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坡下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慕容仙
屋内陈设简朴,一应俱全。窗下摆着一张床榻,仆人进屋后,打开檀木衣柜将被褥抱出来,在床上铺展开来。两个跟来的小丫鬟将屋子里里外外清扫了一番,将桌上的瓷水壶和瓷杯也冲洗了一遍。
清理完毕后,领路的仆人对秦漾道:“公子安心地住下,有什么事情都吩咐丫鬟们去做。喏,这两位就是明国公府命管事指给您的丫鬟。”
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尚是豆蔻年华,长得俏生生的,含羞地站在他跟前。
仆从低声道:“这两个丫鬟被指给公子,就是公子的人了。”
秦漾一愣,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道:“不必了。我还是一个人自在些。”
仆从道:“公子必定不会是一人。国公说,公子是府上的贵客。这别院的石墙之外,还得有侍卫把守才成。”
秦漾恍然感到,自己是要被明国公软禁在府里了。
秦漾看了那俩丫鬟一眼,微恼:“那也不必留丫鬟在别院里。”
仆从面上波澜不惊,作揖道:“小的明白。那小的这就带两个丫鬟回去。待会儿午膳会为公子送来,以后一日三膳和甜点都会按时送进别院,每日也会有下人前来打扫。今日傍晚府上的侍卫就会到此,日后公子若是有何需求,都可以同侍卫讲。”
这仆从说的一点没错,到了傍晚,六个侍卫就齐齐列在别院墙外了。这些侍卫仿佛是不用做别的事,只需守在他的院门前。
秦漾观察了几天,发觉是有几批侍卫轮流换位,以饭点为分界线,到了吃饭的时辰,自会有另六个人前来接替。
秦漾被软禁在这个小院子里,连外出都成了困难的事情。他要是想出院子走一走,侍卫就得层层申报上去,得到明国公认可以后才放行。但有时明国公也会派人找他过去说话。说是说话,其实是问话。明国公问他家中的事情,问秦雪文的事情,问他这些年来的事情,似乎是想知晓得巨细无遗。
明国公知道他十六岁辍学,在码头搬货物挣钱养家的时候道:“倘若祁王没遭受变故,你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当是锦衣玉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秦漾道:“我并未感到丝毫遗憾。阿爹阿娘待我不薄,于我而言,他们才是我至亲。他们的恩情,秦漾倾尽一生也得偿还。阿爹已身去,如今秦漾只想在阿娘跟前尽孝。”
邢兆铭勾唇笑道:“你有这份孝心着实难得。你日后安心留在京都,本公定会派人多多照拂你的家中人。”
秦漾敛眸,压抑着那点不死的念头闷声道:“谢国公。”
他本以为钱丰渝已算是难应付了,没想到这个明国公更难应付,不愧是两朝老臣,皆是老狐狸。
国公府的这个老狐狸知道他不能长久地按捺在别院,有一日便让一个他熟识的人过来陪他。
那日秦漾在屋里煮茶看书,忽听闻一阵敲门声。他以为是国公又派人来寻他了,兴致缺缺地拉开了门。
谁成想门外站的不是国公府的人,而是他年少时的兄弟孙小二。
孙冶亮穿着一身黑亮的盔甲,对他笑道:“阿漾,多年未见了。”
真是多年未见,秦漾又惊又喜,迎他入屋。
孙冶亮张望了一番,在桌子旁坐下,道:“你这屋子倒是挺别致的,地方也好,一个人很清净。哎阿漾,我听国公说你被带到京都,是因为你是祁王世子?”
秦漾“嗯”了声,翻开倒放的杯子,为他倒茶。
“那……那阿漾你知道明国公是谁吗?”
“我知道。他曾与祁王水火不容,后来陷害祁王,致使祁王被杀。”秦漾将茶杯放到他面前,“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明国公府里?”
孙冶亮接过茶杯,目光闪烁:“我……投了明国公。”
秦漾望着他,“嗯”了声道:“我知道了。人之常情,你不必觉得愧对于我。”
“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说。”孙冶亮握着温热的茶杯,低声道,“当年阿忽勒领珂晖族人动荡京都,我身为麒麟军副统领,与一些部下侥幸全身而退,在追循陛下南下的途中,知晓陛下被斩于谈马坡下的噩耗。我本想领部下与珂晖族人决一死战,却被明国公劝退了。他说留得青山在,还会有光复的那一日,万不可轻举妄动。我想了想,确是如此,因此投诚了。”
孙冶亮握拳道:“阿漾你得相信我,就算我如今已被珂晖族皇帝认命为麒麟军统领,但骨子里流着的还是华族人的血。我誓死不忘亡国之耻辱,他日定当复兴我华族!”
秦漾本想宽慰他,留得命在就好,可转念一想,这不过是他这种庸人的想法。孙小二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是国之栋梁,断然不会有懦夫的想头。
秦漾只道:“孙大娘一直念着你,年年等着你回去。”
孙冶亮闻言一怔,面色随之变得泫然。他叹了口气道:“我何尝不想回去呢。前些年我刚入麒麟军营,心高气傲,总想闯出些名堂再回去。后来京都乱了,我回不去。如今是不敢回去了,我想阿娘在槐海镇里好好的。我要是将她接到京都来,万一我将来出了什么岔子,她也得遭殃。”
孙冶亮细问了些自己家中的事。秦漾一一告诉他,说他家中一切都好,兄嫂虽与孙大娘分家,但仍照拂她。她与他继父之间偶有口角,还算是和睦。他弟弟长大了不少,尤其乖巧懂事。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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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交谈不了多少时候,然而孙小二忙于公事,坐了一会儿就得匆匆离去。
他离开前对秦漾道:“你别愁总被关在府里,我寻个机会将你带出去。”
48城下
孙冶亮说会带他出去,他没有丝毫的不相信。孙冶亮从小就是说到做到的。
过年前又下了场大雪,鹅毛大雪飘飘扬扬,覆盖了整座国公府。推开屋门,冰冷的寒气一股脑涌入。一路走来湿了棉靴的孙冶亮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令明国公答应让秦漾出门去。
穿园过桥时,秦漾问起过。孙冶亮说,他就告诉明国公,秦漾这个人性子本就闷,再总将他关在小院里,得憋出病,而且越是被关在狭小的地方,人就越容易胡思乱想,倒不如放秦漾出去走走。明国公思来想去,架不住他在旁撺掇,还是允了。
孙冶亮来时骑的是黑亮的骏马。他在国公府门前翻身上马,马儿扬起前蹄嘶鸣,险些将他整个人甩下来。孙冶亮抓紧缰绳,夹住马腹,待马驹稳稳落地后,转头对秦漾笑道:“这匹马驹是我新得的,脾气臭得不得了。不过你别怕,它要是敢将你摔伤,我就将它的皮揭下来!”
孙冶亮的发上和眉眼上都沾染了雪花,他伸手将秦漾拉上马背。
孙冶亮甩起马鞭,喝了声“驾”,狂傲难驯的马驹扬蹄跑往平阔的街道。两旁的花木已被抹上雪色,难辨姿容。湖水如镜无波,石桥身刻的“步高桥”三个红字在纷飞的雪花里影影绰绰。远处的高塔隐没在半白的山林里。
街巷的雪早已被百姓清扫开,一路跑来无阻。
孙冶亮似是在说什么话,秦漾凑过去,却是什么也听不清。
秦漾扬声问道:“你说什么?”
孙冶亮微微偏过头道:“我说,当年你要是跟我一同来了麒麟军营,没准如今这个时候,我俩就在雪地里策马同行了。”说罢利落地一甩鞭子。
秦漾笑而未语。
孙冶亮骑马载他穿街过巷。他心也记不清这些弯弯绕绕的路,干脆忘了个干净,反正孙冶亮也不会将他丢外头不管。
街道是陌生的,穿过两条狭窄的小巷子,眼前忽然又开阔起来。远远地,他瞧见了雪幕中肃穆的宫殿,那座见证了千百年来王朝兴替的宫城。
孙冶亮最终在皇宫西城门处停下,带他下马。孙冶亮领着他进去,两旁的侍卫纷纷行礼,称其为“孙统领”,将朱红西门打开再退到两旁。
孙冶亮带着秦漾爬上城墙。他们每走一段路,就能见到持戈戍城的皇宫卫军,个个面色肃然。那时雪已下得很大,他俩的手脚都被冻得冰凉。往外侧看去,街市楼屋添寒,山河万里裹银,转身往里望去,宫阙宏伟巍然,雕栏玉砌不减端雅。
孙冶亮说:“我来京都的时候,还来不了这里,天天扎在军营。初来乍到吃了不少苦,一路摸爬打滚,一眨眼几年都过来了,连朝代都换了一遭。”
秦漾道:“京都动荡后,蔺寒回槐海镇了。他说他见到了你,无意间还听到别人叫你‘副统领’。我知道以后很为你高兴,你终是闯出一番天地了。”
孙冶亮讶然:“蔺寒?他那时候居然看到我了?”
“嗯。他还白捡了一头马驹,只不过在半道病死了。好在他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槐海镇。”
“我一直忙于公事,也忘了要去看看他,没想到临分别他还见过我一面。”孙冶亮笑道,“蔺寒可好?”
“怎会不好,他总有办法让自己过得好。”
“倒也是,他是很能穷开心的。”孙冶亮说,“阿漾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们俩相约长大后一起去京都找蔺寒的。结果我们俩都在这了,他却回去了。”
孙冶亮接着道:“想来你到京都也没有好好出来看过,你难得来京都一趟,这日子还过得这么难受。快过年了,阿漾,你也肯定很想回去吧。”
秦漾将落在墙头的雪拂落一些,笑道:“想顶什么用,明国公不放行。”
孙冶亮看着他,道:“阿漾,你知道明国公为什么要将你软禁在他的府里吗?”
“为何?”
“明国公天生有反骨。宣成皇帝在时他想反,如今他依旧想反。他既然想反,就得有个名目。而你,就是那个名目。”孙冶亮低声道,“你是汪家最后的血脉。他日若能寻机造反,护新皇、复大启就是最好的旗子。”
秦漾猛然抬头看孙冶亮。孙冶亮目光沉静,落在他身上。
“阿漾,你既已被卷入这些纷争中,便很难再脱身。这些事情,我想你自己能够清楚。”
秦漾陷入沉默。
其实清不清楚又有何干系,他横竖不过是一颗棋子。倘若他能自己抓住命脉,那还是清楚些为好。如今他陷在这样的境地,做个糊涂鬼也无妨的,至少还能有个念想。孙冶亮道破了,他的念想也就快蒸发了。
寒风猎猎,满城雪未宁,扑面而来。
孙冶亮抹开覆上眉目的冰雪时,恰闻城门前车马喧。赶马车的仆人拿令牌示人,朗声道:“云家二小姐。”
侍卫拿过令牌细看了几眼,放行了。
孙冶亮望着那马车喃喃道:“云家……”
“怎么,你认识?”
“珈泊云家赫赫有名哪,就是那叶圣灵降生的俗世之家,他家上个月刚被皇帝召回京都。你看到那辆马车了吗?里头坐着的是云家的二小姐云子嫣。”
“云子嫣?”
“是,云子嫣。我有幸见过她几面,美倒是很美,就是冷冰冰的。”孙冶亮望着驶进城门的马车远去,摩挲着下巴笑道,“真的很美的。你要见过一面,一定忘不了她。”
秦漾听到云家和云子嫣,先想到的是远在槐海镇的云子蔚。云家上个月才被召回京都,不知是否已知晓云子蔚流落他乡的事。秦漾刚想开口问孙冶亮这件事,却被孙冶亮打了岔。
孙冶亮忽然道:“阿漾,我们跟进去瞧瞧?云家小姐应是去御书房见皇帝了,我们守在御书房出来的琼园外,应该能够碰到她。”
孙冶亮说着便要迈步过去,秦漾不好拂了他的兴致,只得紧跟着他。他们下了城墙朝宫里走去。
秦漾边走边问道:“这云姑娘难不成是有济世的才能?为何皇帝还要面见她?”
孙冶亮一说话,嘴边就冒白气:“你不知道。云家长子云子霖早已为大启捐躯,而老家主年迈,已无心过问朝中事。皇帝要召云家回来,云家推辞不过,才让二小姐做了家主,代父谏言。”
秦漾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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疑惑不解:“珂晖族不是不信奉南无拉教吗,那为何还要将云家召回来?
“因为一个传言得云家者得天下。珈泊河畔本就是一个神秘之地,云家生养了叶圣灵,或许本身也蕴藏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神奇之力。如今珂晖皇帝位子还没坐稳当,当然心急要将云家召回来了,这就跟求神拜佛一个道理。”孙冶亮心急要见云子嫣,步子迈得更快了,秦漾险些没跟上。
皇宫偌大,光凭两条腿真是得走上许久。等到他们走到地方了,云子嫣确实已从御书房里出来,走到琼园外了。但率先见到她的并不是孙冶亮,而是另有其人。
珂晖族王爷阿忽勒正站在雪地里同云子嫣说话。云子嫣裹着件红绒裘,漠然不作声,就阿忽勒一人在那儿唧唧喳喳。说了什么倒是听不灵清,只是光看到他那张皱出笑的老脸,孙冶亮就浑身不舒服。
秦漾原先还不知晓那就是十几岁就来京都,后来跟族人里应外合灭了大启的阿忽勒,是孙冶亮咬牙切齿跟他说了,他才知道。
阿忽勒老了。从他身上已看不出桀骜和狂野。他脱下珂晖族的服饰,换上华族的长衫锦服后,曾经的劣性都被很好地掩藏了。其实也难怪的,他的呼努(兄长)登上皇位后,穿的也是华族的皇袍。
若说珂晖族占领华族的国土后,还有哪件事做得还合乎情理,那就是他们还未将华族臣子赶尽杀绝,也未曾强硬地要华族人习珂晖语、穿珂晖衣,反倒像是逐渐适应了华族人的习俗。
其中一部分缘由是,阿忽勒王爷在华族国土待了二十来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他穿惯了华族衣,吃惯了华族菜,再不会像刚来时那样嫌羊肉的滋味没有大草原里的细腻鲜美,因此包容度更大些。
孙冶亮跟阿忽勒是对头,他俩在京都动乱时交过手。就算孙冶亮现在暂投了珂晖王朝,与阿忽勒之间还不算全然的冰雪消融。这回又是情敌会面,分外眼红。孙冶亮万般窝火地等在一边。
阿忽勒跟云子嫣说过话,装作才看到孙冶亮,过来拍了拍他的肩道:“孙统领也有事找云小姐商议啊?”
孙冶亮抱拳行礼,秦漾也跟着低头行礼。
孙冶亮不情不愿地道了声“是”。
阿忽勒道:“那本王就先行离去了。”说罢轻蔑的目光从他身上淡淡掠过,不明意味地狂肆大笑,转身领侍人离去了。
孙冶亮和云子嫣早已瞧多了他的做派,见惯不怪。
不待见的人终于走了。孙冶亮走到云子嫣跟前去。
秦漾看到云子嫣,觉得她的眉眼确是跟云子蔚有几分相似,而且这对姊弟皆是冷冰冰的。云子嫣元眉细长,瑞凤眼冰冷无情意,嘴角微微下垂。孙冶亮说她长得美,秦漾以为是明姑娘或是胭脂铺明宝儿那样的美,却没想过是这样特殊的美。
孙冶亮跟云子嫣搭话,说些有的没的。他俩好像有点熟,又不太熟。
49后羿
多数时候云子嫣只是默然听着,偶尔回应,声线泠然。她出生于上古河畔,通身自有出世的气派,眉目之间透着些许难折的傲气。
就在秦漾觉得孙冶亮要碰钉子的时候,怀抱暖手炉的云子嫣莞尔一笑,对孙冶亮道:“多谢孙统领记挂,我有多年未来京都,还要麻烦孙统领带我游历一番了。”
她那一笑,简直映得雪色无泽。早听闻美人在骨,她生生将那份冷也端出了出尘的美。
孙冶亮也完全没有意料到,云子嫣一笑他浑身都飘飘然,恍若置身云端。
一旁的侍女上前同她耳语几句,云子嫣听罢微微颔首,清冷的目光一转,落到孙冶亮身上:“方回京都,家中尚有繁杂事在。我先行一步,改日再与孙统领相叙。”
孙冶亮慌忙点头:“好好好,我不耽搁你了。”
孙冶亮目送着云子嫣的背影离去,云子嫣离开以后他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拍拍自己的脸颊,觉得有点儿疼。
他问:“阿漾,你瞧见了吗?”
秦漾看着他,叹了口气道:“我瞧见了。”
天已经黑了,离开皇宫后,孙冶亮带着秦漾去街边的客栈吃羊骨头面。一吊铜板一碗的羊骨头面,孙冶亮请的客。
孙冶亮口味重,不能吃辣却又偏爱加辣,还加醋。他吃得鼻尖发红,眼眶含泪,鼓着腮帮子呼气,还叫秦漾多吃点,说千万别客气。
他辣得受不住,拎起茶壶倒水喝。一茶杯水咕嘟咕嘟喝下肚,他发觉水是温的,喝罢更觉得辣了。他连唤几声小二,晚间忙得团团转的店小二急忙跑来问客官需要什么。
孙冶亮说要一壶凉茶。
店小二为难道:“这大冷天的,店里也没备凉茶,要不客官您还是等热茶凉了再喝罢。”
孙冶亮无奈,只能应下。
呼哧呼哧吐气的孙冶亮活像一条鱼,他将倒出来的热茶晾在一边后,还想夹面条吃。
秦漾劝道:“别吃了吧,你都辣成这样了。等茶凉了再吃?”
孙冶亮想了想,将筷子放下了,但是没一会儿又重新拿了起来。他跟自己较上劲了,皱眉道:“不行,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能怕辣!”说着他一鼓作气咬起了面。
秦漾不大能理解,觉得他这行径无异于自我伤害。
孙冶亮吃完面后连呛了几声,赶忙将茶喝下了,连喝好几杯才平复下来。他长舒一口气,擦掉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道:“也不晓得云姑娘能不能吃辣,她若是能吃辣,下回我正好带她去苗阮街吃辣子鸡。”
“瞧云姑娘的模样应是吃不了辣的罢。”秦漾看向他,忍不住问道,“你跟云姑娘是怎么认识的?”
孙冶亮抹了一把发红出汗的脸说:“其实几年前我们就见过一次。当时宣成皇帝还在,她来皇宫赴宴,晚间出来一趟就迷路了。你别看她瞧上去这么明,一到走路就犯糊涂,全然找不到北。我恰好遇见她,就将她带回去了。”
孙冶亮还说,他对云子嫣本是没有非分之想的,当时天很暗,他根本没看清她的脸,也不知道她是谁。他那性子就自来熟,跟谁都能聊上几句,即使那姑娘的话不多,他还是无例外地胡扯海说了一通。
上个月他俩恰在宫道上打了个照面,他行礼退避。云子嫣走过,蓦然滞步回首。她问道:“你可是麒麟军统领孙冶亮?”
孙冶亮也未及反应,是云子嫣先提了那桩旧事,他才想起来。
她提这件事时也是清清冷冷的,毫无半点女儿家的情态。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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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很心动。
孙冶亮提至此抬起头,眼里亮晶晶。他说:“阿漾,你晓得这种感觉么,忽如洪水决堤,一发不可拾。”
秦漾正低头吃面,眼前一片白雾潮潮,忽然想起那句温润在宣纸上的“怎料观佛是心动”来。
京都的冬日冷得彻骨。别院的屋里点着炉子,尚是温暖的。夜晚秦漾捧着手炉睡在厚重的被褥里,能听见窗外夜风呼啸而过的声响。
秦漾记不清自己是第几回梦见过红梅坡了,他见到满坡树上的红梅花皆是红蝴蝶幻作的,灵拍拍手,顷刻间蝴蝶倾身而起,盘旋飞舞于空中。从山上落下来的银河水里,有着透明的鱼。赤身的灵往湖泊走去,捧起亮晶晶的水,水里有着无数的星星和一尾小鱼。
长如瀑的银发遮掩着灵赤露的身子,他通身白到近乎透明,手腕上挂着一圈龙鳞编织而成的链子。
他将那鱼往天边一洒,瞬时间那鱼就变作了银龙,尾巴拍打着湖泊。
灵伸出手臂,银龙嘴里发出呜噜呜噜的声响,乖顺地低下头,任他拥住。
他说:“去!”
银龙闻声不再犹豫,直啸九天。
灵侧过身来,秦漾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他向他伸出莹白的手臂,并未言说一语,却将万千难明都藏在了眼里。
……
京都冬雪长夜难捱,对于睦云县来说,每年的春意总是来得稍早些。年后天逐渐放暖,二月柳树抽芽,轻燕喃徊。
冬日里方梅知手上生了冻疮,手指又红又肿,家事都是糖儿和明琬儿帮着干。到了春暖的时候,她闲不住,搬出老旧的机杼在院里织起布来。
方梅知从早织到晚,仿佛是不知疲倦。糖儿劝了她也不听。她说织完这匹布就可以去东市换些钱补贴家用。
秦漾离开以后,家里的重担落在了糖儿的身上。糖儿做先生本就得不到几个钱,要养活家中三口人,着实有些吃力。
方梅知心疼不过,想帮他分担一些,于是连着几天做夜活。
她过于心急,可这一操劳就感染了风寒,只得恹恹地躺到床上。
糖儿煎药给她喝,怨阿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说他是一家之主,什么担子他来挑起,不必阿娘烧神操劳。
方梅知支身喝罢药,脸色仍是苍白的。她用长薄茧的手指抚平糖儿的眉头,道:“你都不会笑了。”
方梅知倾身抱住他:“儿子,你从小就爱笑,一笑爹娘都不舍得打你。你爹离世后,你还常常跑来陪娘一块睡,笑着跟阿娘说,你是家里的男子汉,会保护好阿娘的。我从来没见你这个样子过。”
糖儿闻言一怔。
方梅知道:“怎么才能让你高兴一点呢,阿娘太笨了,实在想不到。”
“也许是因为秦漾走了,家里给你的担子又太重了,你总是郁郁寡欢。阿娘不知道怎样才能让你像从前那样开开心心的,心里头的这块石头总也放不下。”
糖儿轻声道:“对不起,阿娘,我让你操心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纾解心结,眉头总舒展不开,他都不知道自己竟是这般爱皱眉的。他肩上的担子不轻,还有许多事情亟待他去做。家中日子过得拮据,学堂的事得要他打理,许先生又病着,也需要他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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