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万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戴明月带着他回自己家。
他住在百花花园,斜对面就是个大超市,人气不赖。房子在23幢12楼,顶层,楼里有电梯,就是有些旧,有些慢,半天才从地下爬到顶。一层两户人家,戴明月住1202,门上贴了张年年有余的年画,戴明月开了门,领龚小亮进去,两人在玄关换了拖鞋,戴明月往屋里一指,说:“坐吧,歇会儿。”
他指的是客厅的方向,那儿有沙发,有茶几,有电视,茶几上堆着好些水果零食,电视机边放着盆金桔树,树上挂着不少小红包,那儿还连着阳台,阳台的玻璃窗上贴着红纸剪的窗花,乍一眼还以为家里在过大年。
龚小亮没动,戴明月又指了另一个方向,说:“睡那屋吧。”
说着,他在前头带起了路,龚小亮跟着他,到了扇门前,戴明月开了门,站在过道上对他道:“没什么家具。”
房间里确实没什么家具,就只有一张床,一张椅子,椅子上放了盏台灯。被褥和枕套看上去很新,简单的格纹款式,地板擦得很干净,四面墙壁刷成了鹅黄色,墙上安着个星星形状的壁灯,窗帘半拉着,阳光透进来,照出窗帘上一只只俏皮可爱的粉色小鸭子。
戴明月说:“我去找找手机。”
他转身走开了。
龚小亮轻手轻脚地踏进了房间,他在床上坐下了,怀里抱着先前换下来的一包旧衣物。戴明月的脚步声远了,又渐渐近了,龚小亮还干坐着,一动不动地盯着购物袋里那条卷起来的校裤,凌乱的褶皱好像一个漩涡,它越旋越紧,越转越像一只眼睛。
龚小亮抬起头,那星星壁灯也像眼睛,会闪,会亮的大眼睛,窗帘上的鸭子也有眼睛,虽然小,但多,它们全都看着他,全都盯着他。龚小亮握住了双手,戴明月回进来了,呼吸有些急。他把一只塑料袋递给龚小亮,里头是一部手机,一条充电线。他没再说什么就又出去了。
手机是部翻盖机,和今天在卖场看到的款式大相径庭,对龚小亮来说更熟悉一些,他拆开手机后头的电板,把今天才办的sim卡插了进去,sim卡太小了,还好还能再卡槽里固定住,插上充电器,手机能开起来。
屏幕亮了。
龚小亮看到了蓝姗。
她睁着她那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对着他。
龚小亮倒抽了口气,他想躲开,但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逼着自己去面对这张手机壁纸。
他掐住了自己的手腕,默默地计算时间,一秒钟,两秒钟,他开始发抖,三秒钟,四秒钟,他眼前闪过一颗红色的头颅,一瞬间,好多人在他面前划十字,好多人在他面前背着十字架走在炭火铺就的道路上,好多人被鞭笞被撕裂,好多佛在说法,好多先知在讲经。晨钟敲响了,一个又一个人跪倒在地,向着圣地的方向匍匐。
龚小亮试着给母亲打电话,接连打了三通,回应他的只有忙音。
他给母亲发短信。
“妈,是我,小亮,戴老师来接我,我在他家。”
他想了想,又删了,从头开始打。
“妈,这是我的手机号,我在戴……”
戴老师……
我在戴老师家。
我在他们原本给自己的孩子准备的房间里。
几下敲门声响了起来,龚小亮抬起头往门口看去,门开着,戴明月站在门外问他:“手机能用吗?”
龚小亮捂着肚子,点了点头,戴明月抱着件大衣,笑着继续道:“旧是有些旧了,你试试大小合适不合适,别嫌弃这个款式啊,试试?”
龚小亮放下了手机,起身走到了戴明月跟前。他的小腿在打哆嗦,不得不靠着门框斜站着。戴明月把大衣披到了他身上,上下一打量,拍了拍他,似是颇为满意,点着头走开了。他进了厨房。
龚小亮看着他,他把大衣脱了下来,放到了床上,低头站了会儿,也去了厨房。戴明月在和面,龚小亮洗了洗手,给他打下手,戴明月家里只有一根擀面杖,他给了龚小亮,龚小亮擀饺子皮的时候,他从冰箱里拿了盆韭菜鸡蛋,和一盆猪肉鲜虾馅儿出来,他还去客厅把电视打开了。饺子皮擀了不少,戴明月开始包饺子了,擀完剩下的,龚小亮也来包饺子,临到包好,煮水了,戴明月又找了盒豆腐出来,拌了个小葱豆腐,拿去了餐桌上,他还张罗着要做个水果沙拉,客厅厨房两头跑,忙前忙后,龚小亮还在包最后剩下的几张饺子皮,他看看戴明月,又看了厨房一圈,偷偷拿了把水果刀藏进了裤兜。
饺子下了锅,两人站在灶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饺子浮起来了,各个都是白白胖胖,戴明月拿漏勺拨了拨,笑笑:“还好,没破的。”
他往锅里加了碗凉水,水再煮开,他拿来两个大碗捞饺子。他给了龚小亮满满一大碗,他自己那份要少一些,两人一人一碗饺子,坐去了餐桌边。
这个点几乎每个电视台都在转播中央新闻,眼下播到国际新闻了,澳大利亚某某动物园的一只考拉被同伴打了一顿掉下了树,这经历被游客拍了下来放上了网,这只可怜的考拉一夜暴红。新闻里播了那段视频,戴明月看笑了。龚小亮只匆匆瞥了眼,就继续埋头吃饺子。
饭后,两人一块儿拾了饭桌
爱人万岁 分卷阅读5
和厨房。戴明月先洗了个澡就进了自己房间,龚小亮也洗了个澡,出来后,回到那小房间里,关上门,关了灯就在床上躺下了。他把偷拿的水果刀藏在了枕头下面,他把手也压在了枕下。
客厅的灯熄灭了,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但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过了阵,一串脚步声再次响起。龚小亮凝神听着,他慢慢握住了那把水果刀。
有人开门进来了。这人还在往床这边过来。这人靠得很近了。他停下了,就停在他的床边。
龚小亮弹了起来,抓着水果刀,对准了那个人。借着过道上的灯光他看得很清楚,站在他床前的人正是戴明月。戴明月明显吓了一跳,张口就说:“我来看看你要不要加床被子。”
他开了台灯,盯着龚小亮手里的水果刀,哑然失笑:“你以为我要趁你睡着了杀了你报仇?”
戴明月往前走了两步,光从他脸上移开了,他的五官变得模糊,只有轮廓异常清晰。他镇定,冷静地说:“人死不能复生。都过去了。”
他伸出手,一个背后全是光,周身漆黑,看不清的形象在对龚小亮说着话,那声音是温和,亲切,不带任何攻击性,甚至充满了劝诫,安抚的意味。
他说:“把刀给我吧。”
龚小亮松开了水果刀。
“对不起。”他对戴明月说。他不敢看戴明月的反应,也不想再看他,不想再听到他的声音。
他害怕,他害怕任何一双眼睛,任何一个抬起眼睛的动作,任何一根手指,任何一只靠近他的手,他想回到那高墙下的牢笼里,但他还想再见见他的妈妈,他要跪倒在她面前,抱住她,和她说对不起,一遍又一遍,说得他哑了,说得他哭出来,他要哭出来。他想哭。
怎么又下雪了?
怎么又好像很多人在说话?他们在说他的故事吧?他的故事只有一个,但是有太多细节可以说了。什么样的人会去杀人啊?还是活活打死。什么样的家庭会教出这样的孩子啊?他天生就是反社会吧?人之初,性本恶啊!
龚小亮捂住了耳朵。
第二章
在戴明月家的这一整晚,龚小亮都没能睡着,只是蜷着身子躺着,昏昏沉沉熬到天亮,他起来了,拾好床铺,把戴明月给的大衣挂在椅子背后,提着装旧衣服的购物袋去了客厅。戴明月也已经起了,神不错,看到龚小亮,打了个招呼,又转身回进房间里拿了张纸出来,递给他,说:“给你弄了份简历,照片还没贴,回头你找个照相的地方照一张,多印几张,往后肯定用得上。”
龚小亮没好意思要,往戴明月怀里推了推,戴明月顺势一把拽住他,把他拉进了浴室,还拿走了他手里的购物袋,一边往外走一边说:“你先刷牙洗脸,我去弄点吃的,手抓饼吃吧?你看看还需要什么叫我啊。”
他转身就没影了,留下龚小亮一个人和浴室半身镜里映出的一个头发极短,蹙着眉毛,眼角微微下垂,眼神阴郁,嘴唇抿得很紧的年轻男人大眼瞪小眼。
洗漱台上,戴明月昨晚给龚小亮预备的洗漱用具边多了瓶还没开封的漱口水和一把新的剃须刀。龚小亮往外看了眼,浴室对面就是戴明月的卧室,门关着,过道上开了灯,厨房的方向传来细碎,不连贯的响动。龚小亮低头看手里的那份简历,姓名、出生年月都没错,学历写的是高中肄业,工作经验那一大栏里他那在监牢中度过的十年,被戴明月给安排去了“照顾病重的母亲”。
龚小亮把简历叠好,放进裤子口袋。他拿起了那把剃须刀。剃须刀的刀片锃亮,看上去十分锋利,龚小亮用指腹顺着刀口轻划了下,和他想得一样,刀片确实很锋利。他流血了。
他长长地舒出口气。世间清静了,但这静谧只留存了一瞬便被一股呼啸而过的风声赶跑了。龚小亮扭头一看,浴室的窗外堆了点雪,此时风刮得更厉害了,雪被吹开了,被卷走了。龚小亮打了个激灵,不再看了。他又去抚摸那刀口,这一回,逆着刀刃开口的方向。虽然它可能叫他受伤,害他流血,但他愿意亲近它,而雪,云,还有泡沫,那些看上去又轻又软,好像不会对人造成任何伤害的东西,它们不可触碰。
戴明月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找工作也别在你们以前那片找了,去城西试试吧。”
这说话声离龚小亮很近。龚小亮回头一看,戴明月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浴室门口,正捧着杯子喝咖啡。
龚小亮把手背到了身后去,在裤子上擦了擦,拧开水龙头,刷牙洗脸。
戴明月还在和他说话:“那个计算机证你复印一份,附在简历后头吧。你要是编程好,很多公司都会要的,这是技术活儿,实打实看本事的,工作还是有的找的。”
用得上,有的找……
龚小亮的耳朵里猛地嗡嗡地响,戴明月似乎还说了些什么,他全听不清了,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管点头,只管用冷水漱口,用冷水洗脸。
咖啡的味道在浴室里飘散了开来。
蓝姗也喝咖啡。
她说,小亮啊,你知道吗,有种咖啡就叫蓝山咖啡,山是高山的山。
她说,小亮啊,你知道吗,日本京都有座山叫岚山,山岚的岚,岚就是山上起的雾,听说那里的枫叶在秋天时很美,游客可以坐火车上山,枫叶会伸进窗户来,好像一片红色的雾要来亲你。
蓝姗抹红色的口红,龚小亮忍不住亲了她。
龚小亮用毛巾捂住脸,用力擦干净脸上和眼角的水。他拧干了毛巾,把它挂在了毛巾架上。
戴明月已经走开了。他去了餐桌边继续喝那杯咖啡,吃荷包蛋和面包。他给龚小亮准备的手抓饼上也加了个蛋,他还给他准备了很多喝的,橙汁,豆浆,要是龚小亮想,他也可以喝他泡的咖啡。餐桌中间比昨晚多了个玻璃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枝腊梅。
戴明月说:“下楼扔垃圾的时候忽然发现开花了,不知道怎么搞的,地上掉了一枝,我给捡回来了。”
花树在牡丹不多见,鲜花更是稀有,蓝姗曾不止一次惊讶过,整个牡丹竟然只有两家花店!
她喜欢鲜花。宿舍的小桌上总有个花瓶,花瓶里总有两三枝花。冬天她爱玫瑰,春天就喜欢郁金香,夏天贪恋风信子的香味。龚小亮最受不了的就是风信子,一闻到,眼泪鼻涕齐齐下来,蓝姗每每都被他的哭相逗得前仰后合。她容易快乐,容易笑。她曾确确实实,实实在在地在他面前欢声笑过。
龚小亮默默吃手抓饼,囫囵吞下最后一口,喝了半杯豆浆,他赶紧拾了,把碗筷杯子和水槽里的煎锅一并洗了。肥皂泡铺了浅浅一层,龚小亮打了个喷嚏。
洗洁太香了。
戴明月没多久也吃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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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小亮一看他,把他拿进厨房的餐具抢了过去,戴明月要拿回来,可拗不过龚小亮,只好让他洗。他就在边上看着,笑着,什么也不说。
九点多时,他们出门了。戴明月开车,龚小亮还是坐在副驾驶座,还是抱着那只购物袋。戴明月问了声:“大衣不合身吧?”
龚小亮剥了剥指甲壳,低着头,低着声音说:“麻烦戴老师您了,谢谢您了。”
戴明月笑笑,没声了。
龚小亮的母亲在牡丹殡仪馆做杂工,殡仪馆在市郊,位置偏远。龚小亮的判罚下来后,父亲就和母亲离婚了,娘家的人也疏远了她,母亲一度无家可归,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殡仪馆的这份工作。关于母亲,龚小亮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母亲来探监时不常说自己的事,她挂在嘴边的只有一句话。
“在里面好好改造。”
起先母亲还会哭,抽泣着说:“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怎么读了高中,反而读坏了?”
他是不是根本不应该去读十九中?他要是去了职高,去学了挖煤,五年前他就能跟着他爸下矿了,虽然到了今时今日,他可能失业在家,每天靠香烟打法时间,靠酒麻醉神经,隔三岔五和矿上的难兄难弟们聚在一起咒骂操蛋的煤老板,操蛋的空气,操蛋的牡丹。
现在呢,他有什么资格怨这个怪那个?他才是应该被怨恨被责怪的那个人。他是杀人犯,他毁了多少人的生活,蓝姗的,戴明月的,他父亲的,他母亲的……
他是十九中的丑闻,母亲背着的一个包袱,他是扎在他自己身上的一根刺。
龚小亮深吸了口气,牢牢握紧双手。戴明月这时说:“牡丹不少人都跑深圳去了。”
“暂时找不到也别气馁,来日方长,不着急。”
他打开了话匣子,说个没完:“要是没地方住,住我那儿也行,你意思意思给个几十块房租就行了,就是我没法包吃饭,中午和晚上都在学校食堂吃,实惠。”
“十九中的食堂现在都成大众点评上排得上名的名店了,十多年了,从没涨过价,学生食堂的椒盐排条你还记得吧?我没事也爱去买一份。”
龚小亮捂住嘴,打了个酸嗝,戴明月把车停在路边,打了紧急灯,龚小亮开了车门就吐了出来。
戴明月从后座拿了瓶水给他。路上再没人说话了,到了殡仪馆,停车场已经停着不少大巴车了,哀乐震天地响。到处都是披麻戴孝的人,哭天抢地,世间不是白的便是黑的。
戴明月熟门熟路地领着龚小亮往里走,经过两个大灵堂,两人走进了一幢三层楼高的骨灰暂存处。前台坐着一男一女,都对着电脑,戴明月和龚小亮进去,那男的抬头看了眼,冲着戴明月点了点头,熟捻地打了个招呼,说:“来了啊,在后头呢。”
戴明月颔首致意,男人的视线一偏,看向了龚小亮,龚小亮急忙低下头,紧跟着戴明月绕过了前台。
暂存处里统共也没几盏灯,过道上黑灯瞎火的,岔路还多,弯弯绕饶,仿佛迷宫,龚小亮跟着戴明月走了阵,他们从楼里走出来了,到了暂存处的后面了。这儿是一片三面都围着楼,一面竖着铁栅栏的小院,地上堆了不少雪,雪里堆了不少菊花,有黄有白,白的比雪还要憔悴。一群衣着臃肿的妇人正弯着腰在这些雪和花里头挑挑拣拣。她们的腰上全都系着一个透明塑料袋,里头已经堆了不少菊花了。
一个妇人看到了戴明月,拉了拉一个穿藏青色外套的人,喊了声“三妹”。三妹转过头来了。
龚小亮摸到一面墙壁,紧靠着站好了,他没法动了,膝盖发颤,他看着“三妹“,他的妈妈,徐三妹,家里两个姐姐,下头三个妹妹,顺从,能干,笑起来有些夸张,为了儿子能上高中,给丈夫下过跪,磕过头,求来的这个机会的女人。
徐三妹的头发花白,看上去比边上的女人们都要老,她的腰是直不起来的,她的视线落在了戴明月身上。
戴明月和她挥了下手,往她站着的地方走去,伸手扶了她一把。戴明月扶着她往龚小亮这里过来。
龚小亮的手心里出了许多汗,他摁住了手指上的伤口,那一小道血口子似乎裂开来了。他嗅到了血腥味。
蓝姗倒在教室的地上,她流了很多血。母亲在法庭上哭了,流了很多泪。
龚小亮急喘了口气,戴明月和徐三妹停在他面前了,徐三妹没看他,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往龚小亮身后一指,自己先进了楼。戴明月冲龚小亮使了个眼色,龚小亮往前跌了一小步,随后慌忙追上徐三妹的步伐,也进去了。
戴明月在他们身后高声说:“我抽根烟!”
他没跟进来。
龚小亮走到了徐三妹边上,悄声道:“昨天出来的。”
徐三妹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往一条过道的深处走,到了个岔路口,她往右转,这条过道更暗,尽头是一团黑,两边是紧闭着的一扇又一扇门,光跟在他们身后,转眼就被拖进了两人长长的影子里。
他们很靠近尽头的黑暗时,徐三妹停下了,她从腰间摸出串钥匙,开了一扇门,进去了。龚小亮跟着。屋里有光,这屋子很小,迎面就看到一张靠墙摆着的单人床,墙上开了扇小窗,光就是那里照进来的。它照着床上的一叠被子,照着墙上发黄的报纸,门后挂着的两件衣服,一条毛线围巾,一张方桌,桌上的热水瓶,一副碗筷,一口小电锅,它照着沿墙整齐排列的许多骨灰盒。龚小亮数了数,得有五十多个。
徐三妹拽下了两边的袖套,抓在手里,说:“没人来领,就搁这儿了。“她又说,“领导给安排的住处,好不容易挤出来的屋子。”
龚小亮看着贴着她裤缝的塑料袋,说:“这些花……扎花圈用的吗?”
“装在死人棺材里的,死人推去烧,花捡出来,还能用。”徐三妹走去床头坐下了。龚小亮仍站在门边,从门到床不过三步的距离,他抬眼看她,嗓子眼发涩,还是低下了头,攥紧了衣角。
徐三妹拂了下床单,说:“前阵子听你姨说,有人在大连见着你爸了。”
“嗯。”龚小亮闻言,说:“我的号儿您还没有吧?昨天给您打了好几通电话都没人接。”
徐三妹听了,从裤兜里掏出了部手机,十多年前的款式了,比戴明月的那部还旧。徐三妹按了按手机,应了声。
龚小亮坐到了床尾去,说:“手机是戴老师给的……他的旧手机。”
他又说:“昨晚在他家,我吃饺子了。”他看了看徐三妹,“妈,昨晚我吃了韭菜鸡蛋和三鲜馅儿的饺子……”
徐三妹稍转过脸去,低低的抽气,没接话。
龚小亮握着膝盖,轻轻问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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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有厕所吗?”
徐三妹指向门外:“岔路口左拐。”
龚小亮提着购物袋,起身走了出去。他去厕所洗了把脸,再出来时,找了阵才找回了徐三妹住的地方,门半开着,他往里头偷偷看了眼,戴明月在屋里了,正和徐三妹说话。他们交谈的声音很低,听不清,说着说着,龚小亮看到母亲作势要给戴明月下跪,戴明月扶住了她。两人继续说话,声音比先前高了许多,这下龚小亮听到了,母亲和戴明月说:“戴老师,对不住你,真的对不住你!”
母亲的短发散乱地披在脑后,短到耳根。
母亲的头发从前不是这样的,从来没有这样过,她的头发能扎长长的辫子,不多,但很黑。他小时候常常揪着她的麻花辫,说什么也不放。
龚小亮掐住手指上的伤口,走进去。母亲和戴明月陡然间都沉默了,片刻后,戴明月清了清嗓子,走到了外面去。龚小亮把购物袋往上提了提,说道:“下午一个老同学约了我,我先走了。”
他转过身,到了门口,手腕上一紧,是母亲拉住了他。她往他手里塞了一把钱,她不看他,背过身锁上门,蹒跚地走开了。
龚小亮攥着那把钞票,僵在原地,戴明月就在边上,问了声:“你和你同学约了哪里?我梢你一段吧。”
龚小亮忙说:“我搭公车吧,我自己过去,我走了,戴老师,再见,再见。”
他快步地走开,出了暂存处,迎面撞上了条送葬的队伍里。
“好年轻啊,好可惜啊。”他听到有人这样说,抬头一看,一张遗照赫然出现在他眼前,一个捧着遗照的男孩儿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那黑色的相框里是一个笑着的年轻女人。那男孩儿的眼里饱含泪光。
龚小亮喘不上气,拨开人群逃似的跑出了殡仪馆,他看到对面一辆公车开进车站,跑过去就跳上了车。
公车开往市区方向,终点站就在城东火车站南广场,半途,龚小亮想下车,走到后门往外一看,街上的人比车上的人多多了,这辆公车一路走走停停,上上下下,车上最多的时候也就只有五个人。龚小亮还是回到了座位上去坐好了。他选的是车尾最角落的位置,既不靠近窗,也不靠近门,车上挺暖和,只是味道够呛,好几种说不清的酸臭气味混杂在一起,扶手上湿气很重,龚小亮抓了会儿就有些分不清到底是自己的手心还在出汗还是扶手上的湿气濡湿了他的手。经过新时代广场时上来了不少人,一双又一双靴子踩着好像从未清扫过的,铺满了过道的碎盐粒,咔咔作响。周末了,那几座大型商场包围下的新时代广场人头攒动,可能整座牡丹的人都聚集到了这里来。车上的人各自玩着各自的手机,就连老人和孩子也都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什么。龚小亮在公车上又躲了两站才下车。
其实他已经很靠近火车站了,随意一扫就望见了那标志性的钟楼,再一张望,他看到了不远处的一片居民区,每幢约莫只有六层高的十来栋小楼几根木柴似的杵在那里,外墙斑驳,仿佛穿了一身打满了补丁的树衣。牡丹的阴云盘踞在这些矮楼的楼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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