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本北
没有计划生育的年代,家里的兄弟姐妹总是格外多,一家七八口人全靠十来亩地,凌晨三四点,顶着点点晨星出田;盛夏三伏天,正是农忙的时候,烈日当头也得咬着牙下地干活。日复一日的劳作,除了填饱肚子,这辈子似乎也没什么别的盼头了。
叶燃的父亲叶卫新是这批年轻人中最先吃螃蟹的一个。叶卫新出生在一个重组家庭,父母各自的原配死于战火,带了和原配的孩子组成新家庭,叶卫新是他们在一起生的第二个小孩,他有四个姐姐和两个哥哥。
叶卫新同父同母的胞兄出生时,家里自然是欢喜的,毕竟对于新家庭来说,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待到叶卫新出生时,这种喜悦淡了不少,因为米缸里的米已经不多了。叶卫新的到来,令叶父眉间的川字日益深锁。
叶卫新的胞兄叶卫国虎头虎脑,小嘴甜,机灵极了。相形之下的叶卫新,显得十分木讷,卑微,战战兢兢,瘦得像只小猴子。物资匮乏的年代,米饭这种抵饱的贵东西,是下地干活的男人才配吃的。一到吃饭的时候,叶卫新就主动捧着碗,蹲到大堂门口的门槛边上,扒拉着没几粒米的稀饭。家里的姐姐叫他吃点什么菜,他总是摇摇头说自己不爱吃。等一大家口人吃完了,叶卫新才坐到桌边,挨个确认没人想吃了,再默默地吃点剩菜其实说是剩菜,那个时候也就一点点菜汤,连油都很少。而叶卫国是会主动争取的,叶父叶母也更疼爱这个机灵的招人疼的孩子,因而他碗里的米总是会更多一些。
傍晚夕阳西下,泛红的余晖铺洒在院子里,暑气好容易散褪了一些。趁着天色未晚,叶父命令刚下地回家的叶卫新兄弟二人劈柴。叶卫新二话没说抡起斧头就干活,叶卫国则捶着自己的肩膀,道:“新子,今天我这膀子不爽快,你帮我分担点啊。”说着就一屁股坐到小马扎上,靠着红砖墙,闭上眼睛眯觉。叶卫新抬头望了眼哥哥,垂头继续闷声劈柴。
过了一个多钟头,叶卫国歇够了,站起身拿过叶卫新手里的斧头,道:“新子歇会儿,我来。”叶卫新道:“你膀子疼不,就剩这点柴了,我一把劈了也不了多少力气。”叶卫国道:“叫你一个人劈了一个多钟头了,多不好意思,我膀子不疼了,没事啊新子。”叶卫新十分感动,自己白天干了不少活,现下眼前有点泛白光,想靠着歇歇。然而他刚坐上小马扎,还没坐稳,就听见叶父骂道:“小兔崽子,什么没学会,偷懒倒是学了十成十,也不知道跟哪个学的。瞧瞧你哥,脸可红啊,累活都推给你哥干,自己眯着乘凉,看我不打死你个不长进的东西!”说完就抡起锄头一把砸向叶卫新。叶卫新惊得脑袋一歪,只觉耳边蹭过什么,原来是父亲一怒之下砸过来的锄头。他心中后怕不已若不是反应快,恐怕这会儿脑袋上就破了个窟窿了。叶卫新张了张嘴想要辩解,却又因为口拙说不出个一二三,反倒惹得叶父更加厌恶他。
叶燃出生那天,叶卫新蹬着自行车到镇上买了五千块钱的食材,流水宴开了一个星期,街坊邻居不论远近亲疏,来者皆是客。
叶卫新决心好好培养这个儿子。为了不让儿子像自己小时候那样木讷,他时常带叶燃去镇上吃早饭见生人,逗他喊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小叶燃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后座上,吐着小泡泡,好奇地打量四周。
那时候,叶卫新有时要去县政府办事。杜洁瑛在打扫卧室,叶燃会抱着她的小腿哼唧唧,怎么哄都不愿意撒手。杜洁瑛没办法,只得抱起叶燃,柳叶眉舒展,笑道:“你阿爸又要去上街啦,快去找阿爸,阿爸带你吃小笼包。”叶燃扭头屁颠颠就去门口找阿爸。
叶卫新望着死死拽住自行车后座的儿子,叹气道:“阿燃,阿爸是去谈事,哪能带着你这个小朋友呢。”叶燃嘴一瘪就要撒开嗓子哭,叶卫新无奈道:“好,好,真是怕了你了。来,坐稳了。”说着把被棉衣裹得像个小球似的叶燃抱到了自行车后座。
叶卫新的初中同学,时任县财政局二把手的章强,早已跟县政府的门卫打过招呼,叶卫新停好自行车,就牵着叶燃穿过草皮,走进县政府大楼。宣传栏上除了一些人事变动等重要通知的告示,还贴着年度最受欢迎公务员感言和政府读书月活动成果,大红大绿,十分鲜艳。
开门的是个年轻的女士,天气冷,她穿着城里时兴的象牙色高领紧身毛衣,外搭米黄开衫,玫瑰灰色的长款羽绒服搭在黄花梨木的沙发上。“章局正在开会,不过他已经和我说了。久仰叶先生大名,贵姓李,叫我小李就行啦。”李小姐笑容满面,点头鞠躬,主动同叶卫新握手,右手涂着裸色指甲油,胸口的铂金吊坠波光粼粼。官场上的称呼从来没有“副”这个字,所以尽管章强只是个财政局的二把手,李小姐仍恭恭敬敬地称他“章局”。
“呀,这位是您的儿子吧,真俊。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李小姐蹲下身,轻轻揉了揉叶燃的脑袋。叶燃只觉一阵香气扑面而来,像极了春天田野的气息,馥郁又干净。他晕乎乎道:“我叫叶燃,今年六岁了。”
李小姐捂着嘴咯咯笑起来,道:“小朋友真乖”并请叶家父子随意坐,便转身从书柜的架子上拿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边有花花绿绿的糖果。她打开盖子,准备递给叶燃,不料手一打滑,玻璃罐摔在茶几上,糖果撒了一地。李小姐细细地小声惊叫了一声,对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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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拾糖果的叶燃道了一句“谢谢你呀。”
叶卫新道:“上次看望章局,没见到李小姐。”
李小姐拾完糖罐,道:“上周才调来章局办公室,不怪叶先生认不得我。”
叶卫新喝了口李小姐方才泡的茶,道:“这茶泡得酽,对我胃口。章局同我一起读书的时候也喜欢喝。”
李小姐道:“章局昨天特地叮嘱我,今天来的是拜把子兄弟,对您要慎重再慎重,怠慢您就是怠慢章局他自己。”
叶卫新道:“章局这倒见外了,最近神龙不见首尾,也不知忙什么,倒是忘了还有我这个拜把子兄弟。”
李小姐道:“这事说机密也不算机密,没章局指示,我却是不敢说的。”
叶卫新笑道:“上个礼拜去新疆,得了一块好玉,做手镯配李小姐的耳环刚好。”
李小姐捂嘴笑道:“哎呀,叶先生真叫我为难了。”
叶卫新道:“算了,第一次见面就为难李小姐,是我不该。”
李小姐倾身捏了捏叶燃的小脸,笑道:“我是喜欢给别人行方便的。叶先生又是章局的好兄弟,这个方便更应该行的。”
李小姐道:“郭县长被自己老婆举报,上头今天派人来调查。这县城呀快变天啦。”
叶卫新是知道县长郭勇的。他出身不好,父亲被打成地主,隔三差五挨□□,挂着个牌子游街。郭父也算是个小少爷,如今猪狗不如,哪受得了这等屈辱。他本来就有胃病,加上心情又不好,吃什么吐什么。郭父后来胃被切掉三分之二,还得挨□□。有一回□□,说他解放前帮伪政府搬过枪,郭父拒不承认,被吊在房梁上抽打,反复吊起放下,惨叫声从撕心裂肺渐渐到几不可闻。直到鸡鸣,□□大会方才散场。隔了一天的清晨,郭家人发现郭父吊死在自家后院的屋檐下。
郭勇口才好,善于察言观色,为人处事十分圆滑。譬如某次主动给领导添茶倒水,领导奇道:“小伙子眼力不错,这不透明的保温杯,你是怎么知道我需要添水的。”郭勇道:“您刚才端杯子喝水,杯子比开始倾斜得厉害,我就想着您杯子里的水一定不多了。”领导觉得此人心细,稍加提携,日后必然大有可为,于是原本只是小科员的郭勇很快得到提拔,仕途渐渐步入正轨。
这郭勇,年纪轻轻仕途却形势大好,自己不有些飘飘然。他原是有妻子的郭父死后,郭家日子过得愈发惨淡,到了婚配年纪,因为成分不好,郭勇谈对象成了老大难,只得讨了杨湾村一名新丧的寡妇做老婆。这寡妇死去的丈夫是村里有名的混混,时常喝高了参与群架,也曾被人误伤,最多脑袋缝上几针。这天却不走运丢了小命。寡妇与丈夫感情不深,并不伤心,欢欢喜喜嫁给郭勇。
哪知结婚没几个月,郭勇被办公室的小秘书迷得神魂颠倒,时常夜不归宿,竟是跟小秘书做了一对野鸳鸯。这事原本轮不上寡妇知道的,便是知道了,她也奈何不了郭勇。差错就出在这小秘书身上,她使了一招仙人跳,向上头举报郭勇性骚扰,将了郭勇一军。这事自然而然叫寡妇给知道了,她气得亲自给小秘书作证,说郭勇不老实,作风有问题,不是个为民服务的料,叫郭勇坐实了职场性骚扰的罪名。那个年头被贴了作风问题的标签,这便是断了一辈子升官的念想了。
郭勇丢了官帽子,这风光的人生便划了终止符。从前逢年过节,送礼的能从家门口排到镇上,如今失了势,门可罗雀,冷清极了,不时还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个中心酸只有郭勇夫妇知晓了。郭勇成日里闷头买醉,气自家婆娘不晓得审时度势,几句话葬送了自己的锦绣前程。那寡妇之前正在气头上,如今气消了,冷静下来,发觉没了丈夫的官帽子,不但少了送礼的拍马屁的,自个出去办事也碰了不少壁,时日长久,她心里更是懊悔得不行,只一张嘴还强撑着罢。此是后话。
郭勇被换,叶卫新是欢迎的,这位前县长是有些酸儒的心理,颇有些瞧不起叶卫新这些农民的后代,胆子也不够大,改革的手脚甩不开来,实在不是能带领吴圩发家致富的人选。
叶卫新联手章强,巴结上了新来的县长,在镇上以低价拿了地皮,贷款办了五金厂,日子虽不算大富大贵,倒也过得丰衣足食,此间过程就不赘述了。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一更~有没有朋友看呀,冒个泡呗~
第4章第三章
北风尽,春燕归,田埂上开出不知名的花骨朵儿,暖风拂过淙淙流经叶家村的长河,河边的柳树抽出今年第一条枝芽。
这日天色却并不好,雨丝密密绵绵,雾蒙蒙的。叶卫新为了拿单子去了宝鸡出差,家里只杜洁瑛和叶燃母子二人,隔夜的米饭兑上水,往灶台上一烧,撒几片青菜叶,就是早饭了。杜洁瑛从碗橱里拿出自家腌制的白萝卜干,用筷子捡了些到碗里,拌了些麻油,权当下饭菜。萝卜干装在玻璃罐子里,切成中等粗的条状,上头撒了芝麻五香粉。
叶燃捏着汤匙,埋头小口小口嚼米粒。他其实吃不惯这稀饭,会闷酸水,但杜洁瑛也没时间另做早饭,他便跟着一起吃了。
“等会我去塘边捶衣服,你一个人在家,小心煤气灶。外头有人敲门也不要理的,我自己带了钥匙。”杜洁瑛喝了稀饭,边擦嘴边吩咐。
叶燃点点头,杜洁瑛爱怜地摸摸他毛茸茸的小脑袋。
叶燃记忆里的父亲,不善言辞,逢人皆是乐呵呵,像个仁心的弥勒佛。邻里四舍,若是缺了哪样物件,或是需搭把手的,找叶老三支会一声,就成了。父亲是最善心的。
而母亲母亲是美丽的。
某日傍晚吃过饭,他因口渴摸到厨房,无意窥见母亲洗碗的背影。
九十年代正是金庸武侠剧春秋鼎盛时期,叶家村的人家吃过晚饭,无事便聚在十九寸老式电视机前,磕着瓜子儿,笑看古灵怪的俏黄蓉,如何寻那憨憨的靖哥哥开心。叶燃年纪小,只知儿女情仇,分清好人坏蛋罢了。
那晚,他躲在门后呆望母亲背影,只觉胜似杨过那白衣胜雪衣袂翩迁的姑姑。可是,年幼的叶燃却隐约伤心害怕,仿佛那美丽背影,因这苍凉静谧的黄昏,亦染上一层薄薄忧伤。
偌大的堂屋空荡荡的,两边的白墙前阵子才刷过,原来开裂的痕迹、鞋印都被粉刷一新。墙上贴着时兴剧集的剧情画报,是黄日华、翁美玲主演的《射雕英雄传》。
用麻绳吊着的白炽灯悬在房梁上,老化得有些厉害,灯光昏沉沉的,叶燃揉揉眼睛,拽了拽长凳,脑袋凑近课本,一丝不苟往田字格上抄着“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他撑起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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肘,托住下把,撅着小嘴,用鼻唇沟夹住铅笔头,暗自念诵:“花落知多少”。
村里的地有农户种了一片梨树。梨子个头大,汁水充盈,咬一口甜丝丝的,大家都爱吃梨,却又不爱种梨树,因为寓意不好。分离分离,农家最忌讳这个了。去年这会儿,有一个黄昏,下了学,他跟小翔子他们跑去梨树林玩捉迷藏。前夜刚下了一场雨,满地粉白残花。孩童在林间奔跑跳跃,童音漫漫,相互拉扯,间或动摇树干,枝桠抖动,又稀稀落落撒下一些花瓣,薄暮残阳,翠色和烟老。
木质大门一阵声响,锁链发出金属撞击的声音。
叶燃放下笔,走近大门,透过门缝一看,原来是周泗。
他下了锁,开了门,放周泗进家来。
“找我有什么事呀。”叶燃从西边的主卧拿了ad钙奶给周泗,又抓了一把金丝猴奶糖。
周泗摆了摆手,道:“上周的班,宋翔还没交呢,这都快一个礼拜了。你和他走得近,和他说说呗。”
叶燃有些迟疑,似要说什么,转而抓了抓后脑勺,笑道:“后天吧,后天就可以了。小翔子他忘性大。”
周泗没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道:“记得交就好。”他环视四周,瞧见堂屋角落里的水缸,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那尊水缸是堂屋最显眼的物件,叶燃父亲没娶亲时就在自家大屋用着,杜洁瑛嫁进来,叶家就把这水缸并几床棉被作了礼。水缸已是有些年头了,因而粗质陶瓷的外壁着实有些斑驳。
见周泗拒绝了自己的ad钙奶和奶糖,叶燃也不知该如何款待这位城里来的同学了,只得招呼周泗坐到长凳上。
长凳隐约泛着油光,周泗小心翼翼地坐了一个边,两只手抱在胸前,努力避挨到四方桌。桌上摊着叶燃的作业本,他想起叶燃数学很好,便问他:“董老师布置的最后一题你会写么?”
叶燃刚想说会写,想了想,到嘴边的“会呀”给吞了回去,道:“不会,那题感觉超纲了。”
周泗心里一块石头落地,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得意道:“不就是组个二元一次方程么,这么简单你都不会,笨死了。”
叶燃道:“这么难的题都能写出来,你的数学真好。”
周泗拈起金丝猴奶糖,剥了一颗扔到嘴里,含混不清地问:“那你要我教你么。”
叶燃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后天才交呢,我还能再想想。就算不会写,空着交上去,董老师也不会训我的。”
周泗有些丧气,道:“你怎么这么没进取心,空着交上去,就算前边全对也就70分,这周的小红花就没啦。”
周泗的忧虑令叶燃有些惊讶,毕竟这位县委书记家的孩子平时趾高气扬惯了,把他父亲的官架子学了十成十,几时会为同学着想了。
周泗见叶燃没出声,认真道:“我认为这所不怎么样的学校只有你勉强能考上大学。”
叶燃没吭声。
周泗蜜色的脸上现出淡淡的红晕,转而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道:“快拿草稿纸,我来教你这题,真笨。”
周泗听见大门的响动,一抬头,便望见门口一个抱着木盆拎着木桶的少妇,身影袅袅,逆着光款款走来。
“阿妈,这是周泗,前几天刚转来咱们班。”
“小朋友真帅,个子也高。中午留在咱们家吃饭吧。”杜洁瑛笑道。她方才推门,便瞧见堂屋的四方桌边上,两个小脑袋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着什么,便自觉这两个孩子应是投缘的好朋友。
“谢谢阿姨,下午我得早些回镇上,父亲有事找我。”
既如此,杜洁瑛也不好强求小孩子这顿饭了。她目光一转,瞧见桌上就一个ad钙奶的空瓶子和一堆奶糖纸,便去主卧,把衣柜上架着的巧克力盒子拿到堂屋,笑道:“阿燃,新同学来了也不好好招待。小周呀,这是阿燃爸爸出差从北京带的糖果,是夹心巧克力。”
叶燃很宝贝这盒巧克力,里边只有二十来颗,他舍不得吃,一个礼拜只允许自己吃两颗,还让妈妈放到自己跳起来都够不着的大衣柜上,到日子了,才让妈妈给拿一颗。上次小翔子过生日,他郑重其事地送了三颗给小翔子。这回周泗来,妈妈一次就抓了一把,足足有六颗。叶燃望着周泗剥开巧克力的金锡纸衣,眼睛都快喷火了。
巧克力对周泗来说不算新鲜玩意,自打记事起,每每和周俨出席聚会,出入京城别院,抑或过年回沪上福开森路的外婆家,总会有各种寻常人家不常见到的吃食。况且他并不喜欢甜食,王念自他会说话时,就告诫他远离甜食,噬甜不但长蛀牙,对于男孩子来说也是缺乏自控力的表现。但周泗很满意自己被叶燃妈妈当做贵客,想着盛情难却,便自认为捧场地咬了一口巧克力。
加了牛奶,甜到发腻,第一口巧克力的滋味并没有达到自己心中的“尚可”级别。他对杜洁瑛笑道:“阿姨,这巧克力可真好吃,但我最近换牙,甜食得少吃。”
杜洁瑛刚准备叫周泗多吃些,听到这话,便也不好说什么了。倒是叶燃长舒一口气,他是知道周泗在扯谎的。上周体检,检查牙齿,周泗刚好站在叶燃前边,医生夸周泗牙齿长得好,周泗搭腔:上个月刚才换完一颗单尖牙。叶燃突然想起二舅挑牲口时总要看牙口,忍不住噗嗤笑出声,被周泗瞪了一眼。
这回借口换牙推辞,定是嫌弃他的巧克力,叶燃腹诽道。他家可不是周泗家,逢年过节多得是排队送礼套近乎的。但这种有些艳羡的心情远远抵不过他的喜悦,所幸周泗只吃了一颗,剩下十六颗,够自己慢慢吃很久很久了。
讲完题,杜洁瑛叫叶燃带周泗去主卧看电视。叶家新购置了一台19寸tcl色电视机,在叶家村五十几户人家里,是一桩大新闻。从前教人瞧不起的叶老三,尖嘴猴腮瘦脱了形,连胞兄都预言叶老三没能耐传宗接代,如今不但讨了个顶漂亮的姑娘当老婆,生了个会念书的俊俏儿子,还买上了村里第一台色电视机,可不叫人又羡慕又嫉妒。
杜洁瑛惜电,往常只准叶燃傍晚五点半看半个小时动画城,但叶燃总想方设法磨蹭个几分钟再关电视。其实也就多看个片尾的字幕,但对小叶燃来说,仿佛捡了多大便宜似的。今天沾了周泗的光,他中午也能看会儿电视了。
叶家的主卧是很普通的江南农家布局,木质长桌靠在窗台边,桌面上的老照片用一整块玻璃板压住,有叶卫新和杜洁瑛恋爱时的合照。彼时叶卫新的小买卖步入正轨,除开每月贴给父母的钱,也有了自己的积蓄,压在肩头的担子轻了许多,瘦得凹陷的脸颊总算长了些肉,整个人意气风发。杜洁瑛烫了时新的小卷发,套玫红色开司米,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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涡浅笑,映出花月调,是个结实的漂亮姑娘,只是眉梢似是笼着淡淡的心事,那笑意也似是冬天里薄薄的日光,矜贵又彷徨。
玻璃板正中央是出生一百天的叶燃。照片上的小光头趴在竹床上,套一件大红小衫,胸口绣有一只小老虎,左手抓了玉米棒,眼睛笑成弯弯月牙,亮晶晶的。
“笑得真丑。”周泗一眼望到叶燃的百日纪念照,沉默几秒后评价道。
叶燃道:“我那会儿牙还没长全呢。”
“哼,抓周抓什么不好,就知道抓个苞米棒子。”
叶燃不理周泗,自顾自搬来小板凳,周泗也不客气,心安理得坐下,问:“你平时都看些什么呀?”
“舒克贝塔。”叶燃道。
周泗道:“幼稚。你看过名侦探柯南么。”
见叶燃摇头,周泗道:“想你也没看过,大陆还没播呢,我姑妈去东京参访,给弄的录像带。开直升机汽艇、玩滑翔伞、射击,这才帅呢。”他望了眼放电视的木柜子,问:“你家有录像机么。”
叶燃又摇头:“那是什么。”
周泗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扶额道:“算了算了,下回你去我家,放给你看。舒克贝塔不是一年级小鬼看的么,你都五年级了还在看,可真丢人。”
叶燃敷衍地点点头。其实他喜欢童话和武侠。童话里万物皆有灵,他是个喜欢独处的性子,从此蹲在角落望一沙一叶都有各自;至于武侠,叶燃年纪小,尚未领会旁的深意,譬如一骑绝尘,残阳如血,英雄末路,只觉江湖里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快意恩仇,爽快无比。
周泗见叶燃虽看着自己,魂却都不知飘向哪儿去,便有些恼,一把捏住他白生生的小脸蛋,叶燃自然扭动脑袋挣扎,道:“你做什么。”周泗只觉手上滑腻腻的,手掌不由贴上去,细细蹭了几下,一放,教叶燃挣脱了去,复又忍不住上前,再去摸上一把。
这番举动已是教叶燃十分不自在,他见周泗盯住自己,又不像是要来打一架的阵仗,只是半天不挪眼,他觉得很是怪异,浑身不舒服,便伸手推开周泗。周泗脚软没站稳,被推得一个踉跄,这才惊醒,暗自深吸一口气,十指交叉,装作活动手指之状,转过脑袋望向窗外,若无其事道:“遥控器给我,我是客人,待会儿看什么我来定。”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周泗。叶燃递过遥控器,跟着周泗看自己从前并未看过的动画片,越看越起劲越入戏,方才那股怪异劲也便随着消散了。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啦~山上的朋友们你们看到我了么嗷嗷嗷嗷嗷嗷
哦你们都去过七夕了_(:3」∠)_
第5章第四章
周泗从大城市来,又是县里一把手家的小孩,而他那位一把手父亲,未来是不可限量的,因而复兴小学的老师们都明里暗里捧着周泗,时常放些好处讨好这位县委书记的公子。
周泗虽然瞧不上叶家村的种种,但这种鄙夷,他隐藏得越来越好,偶尔只会得意忘形地在叶燃面前露出狐狸尾巴。明面上,他学习好,见识广,吃穿用度比叶家村的孩子高了好几个档次,待人却是谦和有礼,一点都没架子。渐渐地,在复兴小学,周泗也拥有了自己的一批死党和崇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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