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坡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慕容仙
方梅知和秦漾虽是四处托人给糖儿保举,还将各种杂钱给凑足了,但并没有抱什么希望。糖儿年仅十四,镇上有多少人在这个年纪就考过了童子试?就算糖儿是天赋异禀,那也是没多大可能的事。
然而糖儿完全出乎了他们的意料,这年就一口气将县试和院试都考过了,且都是位列前几。
放榜那天方梅知高兴坏了,当即回了娘家将这个喜讯告诉给自己爹娘。方老爷子和方夫人也欣喜不已,直说糖儿原来真的是个神童,为祖上添光了。
自秦雪文逝世后,方梅知再也没有这么高兴过,脸上挂着红晕,神采似乎都回来了。她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一如从前。
方梅知的眼前似乎又看到了光亮,糖儿成为了她的希望。
她跟过去一样,每天亲自去灶房做饭,勤快地清洗衣物,洒扫庭院。闲暇时出去串门,跟邻家妇人谈谈天,说说自个儿的亲儿子。她提起糖儿,脸上已是掩饰不住的骄傲了。
方梅知的死对头孙寡妇听得脸色发青。孙寡妇曾经老是炫耀二儿子会念书,如今却一声不吭了。孙小二跟头倔驴一样跑去了京都,她怎么也劝不住。不懂事的小儿子还在满院乱跑,上蹿下跳闹个不停。她是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说的了。
因此方梅知很高兴,回去哼着小曲,炖了锅红烧肉。晚上秦漾做完活回来,吃到方梅知亲手做的红烧肉还有点受宠若惊。
方梅知心情好了,他的日子也算是好过了些。
一转眼糖儿就长到了十五岁。院试是在这一年的冬天。糖儿并不着急准备,悠游自在地跟书院里的伙伴打打闹闹。不用去学堂念书的日子里,糖儿还会受邀到住在县城的伙伴家里去做客,留上几天。
夏天糖儿也去伙伴家小住了。
有一天夜晚秦漾从码头做活回来,跟往常一样在屋子里沐浴,糖儿忽然走内屋走了出来,正要到堂间去。
秦漾有点意外糖儿已经从伙伴家里回来了,他还没说什么话,糖儿路过木盆边时将手里握的十几支毛笔撒了一地。糖儿红着脸蹲下`身去捡。
木盆边落了水,地上湿漉漉的。糖儿没踩稳,不小心滑了一跤。
秦漾连忙侧过身,伸出一只手臂去要将糖儿拉起来,结果是使不上力。于是他直接半跪在木盆里,弯下`身要捞起糖儿。
秦漾问道:“摔疼了没有?”
糖儿哆哆嗦嗦地抓起毛笔,摇了摇头。他低着头,打算自个儿爬起来。
秦漾看着他。他抬起头,也傻乎乎地看着秦漾。目光略微一下移,眼神就迷蒙了起来,他咽了口唾沫,登时鼻子缓缓流下一行血来。他看着秦漾,伸手擦了擦鼻血,越擦越多。
秦漾皱起眉头,说了句“怎么流鼻血了”,让他赶紧去床上躺着。
糖儿在秦漾的催促声下,紧张地躺到了秦漾的床上。他听见了阿哥出水盆的声响,没敢睁眼,心扑通扑通跳得欢快。
秦漾走过来,抓起衣衫和枕头往他脖子下垫。糖儿偷偷睁眼看过,哥哥已经穿好了衣裳。身上还没干透的秦漾出屋去,没一会儿就拿了用冷水打湿的手巾回来,放在了糖儿的额头上。秦漾再将薄巾帕给他,让他塞鼻子里。
秦漾眉头就没舒展过,说:“好端端地怎么流鼻血了。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糖儿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天……天燥。”
秦漾拉过被子给他盖上,守在了床边,偶尔给他按一按额头。
糖儿忽然眯起眼睛,用手揉了揉。他说眼睛好像进东西了,有点难受。
秦漾弯身给他吹了吹眼睛,隔了一会儿问他觉得怎么样。
糖儿“嘤”了一声,捂住鼻子说鼻血流得更厉害了。
秦漾总觉得糖儿不一样了,可能是因为他长高了,或许是因为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和心事,有了一群志同道合的伙伴。糖儿不会再一天到晚地粘着他,也不会再把什么话都说给他听,偶尔见到他会惊慌失措得像只兔子,红着脸连话都说不利索。
秦漾本是多想,他将一切归结为糖儿长大了。
晴湖书院里的学子都是聪颖而腹有诗书气的,糖儿与他们相处,他很放心,从未想过会有人带坏糖儿。
直到有一天他给糖儿整被褥时翻到了一本春宫图。一时间他还疑心自己是看错了,草草翻了一遍,发觉那还是本龙阳春宫。
当时他的心里就沉到了深渊里。他握着那卷书在床上坐下,头疼着想糖儿年纪还这么小,怎么会看这种东西。
秦漾了解糖儿,糖儿不会主动去涉猎这些书籍,多半是身边的同窗传给糖儿看的。想到这里,秦漾不太坐得住了,心底升起把无名火来。
秦漾甚至想等糖儿回来的时候跟他当面谈谈话,想严肃地告诉他自己不允许他看这种书。倘若那时糖儿就在家中,秦漾肯定就这么做了。
秦漾冷静下来以后,还是觉得自己不该冲动。他想到他在糖儿的那个年纪,也怀着些许叛逆的心思。他怕有些话说出口了,会伤害到糖儿。他还是决定先不戳破,静观其变。
25顺意
糖儿正在长身体,每天能吃下一海碗的饭,什么菜都不挑,萝卜芹菜都吃。菜里有肉时他的胃口更好。
这跟秦漾当年一模一样。照理秦漾是不该担心的,可他总是疑心糖儿病了。
糖儿总是会偷偷看着他,有时候一边握着筷子扒饭,一边就拿乌黑乌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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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他看。秦漾看过去,糖儿又会在瞬间红着脸把头低下。
秦漾去摸他的额头,他就顺从地抬起脸来,眼神迷迷蒙蒙地看着哥哥,活像是失了神。秦漾用手背触碰他嫣红的面颊,是烫的。秦雪文当年病重时,双颊就常是嫣红的。阿爹神志不清醒的时候连眼神都是糖儿这样的。秦漾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秦漾对他说:“咱们吃过饭去趟德明药铺。”
“去德明药铺做什么?”
“我怕你病了。让姥爷给你看看。”秦漾撩开他的额发,摸摸他的额头又摸摸自己额头,喃喃道,“脸这么烫……要真的是病了得早些治,不然会越来越严重。”
糖儿清醒了过来,直说不想去。他说自己没事,脸烫是因为屋里闷热,天又太燥了。
秦漾不肯依,吃过饭就拉着他去了德明药铺。
说来也奇怪,方老爷子给糖儿望闻问切了一番,说糖儿无恙,一切都好。
秦漾将信将疑。糖儿从夏天到秋天都是这样,从药铺回来后还是这样。眼看都要到冬天,就要去参加院试了。糖儿要一直这样该如何是好。他吊着的心始终没放下。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这年的院试,糖儿居然没考过,连末等的附生都没考上。
方梅知都买好了鱼虾要犒劳糖儿了,一瞧红榜,发觉糖儿的名字没在上面。她从头到尾看了三遍都没找见糖儿的名。
糖儿的先生特意坐着马车从县城赶到秦家来。老先生痛心疾首,说糖儿明明是胜券在握的,就这一步之遥竟然没跨过去。
老先生说糖儿心思不净,杂念过重,这一年来都没有专注于学业。
糖儿很羞愧,说自己愧对了师恩。
好在院试可以隔年再考。糖儿的年纪还轻,也不急于一时。家中人并没有责备他,只是让他平心静气、刺股读书。
糖儿有了教训,逐渐起贪玩的性子。他不再成天跟着伙伴瞎逛,无论在书院还是在家中都在埋头苦读。
秦漾作为兄长,没日没夜地卯足劲做活,只想着能够多攒点银子,好让糖儿没有后顾之忧。
家中清寒,尽管有很多媒人上门来说过亲事,秦漾还是一直没娶妻。他实在是拿不出礼钱,暂时也没有余力照顾妻子。他还不心急,他想等糖儿长大。等糖儿能够自食其力了,他再娶亲也不迟。
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想起海棠。她自嫁到县城后就音信全无,他不知道她如今怎么样了。
秦漾以为她会过得很好,会与夫君举案齐眉,衣食无忧。
他听到她的音讯是在第二年的季春。他是在德明药铺给人抓药时听几位妇人说起的。她们说有个以前住在三水村姑娘被衙门抓了,秋天就要被问斩了。
她们说伊命不好,嫁到县城给人家做小妾后没一年,夫家就生意亏损,穷困潦倒。伊的夫君连同人贩将伊卖去了偏远的山沟沟里。那些山里的人穷,没姑娘愿意嫁过来,他们都是攒钱买媳妇的。伊想逃,每回都被抓回去一顿毒打,还被绑在炕头上侮辱。
那家简直不是人,伊的小叔和公公还碰过伊。伊好好的一个姑娘,后来就被折磨得疯疯癫癫了,有一天半夜放了把火,把这家人全给烧死了。
她们原本说的都是“伊”,后来秦漾亲耳听到她们说了海棠,他险些将手里抓的枸杞撒了一地。
这事儿很快闹得沸沸扬扬。一时间镇子里似乎都在谈论海棠的事,就连方梅知和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糖儿也知晓了。
这回方梅知缄口不语,不再说什么风凉话了。糖儿知道哥哥心里难受,想安慰哥哥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海棠火烧一家,是事出有因,其情可悯。县城里多数人都觉得海棠命苦,不该被砍头。他们都很是同情。但是无论如何,律令不会宽恕海棠。这年初秋,海棠就被推上了刑场。
她被问斩那天,秦漾去了。
海棠跟几个死囚犯皆站在囚车上,被官府的人拉着走。海棠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镣铐锁着,脸色苍白,头发乱糟糟的,双眼没什么神采。她见到秦漾的时候眼睛亮了亮,紧接着她慌乱地别过头去,让垂散的头发遮掩她的面庞。她不想让秦漾看见她现在的模样。
秦漾一路跟着囚车走到了菜场口。
海棠的爹带着食盒子上前去,流着泪给海棠喂了两口菜。海明跪在一旁,听姐姐嘱咐了几句话。
秦漾提着一小壶家酿的汾酒过去,给海棠倒了一杯酒。他没说什么话,海棠也没说什么,低头就着杯沿轻抿了两口,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
她喊了句“秦漾”,抿了唇,忽然笑了,哭得满脸泪痕。
时辰到了,衙门里的人粗着嗓子过来喊,将送行的亲人都架到刑台外。秦漾被架刀的捕快拦着,眼睁睁看着海棠跪倒在地,伏靠在木桩上。
高台上竹签令一下,刽子手在大刀上喷洒了酒水,手起刀落。
她没将平生不如意说出口。除了那滩殷红的血迹,她什么也没留下。
海棠死后很长一段日子里,秦漾都没法走出来。他每天晚上做噩梦,还常常在半睡半醒时感到有人钳制着他的手脚。他有了意识,浑身却不能动弹。有一回他在挣扎间喊出了声,惊醒了隔壁屋的糖儿。
糖儿披上衣衫跑过去看他,问哥哥怎么了。秦漾什么话也没说出口。
糖儿握着他的手守在床边,而秦漾挣扎得愈发厉害了。秦漾出现了幻觉,他看到糖儿笑着凑近他,朝他的耳畔吹气。糖儿的力气出奇的大,他无法挣开,堵在胸口的一团气上不去也下不来。糖儿轻啄了他的面颊,将有点冰凉的手塞进他的衣襟间,触到了他的胸膛。
糖儿见他整个人都绷得僵直了,忧心忡忡地喊着哥哥,推了推他的肩膀。
秦漾清晰地听到糖儿唤他的声音。他的理智尚存,逼迫自己安定下来。是了,只是梦境而已,只是幻觉而已。真正的糖儿正守在他的旁边。
许久许久,糖儿感受到哥哥安稳下去,呼吸声也平顺起来,才安心地回屋睡觉。
第二天秦漾回想起来,晓得自己是遇到鬼压床了。他听镇上的人说过,人要是半梦半醒间不能动弹还出现幻觉,就是有鬼压身了。
糖儿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他说阿哥这是心事太重又太累了,让秦漾歇息几天。
秦漾固执地说没什么事,一大早就去德明药铺了。
他不太敢面对糖儿。幻觉里的糖儿对着他耳朵吹气,触碰到他的时候,他是起了感觉的。他冷静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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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这不过是因为他深陷幻觉时,糖儿恰好在他身边,他就将糖儿拽入了幻觉里。如此而已。
秦漾也晓得自己真是心事太重了,这段日子屡次遇到鬼压床,他都不愿入睡。他其实知道自己在哪几个晚上会遇到鬼压床,他睡前感到头疼欲裂的那几天就是了。但他还不能歇一口气,入冬后糖儿就要院试了,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垮下。
有了前一年院试的挫败,家里人都为糖儿捏了一把汗。
然而糖儿为秦家争回了一口气,顺利考过了院试。虽未考得一等“廪生”,却也考得了二等“增生”。
糖儿很懊悔,他觉得自己没能考得“禀生”,没能为家中争取到津贴和粮食。
家里人倒是已经心满意足。方梅知和秦漾都很高兴,认为糖儿在这个年纪考得“增生”已是卓尔不群了,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放榜后没两天就是糖儿的生辰。
秦家人一起去睦云县的酒馆里吃了羊骨头面。方梅知买了匹布,给糖儿做新衣裳。午后两兄弟陪着方梅知去城北的观音庙还愿。方梅知说糖儿院试之前,她是去那里求过观音菩萨的,没想到灵验了。
一家人在庙中的天井里上过香,再去拜菩萨。
糖儿跪在蒲团上求了一支签,从竹筒里掉出的是第八签。他到庙里的和尚那儿拿了签诗,典故是斐度还带,上边写着“茂林松柏正兴旺,雨雪风霜总莫为;异日忽然成大用,功名成就栋梁材”。
方梅知看了很欣喜,她说这是个好签,糖儿注定能考取功名,成为栋梁之才。
方梅知还拉着糖儿在庙里算命先生的摊子前坐下,花了三十个铜板让他解签。
算命先生看到签文后,问他们求的是什么。方梅知说是功名。接着算命先生就给他们讲起了斐度还带的典故。他讲斐度这个人年轻时家里很穷,但是拾金不昧,归还旧主。他做善事得了福报,后来顺利考中进士成了宰相。
算命先生说这签是上签,给他们逐句讲解了意思,再将糖儿夸得天花乱坠,让糖儿别畏惧挫折,一心一意读圣贤书,他注定是要功成名就的。
方梅知听了喜上眉梢,将签子折叠起,小心翼翼地放好,
糖儿在回去路上听方梅知高兴地说着什么命里注定,菩萨保佑,他偶尔点点头,却不见有多大兴致。
秦漾悄悄问他怎么了。
糖儿抬头看他,轻声说道:“这个签子我求的不是功名。”
“是姻缘。”
26朦胧
还好这话没被方梅知听了去。方梅知要是听了,准会多心。
秦漾不懂糖儿的心思,在这时候瞎想什么姻缘。他低声说:“随缘吧,该来的总会来。”
糖儿点了点头。
秦漾以为糖儿只是有了心仪的姑娘,难心猿意马,心绪不定。他十几岁刚遇见海棠那会儿也是这样,好端端地就会静不下心思,容易想许多事情。
后来秦漾觉得不大对劲了,他在拾糖儿屋子的时候,在桌案上看见了一幅画。
糖儿考过童生试就是个年轻的秀才了。他不必再去晴湖书院,早将被褥和书籍都带回了家中。他平日里或是在屋子里念书,或是去镇上德高望重的老举人家里请教求解疑。那日糖儿恰不在家中。
那张宣纸被压在两本书底下,秦漾一拿开压着的书,宣纸就被窗外刮来的风给吹到了地上。
秦漾见那上面画的是他。
糖儿的画向来不算太好,只能说是寻常学子的水准。这事晴湖书院里的先生也曾提过。先生说糖儿虽画得平常,值得夸赞的是能轻易勾勒出人的神韵。所以秦漾一眼就认出了画的是自己。
他捡起来看了许久。
那画上有糖儿的印章落款,还有糖儿题在画像旁的几行字。两个小字是“念竹”,四句题诗写的是“晴湖春雨平意浓,花荫垂露情朦胧。不识当日庙堂洪,怎料观佛是心动。”
他将题诗和画细细看了几遍,心下一凛,蹦出个不大好的念头来。他最终不动声色地将画放回了书案上,照着原先的样子摆好。
糖儿回来后见自己的屋子被拾过了,赶紧去看了自己的桌案。见那幅画被压在书下像是没被动过,他才稍稍安下心来。
他心虚地去院子里问哥哥有没有拾过他的桌子。
“没有。”秦漾说,“怎么了?”
糖儿听了舒了口气,说了句没什么。他撒谎说自己的一支毛笔不见了,以为是秦漾给起来了。
秦漾看着他,缓缓道:“没准在哪个角落里,你再找找。”
糖儿应了声,回屋就将宣纸叠好藏进一本旧书里,再将书塞进最底下的抽屉。他觉得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糖儿不知道秦漾是怎么想的,他就是没有猜到。秦漾想的是,糖儿秋天还要参加乡试,有什么事都等乡试之后再说。
似乎是上天也在推澜助波,存心偏袒糖儿。糖儿第一回去乡试就考过了。糖儿十六岁考得秀才时已经将小小的槐海镇撼了一撼,他仅十七岁就考中举人,这事儿轰动了整个睦云县。
人都说秦家是祖上积德了,出了这样一个奇才。许多人慕名前来秦家拜访。有段时日,秦家院子前的车马络绎不绝。
方梅知狠狠地风光了一把,在邻里姊妹间出尽了风头。这回连爱在背后嚼舌根的孙寡妇也无话可说了,只得讪讪地贺喜。
一向内敛的方老爷子跟每个来德明药铺的人说他的外孙中举了,乐滋滋地听着别人纷纷道喜。就连方梅知的大姊夫,睦云县的知县老爷也将这个外甥挂在了嘴边,还将糖儿请去家中做客。
当晚由知县老爷做东,在秋香楼宴请了糖儿在熙明书院和清湖书院的先生和同窗旧友。方家人和秦家人也都在。
大伙儿都很高兴,真心祝贺糖儿中举。喝醉的许经老先生还即兴唱了出戏文,哼哼啊啊的,也听不清词,但他唱得确是很有味道。大伙儿皆拍手叫好。
许先生唱罢戏文,醉醺醺地搭着糖儿的肩,举起酒杯跟他说:“老夫祝你皆逢时,处处逢时,一生逢时。”
晴湖书院的张先生跟许先生是旧识,笑言这许老头又要撒酒疯了。
许先生劝了几回酒,一拍脑袋说:“哎哟我忘了秦谧还是个小孩。”
他红着脸摇头,又摆摆手道:“那这酒秦谧还喝不得。”
糖儿嘴唇都碰到杯沿了,听到这话有点儿气恼:“许先生你喝醉啦,我都十七了。”
许先生身子摇摇晃晃的,他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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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双眼“嗯”了一声,努力睁大双眼凑近糖儿看了看,又一拍脑袋说:“老夫给忘了!”
大伙哄堂大笑。
散宴以后,知县老爷和方鸾凤让糖儿一家在县城里住一晚。方梅知睡在西院的一间房里。糖儿和秦漾分别去东院的两间客房睡。
抄手游廊间挂着一盏盏红灯笼。带路的丫鬟将他们领到尽头,给他们指了指屋子就先行离开了。
这一天下来,糖儿有些困倦,打着哈欠要回屋睡觉了。
秦漾忽然喊了声秦谧。秦漾很少会叫他的大名。糖儿心尖一颤,回头望去。他见哥哥站在廊间的牡丹花灯下,认真地看着他。
“嗯?”
“阿哥晓得你快要走远了,想跟你说些话。”
时有夜风吹来,撩动秦漾的额发。他那双向来藏着星子的眼睛格外的幽静深邃。
“你的年纪还小,很多事情想不透彻,容易被带动,也容易想偏。所以阿哥想你能够冷静清醒地去走你日后想走的路,别想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明白吗?”
糖儿愣愣地看着他,很久以后回过神,慌乱地移开了目光。
秦漾从来没跟他说过这样的话。这是在拒绝他。
秦漾放柔声音道:“你……还很小。可能是因为年纪轻轻就已经经历了太多事情,见过了很多不一样的人,所以容易……想出去。等你再长大一点,想法就会不一样了。你会觉得,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糖儿许久都没说话,也不看他,就愣愣地站在廊前。
秦漾说了句“去睡吧”,然后拉着他进屋去。
秦漾说:“阿哥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会看着你考取功名,看着你……立业成家。”
……
后来的日子里,秦漾有意避着糖儿,不再去书院的糖儿也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念书。两人也就在吃饭的时候说些家常话,再也不像从前那样亲近。
方梅知也察觉到了。她戏谑道:“以前糖儿就知道一个劲缠着秦漾。如今怎么了,长大了就跟哥哥疏远了?”
糖儿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秦漾作为兄长的时候,在他眼里糖儿永远只是个小孩子。他有时跳出兄长这个界定,以旁人的眼光来看,就会觉得糖儿真是长大了。
糖儿虽然还很纤瘦,个子却是长高了不少,也有了稚嫩的喉结。他有美人尖和温润的眉眼。败就败在那张稚气的娃娃脸上,总也显得他长不大。
相比之下跟他同年的铁蛋就显得老成多了。那魁梧的身材和宽阔黧黑的脸盘,怎么看都像是二十多岁的人才会拥有的。
铁蛋和糖儿从小一起长大,交情甚笃。铁蛋几年前就不念书了,不做活的日子里还是常来找糖儿出去闲荡,去吃吃面喝喝小酒什么的。
有一天铁蛋来时,糖儿正坐在院子里洗自个儿的衣裳和垫被。铁蛋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捏起叠被的一角“啊哟”了一声。糖儿抬头看了眼,羞愤得红了脸,一把伸手抢了回来,塞进了水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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