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本北
叶燃缩着脑袋躲他,小声道:“他......说不定也有自己的难处。”
“我也有难处,快点还我钱,加一毛钱利息,因为刚才我不高兴了。”
叶燃想了想,从书包的内袋里翻了半天,找到几张一块两块的票子,并几个硬币,他放在手心里数了数,一股脑推到周泗面前,道:“一共六块五毛钱,先还给你,余下的我再想办法,最迟下个礼拜二给你。丢铅笔的事我不想计较什么,就让它过去吧,好不好。”
他也不知怎么劝铁了心要“替天行道”的周泗,只凭着一股子本能,学着过年外婆家的小表妹撒娇要糖的样子,伸手轻轻拽了周泗的衣袖,软乎乎地晃了几晃,是一种放低身段乞求他的意味。
叶燃靠得近,周泗的鼻间有淡淡的属于叶燃的体香盘旋缭绕,是干净又健气的阳光味道。他深深吸了口气,右胳膊跟触了电似的,一阵阵的荡漾。
叶燃几时这么求过自己,如今为着个都快被自己忘了名字的同学,跟变了个人似的,想着法软语相求。周泗心里泛起酸溜溜的味道,叶燃求得越狠,态度越乖巧,他心里的这股酸意就越浓,何况他本就打定主意这回绝不依着叶燃,当下便决心要好好帮这位吴东胜同学长个记性。
作者有话要说:二更~今天依旧是个位数点击率的一天~
第7章第六章
礼拜一返校上课,第一节课便是班主任杨萍的数学课。
这天叶燃喊了“上课起立”,全班向老师问了好之后,杨萍并没有像往常一样,争分夺秒地哗啦啦翻开教案讲课。她缓缓环视了一圈教室,鼻梁上厚厚镜片的反光明晃晃的森然,底下坐着的学生见气氛凝重,班主任的脸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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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往日里晴空万里,窃窃私语之声也渐渐消停,胆子大的还敢瞄两眼班主任,胆子小的就跟施了咒语的猴子似的一动也不敢动,埋下头装模作样地翻开数学书温习功课。
“听说最近班里有同学手脚不干净啊。”杨萍的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胸口气得一鼓一鼓,声音都颤抖地变了调。
班里小范围地骚动起来,学生或戳戳前桌的背,或跟同桌凑在一起,或转身向后座讨教,不顾讲台上杨萍浑身的煞气,嘀嘀咕咕地交换着情报。叶燃也疑惑地望向讲台,心道有谁也丢了东西么。
“哪位同学我就不点名了,你自己心里清楚。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的,也不要瞎猜。”杨萍声色俱厉道,“这件事性质很严重,我不管你是不是家庭情况所迫,身不由己,不得不这么做,只要在我的班,没有原谅的余地。”
“偷几支铅笔就不算偷窃吗?杨老师的办公室离这里不到五十米,有困难为什么不私底下和老师说呢?啊?”说到激动处,杨萍把预制板搭的讲台拍得震颤不已。
既然是偷铅笔,叶燃心底明了,十有八九是周泗告了密。这是个顶有主意的人,自己再怎么求,他也是要遵从自己心里的那杆标尺,绝不违背他的原则啊。叶燃说不出来的惆怅,既为被周泗捅了出来的吴东胜,也为在周泗那里毫无威信和地位的自己,真是白白浪了口舌同他摇尾乞怜。这边自己厚着脸皮跟他求,转屁股他就跟老师高了状。自己这做人的本事,可真是失败。
“我教书教了快二十年,学生可以不喜欢念书,可以不愿意考试,这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但无论如何,我的每一个学生,都必须要是一个有健全人格的、向上的、热爱生活的人。”杨老师从裤兜里掏出一块叠得方方正正的纯色布手帕,颤抖着洗了把鼻涕,原来她的眼眶已是微红,眼里布满了血丝。
“不能占用上课时间了,最后我想再提醒底下热热闹闹议论的同学,请你们记住,没有什么难处,困难到你必须要靠偷解决。”
叶燃偷偷瞄了眼自己斜后方的吴东胜,他听到杨萍这句结束语,方才松开手里紧紧攥着的课本,那页纸被他搓揉得都快散了架,皱巴巴得不行。
叶燃暗自叹了口气。
自打那日同杨萍说了吴东胜偷笔的事,周泗浑身不自在,老觉得仿佛欠了叶燃什么似的,在学校时,为了避跟叶燃撞上面,一下课就风也似的跑出教室,即便迎面跟叶燃不小心遇上,他也是头也不抬地绕道而行,那情状活似一只避猫鼠。
在家里呢,他是喝水吃饭都能走神,就连接送他上下学的司机师傅都感受到他不同于往日里的焦虑。
“听歌吗,小伙子,”司机师傅乐呵呵地插上一盘磁带,“嘿,就小虎队吧,年轻,有活力!吴奇隆老帅了!”
“把你的心、我的心串一串,串一株幸运草、串一个同心圆,让所有期待未来的呼唤,趁青春做个伴~别让年轻越长大越孤单,把我的幸运草种在你的梦田,让地球随我们的同心圆,永远的不停转。”
“您别放了成吗,我这不烦着呢。”
“年纪轻轻,能有什么烦心事儿呀。难不成是小女朋友不开心了?哈哈”
“您就别编排我了。”周泗哭笑不得,“就我一朋友,同学偷他的东西,他脸皮薄,菩萨心肠,不忍心给同学难堪,死活不让我捅出去。我呢,就当了一回恶人跟老师揭发这同学,您评评理,我有错么?”
司机边哼着歌边道:“人家得饶人处且饶人,正主都不计较了,你瞎蹦个什么劲。”
“我这不是看不惯人偷偷摸摸的吗,往深了去,偷惯了铅笔,又没人治他,这胆子万一被我朋友纵容大了,以后没准瞧不上铅笔,改偷大件的呢。”
“也是这么个理。这是什么个朋友,能得你这么上心,还替他往长远处考虑,没准他自个都没想这么深远呢。”
周泗避开司机打探叶燃的话头,只道:“他平日里挺机灵一人,就是心软,上回也是,自己拿了零花钱给人垫班。他爸妈也不知怎么教的,教出个割肉喂鹰的活菩萨。”
“心善好啊,积阴德,子孙有福报。你也消停会儿,横竖是他的事,你也别动不动就跑去招惹人家,闲事管多了,你那朋友指不定就烦你啦。”
周泗但笑不语,心道叶燃自是有福气的,自己呢,等过了这阵子,跟叶燃道个歉,他自然原谅自个,往事便如烟散了去,照样是好兄弟。
“想带你一起看大海说声我爱你,给你最亮的星星说声我想你,听听大海的誓言、看看执着的蓝天,让我们自由自在的恋爱。”
周泗心理建设好了,阴云散去,晴空灿烂,也跟着哼起了小曲。
却说这日放学,轮到周泗做值日,他扫了地,洒了水,方出了校门口,拐到一处不起眼的僻静处找到自家的小轿车,上了车。车行驶了约莫十来分钟,周泗隐约觉得自己似乎忘了带什么,他抓过甩在车座上的书包,扯开拉链搜了一番,才发现明天要交的语文《基础训练》落在了教室,便让司机调头往回开。
折返到学校,已是霞光乍泄,天色将晚,学生都走光了去,偌大的学校一片寂然。校门口的老树盘根错节,筋络狰狞,发动机的声音惊起几只漆乌鸦,从树影里窜出来,扑腾着飞向天边。
周泗下了车,正准备直奔教学楼,路过门卫处,他瞧了一眼门卫处生锈的铁窗,外间简陋的很,一个破了皮露出内胆的皮沙发,一张小木桌,一把塑料椅子,没个人影,里间铁门锁得紧紧的。
周泗的心脏突然噗通噗通跳得厉害,脑子里涌进从前做的乱七八糟的噩梦。整个门卫室呈“l”状,周泗跑进学校里边,瞧见里间的窗户紧闭,墨绿色窗帘也拉了起来,全然望不见里边的情形。
此时学校人走得差不多了,约莫正是下锁的时候,也不知这门卫大爷跑去哪里了。周泗暗道,我这心里也不太平,老觉得这屋子里有什么不好的事,不如就敲敲窗子,好探一探究竟,也叫我好受些。
他便曲起手指,使劲敲了敲玻璃窗,朝里间喊道:“大爷,您在吗。”
那里间却是有个周泗熟悉至极的声音飘出来:“陶爷爷,我同学在外边等我呢,我们从来都是一起回家的。”
周泗觉得古怪,立马接话道:“叶燃,你快点啊,磨蹭什么呢,我爸还在学校门口等咱俩呢。”
话音刚落,便见门卫室的门被人拉了开来,叶燃从里边急急走出来,他的表情乍看上去和寻常无异,只是一双漂亮的杏眼,望向周泗的一刹那,竟是落下两行眼泪。
“快走吧。”叶燃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没有和周泗解释什么,只催促快走,仿佛这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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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脏东西,他要远远地逃离。
周泗搂过叶燃的肩膀,抓住他发抖的手指按在胸口,柔声道:“咱们这就走,你别怕。”
他瞥了一眼逼仄的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小房间,心底一片清明。
两天后,复兴小学的门卫换成个笑容憨厚的年轻人。校门口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们,纷纷议论起原先那位干了快十年的老大爷,有人说他老家有事,便辞了职,有人说他手脚不干净,被逮进去吃牢饭了,还有人说他惹到不得了的人,此刻大约不在这个世上了。
微微灼眼的日光透过枝桠间的罅隙,洒下一地斑驳的金黄。暮春的清寒被一阵暖风卷得无影无踪,叶家村的夏天就要来了。
第8章第七章
“阿燃,下个礼拜跟我去外婆家吧,她老人家做的糖醋小排可好吃了。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么,九江路有家甜品店,名字我记不太清,里边的巧克力冰激凌你肯定喜欢。就是”
“别动。”
周泗立马乖乖闭了嘴,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
叶燃突然一巴掌拍上周泗的额头,得意地摊开手,给他展示掌心里的一滩红。
“院子里晚上凉快倒是凉快,就是蚊子多,还是那种个头大的毒蚊子,我都拍死三四只了。”叶燃跳下竹床,跑去堂屋里,从水缸里舀了一瓢水,冲了手心的血迹,剩下的往脸上一泼,胡乱抹了一把。
“躺你家院子吹吹夜风,看看星星,感觉真好。”周泗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叶燃回到竹床上,躺下来翻了个身,面向周泗问道:“从前你的暑假都是怎么过的呀?”
“被我爸送到乱七八糟的地方过呗,森林啊,沙漠啊,全是鸟屎的荒岛啊什么的。有一年是在部队里,就记得负重拉练了。”
周泗想了想,又补充道:“那都是最近两三年了,更小一点的时候,也会去上奥数班,被我妈逼着练小提琴。”
“你呢,你都做些什么呢。”
“看看阿爸阿妈床底的小说,跟小翔子去河里钓龙虾抓黄鳝,有的时候摸些螺蛳拿去镇上卖。”叶燃掰着指头数了数,“就这几样,好像也没旁的事了。”
周泗道:“不如明天你带我去钓龙虾。”
叶燃点头:“就去卿洲河好了,那里的水不是很急,出了我家沿田埂走十来分钟就是了。”
晚风轻吻过孩子的额发,两只小脑袋凑在一起,兴致勃勃地讨论明日的钓虾之旅。
虽然离小暑仍有几天,但乡间午后的日头已是有些毒辣了。叶燃在田埂边上拔了一把野草,递给周泗一些,剩下的自己揣进兜里。他捻了一根,把草的根部含进嘴里嚼了嚼,招呼周泗道:“这是牛奶草,你快尝尝,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周泗学了叶燃,果然有一股酸甜的液体在嘴里蔓延开来。
“阿妈说前边那个湖有水鬼,喜欢跟小孩子玩。有小孩子在水里游着游着就被水鬼拽住脚,给活活淹死了。”
“就是在岸上玩也是要小心的,水鬼会爬上来,把小孩子拖进水里去陪它玩。”
“大人们编这些故事就是吓唬你们小孩子的,哪有水鬼啊。”周泗嚼着牛奶草的根部,摇头不信。
叶燃道:“阿妈这样说,便是说明湖里真的淹死过小孩,我胆小,万万不敢靠近湖边的。”
“你这人一点没冒险神,战战兢兢地活着,有什么意思。”周泗嗤笑道。
叶燃老老实实道:“活着就很好了,以后能让爸妈搬进城里的房子,有一份写字楼的工作,就是我的志愿。”
“你才多大呀,怎么跟七老八十的大爷似的。”
叶燃低头看着脚尖:“不知道,可能是阿爸阿妈床底的小说看多了,总觉得世界上的好东西总是要拿另外的我珍惜的东西换的。既然这样,我就不要了。”
听了叶燃这番话,周泗心里无端有些空落落的,仿佛原本已升上晴空的氢气球正漫游天际,忽然之间被放了气。
两人正脱了身上的汗衫,准备往河里去,却望见了前方水塘边上不寻常的一幕。原来是一个身着碎花上衣的少妇,披头散发地跟个五十来岁的老婆子吵了起来。那少妇瞧着约莫三十多岁,趿拉着一双拖鞋,头发却已是灰白了。她脸色虽是蜡黄,倒也能瞧见少女时期的几分姿色,只是面目凌厉,像是积了几世的怨气,一股脑的冲那老婆子倒了出来。
那老婆子也不甘示弱,左手叉腰,右手戳着少妇的鼻子,嘴里迸着不干不净的话,骂到兴头上,干脆上手揪住少妇一头灰发,毫不留情就是一巴掌扇了过去。饶是老婆子力气不小,毕竟岁数上比少妇吃亏了二十来年,只见那少妇被打疼了,便两只手狠命一推,那老婆子一个踉跄,竟从田埂上骨碌碌滚到了水塘里,惊得塘里本自在划水的家禽扑腾着翅膀到处窜,一片混乱。
那老婆子却是个旱鸭子,摔进水里自然拼命呼救,可这烈日当头的时段,庄稼人天未亮就扛着锄头下地干农活,余下的老弱病残也在家中院子的树底下乘凉,哪里有心思顶着大太阳跑出门在田埂上溜达呢。是以那老婆子在塘里咕咚咕咚灌着水,原本中气十足的叫声渐渐喑弱了下去。
“你认得附近的人吧?咱俩得快去找人,不然这大妈恐怕撑不了多久。”周泗说着,拽了叶燃就要下田埂找帮手。
叶燃顺着周泗,下了田埂,却并不急着挨家挨户地找相熟的大人,只是反手牵住了周泗,竟是往自家方向走。
“咱们不管别人家的闲事。”
“你平常不是挺爱管东管西的么。”
“那个年轻点的,是咱们村一个姓张的泥瓦匠的媳妇,是个改嫁的,不受婆婆待见。有一回她婆婆喝醉了,寒冬腊月的,大半夜把她关在门外,说是不检点。她老家是四川的,这儿人生地不熟,没处去,就硬生生的站了一宿,差点给冻没了。”
叶燃说着叹了口气,“还有好些别的事,一时我也说不尽。你瞧她年纪跟我阿妈差不多大,刚嫁来的时候,绑着个乌黑顺亮的大辫子,阿妈都说她是村里最好看的新娘子,可现在呢,在张家熬了几年,头发都白了。”
“这婆婆恶形恶状,被自己儿媳妇失手索了命,也是命里注定的。”
叶燃转头瞧见周泗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样的眼神,笑道:“我瞧这日头太毒,不然辛苦你去趟派出所?顺便也举报我见死不救。”
周泗道:“我不似你,打小长在这里,见多了这家儿媳妇被虐待的境遇,心里十二万分同情她。我只知道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她从前暗处做的事,未必能见得光。到四邻八方抹个眼泪,卖个惨,你们便也都道是她婆婆的罪过了。大家伙儿只知婆婆不是好相与的,焉知儿媳妇是个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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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
“现在去喊人也来不及了。”周泗笑了笑,“今天才发觉,其实你也不是圣人,也会有私心。”
周泗在w县呆了一个星期左右,就被母亲王念接到了s市外婆家,回来已是暑假结束的时候,田间的蛙鸣没了盛夏的那股劲头,树枝上的秋蝉也快要噤声了。
新学期伊始,似乎隔了长久的日子,叶燃再次见到周泗,远远地望去,像是根青竹,走近了看去,发现他个头又窜了一些,t恤被晨间微凉的风吹得贴在皮肤上,他又是大宽肩,愈发显得腰身单薄,正是男孩子将要抽条拔节的样子。
“你看着,没怎么长啊。”周泗的手伸到叶燃头顶的发旋儿上,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见叶燃才到自个鼻梁,不禁得意道。
叶燃已经需要微微仰头,才能对上周泗的眼睛了。他歪着脑袋,认真地说:“不急不急,阿妈说男孩子发育慢,而且我比你们都要小,早晚会长个子的。”
周泗把手里的盒装纯牛奶往叶燃怀里一塞,道:“暑假在你家住了几天,整日就见你喝哇哈哈。那玩意儿没什么营养,你得喝牛奶,不然长不高。”
他想了想,忍不住又道:“以后跟我一起打篮球吧,成天就知道盯着书,不然就是算数学题,我瞧你都快念成叶黛玉了,跑个一千米就喘成哈巴狗似的。”
“我不喜欢牛奶的味道。”
“捏着鼻子,当中药一口闷。”
“我不会打篮球。”
“皮球会拍吧?那就能打篮球。”
周泗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叶燃啊叶燃,你怎么这样娇气,比我家那堆表兄妹还麻烦。”
叶燃腹诽道,谁让你爱做老妈子,可烦人了。
农历十月,稻米进仓,农忙算是告一段落,村庄的农户总算闲了下来,开始做冬酿酒。有的人家用草药酿酒,有秋露白、靠壁清、竹叶清诸名。叶燃家用的酿酒方子,是杜洁瑛娘家惯喝的三白酒,取用了白糯米、白面曲、白水三种原料,久酿制成,是以叫做“三白”,还有个雅致的别名,叫做“十月白”。
这日礼拜天,叶卫新的侄女嫁人,他便携了杜洁瑛去参加酒席,留了几个馒头,叮嘱叶燃就着厨房碗橱里的咸菜,打发中饭和晚饭。叶燃正写周末作业呢,却听见大门被敲得梆梆响,他下了门栓,拉开门一瞧,门外那个咧嘴傻笑的瘦高个,可不就是周泗。
“你不用写作业吗,杨老师留了三张卷子呢。”
“早就写完啦,觉得无聊,就来找你玩呗,你爸妈呢。”
“吃喜酒去了。他们就给我留了五个馒头,中午家里可没啥能招待你的。”
“去镇上吃吧,我让张叔来接咱们。”
“不了,明天孙老师说要抽背《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我还没背呢。”
周泗自顾自坐到长凳上,凑到叶燃跟前,道:“那我也不去了。中午就吃馒头吧。”
他往常对吃食是个最挑剔的性子,叶燃同他一桌吃饭,趁杜洁瑛下桌盛饭端汤,周泗时常吐吐舌头,向叶燃抱怨菜太甜,下紧把碗头堆着的杜洁瑛给他夹的肉丸子、猪舌、干贝拨到叶燃碗里。
还有一回去镇上吃饺子,叶燃往自个碗里倒了些陈醋,见周泗示意自己也要醋,他便顺手往周泗碗里挤了几滴醋。周泗却是不愿意吃了,非得用小油碟倒上醋蘸着吃,指责叶燃一股脑把醋倒进饺子里,不能使饺子和醋搭配出最合衬的味道。他当即便喊了老板来,又要了一盘饺子,说原来的被叶燃倒的醋给污染了,没法下口吃。
馒头配咸菜,想必周泗看一眼都要皱眉的。
“我家咸菜不好吃的......馒头也是阿妈自己和的面,这次碱放多了,可能会有点苦......”
“......算了,我让张叔送点吃的过来。”周泗拿出个灰黑色的玩意,翻开来摁了几下。
叶燃好奇道:“这是什么呀,瞧着不像大哥大。”
周泗炫耀似的捏着那玩意儿在叶燃面前晃了晃,道:“若基呀9000,刚出来的款,英特尔芯片,全键盘。”
“拿着,借你玩玩。”
叶燃学着周泗刚才的样子翻开机身,摁了几下,全不得要领,又不敢乱摁键盘,怕给周泗弄坏了,赔不起,便了手,前前后后细细打量着这个对于他而言,着实新奇的事物。
周泗揽过叶燃,脑袋抵在他的肩上,一只爪子包住叶燃攥着若基呀的手,道:“我教你。这个是进入,这个是退出,发短信呢,摁拼音就行了,这是全键盘的,特别方便。”
周泗的气息浅浅地拂过耳际,叶燃听得专注,也不甚在意,倒是周泗自己,说着说着就盯上了叶燃的侧脸,不知不觉竟看痴了去。
“啊嚏”叶燃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惊得周泗面红耳赤。为了掩饰失态,他从叶燃手里抽回了手机,不自然地挪到了长凳的另一头。
叶燃有些意犹未尽,却也没开口说什么,转而思考家里还有什么能招待叶燃的吃食。
“家里还有些三白酒,你要不要喝一点?就是米酒啦,度数不高的。”
周泗右手虚握成拳,贴到嘴边,干咳了一下,道:“我也听父亲说过,往南边有一种三白酒,味道还挺不错。”
叶燃自豪地点点头:“那是,酿三白用的大米,得是咱们南边这一片产的米才能酿得好。”他趿拉上拖鞋,吧嗒吧嗒跑进后院的厨房里,捧了一个沉甸甸的陶罐,颤巍巍地出来,放在四方桌上,又拿来两只瓷碗。
“我来倒吧,不然这酒恐怕得喂你家地上的土了。”
叶燃学了往日里酒桌上大人们敬酒的作态,两只手恭恭敬敬端起碗,对周泗道:“我先干为敬,您随意。”说完咕噜咕噜也不作停歇,竟是一口闷了这一大碗酒。闷完了,手背擦了擦嘴角的酒渍,碗口朝向周泗,那样子豪迈极了。
周泗原想憋住笑,奈何没憋住,竟是大拍桌子眼泪都给笑了出来。
“喝呀,你快喝呀。”叶燃晃晃脑袋,又指使周泗给自己倒满一碗酒。
周泗眼睁睁瞧着叶燃原本润白的脸蛋变得通红,脸颊烧起了红晕,心下明了这人是个“一杯倒”,米酒都能把自个灌醉。
“快给我满上”叶燃趴在桌子上,喃喃道。
周泗哭笑不得,这下真是醉的不省人事了。他尝了口这“十月白”,顿觉清冽甘醇,别有一番滋味。他又是个酒量深厚的,当下便小酌起来。过了会儿,原本还叽叽咕咕说上几句醉话的叶燃,也趴在那乖顺地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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