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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万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龚小亮一看路牌,春水街。没错了,那些木柴旧楼就是春水街上的牡丹第一煤矿职工宿舍。他曾在那里住了十七年。
他和母亲撒了谎,哪儿有什么老同学,老朋友会约他呢,他读书时人缘确实不赖,但是和谁都没有深交。有一阵,龚小亮打从心底厌恶同班的那些同学们,他们在牡丹最好的高中最好的班级读书,可他们脑袋里想的就只有哪里的大学包分配,哪个专业最好找工作,他听过同班同学中最远大的理想是要去大连学国际贸易。他固执地认为他的这些同学们没有理想,因而也不愿意和他们有过多的交往,他是有理想,有梦想的,他的梦想就是离开牡丹,离开东北,去更大的世界,他要证明给自己的父亲看,不仅铲子能挖来钱,读书更能赚钱,他还要让母亲过上优渥的生活,他还要风光地参加每一年的同学聚会,他要拥有同辈人中最丰富的学识,最广的见闻,最强健的体魄。他要成为一个最受尊敬和推崇的人。
他太想做班级里,学校里,甚至整个牡丹都独一无二的那个人了。他一度认为他成为了一个美丽的,大城市来的女老师倾心于他,难道不足以让他成为独一无二吗?
但他不是。
他不是蓝姗的独一无二。在“爱”这件事上,怎么可能有独一无二?有的是念念不忘的前任,有的是跃跃欲试的后来者。爱时不仅只有快乐,还有憎恨,混在一起交织成疯狂。他从前不懂,现在懂了,爱也像一件两面穿的外套,一面是纯净的白,一面是混沌的黑。
他不想再穿这件外套了。它太沉重了。
他在牡丹的老朋友或许只有这条春水街了。他每个月都要去发哥理发店理发,老板就叫发哥,酷爱周润发,一台十一寸小电视成天播盗版的《英雄本色》,隔壁牡丹饺子馆的老板娘最爱抓一把香瓜子来这里串门,每个周末,他父亲会带他和母亲去花花酒店吃上一顿,他们店里的招牌菜是东北乱炖,他喜欢吃里头的土豆,再往里走还有卖水果的孙四眼,一家老小都戴玻璃瓶底那么厚的眼镜,一家子都有气管炎,遗传的,不能下矿,就开了个水果店专卖山东亲戚果场里产的大苹果,大樱桃。边上呢还有顾老五开的杂货铺子,孙四眼有气管炎,顾老五得的是妻管严,瘦豆荚似的顾老五买了个朝鲜来的虎老婆,这个朝鲜女人从前在朝鲜当炮兵,胳膊比顾老五的大腿还粗,人人见了都说这姑娘在朝鲜肯定是大户人家,也忒壮实了!
龚小亮早上上学,顾老五被老婆揪着耳朵拽到铺子外教训,她讲的是朝鲜话,龚小亮听得稀里糊涂,也不知道顾老五听不听得懂,反正他只顾着倒抽气嘶嘶地喊疼,到了傍晚,龚小亮放学回来了,顾老五还在被老婆教训,这时他往往是蹲在店门口,捧着饭碗呼噜呼噜吃面疙瘩,他老婆呢,单手叉腰,嘴里叽里咕噜,另一只手时不时推顾老五的脑袋一下,顾老五自岿然不动,一瞅龚小亮,笑着抬起筷子和他打招呼。
“亮啊!回来了啊!今天又考了第一名了吧?”
龚小亮嗤之以鼻:“哪儿的学校成天考试啊!”
他推着自行车昂首挺胸地从顾老五的杂货铺前走过。
现在,发哥理发店成了佳人发廊,玻璃移门上的周润发海报倒还贴着,他脖子上的那条白围巾已经戴得发灰了。牡丹饺子馆关门了,铺面空着,花花酒店还在,门口就挂着菜单,麻辣烫,鱼香肉丝,上海糖肘子,酸菜鱼米线,欢迎新老顾客惠顾!左右也不见玻璃瓶底厚的眼镜,倒是顾老五的杂货铺还在,铺头更大了,名字改成了





爱人万岁 分卷阅读8
便民超市,里头灯火透亮。
龚小亮停在超市门口,他从前爱来这里买铅笔,买笔记本,买杂志,这儿是整片牡丹唯一能买到《中国国家地理》的地方。后来,他会来这里买《故事会》。
超市里还卖笔记本,还卖杂志,没有国家地理了,多了漫画书,偶像写真书,《故事会》还有,挨着本《青年文摘》。超市里还有卖票和卖白酒的柜台,一个年轻女孩儿正坐在票机前头仰着脖子看摆在高处的电视。她手里拿着个遥控器,不停换台。
龚小亮扫了她一眼,那女孩儿也看了看他,打了个哈欠,继续看她的电视,换她的台。龚小亮转过身,摸摸鼻子,又转回去,走过去要了张票。
机器正出票,一个年轻男人从超市的一扇小门里捧着冒热气的饭碗走了出来。他吧唧吧唧吃饭,目光一高,和龚小亮看到了一块儿。年轻男人作了个吞咽的动作,眼睛大了一圈,手里的筷子举高了才要喊什么,龚小亮拍了张二十块钱在桌上,拿了票就走了。
“给多了!”一把男声喊道。龚小亮抱住胳膊,头也不回。
“龚小亮?是龚小亮吧?你给多了!”
龚小亮的心跳得飞快,老同学,老同学……还真让他遇到了个老同学!名字叫什么,他想不起来了,好像姓王,还是姓李,高一的时候同过班,高二的时候这个老同学分去了理科班。这个老同学好像还在嚷嚷着什么,是在和那个卖票女孩儿说话吗?说的好像是:“他你都不知道啊?龚小亮啊!就是把那个女老师咔嚓了的那个!”
龚小亮脚下也走得飞快,遇上个三岔路口,急急往右转了进去,他迎面就撞到了个人,也不敢抬头看,道着歉只顾埋头往前走,他只想快些走出别人的视线,快些走到个没人的地方去,只听咚一声,龚小亮的脑袋一痛,他摸着额头停下了,抬眼一看,他这不管不顾地,一头装在了一堵墙上。这墙好高,墙后头还传来说话的声音,龚小亮仰起脖子又看了看,挡在他面前的原来是座教堂,那红色的砖墙在地上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住他,而教堂顶端的十字架仿佛是铁铸的,发黑,很沉,仿佛马上要掉下来砸在他身上。
不远处,周日朝鲜语礼拜的灯箱教堂的入门口闪闪发光。
一个人从教堂里走出来了,他的面貌凶悍,脸上一道瘌疤,从眉骨劈到嘴唇,但他的神情十分从容,他看到龚小亮,朝他点了点头。
龚小亮抓着自己冰冷的双手,走进了教堂。
这是间简陋的教堂,一眼就能望尽,两边的墙壁上悬挂着一些画像,看上去像是粗劣的印刷制品,教堂的穹顶上也没有太多的装饰,只吊下来一个木头的耶稣,半圆形的讲台上有台钢琴,一名少年正在弹琴,他大约是个新手,弹得磕磕绊绊的。零星的几个信徒散落在长椅上双手作祈祷状,默默吟诵着什么。入门的地方点了些蜡烛,还有一小盆圣水。耶稣像下头也能看到烛火,那里点着的蜡烛更多一些,烛光映出耶稣肋骨的阴影。
龚小亮看到了设在角落的忏悔室。一个女人挎着提包从里面出来了,她的神色略显紧张,但双手和步态都很松弛,她在自己胸前划了划十字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龚小亮走过去,钻进了忏悔室,坐下了。
立即有人说话了。
“我的孩子。”那人说,声音苍老。
“神父,”龚小亮看着那镂空的隔板,他看到许多格纹落在一张明显布满了皱纹的脸上。他看着那些格纹,继续说道:“我杀过人。我杀了她,还有她的孩子,我不知道她怀孕了,我不知道……”
神父回应了,他说道:“神已经听到了你的坦白,他会对你做出应有的安排。”
龚小亮说:“我想过去死。杀人偿命,我应该去死。但是我死了,我妈妈怎么办?我爸妈离婚了,我妈妈一个人……所以我还得活着,还是得活着,但是,但是活着,意识到我还在呼吸,还有生命……我杀了人,但我还活着这件事,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没有办法原谅我自己。”
“我杀了我爱的人。我爱她,我爱她,但我杀了她。”
“我害怕。”
一个笑容都让他害怕,一句问候都让他胆战心惊,一点关切就让他手脚发麻。
戴明月让他如坠冰窟,如入火海。
他像一整座炼狱。
“他们嘲笑我,他们鄙视我,他们唾骂我,打我,我或许能好受一些,但他们看着我……还是杀了我吧,还是我去死了,我妈会好过一些,她能过上好日子吗?”
“你说的神,他对我的安排是什么呢?他会惩罚我吗?怎么惩罚?我愿意被他惩罚。”
“我知道了,可能没有被判死刑就是对我最大的惩罚,可能这就是神对我的安排。”
第三章
龚小亮采买了些日用品,在火车站附近找了间便宜旅馆住下了。旅馆对面就有个网吧,他去那儿按照戴明月给的简历在电脑上重作了份,又找了个复印店印了十来份,很快就拿到了手,倒是找拍证件照的地方花了他不少功夫现在已经没什么人冲照片了,也没什么人用相机了,街上到处都是拿手机照相的人,龚小亮最后在靠近新时代广场的一家眼镜店边上找到了个提供证件照服务的冲洗店。拍照的地方在店里的一个小隔间里,老板亲自给他照,先是指了个位置让他坐下,接着在墙上鼓捣了通,龚小亮只觉得左右两边一热,眼前一刺,两道炽热的光线集中在了他身上。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让龚小亮眯起了眼睛。老板不乐意了,连声说:“你眼睛睁开啊!不睁开我咋照!”
龚小亮试着作了个撑开眼皮的动作。白茫茫的光线外,隐约有道影子在移动,像是那个手持相机的老板,又有些像一个在审讯他的警察。
审讯室里的灯光比现在还要亮,四周比现在还要暗。一道道黑影围绕着一张桌子,围绕着他兜着圈子,这些黑影质问他:“你和蓝姗什么关系?”
这些黑影告诉他:“你知道她怀孕了吧。”
他哭了出来。
“下巴抬起来一点,你低着头干啥呢?”
老板不耐烦地指导龚小亮:“看镜头啊!,别低头啊!咋又低头了呢!”
龚小亮作了个深呼吸,稍抬起下巴,找到了相机镜头,抓紧了裤子,没再动了。相机的闪光灯亮了下,龚小亮垂下脑袋,揉了揉眼睛。
照片算是拍好了,洗了二十张,回到旅馆,龚小亮把照片一一贴到简历上。他再次打量这份简历。戴明月给他写的个人介绍颇有期末点评的风味:学习能力好,吃苦耐劳,注重个人独立性的同时富有团队协作神,能灵活应对、处理突发性事件。
这些特质他




爱人万岁 分卷阅读9
确实有,尤其是在监狱里,表现得特别突出。如果招聘的人需要他详尽描述自己的这些特质,他要怎么说吗?他能说得好?他能编一些故事来搪塞吗?
戴明月在简历里隐瞒了他的牢狱生活,他也接受了这样的隐瞒,他明白他的用心,谁会想要聘一个高中没毕业的有前科的人呢?这人犯的还是杀人的罪。他们会相信他已经改造好了吗?他真的已经改造好了吗?他曾经在一本书上读到过,动手杀人的人,天生基因就和别人不一样,那可能是种恶的基因,天主教管这个叫该隐的基因,在佛教里就是“业”。生来就有的“业”,埋藏在他灵魂里的“障”,他是没法摆脱的,他要修,修一些正果来调和这些业和障。
他是不是天生就是一个很坏的人?蓝姗可能只是让他意识到这一点的一个契机。人来到这个世界,多多少少都带着认清自己的任务。谁会想要稀里糊涂的就老死了呢?
想到蓝姗,想到死亡,龚小亮一阵难受。他把那叠简历压在了枕头下面,趁夜又去了那间网吧。他建了个新的文档,自己作了份简历。在这份简历上,一段长达十年的时间段里,他填写的是:在牡丹第一监狱改造。
这一行字打完,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想了想,删除了,但这份新简历他还是打印了出来,把剩下的照片全贴上了。
龚小亮开始在牡丹找工作。早上他在路边早点店里买两个白面馒头,吃一个,留一个,他会先去人才市场递一圈简历,接着就去电器城,数码城,反正能和电脑软件硬件车上关系的地方他都会去。饿了他就啃早上剩下的那个馒头,水是在旅馆里装的,随身带着,冷了的馒头就着水下肚,面遇水涨开来,一个馒头能顶一下午。通常,他都是无功而返,有的人甚至连简历都不就把他打发了。煤挖完了,牡丹这座城市奄奄一息,除了那些新开的商场卖场还在招零工,没什么地方还请人了。他也硬着头皮去应聘售货员,经理一看他没有销售经验,他又阴阴沉沉地说不来几句话,直接就让他另觅他处;就连去超市当银员,他也因为没经验被拒绝了,不过这次他多问了句,问超市请不请搬货的,力气他还是有的。应聘的人听了,轻笑了声,力气谁没有呢?有的是比他壮,比他结实,力比他还多的人;一些数码城里卖手机和电脑的一听他来找工作的都和他说:“你咋不去深圳?”
深圳有好多电子芯片厂,一年四季都缺人,勤快点的,不要命一些的,一天上十六个小时班,一个月能拿好几千。
龚小亮想过去深圳,去一个没人会认出他,没人知道十九中弑师惨案的地方重新开始。他可以每个月汇钱给他妈妈,他们还可以打电话,视频,他得去换一个手机,现在好像都流行用微信了,一个可以储存声音,传递声音的手机软件。
他也知道,他一旦离开牡丹他就永远不会回来了。他不会想再呼吸这里干燥的空气,触摸这里灰黑的尘埃,不会再回忆起这里的雪,这里的白和这里的黑。他一分一秒都不会想要再想起蓝姗。
可是,杀了人,坐了十年牢,然后就此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潇潇洒洒,这样可以吗?这样就够了吗?这样就算偿还了他的罪了吗?这就是一条人命,不,是两个生命的价值了吗?
龚小亮掐着自己,拖着自己在牡丹的路上走着。他不能就这么离开,他没办法就这样一走了之,如果他是个孤胆英雄,他可以说自己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他不是,他只不过是一个踏着炭火,迎着鞭笞,向着未知的高山攀爬的罪人。他要欢迎这些痛苦,他要拥抱这些痛苦,他需要它们来打磨他怀揣着的“业”。一种近乎自虐的负罪感牢牢攥紧了他的心,他任凭它的摆布。
尽管旅馆的要价不高,可连续住了两个多月还是快挖空龚小亮的所有现钱了。这晚,龚小亮一盘算,明天他不得不搬离这里了。至于要去哪里落脚,他还没想好。去做一个乞丐吗?未尝不可,他哪里还有什么尊严可言,他这样一个人哪里还需要什么自尊?
隔天一早,龚小亮打开衣橱拾东西,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套挂着的校服,旅馆老板娘帮他把衣服洗干净了,还因为这套校服和他套过近乎。他们的女儿也是十九中毕业的,正在哈尔滨读大三,学酒店管理。老板娘热情,有事没事就爱和龚小亮唠几句,龚小亮因此听了不少她的家事。
旅馆的老板姓文,整家旅馆就靠他们夫妻两人打理,从前也有生意好的时候,请了十来个服务员,天天客满,现如今呢,牡丹火车站没落了,沿街开着的招待所,家庭旅馆倒闭的到底,改头换面的改头换面,文老板的旅馆能支撑到今天多亏了一墙之隔的老文饭馆。老文饭馆的掌勺是文老板的表弟,也是个文老板,去沈阳学过厨,烧得一手好菜,能作流水席,杀猪宴,一道雪松焖鱼远近驰名,不少食客慕名来这儿尝鲜。文老板在饭馆入了股,这些年全靠这些分红支撑着旅馆。
龚小亮在旅馆里进进出出,常听见老板娘数落文老板,旅馆门庭冷落,水电暖气样样都需要维护,花的钱不少,老板娘早就无心再经营了,她想把旅馆和饭馆得墙打通了,把老文饭馆扩成老文酒家,承办婚宴,寿宴,满月酒。一来,虽然牡丹人口外流严重,经济不景气,可哪家哪户结婚,过寿,有了孩子不开心,不得庆祝庆祝,二来还能给他们即将毕业的女儿谋个生计活路,她学的是酒店管理,不正好回家发挥发挥吗?
龚小亮把校服从衣架上取下来,叠好了,垫在他带进旅馆来的那只购物袋的最底层,他拾了下就提着袋子下楼了。到了前台,老板娘一看他,问了声:“这就走啦?”
龚小亮点点头,掏出把钱来数着。老板娘问他:“还找工作呢吧?”
她又说:“工作难找啊牡丹!”
龚小亮诺诺颔首,把一叠钱放在桌上,推给老板娘:“您看数对不?”
老板娘拿起钱,一边数着一边问他:“你爸你妈呢?”
龚小亮靠着柜台站着,道:“离婚了。”
过了会儿,他又道:“我爸去大连了,我妈不怎么和我说话。”
老板娘一看他:“端茶送水能干吗?隔壁那个打杂的回老家结婚去了,反正吧平时还得兼干着些旅馆的活儿,你行吗?”
龚小亮点头如捣蒜,但随即他暗暗掐了自己一把,他意识到自己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利用了别人的同情。
他干了件坏事。
龚小亮看着那笑眯眯的老板娘,才要说什么,老板娘一转身,小跑着就上了楼,不一会儿和文老板一块儿下来了,她拉着文老板说个没完:“我看行啊,你瞅瞅,唉,不是,我说,难不成我




爱人万岁 分卷阅读10
干还是你干啊?我这整天拾这个拾那个的还没个完了啊?你倒好,两手一撒看球去了。”
文老板走到了前台边,扫了眼龚小亮,推了推老板娘:“行了行了,三楼那屋你去。”
老板娘和龚小亮使个眼色,走开了。一楼窄小的前厅里就剩下龚小亮和文老板了。文老板上下端详龚小亮,先问他:“什么学历啊?”
“高中……学历。”龚小亮说,他从购物袋里掏出份简历就递了过去。那是份有着十年空白经历的简历。
“08年往后就没啦?”文老板弹了下简历,挑起眉毛瞅着龚小亮,似是等着他解释。
龚小亮低声说:“出了点事。”
文老板一听,抬脚往外走,龚小亮忙跟上去,文老板转进了隔壁的老文饭馆。饭馆里还有两桌人,一桌起身要走,一桌还喝着酒,见了文老板,全都颔首致意。文老板还在往里走,眼瞅着要进后厨了,他一回头,瞪着眼睛,凶巴巴地对龚小亮道:“你这人不会说话还是咋?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08年到18年你是不在这个社会上了还是不在这个地球上啦?”
龚小亮看着地上,说:“我出了点事。”
“你?”
“我犯了事,坐牢了。”
“就你?“文老板停下了,堵在厨房门口,没声了。龚小亮瞄了眼,文老板正打量他,还是那副不客气的神态。
龚小亮截住了他的视线,看着他,继续道:“挺大的事,因为没成年,就判了十二年,后来表现好,就关了十年,上两个月才出来的。”
“我妈没养老金,我得赚点钱给她养老。”
文老板把手里的简历纸卷成筒状,指向那走了的客人们留下的一桌残羹冷炙,对龚小亮吼道:“还不赶紧拾了拿去后头刷干净了!”
龚小亮闻言,把手里的袋子丢在一旁,跑到那桌前,把剩菜刮进一只大汤碗里,叠了好几个盘子,搬去了后厨。
文老板的表弟正在厨房杀鱼,一看龚小亮,又往他身后看去,只听文老板在龚小亮身后道:“你嫂子给你找了个帮手!让你别成天使唤她了!“
龚小亮朝着文老板表弟用力点了点头,把脏碟子放进水槽里,忙不迭又去了前面,抱了许多脏碗脏筷子回来,通通放进水槽,开了水龙头就开始刷碗。
文老板点了两根烟,和他表弟一人一根。文老板表弟问了句:“会杀鱼吗?”
龚小亮转头看他们,左手搓着右手的手腕,一时间答不上来,这当口,文老板冲着表弟来了句:“你咋废话这么多?不会还不能学了?”
表弟笑笑,文老板拿手肘一捅他,和龚小亮道:“叫奇哥!”
“奇哥……”
文老板一板脸孔,嘴唇上下翻动,像要发脾气,龚小亮立刻干脆地喊出来:“奇哥!”
这下文老板满意了,抽着烟走了。奇哥笑了,从面前的红色大盆里捡了条活鱼,揪着它的尾巴在一块木板上摔了好几下,鱼似是昏死了过去,不动弹了。奇哥一瞅龚小亮:“那你怎么称呼?”
龚小亮还看着那条被摔晕了的鱼,这鱼的鳞片发绿,身子比鲤鱼扁,是雪松江里常见的一种淡水鱼。奇哥抽着烟,一刀剖开了鱼肚子,抓出一把内脏来,皱着眉毛,抬起眼睛望向了龚小亮。半天都没等到龚小亮的回音,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龚小亮回过身继续刷碗,音量高了些许:“我叫龚小亮!”
“行吧,把碗赶紧洗了,我这儿还好多鱼等着呢。”
奇哥话音才落,跟着就响起了好几下砰砰摔打的声音。奇哥问他:“不怕血吧?”
龚小亮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又答不上来了。他不怕血,也不怕鱼,只是一想到“杀”这件事,他就忍不住打寒噤,冒冷汗。奇哥又问了遍,龚小亮吞了口唾沫,说:“没杀过鱼……”
奇哥应了声,不言语了。片刻后,文老板探进来半个身子,把龚小亮喊了出去。他领着他往旅馆的方向走,说着:“给你拾了个屋,就在一楼,你那包东西我给你放进去了,你去瞅瞅,看看还缺什么,和你嫂子说一声。”
龚小亮慌了:“这怎么好意思,我,我我,”他打起了结巴,“我随便找个地方落脚就成了,还在您这儿,打扰您和嫂子,对不起,对不起。”
文老板来气了,吹胡子瞪眼:“住我这儿还委屈你了是吧?”
龚小亮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唯有一个劲和文老板欠身子,跟着文老板进了他说的一楼的房间。屋里放了张沙发床,一张桌子,角落堆了许多装卷筒纸的纸箱子,剩余的空间勉强能容下两个人。床头正对着扇小窗,窗台上和地上都是灰。还有灰尘在房间里飘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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