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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薜荔藤萝
“我看你什么都知道。”张少华说。“你就是不改。”
“改了改了,我这就改了。”高雅从善如流。“方才详细想过,师兄你若是真的抽不开身,我去说两句场面话也未尝不可。不过我这人你知道,万一在武林朋友面前举止有不妥之处,怕还有失我们武馆的颜面。”
张少华皱眉道:“你是怎的,让你代两天课,你说怕误人子弟,让你赴会,你说怕给我丢人,什么时候养成的这个婆婆妈妈的脾气。少吃菜,多喝酒,包你没事。这个既然说定了,那还有最后一桩事。”
高雅感觉这个麻烦的程度是层层递进,不由得做好了一百二十分的心理准备。忽然院外传来一声高叫:“师父!师父你在么!我进来了!”紧接着只听哗啦一声,门帘豁开,跳进一个少年,多不过十七八岁,浓眉大眼,蜂腰猿背,雄赳赳气昂昂,跑得满头大汗,先扑向桌上茶壶,对嘴就灌。张少华道:“说曹操曹操到。”就向高雅说:“这是南街吴员外家的公子,单名一个有字。”又对吴有说:“这是我跟你提过的高师傅,明儿起你就跟他学小红拳。”
吴有眼珠子在高雅身上转了一转,第一个印象是此人甚年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因为整个冬春天几乎没出屋,面色还有一种不自然的苍白之感,整个人懒懒散散,毫无练家子应有的悍之气,心里就转了念头,一揖到地,笑嘻嘻道:“见过高师傅。”
高雅道:“不敢当。”伸手去扶他,刚碰到他衣袖,冷不防被吴有一把抓住,猛地往后一带,要把他扯歪在地,却突然觉得手中一轻,直如抓住了一团棉花,自己反倒不住势一跤坐倒,掌心淋淋漓漓一塌糊涂,不知何时被塞了一个茶杯,已经被自己捏碎,还把指掌割破了几道口子。再看张少华和高雅都坐在原处纹丝不动,张少华道:“又糟蹋东西。”
吴有跳将起来,连声说:“我赔,我赔。”又嬉皮笑脸扯着高雅说:“师傅真好本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不瞒您说,我打小儿在城里斗鸡走狗,从南到北从东到西,数得上的人物我都眼熟,怎的从没听说过您的大名。”
高雅道:“我只是临时来代班,不比你长几岁,师傅这俩字我担不起。”语气虽然不多热情,倒也不显得排斥。张少华道:“他不多在道上走动,所以你不晓得。东街米店的高掌柜,那是他亲哥。你可以叫他二哥。”
吴有欢呼:“好的,二哥!”又说:“这个点了,估计小六子他们也该来了。我先去演武厅,和他们活动活动筋骨。”一溜烟跑了。
高雅只觉得头痛,对张少华道:“这只怕我教不了。”
张少华道:“你不必怎么教他,就让他看着他也长进。”
高雅道:“要这么简单,你何必特意提出来。”
张少华道:“因为他自小浪荡生事不念书,乱交些狐朋狗友,家里也发愁,给他捐了个武尉,把他送在我这里习点拳脚。家大人提心吊胆只是怕他惹事,不过我看他还好,也聪明,你只需要看着他点,别让他跟人干仗。”
高雅:“我一天也只得在武馆才见他,别个时候,哪个看得住?”
张少华道:“他听说了那聚会的事,大有兴致,吵着要去。你最好别拦阻他,不然他必偷偷跟着。”
高雅敬服:“你真是我的好师兄。”
时近黄昏,高雅元气大伤地从武馆出来,顺道去高尚的铺子里转一下,跟高尚汇报一下近期的安排。高尚听见他有正事做,自然欢喜无限,又嘱咐道:“张师兄既然叫你去,你就打扮齐整,到那天大大方方去,不要给人小瞧了。”
高雅麻木地回嘴:“又不是去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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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提还罢,一提高尚大怒:“你好意思说相亲!前年媒人往我这来了有十趟,去年有八趟,今年到这时候,只得两趟。我说这话你不爱听,但你也老大不小了,到如今一个也不肯见,浪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高雅:“不急,估计明年就一个也没了。”
高尚急得算盘拍桌子。“你小时候聪明伶俐,人见人爱,怎么就长成这么一副油盐不进的德行。爹娘九泉之下知道,定然责怪我没尽到做兄长责任。你倒是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高雅:“不孝是我不孝,你何苦那么操烦。”
兄弟俩不欢而散。此后高雅依约照看了几天众弟子的功课,内容正如预料一般十分枯燥,中间倒有一大半工夫在对付吴有,这小伙子力充沛不说,下课后必勾肩搭背盛情邀请他去找乐子,被拒绝后显得极为受伤,弄得高雅每每反省自己是否太不合群。虽然每天进城只一两个时辰,时间被分割好像就不能随心所欲了,少有力再提笔,繁杂思绪渐多。永福寺那边又传来消息,重修已毕,分配罗汉殿两面墙给他画。高雅于是把睡梦里构思地狱图景都恶狠狠地挥洒出去,观者无不悚然。
转眼间约定之日已至,武馆停业一天,高雅拾妥当,傍晚时分依张少华所言去赏心楼赴会。
吴有在楼前一蹦三丈高地迎着他:“二哥!快来!都等着你!”
高雅心说难道自己来迟了,这不大合适,进去一看吴有基本胡说,席上还有空位,并且在座几人打量他的神情大抵很茫然。只有徐良立时站了起来,笑道:“先生。”又向众人道:“自强武馆的张师傅回乡省亲,这位高先生代他出席。”众人虽然多半不知高雅的来头,但见他衣服鲜丽,容止闲散,又有徐良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引荐,于是纷纷虚应客套一通。
高雅一一回礼,环视四周,大都是陌生面孔,地头蛇一流的人物,都以某某英雄、某某豪杰相称,只见徐良右手边赫然坐着一个冯焕渊,时隔半年,面貌竟有陌生之感,加上年纪轻轻新任华山掌门,自然春风得意,锦衣玉带,仪态潇洒,朝他微微一笑。四目相遇,两人都为对方的人模狗样在心中暗暗喝一声。高雅便坐下,旁若无人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众人继续方才交谈,似是在讨论什么喜事。徐良道:“定在六月十二?那在下是一定要去叨扰一杯喜酒了。”
一个浓眉大眼的虬髯汉子道:“徐门主自然是座上宾,俺们这些小角色恐怕掌门不稀罕。”
冯焕渊笑道:“周帮主这是哪里的话?冯某忝居此位,全赖众位朋友抬爱。诸位不看在我薄面上,也请看钟掌门的面上一定赏光来吃几杯酒。”
周帮主呵呵大笑:“掌门这样说就折煞俺了。你年纪又小,功夫又好,生的又好,如今还做了图南钟掌门的乘龙快婿,现下是关中武林第一大红人,往后还不知怎地前途无限咧。干说没用,我敬你一杯!”众人起哄,纷纷举酒。独高雅坐着不动,只是微笑。徐良探身过来与他寒暄:“先生,前次一别,许久不见了。”
高雅心想徐良一个成名已久的武林前辈,怎么就总是以和稀泥为乐,和颜悦色地回答:“我一个不事生产的闲人,见不见不多要紧。”
徐良道:“先生忒谦了。我听说永福寺修缮,那东南两面墙上地狱变景就是出自先生手笔,虽然未曾完工,未得一睹,据看过和尚说,都栩栩如生,望之生畏,于教化大有助益。贱内这几年虔信礼佛,举家上下被连累得只好吃素,唯有像今天这样跟众位朋友欢聚才能大快朵颐,简直生无可恋,我现在就等看到了这个图,说不定吃得就心甘情愿了。”
他言语诙谐,众人大笑。高雅讪笑道:“都是唬人的。诸位快意恩仇的人,如何信得这个。”冯焕渊从旁插嘴道:“先生这意思,我们刀口饮血的江湖人,终是要落十八层地狱的么?”
他突然开口,言辞甚是尖锐。高雅瞟了他一眼,淡淡道:“说了都是唬人的。并没有什么刀山火海的苦楚。地狱没有,人间也没有,哪哪都没有。”
他这几句话无味得很,众人面面相觑,好在旁边一桌上坐的是以吴有为首的浮浪子弟,早已伸拳攘臂,吆五喝六起来,大呼小叫之间,众人也把这事丢在脑后。酒过三巡,高雅悄然离席,周帮主已经疑惑了半日,这时候急急朝身边人打听:“这高雅究竟是什么人?教书的还是画画的?怎的我在道上混了几年,没听过他的名号?”
那人悄声道:“你有所不知,他祖上也算是一方的名门望族,到了他爹这一代,已经是破落得不能再破落,守着些小产业勉强度日。他弟兄是两个,长子叫高尚,是一个敦厚沉静的人物,早早娶了城北张家的小姐为妻,夫妻两个一道经营打理,倒也四时不缺。高雅是那个小的,据说幼时极为聪明,几岁就能日诵千言,老高把全副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日思夜想盼他考个功名,重振门楣。然而高雅生性顽劣,并不肯用功念书,对仕途毫无兴趣,竟是自甘于草莽之间,倒是他父亲偶然送他们兄弟二人在自强武馆习些拳脚,高雅被人发现是个极好的苗子。”
周帮主沉吟道:“他师承何人?”
“武馆的刘兆武刘老师傅跟他有半师之分,早两年老人家没了,现在当家的张少华也是他徒弟。但刘兆武功夫是出了名的稀松平常,算起来张少华都比他师父青出于蓝,高雅那一身稀奇古怪的能耐就更不知是怎么来的。十七八岁时候在风华会上一战成名,拔得头筹,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后来不知为何销声匿迹,也就没什么人知道他了。”
周帮主啧啧了两声:“有这事,可惜,可惜!”于是众人继续推杯换盏。
第十三章变相
高雅没走远,只是酒喝多了,有些上头,想出来吹一吹风。初夏天长,虽然入夜,那夜也不深不重不压迫,有种白昼一般的澄澈。暑气也还没逼到早晚来,赏心楼院中亭台水榭,虽系人工堆叠,月色之下全部情真意切,高雅头脑昏昏然,想这一刻也值千金。正天人合一时,吴有不知从何处嗖的一声冒出来,大大咧咧揽住他肩膀。“二哥,听说你跟那冯焕渊很熟。”
高雅板着脸说:“一面之缘罢了。”又改口:“一百面之缘。”
“一百面!我跟你都没见过一百面哪!”
“白首如新。”高雅漫不经心地说,把他胳膊从脖颈后搬下来。吴有一点就透:“那我们就是一见如故。”
高雅:“正是正是。”想到回到厅中一片乌烟瘴气,胃里泛上一阵呕吐感,便对吴有道:“我喝多了酒,不多得劲,你代我跟诸位朋友说一声,就先告退了。”
吴有嘿嘿笑道:“哥,你不傻。这些人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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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的图案,足以把人吓出个好歹。
但他却越看越入神,火把也越凑越近,将还未干透的颜色烘烤得几乎流下来。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换做一个正常人可能已经吓死过去五次。
青年和尚一动不动,只是淡淡道:“这是你画的?”
高雅道:“是我。”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钵昙摩手上的火把。“你是不是想烧了永福寺我不管,但你要是把我的画毁了,我一定跟你拼命。”
钵昙摩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吗?”
高雅道:“因为你终于把水陆庵烧了。”
钵昙摩道:“没有。但我如果继续待下去,可能就会忍不住了。住持于我有大恩,我实在不应该做这种事。”
高雅:“我对你没有大恩,论理还欠你的情,但我也很想求你别在这里做这种事……”
钵昙摩道:“你可曾见过大火染红半边天际的景象?”
他面目上显出一种神往的表情,缓缓道:“梁柱,砖瓦,墙垣,树木,一概在火中,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活物,死物,有形之物,不论洁净芜杂,高低贵贱,统统化为无形的光焰,结成天上的云气,最奇妙是即使吞噬了这一切,光焰也不能长久。”
高雅闭上眼,努力按他的描述驰骋想象。钵昙摩道:“你不必假装理解。所有的人都觉得我是疯子。我从前的兄弟们并不因此鄙视我,乃是因为他们觉得杀人不需要什么特殊的缘由,火在他们眼里,只是烫手的血色而已。”
高雅听了很感慨:“如果在奇人辈出的魔教,阁下都找不到知音,可见群居终日也不见得有什么好处。”
钵昙摩道:“也不是完全没有。”
他将脸转向画上方才详细观视的片段。这部分是寒冰地狱,触目是狂风暴雪,雪山之巅上,跪着一名女子,长发几乎遮掩全身。女子抱着一柄剑,剑尖从脊背透出,滴下的一滴鲜血,在一片青灰色中赫然十分刺目。
这当然不是一个自杀的场景。地狱中的人是不会死的。
钵昙摩道:“这个人,我好像认识。”
高雅答非所问:“你再看看,说不定还能认出你我。”
钵昙摩道:“太黑了,明天再看。这位姑娘你最近见过吗?”
“五年没有见过了。”
钵昙摩道:“可惜,我还以为你跟她很熟。”
高雅道:“完全不熟。也不能很熟。我如果跟她太熟,千重雪地下有知是不会放过我的。”
钵昙摩皱眉道:“千重雪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又说:“不过我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我自到水陆庵,就跟之前的一切朋友断了来往。但我离开教中时,曾许诺过她,可以为她做一件事,无论是什么。”
高雅道:“她现在在何处?”
钵昙摩道:“宛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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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无射
夏夜短暂到意犹未尽,凌晨也不该教人惧怕。前晚作息颠倒,导致高雅此时毫无困意。离开前他问钵昙摩是不是有地方住,钵昙摩回答说自己是和尚,可以在永福寺挂单。高雅走着走着还忍不住回了几次头,看永福寺方向是否窜起冲天火光。
实际上画画的时候倒未必想到,被钵昙摩点出有原型后却也不否认。他已经记不清楚她的面容了,只隐约记得一头很长的黑发,以及千重雪的“死也甘愿”,不过千重雪经常说这种话,比如:这么好的酒如果能让我每天都喝到,那真是死也甘愿。而千重雪的形貌也已很模糊,是以冯焕渊乍然提起时,生疏之感一时还多过被揭破的恼怒,好比被人抓住前世的把柄,效果不尽人意。钵昙摩本是魔教之人,这倒不出他预料外,即使再攀一层情理之中的关系,并不会立刻使二人相见恨晚,因此大体上说这一惊一乍的重逢不至于给他带来什么恶果。
天亮得极快,从东方曙色初现到漫天红日只是一眨眼工夫,霞光散尽,又是一个一文不值的好天。高雅在熟识的店家用了早饭,又去选购了几样画材,铺子里跟冉翁聊了几句,不知张少华是否返回,还是应当去武馆转一圈,就慢慢地走过去。刚转过街角,眼前忽然炸开一片吵嚷,一圈人围在街心,当中传开吴有清亮亮嗓门子:“反了天了这是,敢在我地盘上撒野,今儿不给你个教训,小爷以后名姓倒过来写!”
高雅步子一顿,不着痕迹地从边上挤过去,忍不住回头望一眼,从肩膀缝里只见当间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吴有,老样子打扮得花里胡哨,最近附庸风雅,学人家拿一把销金扇子,开开合合抖将不停。另一人也只是个少年,体态纤小,腰悬长剑,虽然衣服素净,细看之下五官颇为俊秀,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透着勃勃朝气,朗声道:“打就打,我还怕你这痞子不成!”
高雅心念一转:“不是本地人?”只听那少年又道:“等你输了,本……小爷也不稀罕你名姓颠不颠倒,那冯焕渊的下落,你须得给我一个交待!”
吴有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扔了扇子,一拳挥出,他虽言语嚣张,气态浮躁,这一拳却是刚柔并济,下盘沉稳,并没任何轻敌之意,高雅心道:“还真长进了。”
那少年叫道:“你空手对付我,我也空手对付你便了。”右脚往后撤了半步,一拖一带,将拳劲化解,动作十分轻巧。高雅心头微微一动,转身站住。两人你来我往,顷刻间过了十余招,吴有眼见对方年纪虽幼,根底扎实,显然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众目睽睽之下这面子还真不好挣,心下焦躁起来,不自觉露出流氓风范,一通乱拳暴风骤雨般没头没脑夯过去,逼得对方连连躲闪,围观众人大声叫好。那少年看似落入险境,却是不慌不忙,觑准破绽,一掌切向吴有肩膀。
这一下又稳又准,吴有刹那间已预料到败落的局面,一颗心如坠冰窖,忽闻有人道:“叉步冲拳!”
吴有不及思索,右腰一偏,左拳打出。少年出掌既空,回防不及,身形顿失了平衡,吴有紧接着提膝一撞,正中对方腹部,少年哎呦一声,痛得低头弯腰,右手下意识将剑一拔,吴有突见银光闪烁,闪避已经不及,挥手去挡,只听刺啦一声,右臂衣袖被划开长长一道口子。连忙跳开一步,笑道:“瞧瞧,打不过就赖上了?”
那少年只出了一招,愣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本地人多半向着吴有,只听得周围嘘声震天价响,吴有那一帮兄弟更是大肆起哄,兔儿爷一类不干不净的话也飚将出来。那少年白净面颊涨得通红,眼睛里隐隐有泪水转动,吴有一愣,正要张口,少年将剑入鞘,大声道:“吵什么吵,既是空手,我认输就是,要杀要剐,小爷都认!”
吴有惊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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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个要杀你剐你?”见少年明明委屈,还强撑着大丈夫风范,倒觉出自己唐突,何况有人指点,似胜实败更是心虚,突然听见人咳嗽了两声,战战兢兢瞄过去时,只见高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吴有三分的底气只剩了一分,跺脚道:“好了好了,我也没说要你怎样!那冯焕渊的下落,不是我不存心告诉你,其实”突觉背后一痛,是被高雅狠狠瞪了一眼,连忙改口道:“你……你……你总之快滚!再耽搁我就要反悔了!”
他此言一出,小弟们一叠声叫嚷起来:“大哥!别这么简单放了这孙子!兄弟们还有账要和他算哩!”
吴有自觉面上无光,喝道:“看什么看,都散了。”手脚并用地把忠心耿耿的闲杂人等轰走,那少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什么,转身离去。这边吴有感激涕零地抓住高雅双手。“二哥,要不是你,我今天丢大人。”
高雅任凭他把手晃得筛糠一样。“该。”
吴有打个哈哈,岔开话题。“对了二哥,我刚在街上见着张师父,他方从老家回来,让我跟你说一声明日就不必代课了,但你还是得去一趟,因为要给你算工钱。”
高雅一听总算卸下重责大任,只感一阵脱力,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你最后一天惹事,算我晚节不保。”
吴有叫道:“冤哉枉也!二哥你要这么想,我就冤死了。我们兄弟几个好好的坐在一处,聊起前日跟你去见识那个英雄会;我也没说别的,就说那个冯焕渊,去年他人不人鬼不鬼的逃难到我们这里来,还跟金鞭门有了过节,他跟徐门主打那场,多少人都见过的,我当时看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输赢忒斯文,心里有点蹊跷,果然他现在发达起来,跟徐门主称兄道弟,没几天又攀上一门好亲事,我就跟大伙感叹,这江湖的事大有学问,不单单是比拳头大小,里头的门道细论起来只怕不亚于做官哩。谁知这个龟儿子冷不丁冲出来,指着我就问:冯焕渊在哪?那样子跟追捕要犯一样,好似是我把姓冯的窝藏了起来。二哥你想想,我能咋说,我当然说:我又不是他爹,你来跟我要人?再者你姓甚名谁?找他作甚?是朋友,是仇人?要蒸要煮,要打要杀?我也就是随便问问,谁知道这孙子竟愣住了,那样子大大的有古怪。我便存心要逗逗他,说:知道归知道,然我凭什么白白的说与你?你先讲明了为什么找他,我再考虑看看。谁知他愣了一回,竟说出一篇奇绝的话来:我原是江湖上一个浪子,爱慕钟小姐爱慕得不能自拔,自己给自己改个名字叫柳爱钟;但自知身份悬殊,只得先默默放在心里,岂料最近听说她要嫁人,嫁一个叫做冯焕渊的不知什么猪狗,把我气得呕血,从图南派一路打听着追到此处,定要跟那姓冯的决一死战。我们听了,都是百感交集,不知道是先嘲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为好,还是祝福他早日成功的为好。不过他这故事说了也白说,我哪里知道那冯焕渊的去处,就想编两句话随便给他打发走,岂料这孙子气性大得很,一眼看穿了,说:你骗我!你不肯吐实,我便打到你吐实!于是两边乱哄哄的,就打起来啦。”
高雅听得也是百感交集,一句废话脱口而出:“吃亏了?”
吴有爽快承认:“是,他挺有两下子,我那群小弟又懒得要命,成日练功夫嫌劲,干架就仗着人多。但他们废归废,我要不给他们出头,这十里八街的老大还做不做得?拼了命也得把这面子挣回来,当然还是多亏二哥你帮忙……”
高雅道:“其实你即使输给他也不怎么丢人。”
吴有:“哈?”
高雅拍了拍他肩膀:“没事,你表现很好。往后我虽然不教你了,有什么疑惑也还可以来找我。只一句话,说了你嫌我嗦,嗦就嗦吧:想众望所归,不在好勇斗狠。武功即使练得再好,也未必能派上用场。”
吴有道:“是是是,这道理我光看二哥就明白。有时候我想着,二哥要嫌这一身本事没用,不如给我。”
他早有准备,说完就溜之大吉,高雅苦笑一声,朝那少年离开的方向走去。过不数刻,到了一处僻静角落,见那少年正站在一棵大榆树下,似在等什么人。见到他来,脸上稍稍显出喜色,高雅别无二话,上前就是一掌。
那少年大吃一惊,往后退了一步,脊背撞上树干。高雅喝道:“拔剑!”不由分说又是一掌击出。少年勉力偏头避过,只觉脸颊被掌风刮得生疼,高雅一不做二不休,伸手竟去抢夺他腰间佩剑。少年忍无可忍,抢先一步握住剑柄一拔,刷刷三剑刺出。高雅身形急退,少年趁势进攻,一点一划,流丽轻盈。高雅眼看剑尖已到胸口,却不再闪避,叹道:“你这招逐云望月,倒是好轻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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