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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冰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薜荔藤萝
钟之穆和冯焕渊对视了一眼,同时迈过朽坏的门坎。
门内深而昏黑,一时间两人几乎失却方向。要又过一瞬,被雨水遮蔽得浑浊不堪的残余光线中微弱地浮出大殿上被削去半个脑袋的神像的轮廓,才看得清供桌前的地面上蜷缩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身形娇小,双手被反剪在背后捆住,头发散乱,呼吸急促,勉力回头问道:“谁?”声音中充满惊惧之意。
冯焕渊道:“钟姑娘!”一个箭步冲上前去。钟之穆大喝一声:“且慢!”伸手去拉他,却是晚了一步,冯焕渊已扳住那女子肩膀。
他见到的当然是一张全然陌生的面孔。此前他也从未见过钟无射的模样。
但钟无射在这种场合恐怕是笑不出来的。
而这张全然陌生的面孔却朝他扬起一个笑意。
那是只有濒死的人脸上才偶得一见的,等待解脱的笑意。
这一泛上心头的冰冷,不知是来自体内骤然冻结的血液,还是外部无声无息钻入的利刃。冯焕渊猛然后退,他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间不断溢出。
钟之穆扶住他,吼了一声“贤侄!”但他连查看伤口的余裕也没有。他一挥右手,无形的暗器便如碰上无形的铜墙铁壁般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下。
冯焕渊倒在拖泥带水的地面上,大睁的双目里瞠然的神情还未消散。意识最后弥留的那,他似乎听见了箫声。
盘旋往复的沉闷箫声,不知从何而来,执着得好似一卷拉扯不断的经咒。这箫声是方才不知不觉间响起,还是从一开始就被埋没在喧嚣的雨声中?
那伪装钟无射的女子身上绳结已滑脱,她一扬手,又是数把飞刀射出,同时飞快地向后退去。她的指爪和足尖都小巧尖利,像一只毛发戟竖的刺猬。
再怎样的钢筋铁骨,想捏碎这只刺猬,总是要流一点血的。
而钟之穆似乎一步也不曾迈出,只是一伸手,简单而准确地将她拎了起来。脚边的飞刀都已折断。他像捏碎一只薄皮核桃一样捏碎了她的喉骨,发出轻微的格格声。女子的指甲奋力挥舞中划破了他的脸,在颊侧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箫声这一那乍然急促起来,并不很远,似乎很近,喷溅出一个令人毛发倒竖的恶毒的高音。左右两侧的神像突然开裂,蹿出四个黑衣人来,像是四团柔软的黑绸,在空中尽情地舒展肢体。四条尖端绑着铁钩的长绳盘旋飞舞,杂乱无章地将浓重到仿佛凝固的空气分割成许多小块。
钟之穆负手站在中心,静静地等待这绞杀的蛛网编织完成。
他心头已经预先浮现出将这层层迭迭付之一炬时候无与伦比的快意。他可能就是为这样的时刻而活着的。
箫声如凄厉的嘶叫不断,黑衣人的动作随之变得更加奇特。他们的游走在梁柱之间的身形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敏捷如蝙蝠,又僵硬如枯尸。钟之穆举手投足,都受到绳索的妨碍,铁钩将脚边的青砖砸得四分五裂,黑衣人另一只手上的钩爪已到面门。
钟之穆闭上眼睛,长啸一声。
直到方才,殿外只有雨。殿内也是雨,从不堪一击的屋顶渗漏,淅淅沥沥地滴在各处,使殿内充满一种腐臭的腥气。但毕竟是雨,再狂暴那也是雨,无根无凭,轻浮变化的雨,只要一夜工夫,干燥到几近破裂的瓦砾就会连一丝痕迹也不会留下。
这一声清啸却好似排山倒海的波涛,带着摧枯拉朽的刚猛气势,向四面八方涌出。凄惨诡异的箫音也被淹没,黑衣人捂住了脑袋两侧,近乎黑色的血液从耳中淌下。
钟之穆随意的一掌拍在离他最近的人前胸,那人便如同断线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横斜的绳索也失去了活力,如同满地垂死的蛇尸。
纵使如此,余下的三人也没有发出绝望的声音。他们从头至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他们只是同时跃起,钩爪从三个方位攻击而至。
命令一般的箫声已经停止。这是他们能做的唯一动作。
强横如钟之穆,可以折断面前人的手臂,踢穿右侧人的肚腹,却不能阻止身后的钩爪划过他的后腰,将披风撕出一道裂缝。爪尖碰到了肌肉的阻碍,好歹也给黑衣人留下一丝最后的不枉的欣慰。下一刻他便陷入一片黑暗,甚至听不到自己颅骨裂开的响动。
钟之穆一手放在他的天灵上,另一只手却夹着一柄剑。
钩爪袭来之际,他微微向左侧了一侧,让过了这柄身后突如其来的剑。
剑身黝黑朴拙,看起来似乎并不锋利。厚重的剑身一抖,随即从他手中滑了开去。这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让夹住的剑脱手。
划破的脸颊传来一阵恼人的麻痒。也许女子的指甲也有毒。虽说用毒之人,离毒最近的是自己,但在这破庙等他的人物,有哪一个是会在意自己的性命?而就算无微不至地在意自己的性命,难道就能如愿以偿?
他感到欣慰又有点惋惜,却必须转过身去面对剑的主人。他说不清楚冯焕渊是否真的让自己失望,不过至少他语气听起来是这样的。“贤侄。”
第十九章背水
一直到此时他才感到一丝惊讶。因为冯焕渊脸上至少未露出他想看到的表情。
阴谋败露,事与愿违,惊慌恐惧的表情。螳螂背后有黄雀,竹篮打水一场空,这样表情每每看到,都令人感到万分的愉快,足以成为终生的荣耀。
但揭露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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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渊的伪装是无用的。他只如同一个竹笋,一层层剥开后才发现内心空无一物,体现不出毁坏的价值。他来不及领略计划失败的沮丧,也令钟之穆来不及体验算无遗策的快感。在殿门口佯作交出,此时却又回到手中的虎尾,发出了自为他效力以来第一声低沉的咆哮。
他当然不是没想过失败的下场,可能也为此做了一万个安排。
但如果他不在这那使出全力博取一线生机,什么都是空谈。走进城隍庙之前,他多多少少还在怀疑高雅言过其实。而现在他只想知道五年前在钟之穆手下过了三十招的高雅,是发疯到什么地步?
冯焕渊实在很希望此刻自己也有什么理由可以发疯。可惜事与愿违,他冷静之至,冷静到已经看见自己横尸当地的下场。他只得聊胜于无地鼓励自己说:我至少也要过到三十招。
他的剑已是最好的剑,他的剑法已是最好的剑法。连葛松月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剑法。然而剑能抵挡住钟之穆的掌劲,人却还是血肉之躯。第一个正面交锋的那,他就向后飞出了一丈多远,在朽烂的柱子上灵巧地一蹬,又稳稳落地。
钟之穆看着自己的手,劲力被部分卸除的危险感令他眼中奇异的光芒闪动。他说:“后生可畏。你练二十年引凤诀,或者能跟我一争高下。”
冯焕渊难得地没有自谦:“还是活过今日再说!”
中断的箫声突然受惊一般再度响起。这次非是起初的徘徊呜咽,也不是后来的阴森可怖。
没有强弱,没有高低,没有长短,没有主次,只是一圈圈扩散开来的音波,凡是被之触碰到的东西都变得错乱,视野中供桌方正棱角也微微溶化般开始扭曲,泥塑因为粘稠的色不断淌落而越缩越小。
连钟之穆都不能幸这样的腐蚀,抬起的手掌颤抖了一瞬。冯焕渊自然更不能。他的耳膜近乎爆裂,心脏几欲弹出胸腔。但他还是刺出了这一剑。
剑尖即将碰到钟之穆的那,丹田传来一阵无可比拟的剧痛。
好在这疼痛超越了他能承受的极限,干脆利落地把他拖入昏厥。意识沉入黑暗中时他想:老七。紧跟着最后一个念头:完了。
钟无射醒来时,整座妙音居已无人。只有雨声。一听那声音,就知道已下了很久,有些不耐烦,无打采地,只是一时半会找不着机会停下。
屋内陈设一如既往,案上古琴似乎还留着主人手指的余温。她凭直觉知道黄金缕已不会回来。平时负责照顾她们起居的寡言老妇也不见踪影。她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自然是黄金缕的安排。但她实在很难领略这种安排的深意。她看起来是,也确实是完全摆脱了束缚,获得了自由。没有人看守,没有人跟随,她想去哪里都悉听尊便。然而这一刻,她觉得这座屋子比任何时候都更像个牢笼。
她想不通黄金缕为什么不带上她。或者她连作为筹码的价值都没有。
这念头叫人沮丧,于是她不慌不忙地坐下来,学着黄金缕的样子拨了一下古琴的琴弦。她并非不关心父亲的安危,只是从未想象过钟之穆会输,却也不曾考虑过这一切有惊无险地结束后,是否还非得嫁给冯焕渊不可。经历了这些奇遇,难以想象日子还能按部就班地进行。
她突然忆起那位英年早逝的三师兄。她跟千重雪实在完全不熟,千重雪不是一个喜欢跟小女孩子打交道的人,在门派中也从不显得出类拔萃;他死去时她也只不过十二三岁。
除了那些众人默契到缄口不言的传闻,她连他生做什么样子都没有印象。
然而他默默无闻地死去这么久之后,却仍有人愿意为他而死。这难道不是一件幸福的事?这岂不也是一个值得羡慕的人?
可是古琴不能如她所愿,发出声音恹恹单调,逆来顺受。钟无射坐了一会,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检查了自己的剑,然后站起身,走到花厅门口,伸手去试验雨水的密度。
院中站着一个打着伞的面容白皙的年轻人,似在犹豫该不该往前进。钟无射对他说:“主人不在。”
“啊,不是。”年轻人说,显得有些慌乱,把伞从右手换到左手。“我是来找你的……钟姑娘。在下华山乐敬其。”
钟之穆仍是拍出了这迟来的一掌。不是对着已经倒下的冯焕渊,而是对着那尊无头的神像。
轰然一声,供桌和神像都四分五裂,纷散的粉尘后,一个纤细身影如同一缕鬼魅的轻烟,飞快地从后门逸出,只余地下几点暗红的痕迹分外刺目。钟之穆冷笑一声:“贱人,果然是你。”
他一甩袍袖,立刻追了出去。方才还血肉横飞的战场,一切刀光剑影如木偶突然断线般戛然而止,只余下满地的残尸和浓重的血腥味道,和着檐下逐渐舒缓的滴答声,还原出破庙黄昏的本来面目。
过了片刻,韦清嘉从庙门走了进来。
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四下看了看,最后停在冯焕渊身边,蹲下身去试了试他的鼻息,脸上显出一种十分微妙的表情。
虽说如此,他拔剑的手并无犹豫。
他不是一个喜好杀戮之人。无论面前人该杀与否,杀人这行为他是能推就推。但他总不能再叫一个师弟过来替他做这件事。他站起来,剑尖指住冯焕渊无知无觉的脖颈。
“你挑错了对手了。”他像是开解对方一样说。
“我也是这么说。”有人附和道。韦清嘉猛地转过头,只见高雅站在他身侧。他的外衣和头发只是有些潮气,可见雨确乎已经停了。
韦清嘉心中一阵怅惘。“你是要来讨人情吗?”
高雅反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欠我人情?”
韦清嘉苦笑起来。“他谋害师尊不成,活得过今天,挨不过明日。”
高雅道:“我能活到今天,他也该活到明日。”
韦清嘉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真是惹人厌极了。”
他举起剑指着高雅,突然问:“你到底怎么跟冯焕渊勾搭上的?”
高雅眼皮子情不自禁一跳。“他还有欠我的账没还清。”
韦清嘉道:“奇了怪了,我记得你虽然不怎么会说话,但一般不说假话。”但他本来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剑横于身前,斜斜摆了个沧溟剑法的起手式。“来吧。只要杀了我,悉听尊便。”
高雅怕的是这句,怕什么来什么,只得尴尬一笑。“死的是我也未可知。”
韦清嘉看起来又想吐。“这话你自己听着不恶心?”
“你不是会求死的人。”
韦清嘉摇了摇头。“我不能阻止你带走冯焕渊,是对师尊不忠。不能保下千重雪性命,是对兄弟不义。死了也好。活着有许多不便处。”
他时刻注意着高雅的动作,几乎在高雅衣袖微动的同时便出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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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沧溟剑法。他知道高雅极其了解沧溟剑法,乃至有时甚至会梦到。图南派百年基业,绝学自然也不止沧溟剑法一种。但三剑之后,他已经明白过来无论他今天使用什么剑法,都是一样的结果。
因为高雅也出了剑。高雅是带着剑的。
他手里握着一柄韦清嘉从未见过的剑,剑身轻薄如蝉翼,轮廓溶化在黄昏暗淡的青光里,只看得见剑刃过处翻出的血花。韦清嘉看着那一点鲜红溅在地上,此时肩上才觉一痛;他面对的并非高雅,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浑身浴血的眼神。
高雅的声音轻飘飘的传来。“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吗?”
第二十章伐木
乐敬其还打着伞。雨是停了,如果偶尔还有两三水滴落下,是从檐角,树梢,微微卷起的叶心的积存,忽然受惊般倾泻。但乐敬其仍打着伞,几乎低得把视线都挡住,又不敢把钟无射也纳到这伞下,两人便一前一后,隔着一定的距离,断断续续的,不能对彼此的形貌有一个整体的印象。
钟无射闷头走着。她很少这么安静,即使是跟陌生人在一处,可能这个自称华山派门下的青年太拘谨,连带着她也觉得手脚放错了地方。她很不愿跟他一道走,但乐敬其说钟之穆寻她寻得几乎把整个宛城翻过来,理智告诉她说还是赶紧去向父亲认罪比较好。她问钟之穆是不是还没回来。
“是,我师兄也与他一道。”乐敬其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钟无射知道他指的是冯焕渊。“不过姑娘不用担心,前辈武功卓绝,又有我掌门师兄从旁相助,纵然对方有什么阴谋诡计,定然万无一失的。”
钟之穆是老父,冯焕渊是她名义上未来的夫君,都为她甘涉险地,就创造这险地的黄金缕,也难说自己就不是身处险地;她钟无射是这名目,该为如此劳师动众而感到愧疚,就自杀以谢也不为过。但内心深处,总觉得此刻在不为人知的某处的厮杀,与她是无关的。而无论她怎么觉得,都没道理展现给这位不知底细的华山弟子看。所以她只是默默地走,看起来倒非常的稳重。偶尔朝旁瞟一眼,与伞下的视线撞上,也只是谨慎地将目光回来。
乐敬其自然明白那目光的疑问,恭谨地低了低头:“姑娘见笑,我自幼体弱,是个病秧子,一年三百六十日竟有两百日不能出门,即使后来家人为锻炼我体魄,送我上了华山,也只是做些杂务,几乎不能习武。后来多亏我掌门师兄寻得良方,把这个病根治好了,可能积习难改,到底比常人敏感些,尤其这种季节交替时反常气候,忽冷忽热,最易感染风寒。”
钟无射起了恻隐之心,便说道:“大器晚成的人,江湖中比比皆是。你这样聪明,既然已经治好了,往后一定能事半功倍。”
乐敬其苦笑道:“谢姑娘吉言。”
他伞柄在手中来回揉搓,伞面的雨滴向四周旋转开去,却并没有一点沾到钟无射身上。暴雨方过,街上行人寥寥,走过一间间宅子都大门紧闭,乐敬其突然道:“我听说贵派有一门内功”
钟无射有些晃神,被打断吓了一跳。“啊?”
“一门内功。”乐敬其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一吐为快。“寻常内功吐纳练气要循序渐进,起码要十年之久才得小成,但贵派这门工夫却极为玄妙,有立竿见影之效,哪怕全无根基之人,短短数日间也能突飞猛进。”
他越说越快,眼中闪烁出一种仿佛要攫取什么的急切的神采。钟无射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思忖怎么回答。“从没听父亲说过本门有这样的功夫可能我年幼识浅。不过若有,想来不是人人能练,定要天赋异禀才行。而且听阁下描述,天下哪有那样百利无一害的好事?倒很像邪道的一些阴毒功夫,进步虽快,缺陷必多,后果不能预料。”
乐敬其道:“也或者只是用这样的说辞阻人尝试。”不等钟无射觉得悚然,就笑道:“姑娘见笑了。我比旁人差得太远,做梦也想着如何进,有时候不有些荒唐之想,还请姑娘别把这些痴人梦话放在心上。”
他这话坦承自己进取之心,钟无射听了倒不讨厌,故作老成地咳嗽一声。“是啦,华山的武功也博大深,不必非要他山石。”
乐敬其道:“是,本门的剑法已经够我头痛了。”他终于小心地将伞拢,注视着脚边深沟中湍急的雨水,感叹道:“冯师兄能有姑娘这样体贴的佳人为偶,真是他的福气。”
钟无射想:“是吗?”感到他言辞中微妙的僭越,决定装作没听到。她这判断非常正确,因为乐敬其本意并非要夸赞,他只想借机说自己的事。“我曾经也有一个师妹,不过她从没有正眼看过我。”
他想了想,又补充一句。“不过也没有别的什么人正眼看过我。”
这个萍水相逢的华山青年每句话都透露着自伤自怜的气息,或许他确实心乱如麻,只是想得到安慰。或许他不是对着每个人都这样怨天尤人。若换做平时,钟无射也很乐于助人,但身后敌人凶险未知,前方父亲生死未卜,他们停留的这片僻静而狭窄的街巷,不能完全事不关己。
是以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问了出来。“你手里为什么拿着针?”
乐敬其唰的一声撑开了伞。不是因为她的发问。但伞也不能挡住;钟无射已经看见了那道自上而下的刀光。
刀光破开周全然而脆弱的伞面,将伞骨从中剖开,连着他的整个脑袋和半个肩膀一起劈了下来。
截面整齐到能看见被斩断的经络和骨骼。随后鲜血才泼洒而出。钟无射没有看到这个场面,她在刀光闪烁的那已经转身拔足狂奔,速度比数日前逃离钵昙摩时还快了数倍。
这速度在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身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连她自己都没想过自己能跑得这样快。
一个戴着面具的刀客从高处跃下。他看了一眼钟无射逃离的方向,突然将刀一横。只听一连串清脆声响,暗器伴着溅射的火星掉在地下。他蹲下身,拾起其中的一枚。
那是一颗佛珠。刀客的手腕已经隐隐发麻。
他缓缓地起身,向四周环视。唯有乐敬其断开的肢体倒在地下,不再见佛珠的踪影,也没有钟无射的踪影。
高雅在院子里挖蚯蚓。他本意是给花根松土,但看起来就像挖蚯蚓。他身为客人,起得比主人还要早。当然他在陌生的地方总是睡得不好,这也没有办法。
昨天的雨下得比想象中更透彻,泥土吸吮的雨水还在怀里,未被夺走,阳光接触到花瓣那端被沾湿,也是清润的,折出些小小的虹影。近处是地里的花,远处是盆中的花,抬头是架上的花。有深浅浓淡,浸染渗透,锐钝方圆,红紫白绿,但高雅不能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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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个名字。他一窍不通的东西数不胜数。他只是将十指深深地插到泥土里,让指缝也领受那尘埃之下浊重的清凉,和随之蒸腾的闷热。
他身后主人走过来,主人也一向起得很早。高雅没有回头,只是更加卖力地捏碎一把泥块,用手背擦了擦汗湿的额头,这才站起身。
“千重雪最后一次回图南,是不是顺道来过你这里?”
万木春没有回答。高雅本来也不需要回答。倒不是因为这话题很沉重,时至今日,死于非命的挚友已经不是一个敏感的部分,甚至于已经迟钝,即使恶意的刺激都只会泛起一阵温吞的,抚摸一般的麻痒。只是这样的回忆本不该用于分享;他不了解千重雪其它的朋友,就像千重雪其它的朋友也完全不了解他一样。
他抬头看着荼靡架上白雪一样的花朵,说话声音很温柔,像在自言自语。“他说他在宛城认识一个花儿匠,非常的有趣,他种的兰花,听到琴声会微微的起舞。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见到他。”
“但是你不喜欢花卉。”
高雅道:“什么人会不喜欢花呢?”
他随手拾起一截花枝,泥地算潮湿,但称不上松软,他在那表面滑润的青苔上勾勒出眼前这朵木槿的形状,但是只勾了两三个花瓣,枯枝就断了。他摇了摇头。
“抱歉,初次见面,就给你带来了麻烦。”
“你知道就好。”万木春毫不客气的说。他约莫四五十岁,又高又瘦,花白的头发和胡子都乱蓬蓬的,一双常年劳作的手青筋虬结,一望即知决不是可以虚与委蛇的类型。高雅尴尬地笑了一下,他其实有点害怕。“我不会在这里停太久的。”
万木春道:“我只说你知道就好,并没有说赶你走。”
高雅含糊地点了点头,就好像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问出什么内容。“千重雪跟你说了什么吗?”
“他说他要娶亲了,心里有些害怕,最后一次来听听我的逆耳忠言,好决定要不要反悔。”
这几句反映出来一个优柔寡断的千重雪的形象,真切到让高雅简直笑不出来。“我听他说,阁下一生未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阁下却一向颇有微词。阁下好像觉得,无论多么胸怀壮志之人,只要沾上女色,就非被毁了不可。”
万木春道:“不,你说反了。你会毁了女人。”
他随手摘下一朵花,凝视着手中繁复之极的造物,轻轻一搓,掌中柔嫩的花瓣便成了几点暗红的汁液,渗入到坚硬的指节纹路间。
“女人就像这朵花,你为一己私欲将之折断,她连一时半刻都活不过。”
高雅道:“那她呢?”
黄金缕是花吗?或者是一节竹子,无论内心如何空洞,外表仍旧翠绿。更可能她根本不是春生冬藏的草木,无出无入,不需土水。如果万木春见过黄金缕,是否就能多少理解千重雪的死于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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