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坡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慕容仙
铁蛋笑呵呵道:“你这是尿床了还是梦到哪个神仙姐姐了呀。”
糖儿一见到铁蛋还是会忍不住像从前那样呛他:“你怎么知道是神仙姐姐。神仙哥哥不行么?”
铁蛋嗤笑着说:“哪儿来的神仙哥哥。”
这时秦漾恰好从屋里出来,糖儿用余光瞥了一眼,声音忽然小了下去。他嘟囔道:“御弟哥哥。”
“啊?”
“《西游记》有个玄……”糖儿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将罐子里的皂角粉洒进水盆里,“我瞎说的。佛家人玷辱不得。你当我没说。”
“这他娘的都是什么跟什么。我怎么不太懂你们读书人。”
铁蛋权当糖儿是被惹恼了在说笑,跟秦漾打了声招呼,等糖儿晒完衣衫被子,就邀他出去喝酒。
糖儿还在跟秦漾打冷战,没跟哥哥说什么就出门去了。
秦漾见那竹架上湿淋淋的被子似乎是还没洗干净,皱着眉头揭下来,又清洗了一遍。
糖儿很早就不肯让他帮着洗中衣和被褥了。就因为有一回秦漾在上边发现了痕迹还默不作声地清洗了,糖儿就像是条被捏住七寸的软骨蛇,惊了起来。从此以后糖儿就再也不肯让秦漾碰了,都是自己在院子里洗。
秦漾倒觉得没什么,毕竟糖儿是大了的。
他觉得有什么的时候,是在自己也遇到这种事的时候。很糟的是那天晚上他梦见的是糖儿。他也忘了梦境里有什么,反正就是梦见糖儿了。这是他很清楚的。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垫褥上的印痕,大冬天清早先出去洗了把冰水脸。
秦漾冷静地想到他或许是需要找个媳妇了。长时间见的都是糖儿,都只梦得见糖儿了。
所以当又有媒人上门来说亲时,他毫不犹豫地去见了人家姑娘。
那是个姿容平庸却很温婉的姑娘。秦漾见了没有心动。他的心里竟然隐隐地释然了。他面对糖儿心里也是这样的感觉,毫无波澜。那就是不曾心动。
……不曾心动就意味着他不会愧对黄泉之下的秦雪文。他这样想。
当然秦漾也没来得及见到能让他心动的姑娘。匆匆忙忙间一年又要过去了。
年前糖儿就在拾行囊,一过完年就要坐马车去京都礼部参加会试。方梅知也忙前忙后地打理,嘱咐他要带上新做的棉衣和云肩。
秦漾将从庙里求来的平安符交给糖儿。糖儿珍重地接过,抬头问他:“等我从京都回来了,阿哥陪我去逛灯会吗?”
秦漾在他眼里见到了期待和……名曰不死心的光亮。
糖儿故意挑在这个时候问,明知道他不会拒绝。
他点点头说好。
这年秦家没再操心杂钱和托人保举的事情。糖儿的事早就在县城里传开了,乡绅纷纷相助,知县姨丈也尽力帮举他。总之,糖儿安安心心地翻过红梅坡去了京都,一路顺遂无阻。
27灯会
糖儿一走就是半年多。他离开槐海镇时天上正落雪,乘马车回家时已将近霜降。
那时方梅知在屋里绣花,听见马儿的啼叫声立刻跑到院儿里来。她见糖儿站在马车下,接过车夫递下的行囊。她叫了声“糖儿”,迎上前去。糖儿转过身,背起行囊进院来,笑着走到阿娘跟前。
糖儿竟然比她高出了好些,她抱着糖儿,就像一棵迎风倒伏的弱小树苗。
方梅知带着他进屋去,问他这一路有没有受苦,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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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儿说都很好,一切顺意。
方梅知坐下后又问会试怎么样。
糖儿说会试也很好,他考过了。
这下方梅知糊涂了。她问道:“那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会试之后不是还有殿试吗?是我记错时候了?”
糖儿沉默了一会儿,唤了声阿娘。他说:“会试之后还有场复试,已经延迟半年多了。我没留下来接着考。因为京都……动荡了。”
汪启王朝建业三百余年,五代皇帝承位治理天下。如今的宣成皇帝在位三十余年,前有明国公一党迫害忠臣良将,后又有珂晖族人来朝长驻,名在交好,却动乱京都。
自圣上听信谗言捕杀齐南王一党起,就已有人嗅出了王朝腐朽的气味。有不少臣子明哲保身,辞官还乡。
珂晖族的阿忽勒王爷及手下已在天子脚下跋扈了十余年,前些年他们还有所敛,这两年越发不将圣上放在眼里。而今京都的街道上,随处可见珂晖族人横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圣上不敢有所作为,京都人人自危,白日不敢出户,唯恐横死街头。
这十多载皆是摇摇欲坠,人都说启王朝是气数将近了。
糖儿说还有不少举人留守京都等考会试复试,他不愿留了,想着阿娘和阿哥就先回来了。
方梅知宽慰道:“人平平安安地回来就好。等京都安定了,咱们再去考也不迟。”
糖儿点点头,问阿哥去哪儿了,是不是去做活了。
方梅知说秦漾是去做活了,晚上回来。
她去给糖儿拾屋子铺上垫褥,又想到家里还没有像样的菜色,出门去买了菜,一回来就扎进灶房里忙活了。
晚上秦漾还没走到院门口,就闻到了饭菜香味。炊烟袅袅,自家屋里还点着烛光。他刚走进院子,糖儿就从屋里走了出来,叫他阿哥。
糖儿背着一屋的烛光。他穿了件长衫,柔软的发散在肩头。面庞瘦削了下去,少了些稚气,而眉眼间已有了一股自成的风流气。他不说话时,眼波流动,风清月朗。
秦漾走到他跟前才发觉他已经长得这么高了。他走之前个头还仅到秦漾的肩膀,才不过半年,就蹿到只比秦漾矮半个头了。
秦漾说了句“长大了”,伸手揉了揉他的发,接着带他进屋去。
吃晚饭时,糖儿跟家中人讲了他在京都的所见所闻。他说同来会试的人年纪都大他不少,不屑与他为伍。仅有一个刚过弱冠之年的宋举人同他交好。他们一路相携相助,还同游了京都。
他说他还想去看看阿寒表哥的。他只知道表哥家在京都开了家如意客栈,却不知道到底是在哪条街哪个巷子。他打听着去了许多叫这个名的客栈,都没有找见表哥和二姨。他只买到了当年阿寒表哥送的缪琳糖,想着带回来给家里人吃。
后来珂晖族人动乱了,见人就砍。街上到处是血糊糊的一片。礼部的人都不敢让他们到街上去。宋举人坚持留在京都等复试,而他趁夜回来了。
方梅知虽然嘴上一直说平安回来就好,心窝里还是疼的。自己亲儿子寒窗苦读这么多年,眼看功名唾手可得了,偏偏就撞上了这种时候。
她这时才想起来当时许经老先生说的话。原来他早就料到启王朝的气数将尽,算到糖儿或许会赶到动荡的时候。
她想了想,说道:“你好歹是个举人,去衙门做个县丞主簿什么的应该不成事儿,你姨丈还会帮衬着你……哎唷那可得抓紧了,保不齐没多久京都就乱得不成样了。我得去请你的姨丈赶紧跟吏部上封书,好让吏部早点把官文赐下来。”
方梅知向来雷厉风行,她有了这个打算,隔两天就去县城找大姊和姊夫了。
糖儿倒是不心急。在等官文的日子里,他受邀去镇上的富贾人家去做了账房先生。清早过去,天暗了就回家来。日子过得挺悠闲。
秦漾还是劳碌命,从早到晚做活,一月里偶有清闲的几天。
糖儿每日比哥哥先回到家,会先烧好热水。等吃完饭了,他再将木盆放下,将一桶井水和一桶热水拎进屋子里。
秦漾吃晚饭前要先喝一碗酒,吃碟花生米,所以都是最后吃完饭的。他吃过饭刚好能直接进屋掺水洗澡。
原本一直都这样,从没出过什么意外。这天糖儿提水时踩在一滩水上,摔了一跤。秦漾听到动静立刻丢下碗筷进屋来,看到糖儿浑身湿淋淋地躺在地上,木桶还压在他的手臂上,赶紧去把他拉起来。
秦漾真觉得糖儿笨手笨脚的,还是没有长大。
秦漾拉着他进里屋去,让他脱下湿衣裳躺进被褥里。自己去木箱子里翻找干衣裳。
秦漾怎么也找不到中衣,转过头问道:“中衣放在箱……”
声音戛然而止。
屋里没点蜡烛,却也没关门。烛光是从秦漾屋里照进来的。糖儿背对着他,将湿淋淋的衣衫剥落下去,露出雪白纤瘦的脊背和细长的腿来。
糖儿掀开被子躺了进去,哆嗦着对他说:“在箱子底下。”
秦漾回过神去,往箱子底翻,终于找到了。他丢到了糖儿的床上。糖儿拿过后,哆哆嗦嗦地在被窝里穿上。
糖儿在身上回暖后感到了疼痛。他捋起衣袖,见手臂上有了一块淤青,还破皮流了点血。秦漾无奈地去自己屋拿了药箱,回来坐到床边给他上了点药。
秦漾低头吹着伤口上的药酒,问他疼不疼。
秦漾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米酒味,眼里有星星屑屑。糖儿呆呆地看着他,说有点儿疼。
秦漾说忍着,男儿家怕什么疼。
秦漾给他上完药酒就拾东西出去了。糖儿裹着被子爬到床尾来,将头探出去喊了两声哥哥。他问秦漾去年说的陪他去逛灯会的话还算不算数。
秦漾头也不回地说算数,推开门出去吃饭了。
恰好不久后县城里就有个灯会。秦漾说话算话,那日白天没去德明药铺,陪着糖儿去县城玩了一天。
糖儿路边买了糖炒栗子和炸山药片吃,像小时候一样,拉着他从街头逛到巷尾。
秦漾就觉得糖儿真的还是个孩子,他虽是不吵着要买糖葫芦和糖画了,却还是喜欢漂亮的刻花弹弓和奇异的面具。
弹弓他没买成,他买了个面具。他嫌面具摊主画得难看,要了画笔,自个儿在白面具上涂出老虎的样子。画出来是大小眼的老虎,其实更难看,但是糖儿很喜欢。
糖儿见到书摊子也会停下来看看。摊子上散放着各种泛黄的书籍,从国学医药书籍到话本连环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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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应俱全。秦漾见糖儿看得专注,过去看了眼,瞬时脸色都变了。那话本上的一些粗俗言辞简直不堪入目。
他问糖儿这是什么书。糖儿盯着书页说:“这是孙源轲的《猎情记》。”
秦漾赶紧拉着糖儿走人。糖儿其实想要那本书,秦漾就是不让他买。
糖儿被秦漾带着走,失望地问为什么。
秦漾说:“有辱读书人之名。”
糖儿理直气壮地说:“那我偷偷藏起来看,不被别人知道。这样也不行吗?”
秦漾斩钉截铁地说不行,说这是禁书,不是读书人该看的东西。
“我听先生说过,这本书不仅仅只写了艳情,还写了官场诡谲以及礼教旧制。”糖儿说,“我不明白,就因为这本书写了艳情,它就是鄙俗的么。如果人的七情六欲都要被束缚,那为什么不干脆去做和尚呢?”
秦漾放弃再跟他说什么。走得远了,糖儿也就不闹了。
他们原本是打算在傍晚赶回镇子的,哪晓得糖儿在一个摊头猜中了所有的灯谜,拿到了摊主送的两张若兰楼的戏票子。
若兰楼是睦云县最大的戏楼,就在城西。糖儿从来没去过,就想去看看。他说反正姨丈家也在城西,可以过去叨扰一晚。秦漾默许了。
很多年前,他们俩跟着爹娘去镇上的一家小戏楼听过戏,就那么一回。那天是阿娘的生辰,晚上戏楼的后排很暗,他们俩坐在一张凳子上,而阿娘跟阿爹坐在另一张凳子上。戏正唱到最激昂的一幕时,别人拍手叫好,阿娘凑过去跟阿爹说话。秦漾没看见,糖儿看见阿娘偷偷地亲了阿爹。
只可惜后来阿爹走了,哥哥和阿娘撑起了整个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他们再也没有一起去听过戏。
糖儿还在书院念书时,一直想跟着同窗去听一出戏,可他不敢让哥哥知道。如果哥哥知道了,肯定会省吃俭用给他买一张戏票子。
他不舍得哥哥这么辛苦,就从来没说出口。
这回能去听戏,算是圆了他的一个心愿。
那天若兰戏楼里人很多,他们俩去得迟了,挤坐在楼梯下的长凳上。
最漂亮的伶人出来前,小厮将二楼的几十只红灯笼的光吹灭了,说是楼里打算都换上五鸳鸯灯。结果光亮迟迟没出现。
前排还能见到戏台子边上的灯笼光,后排几乎是陷入了黑暗。
周围的人有些躁动,不住地窃窃私语。谁都在等这个名伶出来。
秦漾在黑暗中安然地坐着,也想看看她是什么模样。这时一只冰凉的手触碰到了他的,糖儿凑过身来,嘴唇触碰到了他的脸,很轻很轻地啄了两下。
28动荡
暖春傍晚,镇子上随处可见飘飞的纸鸢。妇人们将晒在竹竿上的被子抱回屋去,几个小姑娘坐在河边的桃树柳树下结红绳、跳格子,羊角小辫一翘一翘的。
糖儿拐过街角,一群牵着只黄狗的大孩子嗖嗖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一个小孩子落在末尾,别了脚差点摔一跤,糖儿顺手扶了他一把。
小孩子刚站稳就喊起“等等我”,迈着短腿朝着哥哥们跑去。他像个小尾巴一样,一扭一扭地追随在男孩子后面。
糖儿想起小时候的自己,忍俊不禁。他见那群小孩走远了,自己缓缓向家走去。
阿娘在院子里,坐在小板凳上用碎瓷片削土豆皮。糖儿叫了她一声,她应声抬起头来,将掉下来的衣袖再挽上去一些。她让糖儿将盆里的青菜和毛豆洗了,拿去给秦漾。
哥哥这天回来得早,正站在灶台边上炒竹笋。糖儿将洗好的菜放下,凑到他身边轻轻喊了声“念竹”。
秦漾拿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睨他,说了句“没大没小”。
糖儿就待在一旁看着秦漾炒菜。秦漾说烟火气重,让他出去。糖儿应是应了,磨磨蹭蹭了半天还不愿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秦漾说话。
方梅知喊了声“糖儿”,拿着两个洗好的土豆进屋来,说道:“我刚刚让你拿完菜再出来把盆子端回来,你没听见啊?”
糖儿笑着说:“真没听见。”
他看了秦漾一眼,然后将手背到身后,对着阿娘笑了笑。他侧过身绕开站在门口的阿娘,乖乖到院子里去端木盆了。
糖儿刚跨出门槛,就见有人走到了院门口。那人眉眼俊朗,个头挺高,差不多要撞到缠着葡萄藤的门顶了,穿着件青色的布衣,两只衣袖口都挽起,露出结实的手臂。他笑着叫了声糖儿。
糖儿瞧着眼熟,迎上前去。
“几年不见,糖儿都长这么大了。”
他见糖儿疑惑地望着他,歪头打趣道:“怎么,你不记得我了?”
糖儿看着他乌黑的眼睛,脑子里灵光一现,笑着喊了声“蔺寒表哥”。
屋里的方梅知把菜端上桌子,见院里来了人,边问糖儿是谁来了,边走了出来。她见到蔺寒时愣了愣,接着欣喜道:“是阿寒回来了!小姨好多年都没有看到你了,你怎么突然就回来了,都不写信告诉我一声!快快快进来坐坐,我们正要开饭呢。你吃过了没有啊?”
蔺寒笑着摸摸鼻子,说还没有。
“那来得正好。一起吃饭吧。”
方梅知热情地拉着蔺寒进屋,喊秦漾多拿一双筷子出来。糖儿进灶房去,帮着阿哥把剩下的几碟菜端出来。
蔺寒见到秦漾出来就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看了他好一会儿,接着拍着他的肩膀说道:“阿漾也长这么大了。以前跟树苗儿一样,如今壮实了。”
秦漾难得勾唇笑了,他问蔺寒喝不喝酒。蔺寒爽快地说喝。
秦漾把酒坛子拿出来,给空碗倒上米酒,推到他面前。
他们围着方桌吃了顿晚饭。方梅知给蔺寒夹了块鸭腿肉,道:“糖儿去年去京都考会试的时候还来找过你,就是没找见地方,没想到你自个儿就回来了……”
蔺寒咬着鸭腿肉,问道:“糖儿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去年秋天。”方梅知说,“京都乱了,连会试复试都延迟了,糖儿就先跑回来了。”
“糖儿聪明。他要是不早点跑回来,有可能会把命搭在那儿。”蔺寒喝了口米酒,放下碗,“去年秋天之前的那点乱还不算什么。到了冬天,珂晖族领大军从耶卢浩大草原打进来,北部富庶地都遭了殃。圣上弃京都而逃,偷偷南渡去了。这事一从皇宫传出来,京都就陷入了动荡,乱得都不成样子了。所以我才回到槐海镇来了。”
方梅知骇得脸色都白了几分,她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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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说:“还好还好。咱们糖儿有福气,知道挑时候回家来,躲过了这一劫。”
方梅知又问:“那你阿娘和你阿爹呢,他们还好吗?他们就没跟你一起回来?”
蔺寒摇摇头说:“动乱那天,城里人都想从京都逃出去,人和车马一股脑地挤满了街道。我赶回去告诉爹娘,却发现客栈里的人都已经走光了。我想,我后爹应该是带着我娘……还有我弟,去了他的家乡。”
百姓们心里都清楚,珂晖族铁骑的到来,意味着掠夺和杀戮,谁都不愿意坐以待毙。来得及逃的人都逃了,来不及逃的仍挤在街口,企图找时机逃出去。阿忽勒一直和珂晖族里应外合。他为了镇压京都,下令屠杀了几十个躁动的百姓,逼迫百姓安安稳稳待在城中。
这时候几支留守京都的军队进入城中,与珂晖族人进行了殊死搏斗。麒麟军营的一个将领带将士为城里的百姓杀开了一条血路。蔺寒听别人喊他“副统领”。那人很年轻,看起来又有点眼熟。蔺寒离开城门前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后边骑马而来的人不幸死在了珂晖族人的弯刀下,那匹孱弱的红枣马冲出城门,奔向旷野。蔺寒在京都书院里不学无术,却对兵书和御马之术格外感兴趣。他轻易地制服了这头小马驹。
他骑着马心惊胆战地逃了很远之后,才回想起来,那个年轻的副统领是孙冶亮。那个他年少时在槐海镇见过的孙家二儿子。
方梅知听到这,感到很意外:“孙小二成了麒麟军副统领?”
她睁圆了双眼,问道:“你没看错吧?是孙小二吗?跟秦漾一块儿长大的那个?”
她看向秦漾,而秦漾也是满脸惊愕。
蔺寒点点头,说他肯定没看错,就是孙小二。
“哟,那孙家的儿子可是有出息了,都当上副统领了。孙婆娘这回可以天天拿来炫耀了……”方梅知往自己碗里夹了菜,“可是皇帝不都从京都逃了嘛,他守着京都还有什么用,活受罪。”
“军令如山,他又爱国心切。这小子挺不错的,是个栋梁之才。”蔺寒又将碗拿了起来,抿了两口酒。
蔺寒问道:“小姨娘,怎么京都这些事你们都不晓得的。这可是大事,没准可就要改朝换代了。”
方梅知说槐海镇这么偏,京都有什么风都不能立马吹进来。她倒觉得换不换皇帝与他们无关,他们的日子照样能过下去。就算大半个王朝动摇了,槐海镇这个小地方也不会乱到哪里去。
这阵风比他们想象中刮来得要快些。
四月,珂晖族可汗在京都称帝,立国号为闵,改年号为堇文。五月,宣成皇帝在南渡途中被珂晖族大军擒获,当即被斩于谈马坡下。以明国公为首的大臣顺伏新主,回都受任。一些忠烈的老臣引决自裁。
消息传回京都,十几名被困于城中的举人爬至高墙。他们怒斥珂晖族残暴悍戾,泯灭良知,不愿再为仕途科考,愿随亡国和旧主而去。他们身怀满腔赤忱和凛然义气,齐齐自刎于高墙上。最年轻的举人姓宋,不过二十有一岁。
天下不再是汪家的天下,彻彻底底是珂晖族的了。但这对槐海镇的人们来说,并未有太多的不同。尽管外边在经受兵荒马乱,他们偏安一隅,照旧过着日出而落,日落而息的日子。
回到槐海镇的蔺寒先是在姥爷家住了一段时候。后来他提着从菜场买的一只土鸡,去了大伯家一趟。
多年前大伯在他爹死后,借着他年纪还小,自己暂管祖宅的由头,将他家屋子走了,逼得他娘远嫁寻依靠。
这回蔺寒回来,在大伯家的堂间将情分话给说尽了。他说他晓得大伯这些年来为看管祖宅劳心劳力,自己心里头非常感激,又很过意不去。
他还说他前天去小爷爷家坐了坐。他跟小爷爷提起大伯这些年的辛劳,忍不住在饭桌上声泪俱下。他想大伯真是为蔺家付出了太多,觉得自己这些年远走京都,没尽好自己的本分,实在羞愧不已。如今他回来,想要弥补了。
大伯私吞他家屋子,本就没敢让他小爷爷晓得,都是暗着来的。他娘懦弱,才被大伯带来的一帮人给吓唬住了,乖乖带着他嫁去了京都。蔺寒有意无意提到小爷爷,着实是让他大伯变了脸色。
最后大伯铁青着脸,让蔺寒将老屋的地契房契拿了回去。
蔺寒眉开眼笑地拜别后,大伯关上门啐了一口,直骂小混蛋。
蔺寒家的屋子被大伯占去后,闲置多了年。院里落满了厚灰尘和落叶。蔺寒用了几天将院子和里屋都清扫出来,再去重砌颓坏的灶头。
他跟他阿娘走时灶头还是好好的,就莫名其妙的这样了。灶台被推倒,地板也被凿开了,像是被人刻意弄坏的。
蔺寒怀疑他大伯当时是想在这里找什么。他也好奇地翻看过,可是并没有找到什么。
重砌灶头的那天,他把原来灶台的碎砖都装在麻袋里拖了出去,再将残留在地上的旧灶台底给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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