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人万岁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ranana
在那儿,他搭朴智勇的车去养老院做义工。
义工的队伍一直维持在十个人左右,有新人进来,也有旧人离开,有的新人热心也热情,来报道的第一天会带自家做的点心或者小零嘴。有回一个朝鲜族的苏阿姨带了自己腌的白萝卜,自己卷的紫色包饭。她腌白萝卜的腌料里放了许多蒜头和小鱼干,闻上去熏人,吃了几口有些上瘾,大伙儿在车上吃得七七八八了,她就发薄荷糖和水果糖解解大家嘴里的口气。
龚小亮拿了糖,抓在手里没吃,今天车上满员,朴智勇把他喊去了自己边上和他要送去养老院的几箱成人纸尿裤挤一挤。
“你看,上坡挂档就这样。”他边开车还边给龚小亮讲解。龚小亮听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快到养老院了,朴智勇嚼着水果糖问龚小亮:“学车的事你考虑得咋样?”
龚小亮说:“暂时还凑不齐学。”
朴智勇问:“差多少?”
龚小亮摸摸鼻梁,低下头,看着手掌,他虚握的掌心里躺着两颗两头尖尖的薄荷糖,像两个搞不清方向的指南针,迷失在他的五指山下了。
“挺多的。”龚小亮说。
“小亮!吃啊!吃啊!”苏阿姨转了一圈回到了龚小亮这儿,又往他手里塞了一把糖,这次是两颗包装美的柠檬味的水果糖。
“谢谢,谢谢。”龚小亮捧着糖不停说。
苏阿姨拍了下朴智勇,问道:“快到了吧?”
朴智勇点点头,一摆手说:“都坐好啊大家,坐好了啊!”
那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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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去坐下了,朴智勇打了个响亮的嗝,和龚小亮道:“没事儿,你什么时候凑齐了你找我,位置肯定有你的!”
龚小亮说:“麻烦您了,真不好意思了。”
朴智勇一拍方向盘,朗声笑道:“没事儿没事儿,不算个事儿!”
“你学车是打算以后开大巴还是开货车啊?”
龚小亮笑了笑,没说话,车上有人带头唱起了福音歌,一个中年女人拍拍龚小亮,伸手过来握住了他抓着糖的手,女人握得紧紧的,薄荷糖的尖角有点扎手了,龚小亮看着女人,她已经闭上了眼睛,露出虔诚的,欣慰的神色,跟唱了起来。接着还有人说祝祷的词,是个男人,嗓音浑厚,他说一句,大家跟着念一句,路不太好开了,经过一些浅坑,校车上下颠簸,左右摇晃,朴智勇挂着的串珠在空中旋转着。说祷词的男人喉咙沙哑了,最后放声高呼:“阿门!”
众人齐齐高呼:“阿门!”
朴智勇单手握住方向盘,腾出了手在身上划十字。
养老院近了,龚小亮转头看向了窗外,什么也没说。
养老院三楼老吴的脾气比以往更差了,据负责他那间的护工秦阿姨说,前天她值夜班,抓到老吴半夜三更去五楼的值班医生办公室偷安眠药,自那之后他不光不让人接近,拉屎撒尿都不下床,搞得整间房间臭气熏天,院长已经联系他儿子了,要是他儿子同意,他们立即把老吴转去神康复中心。他们都觉得老吴神不正常。
秦阿姨领着龚小亮到了那五人间门口,她开了门,龚小亮往里一看,屋里就只有老吴一个人,别的床都空了,窗户大敞着,冷空气在屋里横冲直撞,一股恶臭扑面而来,闻上去有些像树林里枯树的死皮。
秦阿姨捏着鼻子退到了走廊上,说:“用被子把他裹起来,我去推轮椅!”
她迈着外八字走开了,龚小亮进了房间,到了老吴床边,老吴直接就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嘴里叽里咕噜骂起了人。龚小亮擦了擦脸,摸了摸老吴的床褥,床单湿透了,他一闻,尿骚味很重。龚小亮看了看老吴,作势要去打横抱起他,老吴见状,抓起了放在床上的一根拐杖就朝龚小亮挥了过去,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别碰老子!滚!滚!”
龚小亮的肩上挨了一下,他没退缩,卷起被子,一把抱起老吴就往外走,老吴还在拿拐杖敲他,还张嘴咬住了他的脖子,他嘴里没什么牙齿了,龚小亮只觉得一排肉虫在他脖子上蠕动。他抱着老吴到了走廊上,秦阿姨恰好推着轮椅赶到了,龚小亮把老吴放到轮椅上,按住他的肩膀,拿开了他的拐杖,秦阿姨推着老吴就往浴室冲去。
进了浴室,老吴还是不老实,说什么都不肯洗澡,对龚小亮和秦阿姨又是打又是骂,秦阿姨没龚小亮那么好脾气,一边扒老吴抓紧了的被子,一边威胁道:“你再这样,被子给你剪了啊!”
“你剪啊!你剪啊!”老吴梗着脖子,额头上青筋直跳,“老子枪林弹雨都不怕!怕你个老阿姨的鸡巴破剪刀??”
“回头钱算你儿子头上!”
“呸!呸!!我没有儿子!我没儿子!”老吴挣扎着要去转轮椅,龚小亮一把握住了他的手,牢牢摁住,秦阿姨趁机扯开了老吴身上的被子,扒了他的裤子,拿了一盆水就往他下身泼去。老吴腿上的褥疮还没好,嗷嗷地喊疼。龚小亮忙从他腋下抄起他,让他侧坐着,把长了褥疮的右半边身子露出来。
“给我条裤子!裤子!”老吴乱喊着,他下身什么都没穿,屎尿粘在大腿内侧和屁股上,一览无遗。秦阿姨一拍他麻杆似的小腿,凶道:“别喊了啊!再喊就这么光着让你出去!”
老吴的声音低了,可下一秒他的耳朵猛地涨红,脚在空中乱揣了起来,秦阿姨受不了了,把一块毛巾扔给龚小亮,说:“我去拿药膏!你给他擦一擦,擦干净点!”
龚小亮接过毛巾,才绕到老吴跟前,眼看秦阿姨走远了,老吴对准龚小亮就是一口唾沫,人一扭,从轮椅上跌了下来。龚小亮去扶他,老吴伸手就要扒他的裤子:“把裤子给我!给我!”
龚小亮没搭腔,把老吴抱了起来,放进了边上的一个空浴缸里,浴缸很深,老吴腿脚又不方便,这下折腾不出来了。龚小亮默默地拿毛巾擦他的腿。
老吴的下身瘦得可怜,皮包骨头,皮也是皱巴巴,缺乏弹性的死白的人皮了。他的两边膝盖上有两道明显的伤疤。
老吴安静了下来。
龚小亮擦完他的下身,洗了洗毛巾,要去擦他的胳膊,老吴又不干了,嚷嚷着:“才擦过屎的,你他妈换一块!”
龚小亮拿毛巾擦了把自己的脸,老吴愣了瞬,旋即破口大骂:“我操你妈的哑巴!”
龚小亮回到浴缸边,半跪下来提起老吴的右手从他的腋下开始擦他的胳膊。老吴还骂着:“哑巴!你他妈个死哑巴!”
龚小亮一声不吭,老吴后来骂得口干舌燥,喘不过气了,但他嘴上不闲着,还在说话,只是声音低了下来,他和龚小亮说:“哑巴,一百块,你帮我搞两粒安眠药。”
他还道:“老子有钱!部队有钱!”
龚小亮擦完了他的右手,站起来,弯腰抓起了他的左手。老吴又说:“两百!”
“三百!”
龚小亮不回答,老吴漫天喊价,喊到秦阿姨进来,两粒安眠药已经飙到了一千。秦阿姨看看龚小亮:“他瞎喊啥呢?”
龚小亮不置可否,秦阿姨摇头叹气,她推进来了一辆干净的轮椅,上面铺了块大毛巾,她肩上还搭着条干净的裤子。她看了看浴缸里的老吴,又看看龚小亮,幽幽道:“老吴啊,人小伙子好好地帮你拾拾,你就别闹了好吧?”
秦阿姨对龚小亮道:“过会儿问人要个创口贴吧。”
她指指自己的额头,龚小亮一模,他的额头不知什么时候擦破了,流血了。
老吴哼哼唧唧:“呸!算个屁!你们都算个屁!”他扯着嗓子唱起了大戏,龚小亮只听到什么“匪”什么“寇”的。
秦阿姨无奈地摇了摇头,和龚小亮一人一边把他架出了浴缸,放到了轮椅上。秦阿姨给老吴上药,换上新裤子,一拍他,老吴一晃脑袋,不唱戏了,破锣嗓子嚎着:“冲啊!冲!!”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往前用力指着,两只眼睛拼命瞅着手指的方向一堵瓷砖墙,那里似乎站了个他的仇敌,他这辈子最恨的人,他恨得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秦阿姨答应下来:“冲冲冲。”
她推着老吴出去了。
龚小亮在浴室里把先前那辆轮椅洗了洗,连浴缸也刷了遍,出来时恰好遇到了朴智勇,朴智勇一看他额头受伤了,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去给护工帮手了,拉着他去了一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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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娱乐室,让他给教老人家唱福音歌的几个中年男女拍手伴奏。他自己也混在人堆里跟着节奏拍手,时不时还像指挥家似的一甩脑袋,两手各翘起两根手指在空中转着不知所谓的圈,美滋滋地指挥着。
傍晚,义工们从养老院回教堂,天已经漆黑了,路上灯火稀落,靠近教堂,教堂门口挂着的一盏夜灯一进入大家的视线范围,立刻有人欢呼,紧接着有人高喊哈利路亚。朴智勇笑着摁了两下喇叭,把车靠在了路边。
龚小亮下了车,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明灯下站着的戴明月。戴明月也看到了他,不无意外,睁大了眼睛和他挥了下手。
龚小亮快步过去,问他:“你怎么来了?”
戴明月说:“我来送学生啊。”
正说着,苏阿姨走到了两人边上,握着戴明月的手就说:“麻烦戴老师了,麻烦您了。”
戴明月往身后一指:“孩子在教堂里呢,外面冷,我让他进去等。”他笑着看看手里的烟,“我出来抽根烟。”
苏阿姨欠着身子进了教堂,戴明月抽了口烟,弹弹烟灰,冲龚小亮一笑:“你以为我来找你?”他侧过身又一打量教堂:“我还真不知道你说的就是这间教堂。”
龚小亮道:“牡丹很多教堂吗?”
“多啊。佛堂也多,绝望的人多,这些东西不就多了吗?”戴明月笑着说。
龚小亮了脚底的雪:“晚饭吃了吗?”
戴明月说:“出去吃?”他碰了下龚小亮额前的头“你头上怎么了?”
龚小亮说:“一个老人家不愿意下床,不愿意洗澡,我去抱他下床,被他打了,还被他咬了。”
说罢,龚小亮从裤兜里抓出两颗糖,递给戴明月。
“干吗?”
“我不爱吃糖……”
“你不爱吃就别拿啊。”
“别人给的,不好意思……”
戴明月拿起一颗薄荷糖看了看,还给了他:“薄荷糖我也不爱吃。”
“那怎么办?”
“扔了吧。”
“不好吧。”
戴明月把糖抓了过去,丢到了边上的雪堆里,龚小亮眼睛都直了:“你也不扔得隐蔽点!”
他正要过去掩盖,朴智勇的笑声近了,龚小亮一个激灵,转身迎着朴智勇的视线就说:“这位是戴老师,我……”
戴明月朝朴智勇伸出了手,笑容满面:“我是龚小亮以前的老师。”
朴智勇也伸出手,两人握了握手,朴智勇道:“原来是认识的!怪不得我看他和您说得起劲,我想这小子怎么平时不见他和人这么多话!”朴智勇一拍龚小亮,说话往外直喷热气。龚小亮垂下了眼睛,没话了。
戴明月咳了声,客气地说道:“我约了他吃饭,我们先走了啊。”
朴智勇一愣,看看龚小亮,又看看戴明月,自己笑了,和龚小亮比了个眼色,说着:“那你慢慢考虑啊!”也就走开了。
戴明月还在抽烟,人往教堂外走,龚小亮跟着他,道:“原本想学车。”
戴明月一瞥停在教堂门口的校车:“这种?”
“嗯,不过现在不想了。”
“哦。”戴明月深吸了口烟,问他,“吃点什么?”
龚小亮没主意,戴明月也沉默了,两人沿着街走了阵,戴明月想到了,说道:“都到这儿了,我去打包个焖鱼吧!老文饭馆就在这里附近吧。”
龚小亮说:“那我在这里等你。”
戴明月往前一看,说:“去车上等吧,就停那边公园门口。”
“公园?”龚小亮疑惑道,“这里有公园?”
戴明月也疑惑了:“你在这儿来来回回的,你不知道这里有个公园?”
他拉了下龚小亮,加快了步伐,把他带去了座街心公园。公园很小,只有一圈围出个梅花形状的花坛,花坛里种了排叶片发红的矮树,花坛周围零散地摆着些健身器材,都盖上了层霜,一束发白的路灯光照着它们。
戴明月又一指,龚小亮看到他的车了,就停在一面画着涂鸦的墙下。
“你不会连这面墙都没印象吧?这儿不就在教堂和老文饭馆中间吗,必经的路。”戴明月说。
龚小亮仰起头看那面涂鸦墙,上面用红色的喷漆画了不少抽象符号,仔细看,有些像英文字母,像一个单词,或许有s,有c,像许多条蜿蜒的,红色的河。
龚小亮讷声说:“是啊,以前怎么从来没发现。”
“上车等吧。”戴明月开了车锁,龚小亮却说:“我在外面坐会儿。”
戴明月一看他,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在自己还烧着的烟上点着了,递给龚小亮,转身走了。
龚小亮在花坛边找了个没雪的地方坐下了,路灯光打在他的手背上,他低头看着,抽了口烟,光穿透了烟雾。龚小亮伸出手,他的手指也穿透了烟雾。他搓搓指尖,烟比空气湿润,空气里有土腥味。龚小亮扭头看身后的矮树丛。他叫不上它们的名字,也说不清它们是枯了只是树叶顽固地不肯离开树枝,还是它们在冬天依旧顽强地延续着生命。他伸手摸了摸,树叶上有粉尘,可能是雪,也可能是煤灰。牡丹唯二盛产的东西。
一声刹车声猝然响起,龚小亮抬头看出去,这座街心花园其实很靠近火车站前的那条大马路了,他能望见些车灯,能听到轮胎擦过路面的声音,还有一些说话的声音,周围一些不高的楼房睁着许多只或黄,或白的眼睛。一对年轻的男女牵着手经过公园,他们小声说话,轻声笑,后来有一个长辫子的女孩子捏着颗雪球跑过,她的母亲跟在她后面,“慢点慢点”地喊着,女孩儿转过身,咯咯笑着扑向母亲,母亲抱起了她。
接近饭点,饭菜的香味在四周弥漫,仔细听还能听到远方隆隆的声响,约莫是什么机器在运作,近的能听到抽油烟机的声音。一个中年男人竖着衣领匆忙穿过公园。
龚小亮抖了抖烟灰,他坐得屁股有些冷了,站了起来。他来到了那面涂鸦墙下。
那些红色的河往低处流,像许多帘瀑布在灰色的墙上倾泻。
龚小亮忍不住碰了碰其中一条,墙面粗糙,这河是铺满沙砾的红流。他忍不住深深地呼进一口气,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自在地在冷风中呼吸着,闻着腥潮的气味,听着一刻不停地噪音。他把脸贴在了墙上。
再一看远方,戴明月回来了。
龚小亮扔了烟头,上了车。戴明月把外卖盒给他抱着,搓搓手,发动汽车,过了会儿才打了把方向,开始倒车。开到了马路上,他问龚小亮:“你们去养老院就去挨打啊?真是受了耶稣真传。”
龚小亮低头看着外卖袋子,说:“焖鱼装了两盒。”
“还点了个锅包肉,你吃吗?”
龚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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抿了抿嘴唇,片刻后才说:“我妈觉得我爱吃。”
戴明月笑了:“下回你什么时候去啊?”
“去看我妈?”
“去养老院。”
到了下一个周六,龚小亮先跟朴智勇的车去了养老院,戴明月下午三点十分的时候给他发了条短信,他从家里出来了,大概四十来分钟后能到。上周龚小亮弄伤额头后,朴智勇这回把他安排去了个轻松的岗位,就在五楼做些清洁。养老院五楼全是高级单人房,比楼下那些套间舒适多了,房间敞亮,屋里有电视,有沙发座,有的还有小书桌,小书柜,墙上能挂相片,床头柜上配有座机,随时都能打内线或者外线电话,就连一日三餐可选择的花样也多了许多,可惜五楼的不少住户的身体状况已经只能咽下流食了,还有的成日只能躺在床上,鼻子下面插着吸氧管,靠氧气罐过活,更有甚者,昏昏迷迷,意识不清,眼睛都没法睁开了,切了气管,用上了呼吸机。
每天下午三点,那些还能自己动一动眼皮,抬一抬手指的五楼住户们全都来到了自己房间门口这些人几乎人人一辆轮椅,接着由一个又一个护工推他们下楼散步。负责清洁的人员就趁这个时候替他们打扫房间。
龚小亮眼下打扫的这间屋子的住客姓言,人已经不会动了,双眼紧闭,监管他心脏和血压的机器有序地发出长而连续的声响。这表示他还活着。
龚小亮回了戴明月一条信息:我在五楼。
他拖好地了,接了一盆水擦家具上的灰尘。房间里有个电视柜,电视柜上的电视机用一块钩针花布兜了起来。龚小亮把花布揭下来,走到窗边,拿去窗外抖了抖。站在这个位置,他能看到朴智勇抗着锄头,脚踩套鞋往一片菜园走去。
菜园里的白菜似乎要成了。
龚小亮把花布重新披到了电视机上。他拿抹布擦电视柜,床头柜,轻轻地拂拭沙发垫,沙发靠枕,他蹲在地上把一双放在床边的拖鞋拿起来,擦拭鞋底。单人间里铺了地板,进出房间要换鞋。龚小亮没穿拖鞋,他扯了扯脚上的袜子,一抬头,言老先生那仿佛一片毫无起伏的山脉似的身体占据了他的视野。老先生的肤色看上去和他身上盖着的被子、身下躺着的白床单相差无几。幸好他脸上还有些发黄发黑的斑点,头发发根的地方仍显出点青色,让他稍稍有了点活人气。
他的心脏好像不跳了,但是心电监护仪告诉龚小亮,这座山还有气,只是在沉睡。沉在很深很深的深渊里。
龚小亮扒着床沿紧紧盯着言老先生左面的胸膛,好一阵,那地方终于轻微地搏动了下。龚小亮站起来,用抹布抹了抹监护仪的显示屏。他把整个显示仪都擦了一遍,抹到机器后面时,他的动作放缓了,擦得格外小心。那里有太多电线和接口了。
床头柜上有个花瓶,里面放的是一束假向日葵,花瓣上沾了许多尘。龚小亮把这束假花拿进了厕所冲洗。他捧着向日葵出来时,戴明月站在了门口,看着他,敲了敲打开的房门。
龚小亮说:“这么快?”
“路况好。”戴明月往里一瞅,“不是养老院吗,怎么像临终关怀。”
“心跳和血压都还正常。”龚小亮说,“他只是在睡觉。”
他把花瓶放回了床头柜,比着从窗外射进来的阳光,调了下位置,好让更多的阳光晒到湿漉漉的布花瓣。
戴明月走了进来,龚小亮忙说:“脱鞋。”
戴明月退到了门口,龚小亮拿起抹布去擦戴明月踩出来的脏脚印,说着:“这间打扫完了。”
戴明月在门口脱了鞋,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又走了进来,径直去到了言老先生的床边。他低头看着言老先生,低声说着:“我又不是来做清洁工的。”
龚小亮跪着擦地,连缝隙里的一点污垢都不放过,他问道:“那你来干吗?”
戴明月没说话。龚小亮抬头看去,戴明月正伸手去碰言老先生的手。他的手心缓缓地落在了言老先生的手背上。
龚小亮问:“你认识他?”
戴明月侧过脸,朝他笑了笑,忽然俯下身,冲着言老先生大叫了声。龚小亮吓了一跳,往门口一张,起身拉开了戴明月,推着他往外去:“不然你去菜地里帮帮忙吧。”
戴明月笑着在门口穿鞋,低着头说:“别人摸他没感觉,别人吓他也没反应,真可怕。”
龚小亮在脸盆里洗抹布,又说:“还是你去一楼娱乐室唱唱歌。”
戴明月穿好了鞋,一看他:“你呢?”
“还有一间。”说着,龚小亮去厕所洗了脸盆,绞干了抹布,到了走廊上,关上了言老先生的房门。戴明月还没走,就站在门边看他,冲他一抬下巴,说:“你的司机师傅来了。”
龚小亮往楼道口望去,一身泥巴的朴智勇大步流星朝他们走了过来,到了两人跟前,他一拍戴明月,热络道:“我就说看到个眼熟的人影!哈哈真是您啊老师。”
“戴老师。”戴明月说,露出和气的笑容,也热络地和朴智勇握手。朴智勇抓着他的手上下摇晃:“您大老远赶过来,这儿有您认识的人?”
戴明月说:“505的言老先生,以前是我师范的老师。”
朴智勇点着头道:“哦哦,言老先生啊!是听说他以前是大学老师!”
戴明月点头附和:“以前很神的一个人,退休了还被返聘回去,去年还在学校给学生上课。”
“上了年纪是这样的。”朴智勇说,尾音一重,不无惋惜。
戴明月跟着叹息,张了张嘴,似是太过伤心,最终是欲言又止了。朴智勇忙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戴老师别难过了。”
龚小亮问了声:“您找我?”
朴智勇看向他,一笑:“瞧我!就是来找你的!刚才老崔给我电话,说下个月正好有个位置,学给你减到三千,你看怎么样?”
戴明月插了句:“学车啊?”
龚小亮低下了头,转着手里的脸盆,说:“我再考虑考虑您看成吗?”
戴明月说:“上次你不是和我说不想学了吗?”
朴智勇一惊:“不学了?还是学的事?”
戴明月抹抹眼角,换上了温和的笑脸:“年轻人都是一阵一阵的,没个准。”
朴智勇挤着眼睛打量龚小亮:“真不学了?那我回个电话给老崔,你可想清楚了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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