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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薜荔藤萝
高雅回到客栈,天气尚早,伙计拿着抹布趴在桌子上打盹。他浑身粘糊糊的极不舒服,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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烧水送到房间里来,想拾干净再打坐调息。不料一进到温热水中,连日奔波倦意泛上全身,加之内伤导致的疲乏,竟然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身遭水已冰凉。四周一片昏黑,连窗外也不见灯火。高雅心道:“我怎地睡了这么久?”连忙起身,岂料脚下一软,又跌回水中。清醒的肌肤这才知道寒冷,内里那团火炭一般的燥热却没丝毫抒发,冷热相煎之下,苦楚难以形容。只听黑暗中有人道:“终于醒了。”
这屋里居然还有别人。高雅心一沉,已知局面凶险,淡淡道:“阁下竟有看人洗澡的癖好。”
那人道:“放心,我连看女人洗澡的癖好都没有,何况是男人。”
他走近两步,将手中灯盏点亮,映出一张熟悉面孔,赫然是华山的乐敬其。时隔许久,可能宿疾痊愈的缘故,人好像胖了些,脸色自然不少,气态也大不相同,一直到他微微俯下身来打量,高雅还没想起他名字。乐敬其目光灼灼,高雅气息急促,肩头裸露在水面上,自知形态不堪,可惜浑身酸软,一根手指也不能动。乐敬其道:“你倒是这样看着顺眼些。”
高雅闭上眼睛:“因为这样毫无反抗之力吗?”
乐敬其道:“然也,我竟不知道要从哪里下手。”伸手向前,拧住他下巴,左右端详一下,突然反手抽了他一个耳光。他下手倒不重,凌辱的意味远大于泄愤,打完看着自己染湿的手掌,感慨道:“有仇必报,好似也没有想象中那般爽快。”
高雅被他打得头一偏,低垂的眉目看不出表情。“你为何在此?冯焕渊呢?”
乐敬其道:“你说我三师兄?放心,他来不了。”他绕着木桶走了一圈,笑道:“我也是没料到会在这里重逢,看来是老天安排。你不必怕,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可常言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既然你好死不死自己送上门,那就怨不得我了。”又好心地道:“或者你求我两句,我还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高雅低低地笑了一声。乐敬其也不着恼,叹道:“我知道你还是看我不起。无妨,过一会你可能会改变想法,那时候也不迟。”
高雅道:“非也,我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意志极不坚强。你若有所求,重刑之下我必然全都吐露,但我知道你并不是想要什么,只是单纯的想折磨我出气,那就放心了。”
乐敬其道:“这话我不爱听。你是觉得我奈何你不得吗?”
他一只手散漫地敲着木桶边缘。“你知道我平生以救死扶伤为己任,岐黄一道,奥妙无穷,一技傍身,来求你之人源源不绝,那真是积下无量福德。当年条件有限,抓耳挠腮,好在现在三师兄给我做素心堂主,只要我开口,基本上有求必应,不过还是有一些不便之处。比如新制的药,如果不试,怎知它有没有效?按成分推断,服下此物,三个时辰必毒发而亡。可要没有活人来试一试,万一是五个时辰呢?融入血中呢?肌肤毛孔呢?”
高雅头脑一阵昏晕,意识逐渐不能集中,即便乐敬其所言足以使人魂飞魄散,似也感受不到威胁。“冯焕渊允你做这种事?”
乐敬其皱眉道:“我非得在他眼皮底下做吗?再者他看不见,未必不知道。”他觉得高雅反应一而再再而三地十分无聊,失却了跟他游戏的兴致,安慰地拍拍他肩膀。“而且拿凡人试药,又不如武功高强之人。你算是上上之选,我必会善加利用,丝毫不会浪。”
高雅闭目不答,身子撑不住往下滑。乐敬其惊道:“你最好是不要睡。如此美妙滋味,还是清醒着才能仔细感受。”袖中滑出一支银针,挽起袖口,将手伸到水下,高雅闷哼一声。乐敬其摇头道:“先前改制软筋散,下在水里那分量太重了。这就是没有实际试过的坏处。”捻动银针,高雅猛然睁眼,舌尖沁出一股血腥味。
冷不丁门口有人道:“不早说,我帮你试。”
第十七章梦寐
乐敬其一个激灵,飞快抽回手,水溅得到处都是。冯焕渊走到他身后站定,听声音可以说波澜不惊。“老七,说多少次了,你再打他的主意,我叫你悔不当初。”
乐敬其:“你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冯焕渊:“我没说过?那就刚才说过。”伸手探了探高雅鼻息,也看不出他满意与否,只将手指按在高雅嘴角,拭去了微微溢出的一点血迹。乐敬其心中蓦然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怖,腿脚竟软得不能动弹,嘶声道:“你想怎样?姓冯的,若不是我,你能苟延残喘到今天?你早就”
冯焕渊道:“知道,我片刻也离不了你,所以说你不要随随便便跑出来,那不是要我的命吗?”
乐敬其呆立了片刻,突然冲出房间,摔门而去。冯焕渊专心致志地把神识涣散的高雅从水中捞起来,仔细擦干,抱到床上。他这动作都做得极其缓慢,似乎怕将人惊醒,高雅昏昏沉沉间感到有人掰开唇齿,塞了一颗丹药进来,迷迷糊糊道:“冯焕渊?”
那人动作停了一停,答道:“非也,是柳下惠。”
高雅霎时清醒,翻个白眼,恨不得再次昏死过去。冯焕渊把薄被拉到他肩膀,扶他坐起身,递过去半杯茶水,笑道:“这药虽然是老七炼的,平常我自己也有吃。万一有事,我给你赔命,所以大可以放心。”
高雅别过头。“你今天好似很会说疯话。”
冯焕渊道:“见着你高兴不行么?”突然将他揽入怀中。高雅一惊,想要挣开,手臂不听使唤,剩点水全扣在冯焕渊身上,冯焕渊不管不顾,只是拍着他的背,柔声道:“没事了。”
高雅心中滚过万道惊雷,冲到喉头却只是几下喑哑的响动。“你救我做什么?”
冯焕渊深情款款道:“看说的,你死了我还有什么活头。”
这话的肉麻程度超出了高雅的承受范围,鸡皮疙瘩瞬间冒将出来。冯焕渊见好就,放开他正襟危坐。“不开玩笑。老七冒犯了你,都是我的不是,你要打要杀我绝无怨言。但我还用得上他,紧要关头,没法跟他翻脸,这条帐我会记着,到时候我押他来给你赔罪。”
高雅没什么反应,只道:“你这可谓是与虎谋皮了。”
冯焕渊笑道:“他不算虎,最多算条蛇。蛇每年都要蜕皮,不很珍贵,或许他愿意割爱。”又说:“我们不提他,你听了心烦。你为什么在宛城?”
高雅道:“你又为什么在宛城?”
冯焕渊道:“这有什么可问的,自然是为了我未来的泰山大人。”突然压低声音道:“钟无射离家出走,遭人掳掠,钟之穆不会无动于衷。但这事跟你完全八竿子打不着,你为什么对她这么上心?你不必说我也明白。她很未必看上我,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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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觉得对不起她,是不是?歉疚之余,说不定还有点幸灾乐祸。你知道我心中并没有别人。”
高雅冷笑了一声。“这我可不敢奢望。”
冯焕渊诚挚道:“真是只有你。”
高雅:“……多谢。”
冯焕渊也不气馁,只叹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肯定觉得我嘴上说得惊天动地,实际一毛不拔,可我实在是没有机会。好容易救你一次,还是老七犯浑在先,将功补过还不知道能不能抹平。你太过自给自足,攻心讲究投其所好,什么也不要,我怎么趁虚而入?”
他有意说得诙谐,高雅也只觉好笑。“你种种算无遗策,不必说与我听。”
冯焕渊沉默半晌,盯着地板上一滩湿痕,绞紧了扣在一起的十指。“是,怨不得你不信。想到我所作所为,是真又如何。可能没你,我也不瘦,我也不死,但遗憾总是遗憾。”
这话是货真价实痛苦,谁来也不能否认,高雅于是安慰他说:“鱼跟熊掌,不可兼得。你想象往后前程似锦,什么美人不能召之即来,并非什么弥补不了的遗憾。”
冯焕渊无话可说,半调笑地抱怨了一句。“你是真无情。”从他手里拿过杯子放在床头小桌上,顺手将灯芯挑亮了些,又坐回到床边。“这下去就没完了,打个商量别翻旧账,那啥一刻值千金,不如我们说点别的。你不晓得,二师兄死后,我寂寞得很,有时候都只好对着窗外的猴子说话。”
高雅惊道:“你二师兄死了?”
冯焕渊举起双手。“不是我杀的。”
高雅有点好气又有点好笑:“我又没说是你杀的。”
冯焕渊道:“所以你看,表面上我接掌了华山,留下只是一个青黄不接的空壳子,几乎没什么人还能倚仗。有恩的也好,有仇的也罢,一时死了干净,剩的大家相看两厌,好像世上再无人惦记着我了,也无人再关心我想做什么。这滋味还不如当初四面楚歌那时候,人人惦记我,虽然惦记着是想杀我。这也不是说我就想再被杀一次……”
高雅仍对乔瑜之死颇感疑惑,但看冯焕渊话头显然不想就此事多做发挥,于是顺着他说:“你是太不甘寂寞了,才打起钟之穆的主意?”
冯焕渊笑道:“这嘛。”目光在高雅深陷的锁骨上转了一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既然提到这,我真有事情想请教。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光用眼看,探不出他的深浅。你毕竟跟他交过手,或者可以传授我一些经验。”
高雅道:“如果论武功的话,当世无人能敌。可能我见识少。不过你显然也没打算正面下手,恐怕帮助不大。”
冯焕渊道:“那总有一个限度。当今武林群雄并起,刀剑毒掌,各门派都有绝学,前五还没定论,他真能震古烁今?”
高雅道:“我在他手下过了三十招。”
冯焕渊目光闪动:“那换作如今呢?”
高雅道:“不知道,可能三十招也撑不住。”
冯焕渊见鬼一样看着他:“难得见你这么妄自菲薄。”
高雅老老实实地承认:“我这五年不倒退不错了,他却决不会原地踏步。他的内力之深厚,不是我可以望其项背。”
冯焕渊咋舌:“你这话真不是只为了叫我知难而退的?”
高雅讥讽地看他一眼。“退什么?你能为远超于我,钟之穆何足道哉。”冯焕渊笑道:“好说了,多蒙阁下青眼,区区不胜惶恐之至。”
高雅拿他没法,佯装平静:“我初出江湖,不晓得什么是害怕。哪怕杀上图南派,同辈人中无一人是我对手。直到面对钟之穆,才知道何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非但千重雪之仇不能讨,连这条命都险些赔在他手上。说起来当时放我一马,还算是他的恩惠。”
“所以你自觉理亏,原谅他了?”
高雅道:“谈什么原谅?在旁人看来,他本没做错什么。恐怕就千重雪自己,也不敢有什么怨言。我师出都无名,那时候凭的是一腔热血,虽说碰了一个大钉子,再说什么也徒增笑料,事后扪心自问,如果当时能胜过钟之穆,我待如何,真杀了他为千重雪报仇吗?如果杀了他,我现在又在何处?”
冯焕渊一直盯着他翕动的嘴唇,叹气道:“我真不知你是怎么想的。你虽然故作通达,实则怨深恨重,却反过来还要泼我冷水。难道你真是怕我去送死?”
高雅道:“也许只是掩盖自己的无能罢了。”
他终于吐出这句,心内一轻,紧绷的双肩也放松下来,立刻感到颈背肌肤上流动的凉意。这正是一日之中绝无仅有的清爽刻,本来很宝贵,但周遭发展成一个奇怪的不容搅扰的气氛,估计在这推心置腹的交谈结束之前他都没机会再把衣服穿上。冯焕渊想了一会,道:“好罢,杀他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这话似有所指,高雅强忍不去问他原先的理由,只嗤笑一声:“杀就杀了,还找什么理由,难道还要替天行道?”
冯焕渊看他好似看一段朽木。“你还没吃够名正言顺的亏?”
这话触着高雅痛处,再开口语气黯淡了几分。“钟之穆该杀与否,非我所能断定。正道魔教势不两立,也不是三天两天,不是我一人可以置喙,可我总想着,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芸芸众生终究是随波逐流时候多,如果换个师尊,稍微动一点恻隐之心,废他武功也好,逐他出门也好,未必就堵不住悠悠之口,为何一定要杀他立威?诚然一派之主,可能种种身不由己,大义灭亲也成了不得不为。但他又不是我师父…………我始终不能甘心。”
冯焕渊安慰地拍了拍他膝盖,道:“若我有一天也成了这种人,你杀了我吧。不过以我的经验:其实根本没那么多不得不为。他教众人看见的身不由己,弄不好倒有一大半是不能宣之于口的乐在其中。”
高雅:“你是说他亲手杀了自己徒弟也有乐趣可言?”
冯焕渊摇头:“不不不,十恶不赦到那份上少见。只是我直觉此事的理由,未必有表面上那样冠冕。不过我常年小人心度君子腹,逢人先往坏里想,好给自己开脱,你最好是别放在心上。”乍然起身,吹熄了灯火,高雅眼前猛然一暗,微弱天光之中渐渐又浮现出冯焕渊身形,只听他笑道:“不知不觉都这时候了。你伤势未复,又惊魂未定,我不能再缠着你。你休息罢。”
高雅立时想到他这夜本来另有打算,或者其实早就想脱身,偏又拿自己作为借口,虽然他确实需要休息,并且衣冠不整的尴尬一直没消散,甚是希望此事从未发生,但这才刚有点渐入佳境的意思,就猝不及防被告辞,不能不有些意犹未尽的窝火,又不可能出言挽留;他今天已经说得太多,太过火,自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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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重雪死后,他从未对人说起过这些话,现在回想起来难隐隐惧怕。可覆水难,怎么办呢。
高雅束手无策地躺在薄被下,耳听冯焕渊向门口走去,终于道:“冯焕渊。”
冯焕渊脚步一顿。“嗯?”
高雅道:“你即使救了她出来,也于事无补。”
冯焕渊怔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高雅别无选择:“你笑什么?”
冯焕渊道:“我在想,明明你这样漠不关心的人物,偏偏有时候又很能体察别人的心情。不过也可能这本来就是一回事。”
高雅突然问:“你身上有伤?”
冯焕渊道:“有,相思病,没得治了。”声音放低,充满促狭之意。“你好像很不舍得我走。还是有其他我可以效劳之处?”
高雅脸腾一下烧起来。“没有,快走,不送。”
冯焕渊道:“好吧,但是我有啊。虽然唐突,我想你这样的一个人,总不至于嘲笑我的求之不得。”
他返回身来,俯下身轻柔地碰了碰高雅的额头。高雅一直到他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才睁开眼,余光望见窗纸上一层灰败的鱼肚色。
作者有话要说:
加个小番外
断章师心
钟无射说:“我想学琴。”
黄金缕说:“我不想教。”
“是因为我天资太差吗?”钟无射对自己认识很准确。“烂泥扶不上墙,说出去会坠了你的名头。”
“我不会教人,没教过任何人。”黄金缕说。“此外,只一晚时间,就算你天资颖悟绝伦,也不可能学到什么。”
钟无射:“正因为最后一个晚上,更加应该让它充实有意义。”
黄金缕:“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她仍旧戴着面纱。束在背后的长发失去了白日的光泽,软软的有些汗渍,像是吸附了许多灰尘。户外的暑气已经达到无论竹帘还是沉水香都不能隔绝的地步。人就算静止不动,也要时不时被由体内浮上表面的热度烘得一哆嗦。
钟无射反驳:“谁说的,我担心得要命,担心回去要面多久的壁才能了事。”
黄金缕微微一笑;相处这几日,钟无射已经能根据面纱的动静来判断她心情如何了。“你对令尊和未来的夫婿都很有信心。”
钟无射张了张嘴,好像对她感到抱歉。“未来的那啥我不知道,但你是不可能伤到我父亲的。即使加上那个和……那位大师,也是一样。
黄金缕听了也并不生气。“我不是还有你吗?”
钟无射道:“我使他投鼠忌器,也只是不能轻举妄动。但他不是一个会受威胁的人,不可能束手就戮。若杀了我,他只会报仇,都不能达到你的期望。”
黄金缕随意拂过琴弦,淡淡道:“所以你觉得明天就是我的大限了。”
钟无射道:“也许是你的,也许是我的,也许是我父亲的,也许都不是。但无论结果如何,过了今夜,我以后应不会再见到你了。”
她跪着的膝盖往前挪动一下,左手按上了右边的琴弦,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响。黄金缕没有阻止,任震颤的弦身将手指蛰出微微的麻痒。
“所以我想学琴。”
第十八章肘腋
风从早上就开始刮。裹挟着沙尘碎叶,令人口鼻干涩的风,和此刻湿透里衣的细汗,里应外合地促使人昏厥。而那盘旋呼啸的噪音一旦停住,四周更加静得可怕。唯有桌上放的一个红色香囊,若无其事地散出清淡的艾草味道。
桌旁坐着两人,两人都久久没有出声。
外头光景和时辰并不相衬,明明只是午后,递到房内光线严重不足,几乎看不清陈设的细节。窗外一片阴鹜,触手可及的积云,眼看快兜不住沉甸甸的雨水,只等着土崩瓦解的一刻,相比之下,房内的等待显然更为沉闷焦灼。
高雅很多时候宁愿一个人待着,是因为担心自己的举动不符合对方的期望。但冯焕渊不是。冯焕渊好像无论一个人待着,和一个别人或者许多别人待着,熟或者不熟,全都无所谓。他从来也不觉得自己多余。
无论钟之穆对他有什么想法,此刻他都非留在这里不可。
钟之穆的目光转到那个香囊上。那香囊做工惊人,针脚都歪七扭八,边缘磨得起了毛,显然属于敝帚自珍的作品。见冯焕渊也小心翼翼地投来视线,哑声道:“这是小女随身之物。”
冯焕渊好似第一次明白这事一样点了点头。
钟之穆叹道:“她母亲早逝,我过于溺爱,到如今无法无天,全是老夫管教无方。此间事毕,定然重重责罚,还请冯掌门不要见怪。”
冯焕渊道:“哪里。钟姑娘古灵怪,敢作敢为,做梦也想不到前辈能应允她下嫁于我,只怕我配不上她罢了。”
这番言辞单听简直卑躬屈膝,但他说时神情又很坦然。钟之穆赞许地看了他一眼道:“老夫平生所见少年英才虽多,未有一个似冯掌门落落大方,得此佳婿,也是老怀欣慰。”
冯焕渊微微一笑,说了声惭愧,又看向窗外摇摇欲坠的天色。“前辈已决定用升龙图交换钟姑娘么?”
钟之穆道:“我已届天命之年,只有这一个女儿。别说升龙图,就算要我的命去换,也没有什么可惜。”
他面上并无衰老之人常有的那种颓败之象,摩挲着念珠的手还很稳。冯焕渊有点招架不住这样的真情流露,含混地叹息一声。“听韦师兄所言,掳人的是魔教的红莲使,已经数年不曾出现在江湖了。”
钟之穆右手在桌上重重一拍,竟在那张厚实的梨花木桌上按出五个指印:“魔教自前任教主拜天骄恶贯满盈后四分五裂,才数年没兴风作浪,又开始蠢蠢欲动,是可忍孰不可忍!”
冯焕渊道:“我听闻升龙图关系一个天大的秘密,数十年前武林曾为这图杀得血流成河。若落在魔教之手,确也是一件头痛的事。”
钟之穆厉声道:“惹到老夫头上来,合该它气数将尽。”话音未落,只见一个图南弟子匆匆而入,呈上一封书信。钟之穆先问道:“送信之人呢?”那弟子嗫嚅道:“是一个市井流氓送来的,只说这信凭空出现在他袖中,并不知来处。”
钟之穆哼了一声,将信展开,扫了一眼,掌中使力,纸片顿时化为齑粉,对立在一旁的冯焕渊道:“城东三里旧城隍庙,恭候大驾。”
冯焕渊即刻道:“我与前辈同行。”
钟之穆道:“信上写只得我一人,否则小女命危。”
冯焕渊道:“若要以物易人,岂必前辈去?对方针对之意昭然,虽然前辈神功盖世,也该有万全准备。我先跟随在后,到时候随机应变罢了。”
钟之穆道:“也可。”两人匆匆出门,打马而去。行不数里,头上乌云终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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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重负,豆大雨点劈头盖脸砸下,两人裹紧身上披风,口鼻都被蛮横雨水糊住,视线也模糊不清。人马艰难地沿水走了一段,远远见风雨中一座破庙,从断续墙垣之中稍稍孤独地耸立出来。冯焕渊放慢速度,谨慎地跟在钟之穆那骑之后,庙前站着两个黑衣教众,除此之外,乍看并无他人。
钟之穆翻身下马,一个黑衣教众上前一步,抬头对着他身后的冯焕渊,冷冷道:“只得钟之穆一人进入。”
冯焕渊道:“钟掌门敢只身前来,足见胆识,却不知道贵教有没有这个气量。我是钟姑娘夫婿,你不让我确认她安危,未太不近人情了。或者贵教本无诚意,只是请君入瓮罢了?”
那两人并不答话,只是顽固地打量着二人,并无让路的意思。冯焕渊抹了一把脸上雨水,解下腰间虎尾递过。“各退一步罢,得生意做不成。贵教不仁在先,要逼人太甚,就不定是那边人财两空了。”
局面正僵持不下,只听庙内传出一个声音:“无妨,让他进来。”
周遭天时地利如此苛酷,这声音却如此美艳而富有层次,然而并无倾向,也不含感情,单纯只像一件细流畅的织物,让人怀疑门内不是像外面所观察那样失修倾颓的庙宇,而是一座满载香花琉璃的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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