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行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金箍棒不棒
都跑得轻车熟路了,周澜觉得杜云峰过于紧张了,但为了安全起见,这次走,他几乎全副武装,大衣里藏了两把勃朗宁,袜桩里别了一把短匕首。
货多,马车多,人多,除了李伯年留了两个人在程家大院坐镇,其他二十多口子全部出动了。
进热河,走承德,一路顺顺利利,到了山海关,他二十多辆马车,个个剁得好高的棉纱,排成一队等着过关,本来担心了一阵,不过看到关卡处还是那个打过交道的藤田队长,就安下心来,拉出准备好的皮箱,这次货多,整整预备了一大箱的美钞,打开皮箱,预先包好的大大小小牛皮纸袋,捆得糕点一般。他拎出重重的一袋,往关卡处去了。
留下糕点,马车放行,浩浩荡荡的进了关。只要进了山海关就好办,这几乎是入关的唯一陆地通道,最难的一关就过了。
所有人都放松下来,这倒腾烟土和土匪砸响窑其实一样危险,谁要看上你这批货,和真金白银没啥两样,肯定不要命的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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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人可以用钱打发,山贼可不一定,幸好有二三十条枪武装自己,一般的山贼看到这些家伙,也就只剩贼心,没贼胆了。
出津十几天后,人马到了兴城县,竟然出事了。
本来就是个小关卡,给钱过境,但从进了县城就开始不对劲了,关东军调整布防,原来的旧门路不见了,新日本兵哇啦哇啦喊着日语,到处一队队的巡逻,勘察地形。周澜不能退出去,也不能出关,万般无奈,只得打算在县城蛰伏下来,使了大钱租下县衙的仓库,正卸货,不知怎么就招来了日本兵,手下的人都是土匪出身,推推搡搡间不知谁擦枪走火,然后就彻底开战了,刚换防的日本军重型武器还没到,混合着兴城县保安团的伪军,把县衙围了个团团紧。县衙还算结实,没炮轰不烂,几次往里冲都被院子里飞出的枪子挡了回去。
周澜急了,总这么憋着不是办法,总有弹尽粮绝的时候,日本人早晚会使用重武器,不需要飞机坦克,只需几发迫击炮就能把院子里炸个七七八八,县衙里的电话已经掐断了,他与外界失去了联系。
坚持了两天两夜,外墙上密密麻麻的弹孔,好几个兄弟受了伤,人少,周澜也得往上顶,子弹不长眼,对射中,他的右手掌心被一颗子弹打穿,子弹带着惯性,把人从墙头上掀下来,他摔了个狗啃屎,他楞眉楞眼的爬坐起来,看看手,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间,有人跑过来给他包扎,他已经麻木在哒哒的枪声里。
如果投降了,未必能活,这一屋子的鸦片肯定是保不住了,这是他全部的本钱,没钱的话他还怎么活?在他的逻辑里,钱就是命,你可以抢我孩子,但你不能动我钱。周澜一咬牙,吼了一句:“跟他们拼了,老子死了,鸦片全烧了,谁他*妈的都别想拿到手!”
三天油盐未进,一秒钟没合过眼,枪声稀疏下来,子弹所剩无几了,日本翻译在外边喊话:投降不杀。
周澜摇摇晃晃爬上墙头,伤手握枪,忍痛击发扳机,枪声又再响起,只是不再刺耳,好像离得远远的,闷声闷响,他站在墙头开枪,连隐蔽都不找,一点不害怕,做梦似的,身边的一个兄弟脑袋开了花,血崩到他的眼睛里,红色的一片,揉揉眼睛,又仿佛淡了一些,火辣辣的疼,他踉踉跄跄的爬下墙头,打开库房的门,往成堆的棉纱包上泼汽油,
他怕死,更怕没钱,走也要带着钱走。
可总有怕死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同甘共苦,终于有人偷偷打开了县衙大门,保安团的伪军一拥而入,身后是荷枪实弹的日本人。周澜被人按在地上,脸贴着砂石地面,挣扎中,额头蹭破流血,和着血的泥浆蹭得满头满身,手里的打火机已经点燃,可无论如何也扔不出去,有人用枪托砸了他的后脑勺。
周澜在晕沉中醒来,眼前是黑黢黢的屋顶,有昏黄的光从粗木桩的栏杆照进来,栏杆投影到三面无窗的水泥糙墙上进了县衙牢房。他后脑剧痛,下意识的抬手去摸,锁链响,铸铁的手铐锁住两只手,被打穿的手掌上还有胡乱包扎的布条,和着血泥,几乎融为一体。他只能同时抬起两只手去摸,其实摸也白摸,那些污血已经分不清是后脑勺的还是手上的。
听见锁链响动,隔壁的牢房有人喊军师,几个牢房都喊了起来,声音刻意压低,带着急切。
周澜应了一声,扶着栏杆摇晃着站起来,从战斗开始他就滴水未进,此刻带着脚镣,哗啦哗啦响,牢房低矮,根本没法站直,要么低着头,要么屈着腿,他一条腿的膝盖很痛,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伤的,站不稳,索性坐回又坐回草堆里,又开了口:“我们还有多少人?”他在牢房的最里间,看不见其他牢房,鸦片肯定没了,枪肯定也缴了,现在他也只能关心还剩多少人。
“军师,我们还剩十一个人,如果算上黄胖儿和老疤的话。”
周澜哼了一声,说道:“那就等于还剩九个”,忍痛蜷起膝盖,如果不是那两人开门的话,他早就把鸦片膏子烧了,现在就不用一边等死一边还想着自己的东西落别人口袋里了。
叛徒能有什么好下场?鬼子带走那两人还能好吃好喝的供着不成?肯定要审问的,无非要看看什么身份,再要么就是想榨出更多的钱来。周澜用这些人赚钱,但也只是让他们出力,至于哪里还有油水,他们摸不清。
等鬼子发现那两个人榨不出油水的时候,一定会转头来拷问带头的人,那就是轮到自己了,恐怕是敲骨验髓的手段都会用上,包子掉进狗嘴里,就别想囫囵个的出来了。
果不其然,牢房外响动,几个黄皮日本兵走进来,这几个日本鬼子都不高,在低矮的牢房里倒也能穿梭自如,周澜想着牢房他妈的应该是给你们设计的啊,想着想着就乐了,等到日本兵解开牢房的铁链,他脸上还带着点好笑的表情,模糊的灯光下显得甚是诡异。老疤被人驾着,他不敢看周澜,哆嗦着嘟囔:“军师”说着一哽咽,发作成了嚎啕:“别怪我,军师,黄胖儿真惨呐,军师我不想死,”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旁边牢房里简直炸开锅了,平时野狼似的汉子都扯开嗓子骂老疤的八辈祖宗。
翻译官扇了老疤一巴掌:“你说,他是带头的?”
“是、是、是”老疤如同被拎着耳朵的兔子,蜷着爪子,一脸瑟缩。
解开脚镣,周澜被押起来,他用力挣脱:“别他妈的碰我,我自己会走。”拖着伤腿跨出牢门,他站在老疤面前:“到什么时候,背叛自己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周澜被一路带到了刑讯室,一个肩膀上带星的日本人坐在长条凳子上,本是寒冬的天气,他却敞着领口,脑门热气腾腾的,身前一道血点子,像是切什么东西崩上去的,周澜想起他当年划程老爷子的脸的时候,也是这样溅了一线血,后来又混合了脑浆,比眼前这位壮观多了,想着这些,他目光扫到墙上地上的各式刑具,嘴角一挑,毫无征兆又乐了。
人活一世,他作孽太多,一命抵多命,他不亏。挥金如土,亲密爱人他都享受过,也不亏。唯一放心不下的是娘和云峰,所以无论如何不能把他们牵扯进来。
通过前两个人,日本人确定了他们不是军人,只是富得流油的鸦片商,于是要求他拿出更多的钱保命。周澜想过让天津送钱来,但杜云峰一定会舍命救他出去,日本人如果不守信用,到时所有人都得死在这。
他一言不发,日本人皮鞭子沾盐水的招呼过来,他咬紧牙关挺着,他很想给云峰打个电话,道个别,但他不能。
火红的炭炉里烤着三角烙铁,被抽出来时和炭火是一个颜色。“说实话,不要自讨苦吃,你是糊弄不了大日本皇军的。”翻译官带着小圆眼镜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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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的说,像只没长开的土狗,丑陋着仗势欺人。周澜耷拉着脑袋,汗淋漓的滴下,他浑身痛的打颤,就是什么都不肯说。
一声惨叫,烙铁冒着白烟捅在他肋下,满屋的肉香,在看热闹的哈哈大笑声中,周澜努力蜷着自己的身体,可他手脚被铐着,只能暴露自己的伤口,钻心的疼痛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烫穿了,意识开始模糊,有人继续问他什么,他听不清,但他努力的控制自己,怕自己忍不住说出杜云峰。
他想活,但他不想用杜云峰的命冒险,所以他大脑混乱之际,决定拿自己的命冒险,他一口咬定自己是今信雅晴的朋友,这鸦片有他一份。
正常人是抗不了这么多的刑的,带着点好奇和不信任,日本人将电话打到了日本驻屯军司令部,接电话的是山下照男。
不到一天时间,今信带着山下急匆匆的赶到兴城县,他见到了衣衫褴褛,血肉模糊的周澜。没用任何人帮手,他亲自将意识模糊的周澜卸下刑架,由山下驮在背上,急匆匆的送了出去。
走到门口,身穿军装的今信忽然回头,朝着那个用刑的军官就是一脚,恶狠狠的跺在胸口上,那人就飞了出去,那军官捂着胸口连滚带爬的再回到今信身边,九十度鞠躬,惶恐的叨咕着日语。今信目露凶光,同样用日语朝他阴沉沉的吼:“我让你留心这伙人,谁让你用刑的?”
第30章迷魂药汤
军官始终弯着腰,诚惶诚恐的解释:“大佐,他很嘴硬,不用刑他什么都不肯说”,他说的是实话一星期前,他接到天津驻屯军司令部的电话后,就一直守株待兔的等着这伙人,他遵从今信的指示去盘查,没想到遇见了抵抗,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为了避伤亡,他连手榴弹都没用,就是为了活捉。对一个支那人用刑太正常了,他没料到今信大佐会动怒。
今信冷冷的盯着他看了会儿,转头离去。追着山下的脚步,他心里咕咚咕咚的跳,他生性是个沉稳的人,泰山压顶不变色,但此刻心急如焚,脚步匆忙。
他不能再失去他了。
很多年前,当他还是驻华使馆武官的时候,他和妻子在返回使馆的路上,突遇了抗议暴民,一群人高喊着排外惩内的口号,汽车上叉着日本国旗,瞬间成了人们袭击的目标,如潮的激愤人海里,妻子被裹挟带走,拥挤中,混乱的暴打,他受过专业训练的身手使他于死亡的厄运,但妻子怀里的襁褓却被人抢走了,他们叫嚣着要摔死他,今信用中文不断哀求:“放过我的孩子”,最后一眼瞥见一个眉目善良的中国女人,她趁乱把襁褓护在怀里,他记住了那张脸,事后他寻遍北京城,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周澜昏迷不醒,手上和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失血过多,面色惨白。简单的验血之后,军医急匆匆的将还带着体温的输血管插*入周澜的静脉,而那些新鲜的血液来自今信。
今信摸上周澜的额头,这孩子脸上被砂石划得道道血痂,打穿的手掌在化脓,黑青一块,身上的鞭伤累累,虽不致命,但触目惊心,肋下的烫伤有溃烂的趋势,那血肉模糊的三角形治好了,也是永远的疤,右腿的膝盖肿的血肉模糊,是严重的撞伤。今信低下头,在周澜的额头上轻轻一吻,嘀咕了一句日语。
山下照男跪在他身后,听得清清楚楚,今信的声音充满怜惜,他说儿子,爸爸在这里,不要怕。
昏昏沉沉,周澜醒来时先看到了横格木的天花板,他眨了几下眼,一瞬间大脑空白之后,周身的疼痛袭来。
那只好手撑在整洁干爽的榻榻米上,他要挣扎起身,肋下火烧火燎的,害得他大口的喘气。
薄毯滑落,他赤身裸|体,伤口上有药粉,手臂上有打针后的棉花和医用胶带。
放眼望去,房屋整洁,而自己也很干净,这样整洁的样子说明他被人擦洗过,手上本来是胡乱扎的布条,现在也换成了洁白平整的绷带。
他没敢乱动,下意识的拉起薄毯,眼珠四下张望。
这是一间日式的房间,除了榻榻米上的被褥,旁边放着叠得平平整整的衣物,再无他物。
澜莫名其妙,日本人不可能这样对待战俘。
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丢下毯子,他抓起那件衣服先把自己裹严实了,那衣服只能叫裹,没法叫穿,非常大,一件宽松的大袍子,长度快到脚踝,袍子里面是雪白的里子,又像棉又像丝绸,外面是一层宝蓝色的缎子,厚墩墩的质感,往下坠,上面绣着不知名的粉色五瓣花朵,抽丝吐蕊的一簇簇,蓝配粉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华丽。
仔细听着动静,他盯着门口,单手胡乱的的扎紧蓝色的腰带这袍子全身上下没个扣子,只有这根带子。
右腿不听使唤,站不起来,他力往门口爬去。
手指刚刚触到门,门就自动移开了,周澜仰头,今信穿着暗灰色的和服站在门口,一上一下对视中,他慌忙弯腰去扶周澜,言语关切,不掺杂一丝伪装:“不要乱动,你伤的很重。”
周澜有点愣,他当初抛出今信这个由头的时候,实属病急乱投医,只是求生的欲望在拖延时间。
可人就真的就来了,他迟疑的开口:“你?”
今信始终彬彬有礼,将周澜半扶半抱的安顿在榻榻米上,解释说自己一接到电话就来了,他隶属华北驻屯军,满洲的关东军不受他直接指挥,但他毕竟是长官,这里有些军官是他的老部下,要救个把人命还是不难的。他伸手去解周澜腰间的带子,周澜很警惕的向后躲,拉伸到了腹部的伤口,嘴里吸了口气,眼神充满警惕防卫,那只伤手猛的搪出,阻拦住对方的胳膊:“你干什么?”
今信笑笑,指指自己的腰带:“这样才对”
周澜的腰带胡乱结成扣子,乱糟糟的一团,一只手能打成这样已经算好的,可惜并不结实,随时要彻底松散开。今信缓慢的伸手,试探性的搭上结扣,周澜没躲,睫毛垂下来遮盖住警惕的目光。今信绕道他身后,从他腋下环住他,长长的带子围腰绕了两圈,平平整整的掖好,照顾到伤口的关系,并不很紧,他靠近说道:“你昏迷的时候我给你清理了伤口,衣服都烂了,这里只有军服,你肯定是不想穿的,你身上这件是我的衣服,很合身。”
周澜觉得脑子不够用了,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救他,而且举动如此客气,甚至可以称之为温柔,他想不出头绪,想不出,就直白的问。
对方回答也很直白,因为友谊。
太直白了,让人无法相信。
响起敲门声,进来的是军装笔挺的山下照男,手里的稳稳的端着托盘,白米饭和煎鱼等几小碟菜,他弯腰低头,神色恭敬的讲了几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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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今信点点头,接过托盘示意他出去,山下应声鞠躬,眼角余光扫过周澜,那目光在绚烂的蓝色和服上做了不易觉察的停留,随即默然向后退去,及至退到门口才转身出去,轻轻关好门,并不发出响动。
今信盘腿而坐,端碗握筷,是个要亲自喂周澜的姿势。周澜拒绝了,他一只好手捧着碗,忍着手痛捏着勺子往嘴里扒饭,真的饿了,三四天没吃饭了,本来忘了饿,可一看见吃的肚子里就咕咚的一声失控了,今信既然救他,就没必要毒死他,所以他决定放心大胆的吃,心不在菜上,吃了半天也不知道吃的到底是什么。
今信不断用筷子往他碗里夹着菜当年,眼前的人还在襁褓中,是个只能吃奶的小娃娃,二十年来,今信曾无数次梦见儿子吃饭的样子,生龙活虎。
在梦里,他亲手喂他。心有所想,目有所露,他的眼神温存和蔼,蕴藏着最真挚无私的情感,周澜越过碗沿儿无意间扫了一眼,莫名的心里一动,随即心里又一惊。
周澜不确定安全与否,所以他也不提杜云峰,只要身体好起来,他就有机会活着出去,他可不信什么友谊,既然对方不讲实话,他就不问,先把伤养好才是真格的。
晚上睡觉前,今信将两支勃朗宁和本来藏在周澜脚踝处的匕首拿出来,不紧不慢,一件件摊在周澜面前,语气平静的说道:“这是你的,有这些在,你晚上能睡得踏实点。”周澜将信将疑,眼睛盯着人,手却飞快的拿起勃朗宁,退掉弹夹,低头看去,子弹满满。
今信始终带着笑容,以长辈教导晚辈的耐心:“但不要试图跑出去,你的身体还不行,这里是军营,外面几千条枪,不要犯傻。”
“你扣我不划算。”周澜将武器拢在自己身后,向后靠在木质墙壁上,视线变得仰视,他想来想去对方只能是为了钱,他不紧不慢的说道:“我的货都在这,我已经没有更多的钱了,谢谢你救了我,货我不要了,但这是我全部的身家性命,没有更多了。”他用伤手捂着腹部,蓝色和服下摆肥大,如扇面摊开,黄色榻榻米上粉蓝绽放,灯光下,简直耀眼。
“不扣你,伤好了,你就可以走。”今信拾起托盘,向门口走去,不再看周澜,最后轻轻拉好门。
接下来的几天,今信按时给周澜送饭,带军医来检查伤口,消炎针每天早晚各一次,军医穿着白大褂,领口露出日式领花,彰显了黄色的军服,给周澜打针的时候,周澜的目光冷冷的斜过肩膀,盯着那红日帽徽,一言不发,这些,今信都看在眼里。
不是军医必须做的事,都由今信一手包办,周澜伤手和腹部的绷带是他来换的。周澜对日本人很抗拒,但毕竟需要一个帮手,所以沉默的接受了今信的好意。当冰凉凉的药膏涂在一道道鞭痕上的时候,周澜感受到对方手指小心翼翼和彬彬有礼。
今信随意的说话,聊上几句。
起初,周澜不讲话,只是听对方说,然而他渐渐发现,对方似乎是个儒雅的学者,中华千年,谈古论今,论诗,能旁征博引,评画,能切中要害,周澜本是读书的人,对方竟然能头头是道,把他说得心里服气,只是那偶尔生硬的汉语会提示周澜眼前这个人非己族类,也一次次提醒周澜,杜云峰说过,不要和日本人来往。
今信不在乎周澜的冷淡,始终热情有加,他不问周澜任何事,除非对方自己主动说,大多数时候,他都在谈对诗书画的品评,对走过的名山大川的无限赞美。
“中国这么好,所以你们带兵来抢?”周澜忍不住开口,他决定探探对方的底,就这么不咸不淡的养在这里也不是办法。
今信盘腿坐在他对面,二人中间是木鱼石的茶盘,今信正把第一泡的茶水滤掉,难得周澜开口,今信心里一动,但他不露声色的继续着手里的动作,脑子里盘算着怎么样正确开始这个话题。
他儿子很聪明,正像他当年,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这让他高兴,也让他畏难,但更多的是高兴。
他没直接回答周澜的问题,而是将温暖的茶杯塞到周澜手里,然后毫无戒心的讲起了自己的家世。
“今信,是武士家族的姓氏,与中国有三百年的渊源,”今信缓缓道,同时举起一杯茶做出邀请的姿势和微笑,小小的白色瓷杯上有几行青釉诗词,今信目光柔和,好像盯着茶杯,又好像没有。
他出生在日本东部城市水户,明末清初的时候,反清名士朱舜水复明活动失败后逃到日本,以教书讲学为生,而今信祖上在幕府时期就已经是旺族,往来都是有头脸的人物,朱舜水博大深的学问、思想、书法让人痴迷,成了今信家族的座上客,谈古论今,久而久之,这种对中华文化的向往和迷恋融化在今信家族的血液里,几乎每一代人都有曾到过中国游历的痕迹,他们漂洋过海带回去诗画和瓷器,成了本土有名的中国通。
“我在十六岁的时候结识了孙博士,我被他的爱国热情和伟大胸怀所吸引”今信继续说到,那时候兴中会在日本京都很有名气,很多人加入这个组织,满清政府被推翻后的几年,中华巨变,北洋政府成立,出于对孙博士的崇拜和华夏文明的向往,他漂洋过海来到家族藏书里无数出现过的地方。他去过险峻的华山,亲临过奔腾咆哮的黄河,百闻不如一见,向来以致著称的家乡,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色,“我爱这个国家,比你想的要爱!”今信回忆的目光,暖茶续杯。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懂得珍惜。”他开始回答周澜的问题,目光里带着试探,他继续说道:“年轻人,你卖鸦片,你知不知道吸食的人会越来越虚弱,戒断鸦片是多么痛苦?”
“我知道,我吸过。”周澜没料到对方话锋突转。
今信也是一愣,因为周澜看起来并无大烟鬼的病容,他严肃地说:“不要吸!”
“戒了”
今信点点头,又安坐回去,稍稍放心,继续说道:“我们的军队从来不可以吸食鸦片,否则严格军法处置,这会削弱战斗力。你刚才问我是不是这地方好,所以我们的军队才来抢,我们没有抢什么,满洲国成立,老百姓还是老百姓,我们建了工厂和矿山,有大批的侨民来这里生活,只要老百姓听话,共亲共荣,再过几十年,满洲国会是很好的地方,一定比关内好。”
周澜皱着眉,他不知道怎么形容今信,对方说话的语气很真挚,仿佛那些所谓的对这个国家的爱都是真心的,他冷冷的顶了一句:“所以就可以任意的端着枪人来抢了?抢地盘,抢矿山,我们家的矿就是日本人占的。”
今信笑笑,摇摇头,他不指望一言两语之间就可以说服对方什么,今天,周澜肯面对面的问他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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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个进步,至于谈话的内容,他相信来日方长,水滴水穿,是人就有弱点,找到了,抓住了,就跑不掉他这方面,是个行家里手。
“当年满清入关,被视为异族,汉人也抵抗,后来出现了所说的康乾盛世,过了三百年太平日子”今信随意的说,并不是个争辩的语气。
周澜一时语塞。
旁边小火炉上的水又开了,咕嘟咕嘟的冒泡,今信往茶壶里加水,淡淡然的做派,从周澜手里拿过喝空的茶杯,手指似有似无的触到对方温热的掌心,他十分想握住那只手,但行动上却没表现出丝毫留恋,他补充说道:“这个话题不好,我不喜欢打打杀杀,也不喜欢死人,朋友之间不适合谈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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