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流[重生]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江一水
身穿羽衣的少年自夜空坠落,一手握着尺八放在唇边吹奏,一手伸向了台上的巫女含笑邀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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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的手放入了少年的掌中,依偎进她的怀里。
含笑的少年吹着尺八,仿佛温柔地问:神国清且冷,凡尘多情又温暖,你可还愿随我到神国去。
巫女含泪笑答:凡尘总有千万有情人,可我的神明却在云深不知处,孤单一人,寒且冷。我随你去,你才是我的归处。
她们一问一答,尺八和巫女的合唱婉转多情,缠绵得催人泪下。
灯下少年的身姿风流潇洒,那掩了半面的容颜温柔多情。
那眉,那眼,那姿态,在景宸的眼中像极了一个人。那熟悉的,响彻九州的御龙之音,在这一刻死死地勾住了她的心神。
这世间,真的有东皇的化身吗?
若楚国的君主都是东皇,那今夜那位至高无上的神灵会不会朝凡尘回眸,看她一眼呢?
似有所感一般,台上单手持着尺八的少年握着巫女盈盈的腰肢,朝旁边的画舫看了一眼。那流转着光华的眼眸,那画着胭脂的眼角,那持着尺八的素手,那风流俊俏的姿态,于刹那间勾住了景宸所有的视线。
隔着遥远的距离,景宸仿佛看到少年笑了一下。
“梓潼。”
只是一笑,便好似让她跨过了无限光阴,跨过了凉水河岸,跨过了熊熊燃烧的烈火,被钟离朔揽在了怀里。
我的,陛下。
她轻声回应着,随着台上东皇的舞步仿若她怀中的巫女一般,陷入了不愿清醒地幻境里。
景宸知道自己大概陷入了司命们为百姓营造的梦境里,可只是这片刻,她却有些不愿意清醒。
那个吹奏着尺八的俊美少年,让她觉得熟悉,熟悉到可以当成是她想要追随一生的殿下。哪怕是短短地一个梦,只要能再见到那个人,那就沉湎吧。
她实在是太想念钟离朔了。
这想念无人可说,却深邃到四肢百骸。
第25章
台上点着的花灯尽数绽放,仿佛神国的大门敞开,随着逐渐高亢嘹亮的尺八,少年环抱着她的巫女,乘着司命们的绫奔向了夜空。年轻俊美的东皇垂眸,仿若挂在她手臂上的巫女伸展着柳条般柔软的腰肢抬手,轻抚着东皇的脸颊。她们驾驭着羽衣,一起飞向了神国。
夜灯逐渐熄灭,一如神国关上了大门,最后留在世人眼睛里的,便是东皇拥着自己的巫女奔向了永恒不变的国度。随着编钟的一声轻击,整个世界骤然暗了下来。台下的众人望着黑掉的台子,不约而同地鼓起双手,潮水一般的掌声如山岳般扑向了台上。
画舫上的景宸听着涌进耳中疯狂的掌声,如梦初醒般抬起了手,轻轻地拍了几下。
“陛下,也觉得这曲《东皇》演绎得十分美吗?”潮水般的掌声逝去,不知何时出现在画舫上的大司命站在景宸身后,望着逐渐亮起来的台子,幽幽说道:“东皇身化三千,救世人于水火中。为巫女真情打动,打开神国大门将她迎来。多么浪漫的故事,还极富人情味,这便是我太一信奉的主神了。”
“怎么样陛下,如今对我太一门有些兴趣了吗?可有读读我太一经书的心思了?”大司命青岚望着自己东皇选择的帝王,抓紧机会诱导道。
眼前的帝王虽然仍旧重用着监天司,可本身却是个不怎么信教的人。在此之前,楚国的每一个帝王,或多或少都信奉太一门,更有甚者曾以帝王之身入道。
在东皇信徒遍布的国度,身为帝王的景宸不热衷于祭祀这样的事情令某些人曾不安过。即便她没有明确的旨意表明自己对太一门的不上心,可女皇登基三年以来从未主持过东皇祭这样的盛事,便足够令太一门觉得微妙了。
也因此,担忧女皇对国教态度不够慎重的太一门人,一有机会便央求大司命青岚给女皇普及太一教的知识,争取早日令女皇入教。
青岚对于女皇信不信奉东皇这件事很无所谓,就好像女皇明知道祭祀也得不到昭帝回应一样每年仍旧例行上香,青岚见到女皇也就会随口一提入教的事情。
“大司命怎么在此地,至于太一经书,上弘文馆的时候不都是早就念了。”景宸扭头,看向明明一大把年纪仍旧年轻的大司命,温声说道:“今夜少司命的演绎……”
大司命摇摇头,说道:“陛下可莫要提我那淘气的孩子了,这曲东皇可不是她能表演出来的。她只演绎了云中君,便溜之大吉了。这东皇,还是我找了一位有缘人来扮演的。”
“哦?那少年是?”
“不是少年,是个姑娘。当年昭帝曾以见鹿公子之名在东皇祭上演奏了一曲《东皇踏元宵》,曲子是用尺八重谱的。这首尺八曲谱传遍了九州,也幸好如此,今夜才能遇到一个会这曲尺八谱的姑娘。”大司命说完了这句,又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也亏得我神机妙算,不然我徒儿今夜溜之大吉,这曲东皇演不出来我监天司就要丢个大脸了。”
“是,大司命神机妙算,力挽狂澜。”景宸淡淡地应了一句,心里却将那句昭帝以见鹿公子之名记在了心里。
她自然知道这一曲,她还知道见鹿公子流传于世的所有尺八谱曲。
她知道,却没有尽数听过。可后来听别人演奏的,却远远比不上殿下的好。
景宸一共听过钟离朔吹奏七次尺八,第一次是在离开云州的那个夜晚,钟离朔吹奏了一首《林深见鹿》,第二次是在鱼龙台上的《见月》。之后的五次,都是每年在春光灿烂,樱花绽放到极致的一天,钟离朔站在树下吹奏的一首至今没有名字的曲子。
曲声幽幽,轻快中带着浅浅的思念,仿若孩子在与母亲撒娇的低语,温暖之中又些哀伤。
只有在这一日,景宸才能听到那个看起来坚强乐观的人,心中不能倾诉的哀伤。
某一日在听到乐师吹奏钟离朔的曲子时,景宸才明白那个人真的不在了。想念却不能再见的悲伤汹涌而来,令她止住了乐师的尺八,不让自己睹物思人。
可今日,看到这场美到极致的东皇曲,她不禁在想那场她从未目睹过的东皇祭是否也成这样。这么的画面,不能传承于世,她有些替钟离朔可惜。
即使钟离朔不在了,她的曲子流传于世也不妨是一件好事。景宸想了想,觉得自己当初因为心中难过随意说的一句:“尺八乃亡国之音。”实在是太轻率了些,不想让人吹奏钟离朔的曲子也太自私了些。
她沉思了一番,看着眼前的大司命轻声问道:“那姑娘既然帮了监天司这么一个大忙,又如此通乐器,朕倒是有些惜才了。不知大司命可问过那孩子是何人,明日给朕递个折子,也好让朕嘉奖她一番。”
若是深爱尺八之人,景宸想那便将殿下的谱子传与她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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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也算,为殿下找个传人了。
听完女皇陛下这句话的大司命感觉有些微妙,她望着眼前中正肃然的女皇,微微一笑:“陛下难道就没将人认出来吗?竟然一点都不觉得熟悉?”
方才她分明诱着女皇入境了,怎地陷入幻境之后还不觉得小公子熟悉,就不曾半分将她当做是昭帝吗?
青岚本来就不指望女皇能相信又回魂重生一事,最起码能让她在所剩无多的时间里能帮小公主在女皇心里种下相认的种子吧。
思及此,青岚不禁在想,太一门的传教太不到位了,怎么眼前这位女皇一点奢求已死之人活过来的念头都没有。
景宸心中当然有过这样的奢望,正因为知道这是奢望,所以心中对钟离朔的离去越加的清晰。
在她的心里,钟离朔已经烟消云散三年多了,再相似的人都只会令她想到钟离朔,而不会错认为她。
一如,景宸日日见着乐正颍那张肖似钟离朔的脸,却仍旧能清晰区分一样。
她不能区分的那一刻,只有方才在台上见到那个少年时。
但她知道,那是司命们的蛊惑,那是近日累积的思念已厚重得令她受不住了。
台上那位俊俏的少年熟悉到只能令她想到钟离朔,钟离朔已经不在了,能令青岚说是她熟悉之人还有谁呢?
总不能是乐正颍吧。若是乐正颖,青岚又何必称对方为姑娘呢。
忽然,一个站在花灯下身穿白袍的少年闯入了景宸的脑海里,景宸后知后觉地说道:“是阿溯那孩子?”
算了,至少还能记得乐正溯这个人,看起来事情也没有那么艰难。
大司命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明明是渡往生怎么还要管人姻缘。但是没办法,谁让这是天定的姻缘,自然要想办法更加美满一点。
年过半百一点也不打算养性的大司命青岚点点头,说道:“可不是乐正小公子,起初找到她时,我还有些吃惊。长得与昭帝如此相似,还吹得一曲好尺八,又是这般纯真的心性,令我险些以为自己见到《太一本纪》还魂里的真人了。”
不知为何,景宸心头一跳,却强迫着自己压下那种希冀,说道:“大司命可莫要说笑了。”
“我也觉得自己在说笑,众所周知,楚帝都是东皇的化身,若是昭帝,只怕早已回到神国之上了,”青岚指了指夜空,只一瞬间,原本空寂的夜空炸响了所有的烟花。
无数的烟花璀璨的绽放在夜空下,灯辉映在大司命那张仿若青春永驻的脸上。大司命望着眼前坚毅的帝王,轻声笑道:“今夜神国之门大开,能在之前见到陛下一眼,我心欢喜。”
“此后海清河晏,国泰民安,万望陛下珍重。”
青岚的声音渐远,景宸仰头望着夜空,陡见烟花布满夜空。潮水般的掌声随着烟花绽放的声音疯狂的涌入耳中,她扭头,惊觉身边的妹妹们趴在栏杆上,望着对面还在缓缓亮着台子,轻声说道:“那扮演东皇的少年便是少司命了?当真是漂亮极了。”
不对,有什么不对。
景宸想,适才自己明明见到大司命了,莫不是又中了她的幻术。
景宸想了片刻,朝着暗卫说道:“到不可知去一趟。”
她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今夜元宵,是个好日子,在太一教的经书中便是神国大门打开的那一日。烟花布满了整座源州城,而在烟花到不了的不可知,今夜被圆月笼罩。
硕大的月亮沉甸甸地压在不可知梅林中的致楼阁里,衬着楼阁里明亮的灯火如萤火般羸弱。
大司命穿着宽大的青色道袍,泡了一壶枸杞,坐在厅中的小榻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的《太一本纪》。
有急速的风声从梅林深处传来,大司命放下了手中的书,看向了门口,长叹了一声,“还是跑回来了。”
随着她话音一落,一位身穿绯色祭服戴着玉冠的少女赤足落在了门口的木质地板上。少女不过十六岁的年华,有着修长单薄的身姿和稚嫩的脸庞。她怯怯地站在门口,望着坐在榻上的大司命,含着一双盈水的双眸,泫然欲泣。
“哭什么,跳不了东皇我又不会骂你。”大司命下榻,走到少女面前,伸出手抚摸着她柔嫩的面颊,慈爱地说道:“跳完了云中君?”
少女用力地点点头,伸手扯住了大司命的衣袖,含泪望着她。
大司命又问:“合过乐正溯和陛下的八字了?”
少女再次用力地点点头,大司命便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少女笑道:“都记得我说了什么吧,跳不成东皇师傅也不骂你了,就再给师傅跳曲灵犀吧。”
少女应允,穿着祭祀云中君的绯服,看着大司命回到榻上,轻击杯盏,玉足轻点,踏起了迎接东皇的灵犀。
少女的绯衣蹁跹,仿若在寒冷的室内烧起了一把大火。屋外,圆月下的梅花已大片凋零。屋内,永远年轻的大司命缓缓地闭上了眼。
叮。
随着最后一声玉杯轻鸣,少女停下了舞步。她望着端坐在榻上阖起双眼的大司命,一步一步靠近,直到指尖触碰到大司命仍旧温热的身躯时,泪如雨下。
今夜,神国的大门打开,侍奉东皇的巫女到了归期。
作者有话要说:大司命:死也要做媒,导演发鸡腿。
第26章
替人测算星轨的司命们,能算出别人的归期,但往往不能自算。而到了大司命这种境界,却已能在冥冥中察觉自己的凶吉。在阴阳五行之术登峰化极之际,大司命便知晓自己不久将前往神国。
而在看见钟离朔的那一刻,大司命已明了归期将至。
若不是将离开人间,东皇也不会让她看见这份厚礼。她在钟离朔身上看到了东皇的恩赐,看到了绝望又固执到极点的小爱,看到了福泽世人与宽厚无私的大爱。也明白了,当初那个一走了之,再也不见的人前往何处。
闭上眼的那一刻,青岚看见了神国的云。而迎接她的人,便是她自小熟悉的那一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的小师妹荏苒。
青岚踏上了云的阶梯,望着身旁穿着黑衣的师妹问道:“好久不见啊小师妹,我将去往何方?”
“神国。”一如既往冷清的师妹淡淡回道。
“那么你呢?”
“渡往生。”生死不能,在阴阳两路回荡。
青岚望着师妹穿着黑衣的消瘦背影,想了想又回道:“你做了一件好事,我想我得告诉你,那孩子活过来了。”
至少,那样偏执无望的爱,被东皇原谅了。
师妹摇摇头,回道:“那不是我做的。”她只是,回应了某个人的祈求。哪怕献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青岚了然地望着她,轻抚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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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往日漫游在山水间一般,自由自在地前往了梦中向往的神国。身穿黑衣的师妹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回头,朝着下一个需要指引的亡魂驶去。
在楚国的神话中,功德无量之人前往神国,无所作为之人送往归墟。而大奸大恶,与祸国殃民之辈,为东皇驱使,成为渡往生的司命。徘徊在阴阳两路,死生不能,直至烟消云散。
前朝刺帝的暴政,有许多出自监天司大司命的测算。大司命荏苒,在刺帝时期一度被认为是霍乱朝纲的妖道。直到某一日天谴到来,终于得到恶果的大司命荏苒消失于世间。
但青岚知道,她的小师妹并不是什么妖道,只是为了报答人一饭之恩固执到极点的痴人。
归期已到的大司命前往了所有人都向往的神国,而在凡尘中,因着大司命离去的小徒弟已哭倒在榻前。
在跳完云中君的那一刻,心有所感发觉大司命即将星陨的少女,乘着风归来,最终还是为大司命跳完了灵犀。凡尘再也没有大司命的踪迹,抚养多年的人再也不能张开眼温柔的望着她,这令少女痛哭不已。
当前往不可知的暗卫来到小阁楼时,见到的便是少女跪在榻前恸哭不已的场面。察觉到有人到来的少女跪起身子,抹掉了泪水,缓缓起身,扶着大司命的身躯平躺在榻上。少女俯身,拾起了小榻案上的那本《太一本纪》捧在怀里,转身朝着暗卫说道:“大人不必先行回复陛下了,请随我来,我也要入宫面见陛下。”
烟花绽放到极致的元宵之夜,身穿云中君祭服的少女抱着怀里的《太一本纪》,前往了女皇居住的寝殿。
“师傅已前往神国,还望陛下莫要伤怀。”少女捧着书,望着身前仍旧穿着便服端坐在案前的帝王垂首而立,十分冷静地说道:“这是师傅归去前留下的经书,她叮嘱我务必要交给陛下,还望陛下有空可以翻阅。”
完全没有准备的景宸被这个消息打得措不及防,她伸手接过少女手中那本厚重的《太一本纪》,看了好一会,才抬眸温柔地望向少女,问道:“青岚是……什么时候走的?”
“一个时辰以前,就在东皇踏元宵之后。”少女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听起来闷闷地。她想哭,但念师傅的教导,只好忍着哭腔说道:“陛下,陛下莫要伤怀,师傅前往神国,是我太一信徒的幸事。还请陛下……”
少女说着说着,已控制不住落下泪来。景宸眼眶一热,险些控制不住跟着少女哭了起来。她起身,伸手抚摸着少女的发顶,轻声安慰道:“随我一道,为你师傅殓吧。”
大司命乃国之重臣,在太一门中有着超然的地位,更别提生前她所做出的功绩,于情于理,景宸也应该去一趟。
她知道谁都有死去的一天,但在所有相识的人里,她一直以为大司命会是最后一个。怎么突然,就离开了呢。
毫无征兆地离开了,就再也见不到了。
成年之后,钟离朔是第一个离开她的亲近之人,第二个便是她以为会青春永驻的大司命,那么第三个会是谁呢?
不管是谁,是早还是晚,终有一日会到她的。
只是那时,谁能替她入殓?
景宸长叹一声,在这个元宵佳节的后半夜,点着灯的皇宫陆续撤掉,换成了白色阴冷的长明灯。
今夜,大司命魂归神国。第二日,庆朝上下举国皆丧。
昨夜才又遇见大司命并且得以吹奏一曲尺八的钟离朔,站在门庭前散落的爆竹烟花里,望着方才宣旨离去的侍人,一脸怔楞。
昨夜不是还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怎么忽然就不在了呢。
她愣在原地站了一会,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哦,对了,大司命的灵堂设在太一观,太一观……
钟离朔匆匆地往家中走,她今日原本应该去弘文馆报道的,她考过了庚,今年要换班了。但皇后下旨了,各家可以到太一观大司命的灵前吊唁,那么她也可以去吧。
钟离朔匆匆前往客厅,便听到父亲镇北侯长叹道:“大司命劳苦功高,为国为民,今日在殿上听闻噩耗为父也有些难以置信。既然陛下有如此旨意,阿颍你等会与我还有你母亲一道前去太一观吊唁吧。”
钟离朔听闻,急忙开口道:“父亲,也请让我同去吧。”
这是世上,唯一还能认出她的人,却不曾想梅林重逢就是最后一面。钟离朔在弘文馆熟读太一经义,她知道按照大司命的功劳必能前往神国,那就让她送故人一程。
她送走了母亲,送走了云中王夫妇,送走了刺帝,如今也要送走大司命。
至此,母亲那一辈所有给予过她温暖的人,尽数离去。
这世间,她便再也没有一个属于钟离朔的亲人。她便真的,要随着这些人一起离去了。
因着女皇的旨意,这一日前往太一观的车马延绵不绝。无论是高官权臣,还是平民百姓,都前往太一观吊唁大司命。
与前一任只管祭祀不顾百姓的大司命荏苒相比,这一位大司命确实为百姓做了许多事。暂且不说她在庆朝时的从龙之功,便是昭帝时期,多次测算令两州百姓在地动中避诸多损失。暴虐的雪灾,也一一应验,若不是两州刺史太过贪婪,又岂会有百姓遭殃。
而毁灭楚国的凉水暴乱里,诸多百姓因为太一门的救治在瘟疫中存活了下来。
她用尽了自己能测算的力,几乎都放在千万黎民身上,的确是一位尽忠职守的大司命。就是因为太过尽忠职守,故而太早走到了尽头。
于大司命而言,这只是她感兴趣的一次测算。于百姓而言,却是一次次避与归墟冥君接触的机会。
也因此,钟离朔推迟到弘文馆报道,跟随父母亲一起到太一观并没有受到反对。他们一致觉得,大司命是个值得令人尊敬的人。
更何况,钟离朔还与她有一罐枸杞之缘。
只是,当镇北侯一家来到太一观时,听到从观内飘出来轻快活泼的乐声,都有些惊诧。
因着信仰东皇,浪漫多情的楚国人在葬礼上也有许多可以挑选的乐曲。一为丧乐,一为喜乐。
丧乐多为踏上归墟之舟的惶恐不安,迷惘难过,与对亲人的依依不舍。
喜乐多是欢快地告知亲友,我将要登上神国的云梯,请你莫要为我悲伤。若是相送,当然是以欢颜作别。
大司命青岚是个十分洒脱之人,她写了一封遗书,交给了太一观,特意叮嘱了自己的葬礼应该怎么举办。没有人会忤逆她的意思,因此亲友与信徒来和她道别时,一切都按着她的意思来。
青衣加身,与旧时无恙,万望亲友能穿上隆重的衣锦袍作别。
添香一柱,赠言一句,还请欢颜与我相见。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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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照做的钟离朔穿着大司命最喜欢的青袍,持着香在灵前鞠躬三下,而后便绕着大司命的灵柩走了一圈。
一袭青衣的大司命,躺在宽大的棺木里,身上穿着她最喜欢青衣,合着眼睛,宁静祥和得像是睡着了一样。
钟离朔瞧着她永远不变的模样,突然想到八岁那年的某一天,她爬上了宫墙旁那株终于可以探出宫外的梅树上时,第一次见到这个人的情形。
青衣司命自宫墙下走过,抬首与她对望,忽而一笑道:“可是朔殿下?”
钟离朔抱着她的尺八,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谁?怎么知道我是谁?”
“大家都知道朔殿下住在这里,我自然也知道。我是监天司的司命,名叫青岚。殿下爬得那么高,可是想飞到那里去?”青岚抬手,指了指万里无云的晴空,神色无比温柔。
“嗯。”钟离朔用力地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到那里去?”
“因为我也想到那里去。”青岚神色认真,仰头怜惜地望着钟离朔,说道:“若是殿下到了那里,一定要告诉我那里是什么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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