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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时间:2023-05-25  来源:  作者:榴弹怕水
说到这里,兀术看向了立在台阶下更远一点的一个人影:“洪承旨……你上前来!”
洪涯立在原地,情知今日难了,但不知为何,其人非但不惧,反而鼓起莫名勇气,当场一声冷笑:“魏王,你们女真人自乱,却要我这种无根无基的汉人来做替死鬼吗?!你当燕京城里的人都是瞎子吗?今日事后,外围新军便会直接倒戈,你们也只能仓促逃亡,逃亡路上也免不了人人相疑,大举火并!而今日这种种事情,根子不都在获鹿,不都在你吗?!”
“洪承旨,俺只问你一句话。”
兀术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他平静等对方骂完,这才认真出言。“今晚我和希尹议论到你们这些南逃汉人时,说起你来……什么真定之时就不提了,太师奴忽然想起一事,他说当日在获鹿,奉命将虞允文带去求和,结果刚到阵前,虞允文便大喊岳飞自后方来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虞允文在当时是如何知道岳飞已经来了的?”
洪涯沉默无声。
其实,他本可以继续做某些口舌之辩,比如说虞允文只是仿效东晋故智,说兀术赦免实际叛乱,却要因言杀他一人,至不济也可以继续开口喝骂下去,将主责是兀术战败这一点咬死……但可能是已经意识到,兀术绝不会原谅任何获鹿的相关事端,今夜绝不会放过自己,所以他并没有这么做,只是沉默以对。
非只如此,沉默中,洪涯心中还渐渐升起了一丝奇怪的念想,一丝让他渐渐鼓起勇气面对这一切的诡异念头。
另一边,看到洪涯沉默,兀术终于喟然:“俺知道洪承旨肯定不服,知道你心里肯定想说,是俺兀术拿着十六个万户在获鹿打了败仗,才有了许多其他的事端,但事情一码归一码,无论如何,你将军情泄露,使数万离散将士不得北返,都是……”
“不错!”
火光之下,燕京尚书台正门前,数不清的甲士之间,洪涯忽然面色涨红,大声相对,唯独终究临生死刀兵,依然不敢动弹而已。“正是我存了虞允文一命,又告知他河间战况,才有你们匹马不得北返之事!”
兀术猛地一怔。
“你们这群狄夷之辈!无知无德!只晓得杀戮劫掠!简直粗鄙可笑!”洪涯立在原处,继续抬手指向了正前方的兀术,复又转向银术可、纥石烈太宇,乃至于完颜挞懒。“若非刀兵相迫,真以为我堂堂殿上进士愿意在你们这些满身腥膻之气前奉承吗?老子早就想将你们一窝送尽了!”
“这厮竟然认了。”银术可尴尬一笑,说了一句明显晚了半拍的话,而且无人理他。
“杀了吧!”挞懒听到最后一句,居然有些伤心之态。
“放在以往,你们还能扯什么成王败寇,仗着兵甲之威在那里吹嘘,什么陋习什么恶心的事情好像都有说法,连身上的腥膻之气好像都能扯一个吃苦耐劳……谁让你们强呢?扯什么都行!可现在呢?现在你们还有什么?!没了腰间刀子,扯掉这层面罩,你们到底还有什么?!脑袋后面的金钱鼠尾吗?!”
说着,洪涯居然向前走了一小步,而也就是这一步,居然引来了周围人的慌乱应对,很多持械甲士居然退了半步,紧张看向这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
“杀了他!”
纥石烈太宇干咽了一口口水,似乎也有些迫不及待了。
倒是完颜兀术和他身后的大殿内,一时毫无声息。
闻得命令,纥石烈太宇身侧一名亲卫有些紧张的瞥了一眼沉默的四太子兀术,这才慌乱取出刀来。
“来吧,杀了我吧!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洪某人不是个宋奸,而是个用心潜伏的间谍!”
而此时,状若疯狂的洪涯早已经什么都不顾得了。
“完颜兀术,老子今日死了,还能被你送个名望!虽死犹生!可你们这些女真狗!便是苟且逃到会宁府,却能如何?上一辈抢的金珠都要还回去,继续受穷受苦!下一辈为了保住读的书还要去给南面官家下跪,做狗做牛做儿子!”
“闭嘴!”说话的,居然是从门前抢出的乌林答贊谟。
“获鹿一战,你们就已经死光了!”
“杀了他!”乌林答贊谟奋力催促。
“离了燕京,大金国也就亡了!”洪涯面目狰狞,毫不畏惧,甚至又上前一步。“来杀啊!”
“快快杀了他!”乌林答贊谟终于也在兀术身侧嘶吼了出来。
随着最后一句话,原本在洪涯身前慌乱畏缩的那名侍卫,到底是在身后的催促下一刀捅出,而也就是一刀,没有任何奇迹,洪涯便剧痛难忍,捂着肚子倒下挣扎起来,然后放肆哀嚎,再无言语可出。
和这个世间大多数人一样,他还是怕疼怕死。
那侍卫赶紧上前,连连补刀,很快便捅入了致命之处,而洪涯也很快失去了挣扎力气,没了多余声音,只躺在尚书台前的台阶下,无力的等着生命消散。
这个时候,洪涯已经失去了基本的感触与反应能力,他只有一个感受,那便是太冷了,浑身冰冷,然后唯独一个念头,却始终萦绕,直到生命最后一毫,方才随之消散……那就是,自己这般鼓起勇气,当众喝骂女真人,又认下了那般功劳,不敢说惊动官家,可到底能不能触动自己那位‘上线’静塞郡王,好给评个烈士,进入岳台呢?
“此事到此为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兀术方才开口,而且依然面容苦涩。“接下来,俺与希尹相公已经商议好了,待会还会请国主下旨……今日擅自入宫的事情不可追究,韩、左、刘三家也只诛首恶……天明之后,等俺大哥一起,咱们将城中燕云大族唤出来,两边将府库中军械、金银平分……省的再出事端。”
言至此处,兀术稍有无奈,但还是不得不言:“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今夜乱事,注定遮掩不住,消息传出去,怕是外围新军就要立即倒戈降服……咱们得尽快走……走古北口出塞!这个时候若是不能与剩余的燕云大族好合好散,只会举国覆灭。”
挞懒从洪涯尸体上收回目光,连连摇头:“话虽如此,不能议和,终究要被穷追猛打下去……今日和气了燕云大族,逃得了燕京,明日到中京道,要如何与蒙古人‘和气’才能到辽地?到了辽地,再与高丽人如何‘和气’?到了黄龙府,是不是还要跟渤海人、契丹人和气……而到了那时候,却不知道赵官家又是个什么新条件了,怕不是国主都要去死?”
“俺知道这个事情的厉害。”兀术等对方说完才沉声相对。“到时候俺自会有说法的,最起码能让那位官家划出一个彻底的道来……不再猫戏老鼠。”
挞懒摇头不止,显然是不信。
而完颜银术可与纥石烈太宇二人,也一时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少了浑水摸鱼的第三股力量,夜间乱事很快结束,诚如所有人想的那般,韩、左、刘三家看似掌握了很多的新军力量,但那些人无论是战斗经验还是将领素质都远逊于讹鲁补等人所领余众。
武库迅速被夺回,国主虽然对韩昉、左渊二人的死亡非常不满,但却不敢违逆养父与四伯父,以及包括另一位声望卓著都省副相完颜希尹在内的几乎所有人共识。
翌日一早,他连番下达旨意,首先自然是赦免昨日所有乱党;随即,以完颜希尹为首,总揽国族撤离燕京事宜;同时打开府库,要求燕京城内所有有官职却不愿意随国族出塞的官吏按照品级前来领取财货、军械……至于剩余的粮食,干脆在完颜希尹的建议下,以昨夜乱事补偿的名义发给城内百姓。
当然了,这般安排是不可能让所有人心服的。
甚至恰恰相反,所谓好合好散之下,是被军队强行镇压的种种不满……几乎没有一个人对这个结果感到认可。
年轻的国主始终不能忘记恩师的死亡,他甚至都不敢在事后去问到底是纥石烈那伙人动的手还是自己养父那个好儿子动的手。
大太子对于纥石烈的行动格外愤怒,但是面对着四太子、希尹外加国主的居中联盟,即便是他也只能强压怒火。
纥石烈等人,此时也明显有对昨日的功亏一篑有些不服,外加忧心被秋后算账的不安。
至于所谓国族与燕地大族,真到了这一刻,也没有那么利索……国族里不知道多少人不愿离开燕京,他们中甚至有人在更南的黄河沿岸生活了十几年,如何愿意忽然回到什么白山黑水之处?
更不要说,女真权贵们走这么急,金珠、军械什么的根本带不完,只能与燕地大族进行分匀,拿财货和军械换取车辆牲畜,而这种分法与这种仓促下的交易,注定双方都会觉得不满。
但话又说回来,在兀术、国主、希尹这个政治联盟的捏合下,左边牵着大太子,右边扯住纥石烈、挞懒等人,下面再拽住几位将军,女真人勉强维持住了一个行为整体,倒是让他们可以用快刀战乱麻的姿态强行开启撤离行动。
而且,不撤也不行了。
燕京城的动乱当日下午便被有心人传到了涿州……没办法的,这个时候,哪怕是封闭四门也会成为燕京动乱的‘证据’,何况前一晚的动静?
得到消息后,原本就全线动摇的范阳新军大营直接开始了雪崩,彼处新军在士卒大量逃散的情况下,用尽全力在傍晚时分凑了一个局面,乃是汇集了七八个将领,写了一封请降书,集体向南面新城一带的韩世忠投降,并请求韩元帅前来接收部队。
而夜间时分,恐怕前面范阳大营的投降书还没有送到新城呢,后面的良乡守将、出身燕地豪门的程穆程老将军在得知了前方大营消息后,便毅然决然以年近七十的身姿直接反正,将准备好的赵宋旗帜挂到了良乡城的城头上。
然后主动向燕京告知了自己的‘易帜义举’。
后半夜,良乡消息传到燕京……燕京高层虽然对前线崩坏早有预料,却还是心乱如麻起来,唯独此时已经是后半夜,到底没有直接引发全城混乱。
但也就是如此了,到了黎明时分,城中消息迅速不受控制的传播开来,本地大族重新开始了动员,披甲的新军重新鼓起勇气,毫无顾忌的占领和控制一些官府署衙,主干道以外的街口巷道,也多有本地新军巡视。
然后,便是试探,便是冲突,而这一次,毫无战意的女真兵马反而多有溃散之态。
很快,连最重要的武库都被燕京本地大族给夺走了,并且无人再尝试夺回。
前一夜,数不清的人绞尽脑汁辛苦筹划,好像在争夺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结果只隔了一天,就为一面自顾自挂起来的旗子所轻易碾碎,也是可笑。
不过说句良心话,女真人也实在是撑不住了,很快便有旨意传下各处……国主御驾下午就走,诸国族一并同行,汉地出身官吏,尽量随行,不愿走的也可以不走。
郑修年选择留下,他不敢再尝试前一夜那种刺激了,但同样在前一夜逃出生天的秦桧却仓促收拾起了行礼,连同夫人王氏一起出门,俨然是准备随行出塞。
“秦相公为何也要走?”
出乎意料,甫一出巷口,秦桧夫妇便迎来了一个正值壮年的阻拦者。
秦桧看了此人一眼,虽不记得具体来历,却隐约觉得似乎有些面熟,似乎是个靖康中被掳汉人,便在马上稍微一顿,继而幽幽一叹:“我若留下,必死无疑!”
“真是因为做了金人相公获罪,便趁机改名易姓做个寻常人如何?”那壮年汉人当即大急。“秦相公,如今的局势,好好的宋人不做,难道要去做女真人?”
秦桧还要言语,却不料身后马车内王氏直接催促起来:“走走走!你连逃难还要落于人后吗?真要做个穷困之人,整日吃栗子度日?”
这个时候,秦会之终于想起阻拦自己的汉人是什么交往经历了,却只是低下头来,一声不吭催动侍从前行……其人身后,光是车辆就有十七八驾,载满了这些年女真贵人们的赏赐与贿赂。
而其人既行,身后那名被侍从撵开的汉人还在后面焦急呼喊:“秦相公,真去了塞外,怕也是十死无生!”
秦桧只做未闻。
既然是逃难,便注定没有什么秩序了……秦桧上得街来,本想寻四太子的车架仪仗跟随,却根本没有寻到,又去寻希尹的家眷,却也没寻到,无奈何下,只能选择往北门道旁相侯,准备跟着国主的车架北返。
而这一次秦桧倒是等来了完颜希尹以及完颜希尹与四太子的家眷,只是不见四太子本人而已。
“四太子何在?”
前夜时候侥幸得生,秦桧颇显小心,却还是忍不住疑窦丛生……这要是没了四太子-希尹-国主为何平衡核心的女真大联盟,怕是路上自己就要遭殃……于是主动来问完颜希尹。
“到古北口便告诉秦相公。”完颜希尹面沉如水,平静做答。
秦会之只觉得头皮发麻,偏偏又无可奈何。
辛辛苦苦行了一路,不停有人逃散,走到傍晚,过了古北口,众人勉强歇息,秦桧却依然想着完颜兀术下落,稍微安顿好家人,又赶紧来问希尹。
“昨夜良乡易帜消息传来后,四太子便即刻自缚向南,寻赵官家求和去了!”希尹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直接回复。“家眷都是我替他收拢的。”
秦会之闻之,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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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宋 第二十九章 将死(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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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颜兀术后半夜出发,没有理会沿途崩溃、倒戈不断的燕云新军,而第二日傍晚,也就是金国权贵撤离到古北口的时候,他便遇到了火速进军中的韩世忠部背嵬军。
盘问底细后,御营左军所属背嵬军统制成闵大喜过望,连北进范阳接手投降部队之事都不顾得,居然只让副将继续向北,自己亲自押送完颜兀术往保塞而来见韩世忠。
又辛苦了行了一日半,抵达保塞,韩世忠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此人了。
其实,若按照当年心气与性情,韩元帅本该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拿那柄都快生锈的匕首将此人亲手千刀万剐了再说,但是仗打到这份上,燕京都要拿下了,那个当年侵略周边一时无敌,将他韩世忠从滹沱河一路打到淮河的大金国,早在获鹿,实际上便已经从概念上消失了……所以,称不上出乎意料,韩世忠此时多少也都有些心气全无的感觉。
再说了,从法理的角度来说,兀术如今到底还是女真两大执政亲王之一,而且谁都知道,一直以来就是他负责宋军之间的军政,对宋军而言,算得上是头号人物,所以也不好擅自处置。
于是乎,韩世忠只将那柄差点不知道扔到哪里去的匕首寻来,又亲手写了一道札子,便让成闵带队押送对方往东面去寻赵官家,让官家亲自来做决断,至于他本人反而直接向北进发,准备接收燕京,为后方吕颐浩吕相公的入驻稍作清扫。
且说,赵玖如今不在河间,而在沧州。
赵官家不随大军进发燕京而去沧州,下面人猜测不同,但有两个主流说法。
有人说官家很早便缪称自己是沧州赵玖而不是赵氏祖籍涿州,而且从白马到武林,多有言立新宋绍旧宋之论,恐怕早存了某种路人皆知的更立祭祀之意,今日便是要乘此大胜,将这事定下来。
甚至有人恶意揣测,很快少林寺和洞霄宫就要有什么惊喜过度之类的消息传出了。
除此之外,也有人猜度,官家是为了给吕相公让路,让这位对燕京有耿耿之态的相公得偿所愿,先行进入燕京,然后肆意一番……乃是不想抢了吕相公风头的意思。
两种说法都很有道理,实际上,赵玖的确有这两种考量,但与此同时,他还有另外一个明确而直接,简单又平凡的理由……这位官家只是想顺流而下,看看这个时代的黄河入海口到底什么样子罢了。
黄河北流三条支道在河间府重新归一,继而先向北再向东从沧州北面边界入海。而这最后一段入海河道,因为强烈的人工因素,实际上是从之前宋辽两国的交界处而过的,所以又被称为界河。
赵玖就是在这个所谓界河尽头的沧州这一侧等到的完颜兀术。
具体一点好了,其实是距离入海口还有十几里地的泥沽寨里见到了那位金国四太子。
二人的会面异常平静,甚至平静的过了头。
赵玖接到讯息从入海口折返,回到泥沽寨中以后,完颜兀术早已经被捆缚到了军寨中心的夯土将台上,搜身完毕,直接跪在了将台的尽头。而此人随身携带的一把宝剑一把匕首,连着韩世忠的札子、以及随行侍从太师奴对宝剑来历的叙述,早已经摆在了将台另一头那面龙纛下的几案上。
然后,赵玖也坐到了龙纛下的几案后。
他翻了翻身前韩世忠的札子,看了看关于侍从自太师奴处获悉的岳飞-完颜兀术草坡面理的剧情,然后便直接放在一旁,扭头去看一侧的黄河河道去了,并无一声言语,甚至都没有去看完颜兀术。
平心而论,如果赵玖想说话,他当然有无数可以说的话,想看的话,也可以走上前去好好打量。
毕竟嘛,对面是完颜兀术,是那位金国四太子。
岳飞、完颜兀术、秦桧,本来就是这个时代的代表人物。
这不仅仅是什么传奇小说所导致……还是说回兀术……无论是赵玖亲身经历的十年,还是另一个时空中,这位金国四太子都是女真建国宿将凋零后,实际上的顶梁柱外加军政统帅。所有宋金之间的战争、所有宋金之间的外交、所以宋金之间的对抗战略,都避不开此人,或者说此人根本就是金国一方对宋的军政主导者。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甚至就可以被称之为赵玖这十年间的主要对手,哪怕曾经有粘罕,有娄室,有吴乞买。
但没有一个人,像完颜兀术那样具有强烈的代表性与存在感。
赵官家本可以去问问对方,当日淮上八公山景色如何,可曾细看?
南阳撤兵时,你完颜兀术对完颜挞懒又是个什么想法?
尧山崩溃时,有没有看清楚完颜娄室的那场冲锋?
还记不记得韩常?
忘没忘掉蒲卢浑?
知不知道张永珍与侯丹?
有没有后悔当日在阴山下的退却?
晓不晓得完颜斡论想装小卒逃生,结果在路上被人举报出来了,获鹿之战最后一个万户的结果也已经清晰无误了?
只要他这个官家,或者说他这个胜利者想,完全可以摆上一桌酒席,给对方一个体面,来个温酒论英雄,好好的装一装,也完全可以让人揪着对方的头发,论罪数典,刀斧俱下……来个笑谈渴饮匈奴血,壮志饥餐胡虏肉。
所谓要俗得俗,要雅得雅,要戏得戏,要剐得剐。
但是,赵玖根本没有动弹,也没有去看对方,只是扭头去看那显得有些平静却又滔滔不绝的‘界河’。
出乎意料,完颜兀术也没有说话。
这名承担着自家族裔甚至部落、国家存续重任的金国执政亲王,当然也有无数的理由开口,有无数的政治诉求表达,也必然有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比如畏惧,比如悲凉,比如愤怒,比如哀伤。
但不知道为何,同样充满着倾诉欲的兀术同样没有说话。
一身白衣,被捆缚着双手的他只是低着头,跪在夯土将台的另一头,看着膝盖下的夯土一声不吭,似乎是在等待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宣判。
可这个宣判迟迟未来。
完颜兀术是这日中午送达的,赵玖是一个时辰后折返的,然后两人就这么一坐一跪,一个扭头侧观黄河,一个低头静待宣判,相互对峙了下去……一直到日暮穷途,夕阳西下,二人都没有半点动作。
且说,因为分道的缘故,黄河的界河段并没有那么急促的水流,但北流诸道外加桑干河等在此汇合为一,终究在夕阳下展示出了一副波光粼粼的景色。
可随着时间流逝,即便是这幅景色,也渐渐暗淡下来。
另一边,胡寅随吕颐浩北进去了,杨沂中奉命北返往东京筹备一件事情,赵官家身侧尚有刘晏、邵成章,以及田师中、张子盖、成闵诸将。
而这些人立在将台之侧,全程没有任何一个人胆敢出言出声稍作打扰的,但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晚,终于还是不得不去想法子了。
田师中犹豫了一下,小心绕到刘晏与邵成章身后,低声细语:“刘王、绍大班,是不是可以给官家奉上晚餐了?”
刘晏与邵成章一时醒悟,而后不过片刻,便有些两份猪肉火烧外加零碎酒菜被邵成章亲手奉上。
赵玖果然回过神来。
他看了看桌上的酒菜,扫过那把剑和那柄匕首,然后终于扭头望向了自己正前方的完颜兀术,并说出了这日下午第一句话:
“明正典刑,传首示众。”
一言既出,赵官家直接拈起一个猪肉火烧,一边吃一边走下去了。
而大约就在这位官家带着刘晏与邵成章离开夯土将台半炷香的时间后,成闵忽然在田师中与张子盖的注视下,翻身跃上将台。
见此情形,算是有主场优势的张子盖本想也翻身上去,却被田师中伸手拦住了……很显然,他觉得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情跟韩世忠的亲信发生冲突,尤其是张俊一直在青州,而韩世忠就在西北面的燕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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