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媒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霜枝栖月
“那班早停了,你们去镇上找人带吧,”售票员不耐烦地扯着嗓子嚷,“下一个!下一个!”
排在后头的乘客急急忙忙挤了上来。
两人对视了眼,没辙。肚子正唱着空城计,还是先去镇上找家饭店用顿午餐。
镇上餐馆不多,从街头走到巷尾只有一家开着门,生意也是冷冷清清。
年轻的老板娘坐在门口嗑瓜子,见着客人立马殷殷引人入座,端茶倒水递菜单,等人点完菜便支棱着两条细腿忙活起来。
厨房油烟滚滚,菜香刚窜出门,热腾腾的饭菜也跟着摆上了桌。
两人考虑着去村上的路程,虞家那村子离镇上还有些距离。
骆攸宁记得他那时候同虞秉文搭班车去少说也要三两小时:“实在不行我们租辆车自己开上去?”
乔荆替他盛了满满一碗饭,末了还用饭勺将冒尖的白米饭顸实:“也行,轮流开用不了多久,想去哪也方便。”
骆攸宁接过饭碗,边奇怪道:“那村子还挺大的,那时候都有百户人家了,怎么现在连车都停了。”
乔荆还没搭腔,赶巧老板娘端来菜,闻言就开颜笑道:“两位老板想去哪个村呢,让我家那口子捎上一程?”
骆攸宁正愁上哪租车,见着人问忙道:“我们上虞家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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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话音方落,老板娘那一双秀眉就蹙了起来:“你们怎会想去那村?”
“我去探亲的,”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觉蜷紧,骆攸宁问,“那村有问题?”
“你们肯定很多年没回来了,”老板娘道:“那村里前些年发生好些事,大部分人都迁走了,连镇上过去的班车都停了。”
她像避着甚可怖瘟疫,捎一程那话也不说了,搁下菜就急急走了。
骆攸宁本就不安,闻言更生惶恐,饭菜入口也如嚼蜡,半碗就已饱腹。
乔荆亦是食不知味,只稍填了几口菜便算完事。
两人一顿饭用得匆匆,临到结完账前脚刚踏出店门,屋里帘子一撩追出个瘦长的男人。
“等等!两位老板你们是打算去虞家村?”
骆攸宁回头看了他眼,刚好问他:“你知道镇上哪有租车?”
“我要去邻村进货打那路过,就捎你们一程吧。不过那地方谁去都觉晦气,”他话头一顿,目光在两人身上溜了好几眼,咧嘴便笑道,“我瞧俩老板也不是吝啬的人,这车钱嘛……”
乔荆当即掏了钱包,数张连号的毛爷爷逗得那男人眉开眼笑,立马开车送他俩去了虞家村。
第三十九章
山道崎岖,荒丛杂灌遍侵,水泥路上攀满裂缝,车轮碾过期间惹得碎石迸溅,吉普车颠簸不断,爬坡艰辛。
车行半途,车载音机嘶嘶作响,信号陡然中断,原先热热闹闹的歌曲都变成了接触不良的杂音。窜流间高低不均,高时尖锐刺耳、低时嘶哑难听,像是无数哭喊声杂糅在了一处。
司机叫那杂音吵得心慌慌,索性关了音响,耳不听为静。
可沿路林密山荒,便有几处石壁削天,山坳起伏,瞧来也是相差无几,单调乏味。
长途跋涉太过无聊,司机哼了几句荒腔走板的小调就试图同车后两客人聊天,一会儿问他们从哪里来的,一会儿又问他们去探的是哪门亲。
只是无论是骆攸宁还是乔荆如今都是满腹心思,简单一句应答就这么终结了可能的话题。
越是如此,那司机越是闷得难受,琢磨着怎么也得要勾起客人的谈性,便挑着那些神异怪谈压着嗓门制造气氛:“你们怎么还敢去那虞家村?知不知道那村里闹鬼可凶着呢!”
一个“鬼”字总算听得骆攸宁总算色变:“那村子发生过什么事?”
“你们不是本地人吧,肯定不知道!”司机正憋着一肚子猛料,听客人这么一问,立马滔滔不绝,“最早那里可发生了一桩大案。附近村子包括镇上发现好几个小孩失踪,后来还惊动了市里派甚么专案组下来,这一查不知怎地就查到虞家村一户独居的人家。”
骆攸宁心弦绷得老紧,整个人微微探前,手也掰上了前座椅背:“已经查到了?”
“查是查到了,”司机摇头直叹:“警察是没来得及逮着人。不过啊,在他屋里可发现好几具小孩的尸体!缺胳膊断腿的咱就不说了,还有一部分居然被塞进了娃娃身体里制着防腐剂藏着呢。你不知道是有多丧心病狂,那案翻出来,市里都给震动了!警察一直抓不到人,这件案子就一直悬着了,你不信可以去看看,那男人的通缉令前几年还在榜上挂着呢。”
骆攸宁催促他:“后来呢?后来找到了没有?”
“找是找到了。不过,”司机语气一顿,卖了个关子,可身后人也没个及时捧场,便觉自讨无趣,撇撇嘴道,“没过几年村里鱼塘清淤,有人捞出半截被砍碎的人骨,吓得报了警。警察拿回去经验尸之后,发现就是那个杀人狂的!也不知现在查没查出结果。”
骆攸宁想着虞家爷爷奶奶去世的时候虞秉文也曾回来过,这些事他肯定也是知晓,却是从来未曾跟他提起过,他总是想让他安心……总是想为他挡风挡雨,这不小心连命都给挡进去了。
他这厢闷声不语,乔荆看在眼底,也只能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十指相错无声安慰。
那厢司机话也不停,自顾自说得有来有趣:“其实要我说这有啥可查的,这杀他的人那可真是替天行道,得亏他是被杀了,不然还有多少孩子要遭罪。唉,可惜那之后村里就一直怪事不断经常有人起夜看到个穿西装的男人拿着斧头在树林里找什么!有传说是他尸骨不全,要找他自己的断腿断脚呢!”
那司机借着后视镜瞅着两人面色淡淡,似听着什么乡野奇谭,浑然不信的样子,不觉放大了声音,嚷嚷道,“嘿,你们可别都不信啊!我弟媳她就是村里的,当年回娘家住了一晚差点没被吓丢了魂。听说那村村长还偷偷去请了别村的神婆。”那司机顿了片刻,才长叹了口气,“那神婆算了算说,这人是阎王爷都怕的恶人。村里要想平安无事,最好将他那半截残尸遗骸厚葬了,且不能给人打扰,为此他们村专门挑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去办。”
骆攸宁心头一跳:“具体位置有人知道吗?”
“谁敢知道呢!当初葬他的那几个人之后不是死了就是搬走了。你还别说,这事可真邪门得紧,”那司机不知想到什么,打了个冷颤,连带着开出车都歪斜了一瞬险些滑进沟里,“他葬下去不久,神婆夜里出门解手,一头栽进粪池愣是给淹死了!之后他们村怪事更多,有去请其他村那些黄大仙胡大神,没一个敢来帮衬的。村里人怕得要命,连搬了好几户。这些年下来,还在村里呆得住的恐怕也就那些等死的老头老太了!”
他说得来劲,余光冷不丁扫见后视镜里映出了一抹直立的黑影不远不近坠在车后,等正眼细瞧时又甚也没有。
司机怀疑是自己错看了树影,放缓车速又看了一眼,恰逢此时轰隆隆惊雷滚落山岳,远天一道道电闪游龙般劈落黛色山峦间。
车后两人还未察觉出异样,司机却是心神不宁,手下方向盘莫名一拐险些撞下山沟,他猛打方向盘急转弯险险避过,车轮碾过边缘嶙峋瘦石,座底盘发出尖利嘶鸣,前冲的势头骤然刹住。
不远处几块巨大山石横卧道中,通往村口的山路堵得严严实实。
轰隆隆雷响不绝于耳,树摇林动大风不止,黑云盘雨雾远踞峰峦间,煞煞天阴,彷如随时就要来一场倾盆暴雨。
方才从口中滔滔不绝的恐怖谣言似要在此刻应验,几分钟前还在聒噪不停的司机这会脸色难看,催着赶着要他们下车:“前面路被封了,你们自己走吧,”他想了想又指着右侧那片密林,“那有条小道顺着走,遇岔口左拐很快就能进村,没几步路。”
骆攸宁看了眼乔荆,拎起背包先下了车。
乔荆慢他一步,从钱包里掏出几百递向司机道:“我们明天这个时间点走。”
司机瞅着钱犹豫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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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时间点太晚了,我明天下午还要去拉货。”
乔荆倒是无所谓:“看你方便,定个时间。到时候你来了再给你另一半车。”
到手的钱怎么也舍不得它飞,横竖不用进村去,司机接过钱,应得倒也利落:“那我明天中午十二点到这接你们。你们可得准时啊,不然过了点我就先走了。”
吉普车匆匆调头绝尘而去,丢下二人各拎背包顾自寻路。
天黯如铅,云寒似水。远山雷声渐隐,潇潇雨点接踵,淅沥沥响在林梢叶间,须臾湿透了衣角。
漫山荒丛蓊郁,满地杂草葳蕤,蜿蜒林径掩映期间几不可寻。
乔荆一手撑起伞,另一手不忘去牵骆攸宁,沿着林径向深处走去。
山道寂寂,仿若万物噤声,唯有雨珠打在伞面哒哒作响。
乔荆问他:“这地方你有来过么?”
“应该没有,”骆攸宁环顾着周遭盎然翠绿,迟疑道,“大虞不怎么会带我来村口这块。听说村口出去有一片坟地,不知道是不是这附近。那个人……不知道会不会也埋在这。”
乔荆道:“去村里问问就知道。”
雨落迅疾,跬步间已积起坑坑水洼,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裤管饱吸泥水,沉甸甸坠着双腿。
连绵雨幕层层叠叠,落在树顶、流过树梢、淌在枝桠,又滚过叶片,滴滴答答飞溅灌丛。林间水汽氤氲成雾,越往深处雨势愈弱,水雾愈浓,行不到些时,雨倒停了,只剩浓雾遮天蔽地,如巨蛛织起细密大网将他们牢牢笼罩期间。
他们似悄行于蛛网上战战兢兢的小虫,丝毫动静都有可能惊醒沉睡深处的巨蛛。
谁也不再多言,便连向前的脚步也不自觉放轻。死寂也如隐于雾间的恶兽,虽不见踪影,却让人不由自主臣服于其威慑之下。
乔荆起伞,两人拨着郁葱杂草,顺山路匆匆行了一段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岔口,前方隐约现出房屋的轮廓。
骆攸宁刚想喘口气,冷不丁有人在身后重重拍了把他的肩膀,前行的步伐一滞,脚尖不知踢到甚物事,绊得他一个踉跄,牵着乔荆的那只手不自觉滑脱了开来。
乔荆停下脚步:“攸宁?”
“等等,”骆攸宁低头想看清脚底下的东西,可野草混着淤泥杂乱不堪,将他的视线遮得严严实实,“有东西绊了我一跤。”
他跨大步伐从那物事之上掠了过去,前脚刚落又猛地踩进了一滩淤泥之中,泥浆从两侧霎时冲进鞋里。
骆攸宁紧皱着眉,后脚匆匆落步,黏腻感胶着他一时难以动弹,等他好不容易摆脱那滩烂泥浆时,乔荆的身影已被浓雾藏了起来。
天迷迷,地密密。骆攸宁站在漫林大雾之间,小声喊:“乔荆?乔荆!”
回音如泥石落水,扑通两声闷响只有涟漪浅泛。
当密林重归阒寂之时,方才近在咫尺的友人,此刻竟不知所踪。
第四十章
四野不闻鸟叫虫鸣,草木更是阒然无声。
浓雾似漫天铺絮,飘落悄无声息,等人察觉时已结成连绵不绝的白茧,黏住鸟兽、粘住虫豸,贪婪地将领地内所有活物占为己有。
四目望去,高大笔挺树木被浓雾融成喑哑朦胧的黑影,期间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苏醒。
那些东西吸`吮着浓雾带来的万物灵气,一个个重获生机。它们从灌丛之间挣扎而出,伸展手足扭动身躯,从杂乱混沌的瘦长灰影凝成深浅不一的人形。
灰影攒动愈多,愈有私语窃窃声声从四面八方滔滔而来,可仔细倾听,又听不太清、看不甚明。
骆攸宁拎高裤腿,两脚湿泞坠得他步伐沉沉。他不敢久留,只得咬牙寻足下小道快步前行。
他记得方才那司机的话,行不到片刻就顿足环顾,试图从弥天大雾之中寻出左侧岔口,然而身处这茫茫浓雾间一切都似徒劳。
这般漫无目的行有一段距离,浓雾转淡,眼前豁然现出一片宽阔平地,期间屋楼幢幢,排列俨然,竟是一片不小的村落。
骆攸宁以为自己到了村里,可潜意识里又觉得不太像。屋楼死寂、田埂芜旷,比起印象里那座人烟稠密的村庄,这片土地看起来显得荒无人烟。
他一路紧跑快走,这一时停下脚步,身处无尽死寂之中只听见自己心如擂鼓,心底莫名涌起阵阵慌乱。
他低下头,几步开外的灰褐土壤之上落着几片黄纸,泥浆从纸缝溢出,泡得纸片稀烂不堪。
他抹了把额头涔涔汗水,旋踵想退回那片浓雾之中,可抬首一眼却见着那诡雾浓与淡交界处竟已堵满了张张狰狞可怖的人脸
它们置身浓雾之中无法挣出,纷纷面露绝望,或是张大嘴无声哀嚎、或是瞪着眼怒气冲冲,更有咧嘴絮叨、皱眉怨哭的,怪形诡怖不足言表。
骆攸宁惊骇万状险些失声,他像攀爬在没有顶端的回旋梯间,一场又一场可憎的噩梦追逐着他,直欲逼他堕向死亡。
疲倦与惊惧蹂躏得他思绪混沌,他慌不择路掉头又往村里跑去。
纵横阡陌稻枯草黄,交错沟渠干涸龟裂,既无鸡犬相闻更无人语喧嚣。
村路狭长,矮楼农院错落,乍看近乎一个模样。红瓦砖墙,绿树人家,置身在那阴煞灰冷的天地间,红愈红得凄戾、绿更绿得惨恻。
他怀疑自己陷入了鬼打墙,正像没头苍蝇在原地不停打转。这种猜想让他越加慌乱,他脚不停步,战战惶惶才拐过一条里弄,急匆匆又一头扎进斜岔来窄巷,却是行没几步,意外弯道尽头多出个身着碎花衬衫的农妇。
她背影丰腴,一头乱发蓬松盘起,肤白得像刚刚出锅的馒头,发黑得如研磨已久的浓墨。
这是他来这村里见着第一个人。
骆攸宁不由稍振神,大步流星上前便问:“大嫂打扰一下,请问你知道虞秉忠家是在哪么?”
那农妇似未听见,背对着他弯腰扶着井轱辘,专心从墙角一口井里汲水。
他正要再问,巷里穿来一阵阴风,那农妇晃动了两下,猛地栽倒在了地上。
“大嫂?”他唬了跳,连忙弯腰要扶,可定睛一看,后背登时一片湿冷
那农妇躺在地上面对着他,灰白的脸侧涂着两坨腮红,色浓得诡丽,朱唇随意一笔勾就,其上两眼描得漆黑,如鱼目般呆滞木讷。
面前这哪是什么农妇,分明只是一个扎作农妇形貌的纸人!
他惊得连退了好几步,再抬首间蓦然发现方才才来的巷里竟又多了许多物事:肩扛纸轿膀大腰粗的纸札农夫,怀抱婴孩细眉秀脸的纸札少妇、还有牵着纸耕牛的纸札少年……
描红画绿的纸人聚在了一处,仿佛互相间在窃窃私语。
它们全都面朝着他,黑墨点出的眼珠一瞬不瞬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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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攸宁忍不住又退了一步,冰冷粗糙的墙面抵磨着他的背脊,他旋踵想逃,可才一转身迎面撞来一个人影一头便翻进了他的怀里。
骆攸宁一时甩脱不去,只觉触处阴凉湿冷彷如一条滑溜溜的大蟒缠着他吸吮骨,冷气嗖嗖贴着皮肤往里钻,冻得他哆哆嗦嗦跳脚踉跄将怀里的物事猛推了开。
他摸了摸胳膊上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缓过神来垂目细看,几步开外横躺着个被泥水泡烂半身的纸扎女人,漆黑的眼珠、殷红的唇,浓墨重湿糊得满脸,色调艳浊的诡异。
紧绷地神经扯到极致,骆攸宁骤地发狠抬脚猛跺向那湿烂纸人。
撑骨竹篾发出咔咔碎响,纸人不堪一击,转瞬裂断成了截截竹条。
鞋跟沾了腮红纸片,在地上来回磨蹭也蹭不掉。
他拎起滑落在地的背包,往前走没几步就觉得两条腿沉甸甸,好像有什么抱着他的双腿缠着他不让走。
他往后看了好几次,身后脚下空荡荡,只在不远处横着那纸扎女人断裂的竹篾纸屑。
可腿上重量那么明显,坠得他步履蹒跚几欲摔到。
“唰啦啦唰啦啦”
还有挥之不去的声音尾随着他。他走不快、跑不了,只能有一步没一步拖着。鞋子里泥浆黏腻湿糊,鬼使神差地,他低下了头,顺着两脚间的缝隙,他看到了那个被他踩得一半稀烂,只剩了上半截身体的纸扎女人。
纸做的手扭曲得如跗骨之蛆粘在了他的脚踝……是刚才被他踩烂的纸人。
那纸人似乎在动,纸质的头颅轻抬,竹节发出咔咔轻响,糊烂一片的纸脸徐徐向上抬起对准他,刹那之时他感觉自己就像被蛇盯上的猎物。
电光火石间,一声呼唤倏然从前方传来:“宁娃!”
来自记忆深处熟悉的呼唤声一时间让他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觉。
“宁娃!”
骆攸宁注意到斜对的那座矮楼屋门撇出了道窄缝,门缝间站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对着他徐徐招手。
他不敢置信瞪大眼睛:“虞……虞奶奶?”
老太太把门推出半人宽的缝隙,微微笑着招手让他过去。
拽着小腿的重量须臾消失了,骆攸宁慌忙跑了过去:“虞奶奶!”
老太太微微笑着引他进屋,自己落在后头锁门:“秉文之前就说你会来,我们还不信,没想到你真的找来了。”
“他怎么会知道我要来?”他话音一顿,面上表情渐渐沉重,“虞奶奶对不起,大虞他……”
“都是命,”虞家奶奶摆摆手打断他的话,褶皱满布的脸上透着悲痛,她叹了口气,“不怪你,那是虞家的不幸,更是他的命,怪不得你。”
骆攸宁微微转过脸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面对着这慈爱的老人,他终究没法再多说下去。
第四十一章
虞家老宅仍维持着旧时模样。
墙壁贴得上世纪“亩产万斤”的宣传画早已褪色,紧邻得几张相框折了边角,玻璃平面裂了道缝,黑白照片泛起了浑浊的黄,灰漆漆的背景里只有人脸白得分明。
客厅里铺着木地板更是老朽不堪,踩起来咯吱咯吱响声不断;正中大圆桌子瘸了条腿,一块砖石垫在下头也垫不平,不小心挨着便发出嘎哑难听的声响,活似得了哮喘的老者。
孩子的嬉闹声、大人们的呵斥与笑骂都湮灭在了漫漫时光之中,到最后陪着老宅的只剩了这两位历尽沧桑的老人。
骆攸宁隐约觉得自己是忘了些事,可仔细想又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虞家爷爷正坐在角落的老爷椅上看报,见着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就要起来:“宁娃啊,是宁娃回来了啊。”
骆攸宁急忙上前扶他:“爷爷您别急,慢点、慢点!”
虞家爷爷佝偻着背脊,拐杖在地上咄咄敲了两下,他深陷在眼眶里一双眼睛已浑浊泛灰,可打量着他的目光还透着温和的暖意:“宁娃长大了,跟秉文一样大了。这么多年也不跟秉文回来,是怪爷爷当年拿竹篾子打你呢?”
骆攸宁他眨了眨眼睛努力不让发红的眼眶溢出泪水:“怎么会,我一直惦记着虞爷爷你呢。”他像当年一样,捡着话去逗这位古稀老者开心:“这不这些年都在忙,忙完了学习忙工作,一直想回来也没找到时间。”
“好孩子,”虞家爷爷深深叹了口气:“你和他都是好孩子。”
虞家这两位老人严厉归严厉,可对他始终是宠。他在虞秉文家就像别人家的孩子,再调皮也是好孩子,干了坏事竹篾子永远只往虞秉文身上招呼。
骆攸宁哄着老人道:“好也是爷爷您当年教得好。”
虞家爷爷笑了起来,枯槁的手轻拍在了他的背上,“去坐着,爷爷给你沏茶去。茶里给你加点蜜,别给你奶奶说。”
骆攸宁不想让他麻烦,可虞家爷爷人虽老动作却利索,拐杖咄咄几声,人已经撩了帘去了后厨。
屋里静悄悄的,透着花雕窗棂,可以看到后院里虞家奶奶背脊伛偻忙活着。
方才的惊慌如退潮,渐渐散去。骆攸宁就像逃回自己家的小孩,所有的鬼怪都被挡在了门外,他的家会为他遮风挡雨。
他扶着圆桌缓缓坐下,目光逡巡着打量起屋里陈设。
正厅还是有些许变化,摆在供桌上的牌位似乎多了几张,离得太远看不太清。
他站起身朝着供桌走了几步,供桌前桌帏轻颤,从里头探出惨白的小手缓缓将明黄帷布撩出一道缝隙。
骆攸宁骤然顿步,目光下落恰恰好对上那道缝隙间钳着得惨白面孔
那是一张小孩的脸,它似乎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向外探看,见着骆攸宁不躲不避,只小声道:“他来了,你怎么不躲起来?”
骆攸宁心头一跳,背对着大厅正门突然传来两声叩门声,声音很轻,敲了片刻就停住了。
骆攸宁盯着那小孩,孩子对着他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噤声的姿势,后退着消失在了桌帷深处。
从正门传来敲门声还在持续,“叩叩”,拉长的声响回荡在空阔的厅里,轻而缓,像是漫不经心的催促。
骆攸宁有些坐立不安,他想着那斧头,想着那噩梦般的黑影,孩童断裂的头颅滚过翠绿欲滴的草丛撒落一地浓稠的鲜血直直跌进了深谭“扑通。”
他闭上眼甩甩头,努力把那些可怖的回忆从眼前甩出去。可是没有用,搭在膝上的双手已经在发抖,恶鬼敲着虞家老宅的门,它就要闯进来了他已经连累了大虞,不能再连累虞家两位老人了。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拔腿就要朝后门跑,可刚到走廊,面对的门帘微晃,虞家爷爷那张苍老的脸骤然出现在了帘后:“去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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