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云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残夜玖思
绫影估计是被星若盯的有点烦,抬头正好看到清晓,自然的摆了摆手招呼他过来同坐。卢清晓跟店家随便点了些吃食,就长腿一迈,稳稳当当的坐在星若对面,直勾勾的向他看过去。
清晓坐下之后,白鹭突然觉得这四方桌上暗潮涌动,一左一右两座大山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想当年自己跟谷主过招的时候,都没有感受过这么大的压力。他偷偷瞄了眼对面的掌柜,却见人家泰然自若的坐在那,吃个笼饼喝口汤神色没有一点变化,不一会儿还平静的飘出一句话来:“星若,怎么不跟卢公子打招呼?”
星若双眉一簇,纵使心中百般不愿,但既然绫影发话了还得照做,只得勉强的努努嘴,阴阳怪气的说道:“见过卢公子。卢公子你可真是阴魂不散啊,都从东京城跟到这大漠边关来了。”
卢清晓本来就不喜欢绫影这个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弟弟,更何况他又不瞎,当然能看出来根本不是什么弟弟。既然对方挑衅,自己也不能示弱,所以张口就回:“我卢家托绫先生代为查案,自是要千里相随,护卫左右,日夜相伴,同行同眠呀。”
绫影听到“日夜相伴”几个字,自己也觉得有点别扭,皱着眉扫了眼卢清晓。
对面的星若一张俊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卢清晓的眠字话音未落,只觉耳畔生风,一软铁钢鞭冲着自己的脑袋就砸将下来。他连忙躲开,身子一矮后蹿到了几步开外的地方。
小白鹭看了眼掌柜阴沉的脸色一个跟头飞身上桌,把星若的鞭子踩在了脚下,很不客气的瞪着他。星若虽然急怒攻心却也不想当着绫影的面跟白鹭动手,只得狠狠甩了鞭子,悻悻坐了回去。白鹭见星若了攻势,才跳下饭桌。他知这蓝堂主是个一点就爆的□□库自然不敢大意,乖乖的站在绫影身后,怕这俩人动起手来伤着自家主子。
绫影了星若的鞭子握在手中,冲卢清晓扬了扬头让他坐回来,带着点埋怨的语气说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
卢清晓本来想说我哪知道你这弟弟这般不讲道理,但还是把话乖乖咽了回去。他看了看绫影手里的软铁鞭,回想了一下之前不儿对星若的称呼,有些不太相信的问道:“你是天虹门的冷月银钩?”
星若见对方识出自己,得意的点头答道:“正是小爷。你这功夫不怎么样,眼力倒是不错嘛。”
卢清晓没吃他这套,只是琢磨着,没想到蜀地天虹蓝涧堂的堂主,年纪这么小。
绫影似乎心中记起了什么,看向星若问道:“司马堂主那么急着招你回去,可是出了什么事?”
星若不愿当着卢清晓的面议论自己门内之事,便瞪了他两眼。卢清晓知趣的摆摆手,跟绫影打了个招呼,就离了客栈去镇子里溜达去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这不是每年年终都有比武排辈的事儿嘛,本来按照以往的规程,分分队伍,排排日子就完了。可是不知道那白潋的老头吃饱了撑的动了什么歪心思,非说今年要加上鱼跃之战。每个组打出来的人,要跟我们几个过招。还搞出了一大堆的规则道理。说完之后吧,还一呼百应了,大家都闹着要这么干。你知道的,大哥那个人一向是墨守成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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惯了,这种别出心裁的事儿他最是应付不来。才火急火燎的把我喊回去商量对策。”
星若说到这,想明白要不是冯越泽冒出这么个馊主意,卢清晓哪有什么机会陪着绫影一路从汴梁行至大漠,还说出什么日夜相伴的鬼话,心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绫影倒是觉得这白潋堂主的主意其实不错。天虹门也是蜀地的一个大门派了,门下弟子有几百号人,平日里有机会亲眼得见几位堂主真身的就不多,更别说动手过招了。他这么一搞,倒是个振奋人心的好办法。不过倒真是苦了司马贤这个棒槌脑袋了。
绫影突然觉得有点奇怪,又问:“星若,你们天虹门没有门主已经好多年了吧?既然司马堂主一直代理门主之事,他干嘛不自己做门主呢?他当了掌门,这些破事他不愿意干,不就可以不干了么。”
星若嘿嘿一笑,眨巴着眼睛回答道:“这事儿我早就问过啦。大哥说,他才不去做那领头的苦差事呢。我们几个都是堂主,平起平坐,只要老掌门的牌位立在那,就能起到制衡我们的作用。况且一门之主诶,那是从武功到德行,往小了说你得能服帮众,往大了说你还得能服江湖。哪那么容易啊。”
星若刚刚说完,绫影就一拍桌子,兴奋的说道:“原来是这样!司马堂主,才是大智若愚啊。”
说罢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白鹭,小白鹭也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冲着他使劲点头。星若有点不明白想追问怎么回事。却见绫影摆摆手说回来再跟他解释,旋即整了整衣冠,披了件外衫,带着白鹭策马扬鞭向落梅寨飞驰而去。
此时的落梅寨,气氛异常凝重。烟沙堂中,落梅夫人手持碧玉权杖,身披黛色长袍,正襟危坐。少主梅曼楠端坐其右,不儿带着朱坐在曼楠身边。五个副寨主杨灵跪在正中央,谈欣和金玉珍一左一右立在她两侧,剩下的沈惠和袁悦夕则坐在自己平日议事的位子上。昨天不儿和朱连夜赶回来之后,直接去见了梅曼楠,把绫影分析的情况原封不动的转告了一遍。梅少主听完自有醍醐灌顶之感,对绫影也多了几分好奇。今天一早二人不敢耽搁,早早就去落梅夫人那禀告一番。落梅夫人听完淡淡一笑,觉得这墨黎谷还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方,除了这个胆大心细的大小姐,还藏了这么一个洞若观火的绫先生。
梅寨主虽然觉察出自己手下这几个人不安分,却真没想到她们肆意妄为到要把自己的落梅寨变成她们的囊中之物。而且不论是谈欣还是金玉珍都是跟了自己十来年的老部下了,难不成真是因为自己最近身体不好,她们就想取而代之?想到这里,纵使落梅夫人一代英豪,也但觉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事无常,人心难测,令人胆寒。
不过也正如绫影所说,她给了谈欣一天的时间,让她去跟金玉珍查账,确实是个套。她也希望这几个部下能念及旧情,不要一错再错。若她们查到最后,把责任都推到方若佳身上,放过杨灵,自己也给她们准备了几个退路。毕竟相伴多年,落梅夫人觉得也还不到恩断义绝挥泪横刀的时候。就在烟沙堂上摆好阵势,谈欣准备汇报寨主吩咐的所查之事的时候,一个丫鬟跑了进来,说是寨子门外有人求见。来者是个白衣公子姓绫名影还带了个仆从。
落梅夫人浅浅一笑,看向不儿。不儿起身向夫人一拜,解释道:“正是家兄。多半是想出了什么线索,特来拜会夫人。还请梅寨主一见。”
落梅夫人沉吟片刻,想到这来者便是琴圣的外孙,有了几分好奇,她余光扫过女儿的神色,向丫鬟吩咐道:“请进来吧,我也想见见此人。”
不儿谢过夫人之后,跟曼楠交换了个眼神,两个小姑娘各怀心事,都向门口张望。
半盏茶的功夫,就见绫影带着白鹭迈着大步,走了进来。落梅夫人遥见此人二十来岁的光景,却是一头华发,若跟不儿站在一起,乍一看不似兄妹倒像是父女,便下意识的觉得,这多半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绫影进了烟沙堂,向落梅夫人和梅曼楠各行一礼,道:“绫影见过落梅夫人,梅少寨主。此番贸然来访,确是有事与夫人相告,还望夫人见谅。”
落梅夫人见绫影一副广袖宽袍的文人打扮,便笑着说:“绫公子神思妙断我已从小女那听过了,在下结论之前,还是先听听她们怎么说吧。”
绫影恭敬的应了声是,便依着夫人的手势,坐在了不儿身边。朱一直站在不儿后面,见白鹭过来,暗暗朝他打了个手势。落梅夫人看向谈欣,让她速速把昨天查出来的事说清楚。
谈欣从未听过绫影的名号,也不知此人是干什么的,但是寨主有令也不得不从,只好将昨日所查一一禀明。她说依账目所载,两月前也就是六月十八,青木寨领走了五十斤榆木粉,登记之人便是方若佳。按照以往制香的数量推算,五十斤榆木粉差不多也就能用两个月。她们昨日从杨灵房中查出的榆木粉有二十来斤,在加上方若佳的口供,可以坐实杨灵偷天换日偷盗寨内财物之罪,还请寨主明断。
落梅夫人看向金玉珍,问道:“玉珍,谈欣说的可是实情?你们可是真的查出,此事与杨灵有关?”
金玉珍已经跟了梅寨主十几年了,从她的口气中自然听出些端倪。但事已至此她觉得自己已无退路,就咬着牙点了点头。
落梅夫人觉得有些心酸,她复又看向绫影,苦笑着说:“还是烦请绫公子口舌,替我敲打敲打这群笨丫头吧。都是身边的老人了,于心不忍,于心不忍呐。”说罢夫人乏力的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眼不再看他们。
曼楠怕母亲旧疾又起,赶紧走过去帮母亲捏捏额头。
绫影扫了一眼堂中的五人,辨了一下她们各自的身份,才开口道:“梅寨主顾及旧情,想让各位迷途知返,你们何故不领情呢。金副寨主,袁副寨主,绫某也很是好奇,谈副寨主究竟许了你们多大的好处,让你们陪她演这一出毫无胜算的戏呢。”
谈欣横眉冷目的对着这个无名之辈喝到:“你个外人懂什么?少在这搬弄是非!”
袁悦夕觉得自己好端端的也被稍上更是愤懑,也狠狠瞪着他。
绫影懒得与她对峙,只是冷冷说到:“你们三人串通一气要将落梅寨入囊中。沈副寨主是个聪明人,表示两不相帮等着坐渔翁之利。杨副寨主不愿与你们同流合污但是手上又没有实证。所以你们搞出出真真假假一堆四合香,又能不坏了落梅寨的招牌,又能借着治下不严的罪名拾她。其实法子挺好,就是太过着急。你们想端掉一个副寨主,只需慢慢蚕食其势力,离间她与寨主的关系就好,干嘛非想着一棒子打死呢。要知这急功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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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多半都没什么好下场。”
谈欣怒道:“你休要血口喷人。杨灵治下不严,偷盗寨中财物,人证物证都在。你胡扯什么?”
“方若佳本就是你们的人,假香也是你们做的,木粉又是你们查出来的,哪有什么实证。”绫影摊着手说。
“我们若真想夺权,谋害了夫人即可,何必绕这么大圈子?”谈欣强辨到。
听到这落梅夫人睁开了眼睛,这一点她自己也不明白,所以望向绫影,想知道他如何作答。
绫影却笑了,朝着夫人拜了一下说:“我进恋沙镇的时候,听路边小童说,这镇子有这么句传言。说是城中百姓顶青天,大漠游民披玄衫,不问当今谁作帝,只道恋沙有梅仙。可见这值钱的不是落梅寨而是恋沙梅仙,落梅夫人。你们嘛,多半就是想模仿那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罢了。”
金玉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哆哆嗦嗦的冲着落梅夫人喊道:“夫人!这都是谈欣要挟我们做的!请夫人明鉴啊!”
绫影和落梅夫人听见要挟两字都觉得有些奇怪,怎么不是利诱,而是要挟呢?
而就在他们愣神这一瞬间,谈欣突然蹿出烟沙堂,飞身而起,眼看就要跑。
第20章10芙蓉古曲
落梅夫人心下一惊,谈欣跟了自己这么多年,她从不知道此人还有武功。白鹭却似乎早有准备,他一直盯着谈欣的动作。从她转身蹿出烟沙堂那一刻,白鹭就已经行动了。所以谈欣还没跑出半里地,就被这个小护卫一把拉了回来。
谈欣见白鹭缠上自己,觉得想跑是跑不成了,干脆先把他拾了再说,便从怀中掏出匕首对着白鹭回身就刺,招招都是杀招。白鹭功夫虽然不错但是谈欣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加上她已决心要了结了这个少年,下手很是毒辣。白鹭心里明白主人定是要生擒此人的,又是赤手空拳所以不吃亏,几个回合下来衣服就被削破不少。
不儿知道自己的功夫不如白鹭,前两天又刚被哥哥训过,不敢贸然加入战局,忙不迭的拔出月白剑朝白鹭那边一掷,喊道:“白鹭,接剑!”
那月白短剑可是墨黎谷的镇谷法器,长约两尺,通体透白,似银非银似铁非铁,剑柄一束红缨,舞起来白中透红,甚是好看。白鹭手中有了武器自然不会再落下风。两人短兵相接之时只见少年手腕一转,谈欣那匕首竟生生被削成两段。白鹭矮身蹿到谈欣背后对着后心就是一掌。谈欣回身还击又被一脚击中胸口,她只觉双眼一黑摔倒在地。白鹭迅速过去,钳住她的双手返扣在身后,然后又用月白剑抵在她的咽喉,把谈欣死死扣住,让她不敢再动。
落梅寨的护卫们此时赶到,用长绳将谈欣五花大绑,押到了寨主面前。梅寨主恍然大悟,一拍桌案,对着此人怒喝到:“你不是谈欣!你到底是谁?受何人指派,埋伏在我寨中做什么!”
那假谈欣狠狠的剐她一眼,只见一股黑血顺着她嘴边流出,竟然同死侍一般服毒自尽了。金玉珍和袁悦夕见谈欣死了吓得六神无主,两人冲过来在她的尸身上仔细摸索,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绫影看她们那神色,试探着问道:“你们该不会是被她下了什么毒吧?”
两人抬头看看绫影,又看看落梅夫人,落魄的点了点头。
她们俩与谈欣相识多年,关系本就不错。所以谈欣请她们吃饭喝茶,俩人也不曾设防。不料前年一日的酒宴后,谈欣突然冷了脸,说让她们与自己合伙,抢下落梅寨。两人开始自然不从,谁知谈欣从怀中摸出一青瓷小瓶,说已经给两人下了蛊毒。自己每隔一月会给她们解药,若不听从就会剧毒攻心气绝而亡。她们没有办法,只得听从谈欣的调遣。
落梅夫人倒吸一口凉气,脑中一阵晕眩,险些坐立不稳。梅曼楠赶紧扶住母亲,口中劝慰母亲宽心,但是心里却不知如何是好。
朱绕过众人走到假谈欣的尸首前,捏住那人的脸前前后后查看了一遍,然后对不儿说:“大小姐,跟我之前猜的一样,这人,应该是易了容。”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又从桌上取了些茶水,倒了些粉末到杯子里,晃匀了以后用手帕沾着在假谈欣的脸上擦拭。随着朱的动作,那人脸上果然掉落了很多面皮状的东西,擦净之后竟然露出一副三十来岁的秀丽容颜。绫影盯着那张脸看了看,寻思着此人难道就是那小二说的听风楼掌柜相好的美娇娘?看来这听风楼,还得再探。
假谈欣这么一死,金玉珍和袁悦夕惶惶不安,落梅寨算是彻底乱了方寸。落梅夫人短暂休息了半日,就把女儿叫到身边,嘱咐她如何妥善安排后面的事情。绫影和不儿没敢走,一个留在烟沙堂里盯着假谈欣的尸首凝神静思,一个陪着梅曼楠带着金玉珍和袁悦夕去赤火寨里找解药,几人把赤火寨里里外外搜了个遍,还真就翻出了些解药,只是数量不多。不儿抵不过两位副寨主的苦苦相求,取了两粒准备带回墨黎谷让养父给看看,希望能查出方子或者是更彻底的解法。
烟沙堂里,绫影蹲在那尸身旁边仔细勘察,他动了动那人衣襟,从她怀里抽出一块锦帕。那藕色方帕上细的绣着两朵皋月杜鹃,针线细密,穷工极巧,用的竟是蜀绣。绫影默不作声的把帕子藏入怀中。不一会,来了几个杂役,跟绫影打了个招呼,就把尸首抬走了。不儿和梅曼楠安顿好了金、袁二人复又回到主寨找绫影碰头。
按理说这四合假香的事儿,也算查得七七八八了,梅曼楠心里想着绫家兄妹估计也要走了。可是人家给自己帮了这么大忙,梅少主却一直没想出什么好法子感谢人家。她们回到烟沙堂的时候,绫影依旧气定神闲的坐在那,仿佛她们离去的这段时间,他就没动过。梅曼楠想对他说些感激的话,但是左思右想不知如何开口,正踌躇之际,忽见来了个母亲房中的侍女。那白衫女子对着三人福了一福,慢言道:“少寨主,夫人想请绫先生和黎姑娘移步书房。“
梅曼楠带着绫家兄妹走到书房的时候,落梅夫人已经在屋里等他们了。房中除了日常的陈设,还多了件稀奇之物,一张连珠古琴。梅曼楠从未见过此琴,心下有些诧异。
三人拜过梅夫人,各自坐定之后,听梅寨主开口说道:“这落梅寨乃先父所创,经我手建设至今,期间经历了不少风雨,却还是头一回出了这么大的怪事。恶人虽已死,我心仍难安。我病骨缠身,曼楠尚年少,想再探究竟难力不从心。不知绫先生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绫影道:“我受东京卢家香铺所托,帮他们查四合香的事儿。后来遇到少寨主,西行至此,本以为此事可了,没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瞒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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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影确有意,继续追查下去。”
落梅夫人见他这么说,心想甚是宽慰,继续说道:“那好,那好。既然如此,我也愿尽绵薄之力。落梅寨上下,可听先生调遣。除此之外…”
梅寨主站起身子,走到琴架旁边,对绫影说:“我曾有幸,听过林老先生的琴音,如今有缘再见林家后人,也是欣喜。这飞泉古琴,乃我父辗转所得,怎乃我梅家无人能驾驭。我不愿一代名琴,就躺在这大漠黄沙里无人问津,不如就请先生把它带走吧。”
绫影没想到落梅夫人有此一愿,赶忙起身拒绝道:“既然是夫人家传之物,绫影岂能下。还请夫人将它好,留给梅少寨主吧。”
梅曼楠连连摇头说:“先生有所不知,曼楠对这丝竹之美实无造诣,留给我实在暴殄天物。”
不儿无奈的坐在一边,看着这三人就这般僵持不下,也是没辙,打断他们道:“梅夫人,曼楠,我哥那性子,比牛还倔,这么重的礼,我们也确实没法。你们就别为难他啦。不过呢,”
小不儿话锋一转,狡黠的看着绫影说:“这么好的琴,没人理也太可惜啦,哥哥有没有雅兴给我们弹上一曲呢?”
绫影心说这寨子里刚死了人,活着的也是乱作一团,谁有闲心拂曲听琴,于是皱眉道:“别捣乱。”
经不儿这么一提醒,梅夫人倒是来了兴致,她转身进了内室,搜寻了好一阵,拿出一个檀木锦盒。梅夫人吹落锦盒上的浮土,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上写了三个字:芙蓉游。
梅寨主把那书交给绫影,示意他打开看看。绫影接过来草草翻了几页,发现这是一本琴谱。谱子的记法相当的古老,想必已传承百年。梅夫人解释道:“这本芙蓉游,是梅家从一位胡商手中购得的。家父喜爱琴瑟之音,一直想求得一位高人将其抚奏成曲,怎奈终未能如愿。”
绫影略微颔首,一页一页翻开,仔细研读。绫影年幼之时,母亲林氏时常抚琴给他听。他小小年纪,便对母亲的琴技十分向往,总缠着母亲教他。林雯是音圣之女,技艺也是青出于蓝。绫影生性沉稳,悟性又高,既得名师指导,琴艺日渐湛。若不是绫家横生变故,绫影虽侥幸逃脱,但颠沛流离,荒废了修为,如今没准也能修成一代名师。
绫影翻着这芙蓉古谱,觉得甚为有趣。谱中所记之音色初看清新明快,细品下去,又感温情脉脉,读到最后只觉字里行间所蕴的炙热情感,跃然纸上,扑面而来。绫影合上琴谱,望向梅夫人道:“这芙蓉游,确是支奇曲,也难怪梅寨主倾心。”
落梅夫人讪讪一笑道:“先生说是奇曲,便是奇曲了。这谱子写的晦涩,我是领悟不得。先生觉得飞泉连珠过于贵重,不如下这古谱好了。”
绫影这回到没拒绝,他对那古谱的确很有兴趣,是而又重头翻看了一遍。阅毕,他又抬头看看那朱漆瑶琴,微笑道:“绫影谢夫人慷慨。不知能否借飞泉一用,绫影想试奏此曲,以示谢意。”
落梅夫人频频颔首,答了一句求之不得,就把绫影让到琴凳上,自己则坐回原位。
绫影坐到飞泉边,轻轻叩击琴面,听得几声沉闷的回响,勾了勾琴弦,又得清润之声。略做调试之后,他十指翻飞,右撮左带,一副绮丽画卷,穿越时空,在众人面前铺展开来。
梅夫人只觉随着那温润的曲声,屋内东风乍起,眼前一片蓉花悄然绽放。清风卷着落红伴着琴声翩跹起舞,不知敲打着谁家悬窗,屋内人影闪动,在纸窗上映出一个俏丽身姿,阅着诗文,掩口轻笑。
琴声忽然变得欢快跳跃,好似佳人推窗远眺,以观秋景,赏红花烂漫,如火烧秋,却在冥冥之中看到了那不忘的容颜。乐声依旧轻快,正像两个欢乐的人儿,在花间草地追逐嬉戏,欢声笑语回荡在苍茫天地间。
曲子随着绫影的指法慢了下来,一拨一剌正挑弄在心弦之上。落梅夫人忽感那冰封的旧事,慢慢消融,涌上心头。自己孤寂半生,对那人,从铭心的爱,到刻骨的恨,最后终被时间抹去了全部的痕迹。唯独留下了曼楠,可爱的曼楠,才是上天赐给自己最好的礼物。
她轻轻侧目看向女儿,只见那孩子专注的聆听着曲子,一动不动。梅少寨主痴痴的坐在那里,一双玉手藏在袖中绞了又绞。她面颊绯红,指尖泛白,青涩的心早就离了曲子。她眼含波光,胆怯的盯着绫影,从坚毅的眉角,颤动的羽睫,到两鬓的华发,起伏的胸膛,再到白皙的腕子,灵动的指节。在那纤细的少女情怀里,这绫掌柜的人,远比他的琴更勾人心魄。
一阵拨弄连弹之后,琴声越发低沉起来。浓浓的相思之情裹着琴音向众人袭来,让人猝不及防。正如淅沥秋雨,似能连天地,凄婉乐声,却难知君心。一音扬,一音抑,一人逃,一人觅。
弹到此处,那抚琴之人眉头紧锁,不由加快了指尖的节奏。但是他弹的越快,那情意更浓,化作一张无边的巨网,将人锁在中央。绫影觉得自己的气息,有点乱。伴着这芙蓉游的音色,他脑海中好像勾勒出了谁的身影。绫影想回心事,专注在弹奏上,怎料他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最后干脆把心一横,由着思绪随曲而走。绫影放开心门之后,那曲子更像有了生命一般,绽放出愈发华美的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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