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坡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慕容仙
从前秦雪文总说山路崎岖又遥远,不曾带秦漾来。那日秦漾一见,就觉得这是个适合长眠的地方。他想,等他死了,也是要葬在这里的。
待到将秦雪文下葬,将一切安置妥当后他们回了家。方梅知坐在屋前的长凳上,终于掩面哭出声来。方鸾凤坐到她边上宽慰她。
方梅知用手擦着肿成红桃的眼睛,絮絮地说道:“他一直待我很好的。我们成亲这么多年,他从没跟我红过脸。”
“糖儿刚出生的时候家里很穷。他把肉都留给我跟秦漾吃。我说你怎么不吃,他摇摇头说他不吃。”
“我怎么也没想到苦日子还没熬出头,他就病倒了。他那天忽然就能下床吃饭了。我以为是天暖了,他好一点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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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他就要我把糖儿找回来。我还说不急的,糖儿过几天就回来了。谁晓得……”方梅知泣不成声,擦了一把满脸的泪水,“哪晓得他会走得这么突然。”
方鸾凤搭着方梅知的肩,哽咽着说都有命数的,都有命数的。她拿绢帕给方梅知擦脸,不知不觉自己也满脸是泪痕。
下葬后紧接着就是开丧宴。跟当时秦雪文和方梅知成亲时的喜宴一样,秦家也只摆得起两桌席,坐着稍有些拥挤。有的客人就捧着饭碗站起来吃。
方梅知本意是要糖儿跟着秦漾去灶房吃,但方家人特意腾出了一个位置,叫糖儿过去吃,她也就没拂了方家人的好意。
几天里方梅知忙前忙后,秦漾也几乎是没歇一口气。他每天在宴上端菜送茶水,之后在灶房吃过冷饭冷菜,再将院子里的一片狼藉打扫干净。
最后一天午间的丧宴终了,宴客散尽,秦漾坐在紫藤花架下洗碗筷。海棠来时春意正好,碎光照得她发髻上的素簪子发亮。她悄无声息地从院子外走到他身边,蹲下`身帮他清洗。
秦漾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腕,但在触到那片温软的瞬间就松了开来。海棠将一缕碎发拢到泛红的耳朵后面,随即拉过一旁的小板凳坐下。她捞过一只碗,坚持要帮他一起洗碗。
两个人都默不作声的。
将近傍晚,秦漾亲自送海棠回去。从镇上到三水村的路有点远,他们从天尚亮时走到天色暗淡的时候。
村路上少有行人路过。
临分别时,海棠悄悄地牵住了秦漾的手,轻声说道:“没事的秦漾,都会过去的。死者已矣,生者节哀。”
秦漾点点头。
海棠朝着自家门前走去,她背过手,转过身来跟他挥手道别。然后她踢着碎石子朝家走去。
刚入家门,她爹就从屋里走了出来,过去跟她说了句什么。接着他朝着秦漾在的地方看了过来,眯起眼睛,趁着酒劲拽着自家闺女进了屋子。
海棠回过头想看秦漾一眼,却被扯着衣袖拉了进去。再接着她爹就将屋门给关上了。
秦漾孤自一人回到家里去。
秦雪文死后,他听到最多的话就是“死者已矣,生者节哀”。然而死者已矣之后,他这个生者忽如一叶被卷入风浪的扁舟,不知还能漂泊到何处。
孙小二宽慰过他,说至少海棠还在他身边,糖儿的心也是向着他的。
孙小二还提了别的。他说秦阿叔走了,方姨娘没准会带着糖儿回娘家,或者是改嫁他人。说到改嫁,他感受颇深。他亲娘改嫁后他的日子就不好过。何况秦漾的还不是亲娘。
秦漾还没有想这么远,但事情确实是接踵而来,远远地超出他的意料。
丧事后不久,方梅知就病了。她吃不下饭,整日神色恹恹,神情有些恍惚。后来她变得格外嗜睡,大多时候都卧倒在床榻上,不问世事。只有糖儿回到家里,她才会强撑着起来,到院子里洗洗衣裳,给糖儿晒晒小被子。
方家人忧心忡忡,生怕方梅知哪一天就疯了。方老爷子就想将方梅知和糖儿接回家中,而固执的方梅知不肯,她就想留在秦家院子里,偏执到听不进任何话。
万般无奈下,方老爷子找到了秦漾,说想让秦漾来德明药铺里做学徒,学点东西,将来也能帮衬着家里,照顾方梅知母子。
秦漾应了。
他晓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并不轻。秦家需要他养着,糖儿还得念书。他得学一门糊生的本事。
糖儿曾悄悄问过他,自己是不是不能再念书了。
秦漾只让他安心念书,别胡思乱想。
这年暑天秦漾也没有落下一天活,除了白天去药铺,晚上还去码头搬重物,愣是将糖儿的学用钱给凑齐了。
八月暑退后,秦漾陪着糖儿去晴湖书院,将一切打理妥当。
往年几乎都是秦雪文陪着糖儿去的,后来秦雪文病了,就是方梅知陪着糖儿去。这是第一回只有秦漾陪着糖儿去书院。
秦漾坐在糖儿的床上为他铺草席叠被子。同屋的小孩进来看到秦漾问这是谁。糖儿逢人就骄傲地说这是他哥哥。
有不知情的小孩问为什么今年他爹娘没陪他来书院。
糖儿仰头说:“阿爹阿娘都太忙了。我的哥哥很厉害,他陪着我来就够了。”
糖儿很坚强。即便是秦雪文离世,他也没在旁人面前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脆弱。照旧每天过得开开心心、无忧无虑的。
秦漾对糖儿是放心的。
糖儿念书的日子里,家中只有秦漾和方梅知两个人。他们之间很微妙,明明还算是亲人,大多数时候却是泾渭分明的。
方梅知成日窝在阴暗的屋子里东想西想,不愿梳妆打扮,也不愿出去见人,性情已是变得很偏激。她的神志并不是很清醒,约莫是因着压抑得太久,她将所有的怒意都蓄在一个角落里,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
秦漾要是有一点事做得不顺她的心,就会被她指着鼻子一顿臭骂。
她始终记着他是个灾星,是个害死她丈夫的灾星。
她的一腔怒气和委屈无人可诉,就通通发泄在秦漾身上。她边骂还边乱砸东西。秦漾任她说,任她骂,绝不会吭一声。而方梅知气力用尽之后,常常是颓然地躲进屋子里闷声哭上一场。
秦漾小心翼翼地做着事,刻意避跟她起争执。他每日做好晚饭后,去叫昏昏沉沉睡了一天的方梅知吃饭。她若高兴就吃上两口,若没兴致就一口也不吃。
方梅知有时会让秦漾去县城看望糖儿,给他捎点东西。
除此之外,他们无话可说。
天冷下来的时候,有一天清早秦漾坐牛车到县城,给糖儿带去了方梅知做的棉衣和厚棉被,还给他带了一包玉米饼和两只水煮茶叶蛋。
糖儿握着书卷跟同伴走出来,见到站在回廊上的秦漾很意外,兴高采烈地跑到他跟前。
秦漾说觉得糖儿长高了一点。
糖儿听了很开心。
秦漾已是很忙碌,那日午后还得去德明药铺做活。他没法耽搁,见过糖儿一面就得走。
每一日秦漾都在极度的疲惫中睡过去。好在他还年轻,无论做了多重的活,只要睡上一觉,第二日清早就能爬起来,从不知病弱是什么。
秦漾还没来得及觉得累,还来不及多想什么,一天天地就这么过去了。
日子得过下去,没有秦雪文的新年还是会来临。
23横生
秦漾十八岁那年的夏天,孙小二也从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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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出来了。他走背字运,连考两年童生试,连县试都没考过。他娘终于晓得考取功名是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觉得孙小二不是块念书的料,也就随便他念不念书了。
明德药铺在炎热的暑天午后闭门。秦漾歇不住,每天午后跟孙小二去码头做活。
有几回他们俩热得大汗淋漓,坐在树荫下乘凉。这时海棠就会走过来,将浸过冷水的手巾和一壶消暑的凉茶交给秦漾。
其他做活的人见了要起哄,说秦漾年纪轻轻的,艳福倒是不浅。每回都让海棠羞红了脸,撑起伞跑回家去。
海棠从小就是个美人坯子。当年十八岁的海棠更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漂亮姑娘,眉共春山,眼波盈盈,生的就是梦里伊人的模样。慕名前去说亲的人早就踏破了海家门槛,只是海棠不依。
她的那点小心思怎么瞒得过她爹。
她爹早就放过话了,秦家那小子要是拿不出两百两礼钱,就甭想着娶他闺女。
孙小二一听说这话就忿忿道:“两百两,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海棠他爹就是在为难你。这要是攒钱,要攒到猴年马月啊。”
孙小二不念书后,闲暇时在翻话本子。他说要不秦漾就像戏文里一样,带着海棠私奔算了,或是偷偷成亲,将生米煮成熟饭,海棠他爹也就没法拆散他们了。
秦漾没动这种歪心思。
海棠是个好姑娘,他想明媒正娶。而且他确实也得攒点钱,不然到时候她嫁过来,也得跟着过苦日子。
这事不晓得怎么被方梅知听了去。
秦雪文死了一年后,方梅知仍是整日恹恹的,却是能做点刺绣浣衣的活补贴家用了。
那日深夜他做完活回到家中,见到方梅知坐在灯下绣花。他正要回屋沐浴,就听见她冷不丁地问了句:“你想娶海家的那个小姑娘?”
秦漾“嗯”了声。
方梅知握着绣棚,将针线抽取出来,头也不抬道:“攒这么多钱娶个穷人家的闺女。”
她轻轻冷笑了一声,道:“死心吧。她爹说了这么高的礼钱就是不想把闺女嫁给你。你以为你有多大本事能攒够两百两。倒不如早点死心,也就不用省吃俭用过得这么辛苦了。”
当时秦漾已是疲惫不堪,听她这么说只觉得如鲠在喉。他不想跟她起争执,默默无言地回屋去了。
人就是很奇怪。只要还有一个念头在,就还能在长夜里摸索着走下去,还会有所向披靡的勇气。然而最可怕的其实并不是道路险阻,而是那个念头犹如风雨夜里的明灯,摇摇曳曳的,最终还是熄灭。
很久以后秦漾才恍悟,孙小二和方梅知说的都是对的。是他太固执,是他不会变通。事事不会皆如他所料,由着他等下去,会横生枝节,会路走偏锋。
也就是第二年的初秋,老天爷像是怕赶不及似的,仓仓促促地就要将那个温婉秀美的姑娘塞进了别人的花轿。
秦漾也一直怕赶不及,没想到它真如狂风骤雨般欺压而来,打得他措手不及,连抵挡和回旋的气力都没有。
成亲前海棠偷偷地跑来见过他一面。她说她要嫁人了。她阿爹欠下了赌债,赌坊里的人天天上门逼债。正好有个县城商贾家的少爷上门说亲,她阿爹就允下了。
秦漾忘了他当时是怎么想的,或许是一瞬间山海崩塌,脑海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送海棠回三水村去。从镇上到三水村路口,秦漾觉得走过了一生那么漫长。
海棠转身要离开的那一刻,秦漾抓住她的手腕,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秦漾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那一次他濒临绝境,晓得那是他最后一次时机。他望着她的眼神出奇的冷静,像是早已知晓了终局。
想说的话涌到了嘴边,她还是没说出口。她最后说的,不过是秦漾料到的终尾。死灰一样的终尾。
她没法抛下她的阿爹和弟弟。她不能至他们于不顾。
秦漾冷静地点点头,看着她木然地走回自家的院子,然后似身处梦境一般朝回走。
夜风吹得他的头有些疼,他回到家倒头就睡了过去。
无梦。
秦漾觉得自己可能是病了一场。他可能是受了风寒,整个人提不起什么劲,头昏昏沉沉的。
他连着几天没有去德明药铺和码头做活,在家里歇息了几天。
海棠成亲的那天清早,方梅知来敲秦漾的屋门。她捧着碗汤年糕吃,斜斜倚在门框上对他道:“你的那个相好今儿个成亲了,花轿刚要从镇子上过去,你要不起来过去看看?”
秦漾蜷在被子里,没说一句话。
方梅知捞起一根年糕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的病好了没。要是好了早点起来做活。别成天待在家里,像什么样子。”
她成心跟秦漾过不去,在门口嘬着年糕,咀嚼着梅干菜。她接着道:“你可别闲着,家里可得要你养着,还有,没几个月糖儿去书院又得要学钱了。”
秦漾翻转过身,轻轻“嗯”了声。
方梅知自讨没趣,捧着吃空了的碗去了灶房。
她前脚刚出去,秦漾就扯过衣衫起床了。
那日秦漾还是去看了花轿。
等他将洗漱后走到街上,那被许多人簇拥着的花轿已经远去了,他只远远地看了看。
街道的青石板上还留着鞭炮的红碎屑。碎屑里埋着一小块纸包着的芝麻白糖。约莫是领路的媒婆撒下的,恰巧没被孩童抢去。
秦漾将那块白糖塞进嘴里,一路含着走到德明药铺去。
那是个阴天,秦漾走到药铺门口时,一滴冰凉的雨水正落到他的脸上。他抬头见到阴沉沉的乌云,雨点倒是迟迟没再落下。
……
海棠嫁人后,秦漾依旧去药铺和码头做活,只是有些倦怠。本就沉默寡言的一个人,瞧上去有些木然和了无生气。
秦漾连着两次记错药名,险些给人抓错药。一日方老爷子来秦家院子看方梅知,跟她提了一提。
方老爷子想知道秦漾遇到了什么事。
恰好秦漾正从院子外回来,方梅知卷着棉线团,尖刻道:“能遇到什么事,多年的相好跟别人跑了呗。怪就怪他被养在我们这种穷酸人家,也没法给他筹那么多礼钱。”
秦漾跟方老爷子点过头,漠然地进屋去。
方梅知将棉线团丢进箩筐里,还在喋喋不休:“也不晓得那姑娘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哪还值得人这么念念不忘的……”
秦漾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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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得自己心疲力竭,回屋颓坐在吱呀作响的木椅里。他随手翻开那本只学过一半的旧《尚书》,几张皱页竟掉到了地上。
他叹了口气,弯身捡起来。
那时窗外的方梅知还在说着什么。他听见了阿爹的名字,听见了自己的名字,还听见了尖锐刻薄的只言片语。他稍不留意,就在捡起的书页撕扯开了条裂痕。
他绝望地想,有一天他要离开方梅知,离开槐海镇去远方,去哪里都好。
这个心思一经冒芽就开始疯长。他想起阿爹说过的红梅坡外面的远方,想到阿爹至死都没有再走出槐海镇。他猛然惊觉自己也不过十九岁,不知自己是否真的能甘心在槐海镇过一辈子。
说来也巧,这年孟冬京都麒麟军营招兵买马,衙门里的人将盖上官印的告示贴满了县城。
孙小二对此有极大的兴致,毕竟京都的麒麟禁卫军赫赫有名。尽管麒麟军营招兵是万里挑一,孙小二还是跃跃欲试。
他想拉着秦漾一起去京都。
当真到了这个时候,秦漾有些迟疑,他想秦家还需要他撑着,他要是一走了之,方梅知和糖儿该怎么办。
孙小二气结,劈头盖脸地说了他一顿,要他清醒清醒。孙小二说:“你真以为没了你秦家就垮了?说句实话,方姨的娘家人都在镇上,她和糖儿又不是没有依靠。在她眼里,你才是多余的那个。”
秦漾想到昔日他与方梅知的种种,心思一下子就不了缰了。
方梅知确实视他为眼中钉,倘若他走了,她没准还会舒心些。
秦雪文死后,槐海镇似乎没有什么可让他留恋的了。他决定离开槐海镇,去京都看看。正好他也很多年没见过蔺寒了,想去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他想好了一切,倘若没被麒麟军营选中,那么他就留在京都里找个活计。他肯干活,也肯吃苦,没有什么会难倒他。
秦漾跟孙小二约好十七那日卯时一起坐牛车离开。
早半个月秦漾就偷偷拾了行囊,将几件旧衣衫和秦雪文给的几两银子带上。秦漾从抽屉里翻出那红布包的银子时,忽然明白了秦雪文的用意。原来阿爹早就想过可能会有这样一日,他要离开方梅知去远方。
他想,这可能是天注定的。命里他就要离开槐海镇的。
秦漾离开的头一天,糖儿恰从晴湖书院回来,回来后还高兴地跟他讲书院里的趣事。糖儿说自己连同几个伙伴,在一个讨厌鬼脸上画了个王八。
糖儿早已不跟他睡一间屋,回来都睡在自己的小屋里。
到了卯时,秦漾先去看了熟睡的糖儿。他在糖儿的门上系了个平安符,才将屋门合上。他背上行囊,摸黑走出了秦家院子,没有惊扰到家里人。
他在东街口见了孙小二,两人跳上了牛车。
赶牛车的老伯甩起细长的鞭子,老牛哞哞叫着,拉着板车朝着宽阔的青石板路走。
天还没亮,天边挂着几颗寂寥的星子。初冬的风很冷,直往人脖子里钻。秦漾和孙小二坐在板车的枯草堆上,冻得打了几个寒颤。
牛车一颠一颠的。孙小二弯着眼,手指摇摇晃晃地指着夜空跟秦漾说,这是什么星,那是什么星。秦漾都没看清,胡乱地点了点头,枕起手臂往后靠去。他还有些困倦。
牛车晃得他很安心。即使是要面对叵测的前路,他还是觉得安心。
他合上眼睛,快要睡去的时候,忽然听见空荡的街道上传来呼唤声。有人拼命呼喊着什么。
正在看星子的孙小二忽然摇了摇秦漾说:“秦漾你快看,是糖儿!”
24心思
秦漾立刻清醒过来,起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果真是糖儿。
秦漾不知道糖儿是怎么发现他出来的。糖儿远远地追着牛车,声声喊着哥哥。
孙小二问他,要不要停下来跟糖儿道个别。他稍稍迟疑了一会儿,转过身叫赶牛车的老伯停下。
老伯却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扬起鞭子,牛车还是哐啷哐啷地跑着。
秦漾又喊了两声,老伯还是没听见。
孙小二一拍脑袋说:“我忘了,这个老伯有些耳背!”他立即挨到横栏上,去推老伯的肩膀。
这时追赶来的糖儿绊了一跤,伏倒在了灰茫茫的夜色里,而孙小二还在跟扭过头来的老伯大声说话。秦漾心里一急,直接从板车上跳了下去。
孙小二吓得大叫。
老伯看见了也吓得脸色一白,赶紧将牛车停下。
幸好老伯在方才说话的工夫就将牛车放缓了下来,秦漾跳下去一个趔趄,在地上翻转了身子,紧接着不顾扣破皮流血的手,朝着糖儿跑去。
糖儿摔疼了,坐在街当心哭。秦漾跑过来时,糖儿一骨碌爬起来,也朝着他跑去,跑到了哥哥跟前。
秦漾问他摔疼没有,握着他的手看他有没有受伤。
糖儿摇摇头,紧紧抱住了秦漾的腰。他哭着问哥哥是不是要走了。
秦漾说是,说自己要离开槐海镇去京都了。
糖儿放声大哭,他死死扯着哥哥衣衫的背后,说他不想让哥哥走,想让哥哥留下。
秦漾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狠不下心拒绝他。
糖儿哭得撕心裂肺,一吸一顿地问是不是因为他不乖,惹哥哥生气了,所以哥哥才要丢下他。他问哥哥是不是已经厌倦他了,厌烦他了。
秦漾说不是。
糖儿把他的衣裳都哭湿了,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他说他已经没有阿爹了,不想再没有哥哥。糖儿说:“他们都说我这么小就没了阿爹,真可怜。现在哥哥也要走了!哥哥要是走了,我就是这个世上最可怜的人了!”
秦漾听得心里很难受。他没想过糖儿会这么难过。
去京都的马车在等他,而糖儿抱着他不让他走。他心里有些后悔,或许他是不应该停下来跟糖儿告别的。跳下牛车时他心里就有隐隐的感觉,他怕一跟糖儿说完话,就再也走不了了。
结果事实确是如此。
他舍不得糖儿。
天将要亮开了,远处传来大狗的吠声。秦漾带着眼睛肿成红桃的糖儿去牛车那儿拿回行囊,再跟孙小二道别。
秦漾道了句歉,说看来自己还得留在槐海镇,不能和他去京都了。
孙小二拍拍秦漾的肩,说自己理解,他尊重秦漾的决定。
秦漾让糖儿跟孙小二道别。糖儿擦掉冰凉的泪珠,用哭哑的嗓音说:“小二哥再会,一路顺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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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小二揉了揉他的头发,笑道:“糖儿有这个本事留下阿漾,那我只能一个人走了。希望糖儿快快长大,好让哥哥别那么辛苦。”
糖儿“嗯”了声,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兄弟再次跟孙小二道别,亲眼看着他坐上牛车远去。孙小二招着手跟他们说,他以后会回来看他们的。
晨光熹微时,秦漾带着糖儿走到家门口。糖儿睡意朦胧地打着哈欠,安心地跟着哥哥回屋补了个回笼觉。
方梅知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秦漾曾试图离开槐海镇。
糖儿跟秦漾约定好了,他不会将这件事告诉阿娘,他就真的守口如瓶,直到后来也没跟阿娘提起。
秦漾决定留在槐海镇是为了糖儿。都说长兄如父,他得挑起这个担子。他想让糖儿能够安心地念书,将来考取功名。而糖儿也果真没让家里失望,隔年他就听着书院里先生的安排,去考了童试。
也许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糖儿一点儿都不胆怯,说起要去考童试,就像谈起书院里的小试那样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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