“……有时候我真希望我没去过风华会。”
冯焕渊摇了摇头。“不是那时候。”
他的声音变得很奇怪。“所以你知道在水陆庵……你有多残忍吗?”
句尾几个字模糊而低沉,到最后只是耳边湿润的吐息。这威胁过于赤裸,高雅一惊,反射性地弹开,刹那间已在一丈之外,总算还没有另外赠送一肘。冯焕渊站在原地,忧郁地笑了笑。
“如果你还在意那件事,是大可不必了。你只是独自一人太久,欲念难耐。神智清醒时候,是不会喜欢我碰你的。”
高雅放弃了这可疑的逻辑。“你在乎吗?”
冯焕渊道:“可能不在乎吧。如果我真的在乎,又岂会让你这么难过。”
其实这都不是他们想说的。他们只是不得不说,仿佛不说,不抓紧这最后的机会,一切就都完了,就跟现在还有救似的;当然就算现在有救,说完也没救了。关键是他们不死心。人除非真死,不然难以死心。有一刹那他们绝望地看着对方,就好像对方手里还压着什么扭转乾坤的底牌,但他俩都黔驴技穷了;谁也不比谁更靠得住。
高雅回了目光,低声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冯焕渊道:“没有意义我才说。我本来希望你永远也不要知道。”
“是吗,你觉得很丢人吗?”
“对,就像你觉得很丢人一样。”
高雅一时无语。“你说我自视过高,我看你也不遑多让。”
冯焕渊道:“所以欠你的东西,我都会还。”他恢复了惯常那种有所因应的平静,笑道:“至少你从此再无当真之虞了。”
高雅道:“其实我也跟你说过谎话。之前跟你说我有这个朋友那个朋友,都是骗你的。我从来没有一个朋友。”
冯焕渊道:“你这句话一准是骗我的。”
他抬头看了看空中残破的积云,觉得今夜不像要下雪。可能很久都不会再下雪。“天色渐暗,路不好走,我让人送你下山。”
高雅道:“不必了。”
他从冯焕渊身侧几乎是矜持地走了过去,真像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冯焕渊仍站着,直至高雅萧散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他环顾这阴暗熟悉的斗室,想做梦毕竟容易,纵然再荒诞,不会被抢夺,反正他百无聊赖,甚至不必担心有朝一日会被打回原形。一直到书脊上的字都难以辨认,他看桌上油灯里都已干涸,于是继续一动不动地站着。
身后传来佩剑的装饰所发出轻微的铃音。冯焕渊没有回头,只是道:“二师兄?”
来人没有答应他。
“你也在生我的气吗?”冯焕渊说。“如果我今天不来,或者大师兄和师妹都不会死。你好心救我一命,一念之差,却换来这样下场。或者你后悔了。”
身后仍然全无动静,似乎连呼吸也都消失。冯焕渊突然想或者身后只是山鬼;虽然华山从没听说过有山鬼。但这话就山鬼听去也无妨,山鬼听了可能都不舍得走。
“你是极好的好人,谁死了都会伤心。”他又说。“我在山下时候想,即使这样不明不白地死了,总有二师兄会为我伤心。认字多了能看书,练武多了能杀人,但二师兄的心地,我是羡慕不来的。经过今天的事,你必然对我防备,但我们没剩几个人了,只能相依为命,你要是信不过我,就更当看着我,别让我做会让你伤心的事。”
回答他的只有枯枝被山风摧折。冯焕渊终于觉到不对。“二师兄,为何一直不说话?”
他猛然转过身。对面之人手里握着乔瑜的剑,却不是乔瑜。
他朝冯焕渊笑了一笑,露出一排森森的白牙。
高雅到家是三天后的傍晚。河水像一片荒芜的沙漠,岸边寒烟衰草,他离开没多久,却像完全换了个模样,从远处看着房子时候莫名觉得矮小。他想如果再冷一些,或者就没勇气出门远行了。他冬天一向是不出去的。
家里拾得很不错,盛氏三杰造成的飓风过境之象如噩梦初醒般消失不见,高尚连冬月的炭都已经给他送来,堆在院子的墙根底下。高尚叮嘱过他回来要先去打个招呼,但他现在只想睡一整天。高尚并不缺他的招呼。
屋子里赫然也很有条理,显然老吴在不影响到他起居习惯的前提下使出了浑身解数。桌上放着一个细长的木盒,内中有一个卷轴。高雅在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将之展开,发黄的绢帛上绘着宫装的美人。
春冰上卷完
第十二章
春深近夏,午时冗长,尤其吃饱饭后,困得人欲仙欲死。整座武馆昏昏沉沉,唯有过于强烈的光线照在葡萄架上似乎灼灼有声。即使把握这时间段跟人相会,谈话效率多半也极其低下,再撞上张少华这样言语木讷的闷人,更是说半天不到点子上,只是看着对面人莫名感叹:“我见过的读书人,没一个,像你这样坐法。”
高雅听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没读过书,最多认识字。”
张少华道:“随你。最近忙不忙?”
高雅听这口气知道是麻烦,然而说忙实在良心上过不去,这一停顿自然就被张少华看得透透,犹自含糊道:“永福寺翻修,要画几面墙,还没说定。”
张少华道:“我明天要回关东老家探亲,武馆没人照应,你来给我代几天课。教小红拳法。”
高雅:“……不是,小红拳?这我早忘了。”
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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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少华立刻递过一本拳谱来。“先复习一下。”
高雅:“……师兄,是这样,我虽然没念过书,有句话是我人生格言,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张少华:“好家伙,为这点事,都肯叫师兄了。”
他语气平淡,高雅听了惭愧,大势已去还最后挣扎一下:“你不怕我误人子弟?”
张少华道:“我也没指望你教出武林高手。管你怎么误,只要不旷工,工钱我都照付。”
高雅摇头道:“既然说了帮你,那倒无关紧要。”
张少华道:“对。所以还有一件事。”
高雅突然产生一种不妙的预感。“一共是几件?”
张少华:“暂定三件。”
高雅眼前一黑,就想起身告辞,但凭着多年来对张少华人品的信任和潜意识里适当改变一下自己不良生活习惯的需求,还是决定先问问再说。“那第二件是?”
张少华道:“这个,你不见得喜欢。县里几个同道的朋友近日里打算一处坐坐,我去不得,你替我去罢。”
高雅深吸一口气,绽开一个笑容。“师兄,这强人所难了。”
张少华浑如不觉。“也没有什么难。都是些七八九流的头目,统共加起来没有一个徐良大,你应付绰绰有余。”
高雅道:“你叫别人替你去。我不去。”
张少华道:“你以为我愿意惊动你这祖宗?是徐良。”
高雅冷笑道:“他想见我,自己没有脚?我又不住在河里。”
张少华道:“也是。”
他说完这句就默不作声,高雅寻思着是不是自己反应太剧烈令张少华有些不耐,虽然这类抛头露面的事他的确一万个不想掺和,但想到张少华可能因此为难,一时又莫名有愧。但他先前想都不想就拒绝,这时候再考虑到张少华的难处而松口,不有自我陶醉之嫌疑。好在张少华不理会他胸中这些纯属多余的沟壑,只略略有点可惜似的。“我听他口气,还以为你们俩挺熟。”
高雅凄惨地回忆起那次别有用心的会面,他还差一点点把对方引为知己。“恐怕是不能熟了。”
檐下白光暴戾无情,屋内空气火热滞闷,只要言语一停止,立刻两人像在假寐。张少华提壶往茶杯注水,慢悠悠的说:“去年华山那事情我也有听闻。我还当你想通了。”
高雅:“……想通什么?”
张少华:“想通了这样闷在家里到底不是个办法。所以才想叫你有机会多出去走动走动。你不用不好意思,老实说,是不是有点技痒?
高雅有些脸热。“技痒说不上,只是……,总之栽了跟头,不能不有点想找回场子。”
“那你倒是去啊。”
高雅道:“去也没法去。思来想去,总归是我傻,怨不得人,再有就是一个面子问题。但面子这东西,除了你自己,实则谁也没工夫关心。反正蠢事也不是没做过,就不差这一回。”
“你现在倒看得很开了。”
高雅额头砸在桌面上,呻吟了一声。“可能也只是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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