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万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你想她吧?”戴明月喘着气问,他把手伸进了龚小亮的裤子里。
“想到那个女人,”戴明月的耳朵和眼角都红了,他急急地说着话,拉扯着龚小亮,好像自己溺了水,拼命要抓他下来陪葬,“她用的香水,她洗过的头发,她摸过你的手,她躺在床上,她看着你……”
龚小亮咬紧了牙齿。蓝姗从戴明月的一词一句里钻了出来。
他闭上眼睛不想看,一下子,蓝姗就变得抽象了,她成了团混沌的白影。这团白影笑啊,跑啊,跳啊,转啊,跌跌撞撞,磕磕绊绊,这团白影摔在了地上,露出了戴明月的嘴脸。
那可憎的,噙着一丝诡秘的笑容的嘴脸,那光着身体,躺在浴缸里没法动弹的戴明月。
龚小亮往后一仰,摔在了地上。他仰头一看,戴明月的左手指缝里往下流着白浊的液体。他的手上也是湿的。
龚小亮抓起皮带,穿好了裤子,戴明月抽纸巾擦手,他一看他,龚小亮躲闪不及,慌乱地要起身。戴明月拉住了他的衣角,他在沙发上躺下了,轻声说:“坐会儿吧。”
他重新打开了电视,到处都在直播春节联欢晚会,他便不停地换台,只有牡丹一套在重播晚间新闻。戴明月放下了遥控器。
龚小亮坐在地上,用纸巾擦手,擦地上的一些黏液。
牡丹某处街心公园的涂鸦墙因为影响市容市貌要被处理了;牡丹职高新开设了旅游管理科目;牡丹和雪乡展开密切合作,发展深度旅游产业;牡丹前阵子冻雨,雪松江公园里多棵白杨树折断,伐木工人在清理时,意外发现一具女尸,就在昨天,该起女尸案的嫌疑人王某某被警方在某处教堂抓获了。
王某某并非第一次犯案,距离他上次出狱还不到半年。电视上放出了王某某的照片。那是一个黑而瘦,看上去很干瘪的男人。
龚小亮一颤,吞了口唾沫。戴明月问他:“你认识?”
窗外忽而一亮,龚小亮往外看了眼,有人放烟火。一团红色的光在夜空中炸成无数片。
龚小亮说:“这个人是信教的。”
“看来宗教没能帮到他。”戴明月撑起来,眺望着窗外,一团绿光升上了天,戴明月兴奋地说:“这么早就有人放烟火!”
他眼巴巴地望着,可色的光芒却不再出现了,他焦急地寻找了起来:“怎么就没了?”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的呼唤,又有烟火升上高空炸开了,那是团紫白的光,一下照亮了戴明月的脸,照到他骨折的手,他红了的手腕,他绑着绷带的脚踝。
砰。
一个个光点落在了戴明月身上,也落在了龚小亮身上,他低头看去,他看到自己满手的洞,满身的黑点。他再一抬头看电视,干瘪的王某某正在对他微笑。龚小亮打了个激灵,他的手脚发冷,好像一桶冰水从头浇灌下来,好像瞬间从一个混乱的梦里清醒了过来。
有罪的人,只会背着罪,犯下更多不耻的事情。
王某某是可以举出来的例子,戴明月更是能指控他的证据。
刹那间,到处都在漏风,到处都在闪光,照着他不堪的往事,照着他混乱的现在。他无处可藏,无处可躲了。
他是个千疮百孔的人,躲在一个千疮百孔的洞穴里。
他问了声:“我是个很坏的人吗……”
戴明月转头看他,说:“我的手到现在还在疼。”
没人放烟火了。戴明月打着哈欠说:“趁现在还没开始放炮仗睡了吧。”
龚小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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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戴明月扶进卧室,照料他睡下,他去浴室洗了个手,洗了把脸,拿上钥匙出门了。
第八章
街上热闹极了,新的一年意味着新的开始,严寒完全无法阻挡人们对“新的开始”的憧憬,一大家子无论老少全都从家里出来了,冬日的萧条被过年的欢闹取而代之,没有人不在笑,不在送出“新年快乐!大吉大利!”的祝福,没有人不带着真诚的,理所当然的神色接受着这样的祝福。孩子们裹着羽绒服,露着小手活像一只又一只小麻雀,在马路上蹦来蹦去玩雪,大人们放炮仗,比着手机上的时间,比着手表在马路上倒计时。
十!
九!
年轻的男女手挽着手旁若无人地走在乌泱泱的人堆里。
一!
噼里啪啦,踏入新年的这一刻满世界都放起了鞭炮,炮仗接二连三的升空,烟火也不甘示弱地加入这誓要用青烟抹亮夜幕的阵仗里。
龚小亮无头苍蝇似的在路上走着,他的目的很明确,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不知不觉,他来到了那面即将被拆除的街心公园涂鸦墙前。也有人在这儿放炮,就在涂鸦墙的正前方,几个不大的孩子把一串鞭炮挂在那里的一棵枯树的一根低垂的树枝上,一个孩子划亮火柴,点上了导线,那一群孩子都站到了近旁的路灯后面去,导线烧完,鞭炮噼噼啪啪乱炸,红纸乱飞,到处都是呛人的烟味,鞭炮转眼就炸完了,孩子们跑回了那树旁,他们还有鞭炮呢,又往那棵枯树的那根树枝上挂上了一串,这次他们不着急点火,而是先点了根烟,先前那点鞭炮的孩子叼着这根烟抽了一大口,接着,一个孩子拿出了手机,剩下的人就起哄,盯着手机屏幕手舞足蹈,那抽烟的孩子对着手机镜头一昂下巴,眯缝了下眼睛,缩着脖子叼着烟用香烟点导线。
那第一串鞭炮引起的烟雾完全散开了,龚小亮忽而看清楚了那墙上那些古怪扭曲的英文字母。它们拼成了一个英文单词。suicide。
伴随着孩子们的疯叫,第二串鞭炮也点上了,伴随着漫天飞舞的红纸屑,一阵烟雾张开大嘴把所有孩子都吃了进去。
龚小亮裹紧衣服走开了。
他懂那个单词的意思。是啊,牡丹,一座靠能源兴起的城市,如今能源挖掘殆尽,城市还能怎么活?除了在总见不到蓝色的天空下,仿佛总也过不去的冬天里垂垂死去,牡丹还有什么办法?生活在这样的一座城市和自杀又有什么区别?而他,一个杀人犯,只因为犯案的时候年纪轻,就被认为还有改过的机会,但是他真的值得这样一个机会吗?杀人不就应该偿命吗?一个杀人凶手坐个十多年牢,就被法律原谅了,就能有一个新的开始了,那被他杀了的人呢?蓝姗有什么天大的罪过吗?她不过是欺骗了他的感情,他就要了她的命,她要如何在阴曹地府重新开始?况且,有前科的人真的能改过自新吗?恶如果是写在他的基因里,他得基因突变才有机会把“恶”彻头彻尾地剔除。
龚小亮已经很久没有产生这么多疑问了,但有一点,他很清楚,他从戴明月家出来就是要去寻死的。
他想不出他还有什么理由活在这个世上了。
他唯一牵挂的母亲今年回了老家过年,说明她和亲戚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多好啊,母亲的事看来是不用他太操心了,反而他如果去死了,对母亲来说也是一种解脱吧。这样母亲就再不用给戴明月下跪,给他道歉,对他满怀愧疚了,一切都能到此为止了。新的一年就让母亲去拥有一个崭新的开端吧!
龚小亮穿过了一片居民区,怀揣着心事,没头没脑地又走了阵,忽地一抬头,眼前一白,他看到了教堂的明灯。
那座他曾经拜访过几次,那王某某也去过的教堂就在前面了。龚小亮停下了脚步。教堂顶上的十字架和黑夜几乎融为了一体,看不太清了,那门前的灯光照出门上一块半圆形的色玻璃,光线虽明亮,但因为教堂里面没开灯,玻璃的色并不明显,玻璃显得很厚重,沉甸甸的压在教堂大门上。那玻璃上绘着的似乎是一个星月永恒的地方,或许是天堂吧。
他死后会下地狱吗?龚小亮不禁自问。那也不赖,他倒很渴望去地狱,下了地狱,见了阎王,他杀过人,肯定是要投去畜生道的,不像在人间,他杀了人,竟然还能为人。
而天堂龚小亮搓了搓手指,摸着自己的手,有人说只有爱过的人才能想象天堂的样子,那他知道天堂大概是什么样的了,也就是一个女人飘飘摇摇的白色裙摆,一个女人乌黑油亮的长发,一个女人的欢笑声,她欢乐,他也跟着欢乐,他的心为这个女人剧烈的跳动过,为爱情紧张地砰响过,他曾经被甜蜜的念头充满了全身,他也算幸福过。
他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龚小亮从教堂门前走开了。
他还是没想好要去哪里结束自己的生命。街心公园和教堂都不太合适,经过十九中的铁门时他停了下,但立即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死在母校门口未败坏学校名声,好像他有什么冤屈需要学校来背负似的。
他没有冤屈,十年前的杀人案也没有任何隐情,他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他有罪,他该死,早在十年前就该死了。
龚小亮打了自己一巴掌,低着头从十九中门前走过了。他继续走,继续找,他还去了铁轨边,但是牡丹早就不是十年前的牡丹了,半夜里没有运煤的火车会经过了,铁轨像两条僵硬的长虫,笔直地瘫在砾石上,晒着它们发亮的甲壳。
龚小亮走回了马路上,他撞到了几个满身酒味的人,一个醉汉拉着他要揍他,他没躲,还把脸凑了上去,那和醉汉同行的几个人就劝:“算了算了,过年呢!”
他们拉着醉汉走了。
“过年”可真是件大事,什么事在“过年”面前都得退居次位,他要是死在过年的时候,想必也不会引起太多的关注吧。顶多在新闻上出现个两秒,在别人的口水里多活个两天,他也就真正地死去了。罗记者还会写他吗?罗记者现在在干什么呢?在写新闻稿吗,他又采访了哪些犯罪分子?他们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坏到了骨子里,坏到了基因里,坏到怎么也控制不住作恶的念头。他压痛了戴明月骨折的手,他抓红了他的手腕,他明知他喝醉了,还放任他自己去洗澡。是他害他手断了,腿瘸了。
路边,高处,忽然有人呼喊:“新年快乐!”
龚小亮的手抖了下。他也要祝大家新年快乐,祝母亲,巧巧,文老板,老板娘,奇哥,朴智勇,还有那一直给他预留着学车位置的,素未谋面的崔师傅,还有养老院里那若干在等死的,在盼死的,仍一息尚存的老人,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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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明月。
也一块儿祝福他吧,祝他那健全的身体里寄居的不健全的灵魂也能快乐。
龚小亮走出城市了,天边微蓝。下雪了。他走得有些累了,步伐慢了,但他还是一直往前走着,脉脉的蓝光拂过远方,一片连绵的山脉显露了出来。龚小亮就朝着那群山走去。
雪大了,他耳边又像有人在絮叨地说话。就让他们说吧,再等等,再等两个小时,等他在山上断了气,他就什么都听不到了,他就什么都不用理会了,他就解脱了,世上也少一个恶人了!
龚小亮走进了林场,他在树林里往山上爬,这树林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条小径他都很熟悉,他知道再往曙光亮起的方向爬一个多小时他就能到山顶了。在山顶,他能望到整座牡丹。
天亮了,青蓝的天色沉积在了地平线边缘,牡丹的清晨透着放了一整夜的酽茶的色泽。
龚小亮在山顶歇了会儿,往前又走了几步,他找到了一棵枝干粗壮的山毛榉,那树上的树叶都掉光了,树枝上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龚小亮摸了摸树皮,手感粗糙。一块树皮掉了下来。树皮里面不知怎么是灰的,这棵树可能已经死了。龚小亮围着这棵山毛榉绕了一圈,又在附近找了一圈,只有它看不出半点生气。就是它了,一颗死的树上吊一个死的人,再合适不过了。他就不给别的生命添麻烦了。
拿定主意,龚小亮找来些石头垒在树下,垒得够高了,他站上去踩了踩,解开了皮带,挂在树枝上压了压,比划了比划,树枝能承重,只要他踢开石头,他一定能吊死。他扣好了皮带,把脑袋套进皮带环绕成的圈里,他闭上了眼睛。
他忍不住哭了,忍不住不停念叨着什么。
“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谁会原谅他?他需要谁的原谅?除了“死”,还有谁的原谅能让他解脱?
龚小亮踢开了脚下的石头,他的喉头一紧,口齿含糊了,嘴里反复咀嚼的话说着说着变成了:“我原谅你,我原谅你,我原谅你……”
他抓紧了裤缝,双脚不受控制地在空中乱挣。
卡擦一声,树枝折断了。龚小亮摔在了地上。
他的脚和膝盖摔疼了,喉咙也很痛,不得不张开嘴使劲咳嗽,他吃了一大口雪,咳嗽得更厉害,他摸着脖子抓着喉咙跪坐了起来。那根皮带还挂在他的脖子上,这皮带还是戴明月父亲的皮带。
龚小亮低着头,捂住了脸。
不知怎么,他眼前浮现出了戴明月站在他父亲床头,还有站在那位言老师先生床头的样子。他好像能看到戴明月拔掉了他们呼吸机的插头。
那场景他没亲眼见证,但他想,戴明月面前应该有一大扇窗,窗外是日光刺眼的白天,他站在阴影里,脸上应该是没有任何表情的。他面对死亡时应该是面无表情的。死亡,是无法触动他的。
听到他的死讯,戴明月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表情吧。
人前他说不定要掉眼泪,说上几句:“唉,他怎么就这么自杀了呢?”或者,“是我不好,我没看出他有那个意思,我应该多劝劝他,和他聊聊。”
然后他要停顿一下,等到别人或生气,或惋惜地安慰他:“戴老师,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后,他会凄惨地笑一笑,仿佛他对人世间每一个流逝的生命都会感到惋惜,仿佛他爱世间万物,因而多愁善感,因而不会怨恨。
等人都走开了……等人都走开了,他一个人逛超市的时候,会因为一瓶红酒拉长了脸吗?会因为一只手打字很慢,不耐烦地丢开手机吗?他会在得到别人给的糖果时,直接把它们丢到一边去吗?
他再要去哪里找快乐的源泉?他好像没有爱过,他能想象天堂的样子吗?
他被戴明月需要着吗?
他没死成,这难道是上天给他的安排?他还在被人需要着,他的生命暂且还有一些意义,所以他还不能死。
龚小亮抓住了膝盖,他的膝盖冻僵了,眼前全是白白的雪,轻轻落在他手上,沉沉地盖满整片山林。他的脑袋里也一片空白了。
等到龚小亮回过神来,他已经从一辆公车上下来,面前是百花花园。他走进了小区,打开了防盗门,按了电梯,电梯从顶楼慢慢往下爬,12,过了很久还是12,龚小亮等不下去了,转身从楼梯间跑了上去。他一鼓作气上到了十二楼,开了门,戴明月就站在门后。他顶着一头鸟窝似的头发,肩上搭着件毛衣,脚上是一只青色一只灰色的袜子,他没好气地瞪着龚小亮:“关门,太冷了,零下二十三度!”
龚小亮关上了门,看着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你怎么和别人说起我?”
“啊?”
龚小亮又问:“如果我死了呢,你会怎么说起我?”
戴明月听了,似是恼羞成怒,打了他一巴掌,龚小亮摸着脸颊,再看戴明月,他偏着头,咬牙切齿地说:“我就说,杀了蓝姗的那个学生在我家里自杀了。”他盯着地上的一个角落,重复了起来:“在我家里……我家……!”
忽而,戴明月狞笑了下,他看着龚小亮,那满腔的恨意刹那间消失了,他的眼里全是狡黠,他问他:“你要割脉还是吃安眠药?”他走近过来,目光一凛,抚着自己的脖子说:“你上吊了?”
龚小亮点了点头:“没死成。”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
龚小亮一瞥戴明月右手的石膏,说:“既来之,则安之吧。”
既然有人看着他,那他就回应那个人的目光,既然有人朝他伸出手,那他就握住那个人的手,既然有人还需要他,那他就尽自己所能地满足他的需要吧。
等到那需要消失了,他存在的意义也就消失了,地狱的大门一定会向他敞开。
龚小亮抱住了戴明月,他轻轻拍他的后背,没有说话。
过了年初三,超市里的新春装饰就被进了大甩卖的货筐里,龚小亮趁采购日用品的时候买了不少。他把阳台窗玻璃上前年的窗花撕了,把圣诞花环了起来,至于那棵假金桔树,他先是把枝头那些红包全拆了,把它挪去了阳台,接着他买了些真的仙人掌,真的芦荟,真的含羞草,他照料了它们几天,看它们还都生机勃勃,他就把那棵金桔扔了。
大门上那已经开始褪色的年年有余贴画他用一副春联替换了,红纸上印着金光闪闪的字,写的是:春临大地百花艳,节至人间万象新,横批:万事如意。
买东西的钱全是戴明月出的,他对家里这些新装饰、新气象意见不大,他照旧过他稀里糊涂的日子,课本书本乱塞,围巾帽子乱丢,薯片配米饭,啤酒拌面条,他心无旁骛,只着眼冷暖温饱。袜子他倒不乱穿了他洗澡穿衣由龚小亮全权负责,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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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亮统共给他找出了两双成对的袜子,一双穿在戴明月脚上了,他立马给他洗另外一双,要是一天里晾不干,他就拿吹风机吹,挂在暖气片上烘。有时候戴明月穿上袜子还要抱怨一声:“你真是没事找事干,这袜子还给弄到烫脚了!”
后来有一天,戴明月补了一天的课,晚上龚小亮说要出门,去新时代广场的书店。戴明月眼珠一转,也要去。龚小亮说:“我不会开车,只能搭公车。”
戴明月满口答应,从百花花园去新时代广场要转两次车,到了那儿,找书店还了不少功夫,戴明月的脚好些了,可以完全不用拐杖了,就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的时候还是瘸得厉害,肩膀一高一低,步伐奇慢,走一会儿就要抬头看一看周围,龚小亮便去扶着他。戴明月再旁人复杂的注视下感谢他,一个劲念叨:“麻烦你了麻烦你了,真不好意思。”
进了书店,找到卖参考书的地方,戴明月左一眼,右一眼,步子大了起来,慢慢悠悠地摇晃着他那打了石膏的右手招摇地在一排排书架间穿梭。可能因为尚在寒假假期,学生还都沉浸在休息的氛围中,没什么人来买参考书,这一片人气冷清,逛了几个来回,戴明月明显有些低落了。龚小亮拿了两本数学习题书,一拍戴明月,和他去结账了。这时候,他们遇到了个戴明月的学生,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儿,那学生一看到戴明月,吓了一跳,道:“戴老师你真骨折了啊?”
戴明月笑开了:“这还有假的?”
“孙发达说你洗澡的时候摔了手,骨折了,我说咋可能洗个澡把手摔了!”那学生看到了龚小亮,戴明月一拉龚小亮的衣服,道:“这我以前的学生,租了我家的小房间,还是他送我去医院的。”
学生眨巴眨巴眼睛,龚小亮此时道:“也不算戴老师的学生,以前在十九中读书的时候没上过他的课,上过他老婆的英语课。”
学生闻言,做了个吞口水的动作,干笑了笑,摆着手和戴明月挥手道别,走出了书店。
戴明月扭头端详龚小亮,龚小亮推着他往前走,结账的队伍缓慢地移动着,龚小亮道:“他要是再待久一点,我就要和他说我和你老婆之间的故事了。”
戴明月笑了,人往后斜仰去,靠在了龚小亮身上歇息。
回到家,龚小亮给戴明月放了一浴缸热水。戴明月折腾了一整天,也有些累了,在温水里泡了会儿,睡了过去。龚小亮趁这个时候,把戴明月父母的遗物和蓝姗的遗物打包,扔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龚小亮就去了戴明月的卧室,戴明月已经睁开眼睛了,坐在床上打哈欠,看到龚小亮,他开了台灯。龚小亮拉开了窗帘,靛蓝的天色透进来,他走到衣柜前,打开了衣柜,从衣架上取下了一件灰衬衣。戴明月猝不及防地喊了他一声,语速飞快地问道:“我的东西呢?”
龚小亮关好衣柜,拿着衬衣走到他床边,解开了衬衣袖口的扣子,说:“那些不是你的东西。”
戴明月掀起被子,一脚踹开了龚小亮,滚下了床,这一通折腾约莫是磕碰到了他的右手,戴明月闷哼了声,但很快就在地上跪好,把床下的储物箱拉了出来。空的,空的……还是空的。三只储物箱里什么都没有。戴明月爬了起来,踉跄着又去拉抽屉柜子,他着急地在里面翻找,一边往外扔秋衣秋裤,一边说:“你放哪儿去了!龚小亮!!”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一吸气,抓着柜子瞪住龚小亮,眼里像能喷出火,眼眶湿了一圈:“你扔了??是不是昨晚?你扔了??”
龚小亮说:“先把衣服穿好吧。”
他抖开了衬衣,要靠近戴明月,戴明月一看窗外,太阳出来了,他转身就跑了出去。龚小亮捡起地上的一双袜子跟着出去,只见戴明月到了客厅,一通乱找,一无所获,又冲进了阳台,阳台的晾衣架上什么都没有,他打开了洗衣机,那里面也是空的。戴明月颓丧地坐在了地上。
龚小亮走到他身后,拍了拍他,说:“穿双袜子吧。”
戴明月一扭头,扑倒了龚小亮,把他压在地上,揪住他的衣领就问:“你把我的东西放哪儿了!”
“那些都是别人的遗物。”
“那也是留给我的遗物!”
“是别人的东西,你单方面把它们占位已有罢了。”龚小亮说,轻拍了拍戴明月的手。戴明月在发抖,脸上一时红一时白,怒气还在他眼里积攒,他掐住了龚小亮的脖子,低吼道:“那是遗产!我是法定继承人!那是我的!你还给我!你丢去哪儿了??楼下??”
戴明月气息一滞,松开了龚小亮,试着爬起来,孰料踩到了龚小亮的裤腿,脚底一滑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摔到手了,疼得在地上大喊,但很快他就又捂着手站了起来,摇摇晃晃地他要往外去,龚小亮这时也站了起来,他一把拉住了戴明月,说:“早上垃圾车来过了,走了。我亲眼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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