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绅士的法则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唇亡齿寒0
他在房间中踱步:“尔南多指使刺客暗杀我,莫非是也是因为我剿灭了海盗?这样一切都能说通了!”
他双眼放光,猛地抓住朱利亚诺的左肩,用力拍了拍,以示赞许:“这是一份强有力的证据!仅有那两个刺客还不够,尔南多大可以辩称他和刺客全无干系,但这些信件和账本就不同了!他不仅仅企图谋杀我,还犯下了里通外敌的大罪!多谢你,萨孔小少爷,你真是诸神派来襄助我的使者啊!”
朱利亚诺冷硬地拂开他的手:“恐怕加上这些证据也还是不够定他的罪。毕竟他可以狡辩说证据全是伪造的。”
苏维塔面露难色:“这倒也是……”
朱利亚诺忽地展颜一笑,苏维塔看得呆了。
“我手上还有另一样证据,能让尔南多百口莫辩。”
“哦?是什么呢?”
“现在还不能告诉您。等到公开审判尔南多的时候,我自会叫证人到场。”
“你不肯说,难道是怕我食言?”
“不留一张底牌在手里,我哪有底气说话?”
苏维塔皱起眉头,嘴角却向上一弧:“好。很好。我喜欢和能让我出乎意料的人打交道。你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萨孔小少爷。”
“请叫我朱利亚诺。”
“好吧,朱利亚诺。有了你提供的证据,尔南多难逃谋杀罪、通敌叛国罪、倒卖赃物罪这几项罪名。但你的家人呢?你是否也要起诉尔南多,为你的家人讨回公道?”
朱利亚诺摇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况且尔南多只是帮凶,背后的主谋是博尼韦尔。”
苏维塔将账本卷成筒状,敲打自己的手心:“你帮了我的大忙,我这人向来恩怨分明,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尽管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尽力去做。”
“我记住您的许诺了。天色不早,您不休息吗?”
朱利亚诺抬起一只手,委婉地下了逐客令。苏维塔说:“那么这些证据我拿走了。”接着转身离开。到了门边,他回过头说:“今夜真是忙乱,诸位也早点休息吧。就算你们感情再要好,也不能这么打搅别人,是吧?”言下之意是让所有人各回各房,各找各床。
他打开门,当先走出去。安托万望着他的背影,迟疑了一下,对朱利亚诺说:“我都不知道你的家人被……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
“这件事错综复杂,说不定我自己都会被灭口。我怕牵连到你们。”
安托万非常感动地拥抱了朱利亚诺一下,用力地拍击他的后背。朱利亚诺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被他拍出来了。
“你太见外了!还当不当我是朋友!我们可是有过命的交情!以后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尽管说!”
“嗯。多谢你。你不怪我一直瞒着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安托万放开他,犹豫着自己是该从门出去还是从窗户出去,最后决定走正门。他离开之后,雷希不声不响地起身,幽灵般从朱利亚诺身边滑过。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朱利亚诺问。
雷希歪着头想了想:“少年复仇记,真是个经典题材啊。我定能以此为原型写出一首好歌。”他轻飘飘地走出去,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朱利亚诺和恩佐。没有外人在,朱利亚诺一下子放松了,身心陡然从极度紧张的状态解放,他险些晕倒。眼前一阵阵发黑,双腿一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
他跌向地面,却在半途被一双手臂紧紧箍住。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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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拖住他的身体,将他打横抱起,温柔地搬到床上。朱利亚诺晕了好一阵才缓过来。
“真丢脸,”他勉强笑了笑,“我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谁知道差点就栽在苏维塔手里。”
恩佐拨开他的头发,万般怜爱地吻了吻他的额头。朱利亚诺闭上眼睛,尽情享受恩佐的亲吻。
“你是我教出来的,苏维塔哪里是你的对手。”
“你是在变相夸自己吗?”
“你好不就是我好。”
“我是不是打乱了你的计划?你对我失望了吗?”
“怎么会!”恩佐惊讶地睁大眼睛,“你做得很好,我简直想不到你能成长到这个地步。刚遇见你的时候,你是个只会冲我大吼大叫的小鬼,现在已经变成能面不改色与苏维塔对峙的人物了。”
被恩佐这么夸奖,朱利亚诺高兴得不得了。他搂住恩佐的脖子,断断续续地吻对方的嘴唇。若不是他累得够呛,真想再来上一回。这次他不要那种激烈的情事,而是要恩佐主导,很缓慢、很温柔的……
他幻想着那种甜蜜而美妙的性爱,却连开口要求的力气都没有。疲倦笼罩了他的全身。今夜真是漫长的一夜,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接踵而至,让他应接不暇。他还有一件事没告诉恩佐,关于他的另一位老师,这种奇缘……
“恩佐,还有一件事……”睡意涌上来了,他迷迷糊糊地说,“我遇见了以前的……我……她……”
声音小了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已是睡着了。
恩佐替他脱掉外衣,盖上被子,在床边坐了一阵。他的手指滑过朱利亚诺脸颊,轻轻地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也许有一天你会代替我,甚至超越我……”
他隔着衣服碰了碰胸前的圣徽,心脏忽然像被什么东西蜇了一下,微微刺痛起来。他望着窗外,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某个不在场的人说道:“我走上你的老路了。是不是我们所有人最后都会这样?这就是诸神为我们安排好的人生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沐浴着星辰的光辉和月亮的银芒。他看看正门,又看看窗户,最后选择推开后者。
“秘密情人就是要爬窗,不是吗?”
他自哂地轻哼一声,翻出窗外。
第54章师生
苏维塔将军没有限制客人们的人身自由,但朱利亚诺一时半会儿也不想走,他想留下来观察苏维塔下一步的行动。将军一大早便离开宅邸,于是客人们用过早餐后在管家的带领下参观了整座房子。苏维塔家族是赞诺底亚著名的军武世家,出过好几位将军和执政官。管家总是有意无意地流露出骄傲神色,暗示他们:苏维塔将军军功彪炳,深孚众望,很有希望担任下一任执政官,到时候他就是执政官的管家了。
午餐过后,朱利亚诺回到房间,刚准备小憩片刻,一名仆人突然送来一封信。信放在托盘中央,用蜡封好,蜡上却没有盖印章,不知是谁送来的。朱利亚诺遣走仆人,打开信。
“下午二时,请您单独到几何花园中央的凉亭一叙。”
信上只写了这么一句话,没有署名。朱利亚诺也认不出字迹。他想叫回仆人,询问写信的人是谁,但仆人早就跑得没影了。
这么神神秘秘的,难道是陷阱?要不要叫上恩佐一起?
可对方指定要他一个人去,带上别人,也许对方就不会出现了。朱利亚诺也不怕什么陷阱。这儿是苏维塔将军的家,谁会害他?除非是苏维塔本人。不过他手里还握有关键性的证据,想来苏维塔也不敢轻举妄动。
他决定去会一会这个神秘的写信人。快到约定时间时,他独自溜出屋子。宅邸西侧建有庭院,数尊喷泉雕像环绕着绿色的几何花园。一人高的树篱修建得整整齐齐,从高处看一定是一副极对称的几何图形,不过身在花园中,便犹如身陷迷宫,很容易迷失方向。花园中央坐落着一座白色凉亭。它建得很高,只要一抬头就能看到它的圆顶和顶上的雄鸡风向标。
朱利亚诺走进花园,朝着凉亭方向前进。这座绿色迷宫造得并不复杂,加上有风向标作为方向指引,朱利亚诺很快便来到花园中央。
凉亭里坐着一位女士,手捧里拉琴,正在弹奏一首哀伤凄婉的乐曲。朱利亚诺认出那位女士是狄奥多拉老师。他驻足倾听,等到一曲终了,才敢走上前。
“老师。”他双手拘谨地背在身后,仍像当年那个年幼学童一般,恭恭敬敬地对老师弯了弯腰。
狄奥多拉冲他挥挥手,让他坐下。
“写信的是您?”朱利亚诺刚说完就觉得这个问题很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
“是我。”狄奥多拉放下里拉琴。
“您找我有事?”
狄奥多拉不谈正事,却先聊起别的:“你觉得我这首曲子弹得如何?”
“呃,挺好的呀。”
“你知道这首曲子?”
“曲名是《给我自己的挽歌》吧。”
“那你知道词曲作者各是谁吗?”
老师想考考他。区区小问题难不倒朱利亚诺。“曲作者是生活在第二帝国晚期的盲诗人奈冯,也就是‘在位七日’的奈冯大公。词作者是女学者爱丽切伊涅斯塔。它本是一首诗,在伊涅斯塔作古很久后才由奈冯谱曲。”
狄奥多拉叹了口气:“看来我离开之后,你没有疏懒,一直在用心学习。你父母给你找了位好老师。”
朱利亚诺揉揉鼻子。其实狄奥多拉老师“回老家结婚”之后,父母请来另一位老师。那是个老学究,很有学问,却不太擅长管束小孩子。这些知识也不是那位老师教的,而是来自恩佐的传授。刺客热爱伊涅斯塔,这首《给我自己的挽歌》他朗读过无数次,朱利亚诺听得耳朵起茧,做梦都能倒背如流。
“也、也没有啦。如果您能一直教我就好了。”
狄奥多拉摸了摸里拉琴:“那么现在……你告诉我吧。”
朱利亚诺一怔:“什么?”
“你家族的事。你是怎么逃出来的,又为何出现在赞诺底亚?到底发生了什么?”
朱利亚诺咬紧嘴唇。如果可以,他一点儿也不想把这些事告诉狄奥多拉。他害怕牵连到老师,也不愿老师为他担心。就让他一个人背负这血海深仇的重担不好么?
“为什么不说话?因为这是个秘密,所以不能泄露?”
“我……不是……”
“或者你怕我碍手碍脚,阻拦你的计划?”
“不是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不肯说?”
“我不想牵连到您!”
“你不用担心这个!就算我受到什么牵连,也有自保的办法!我只想知道一切!”她抓住朱利亚诺的手,“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当我是外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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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的,我只是……”
绝大的悲伤攫住朱利亚诺的心脏。他捂住脸,泪水决堤般涌了出来,咸涩的味道从舌尖蔓延开来,心里更是酸楚得无法言说。他的家人一个都不在了,可他却能在异国他乡遇到老师。老师就像一根金线,将他和那个早已灭亡的家庭联系在一起。一听见老师的声音,他就仿佛回到了童年。他的狄奥多拉老师年轻美丽,聪慧机敏,总是妙语连珠,见识又那么广博,对他要求严格,却又非常温柔。他想起了父母。想起他在梵内萨的家,想起乡下的别墅,想起他们夏季避暑的活动。那意味着不计其数的黄金般的日子。那意味着他曾是过着世界上最幸福生活的、最无忧无虑的朱利亚诺萨孔。可是他再也回不去了。然而透过老师,他又窥见了昔日那金色的幻影。像倒映在水面上的阳光,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抓不到,只会将那幻影打碎。
他哭了好一阵,狄奥多拉心疼地递给他一条手绢。他紧紧攥住手绢,心情在剧烈的波动之后,反而逐渐平静下来。他擦去泪水,哽咽着说:“他们……他们都死了……”
像小时候安慰爱哭鼻子的他一样,狄奥多拉轻拍他的后背,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朱利亚诺整理了一下思绪,将家族被灭门那一夜的经过详细说给狄奥多拉听。但他并未将恩佐的身份和盘托出,只说恩佐是个同情他遭遇的生意人,动用自己的社会关系帮他混出城,然后带他去罗尔冉边境的庄园避难。后来他们由于生意上的需要来到庞托城,在那儿结识了雷希和安托万,四人一起前往舍维尼翁山,破坏德朗绍古子爵的阴谋。
提到扬尼斯的时候,狄奥多拉的神情变得非常痛苦。朱利亚诺想起扬尼斯也是狄奥多拉的学生,还是那位康斯坦齐娅小姐的哥哥。失去心爱的学生,一定让老师心如刀绞。
他告诉狄奥多拉,他们在舍维尼翁山遇上了蜘蛛大军,子爵一党被蜘蛛屠杀殆尽,他们四人救出人质,之后分道扬镳。朱利亚诺决定复仇,先从尔南多下手,于是同恩佐一起来到赞诺底亚,又阴差阳错遇上雷希。他们干脆请雷希帮忙混进舞会。
朱利亚诺慎之又慎地避开一切与“缄默者”有关的细节。他宁可让狄奥多拉以为他是个满心仇恨的复仇者,也不能让她知道自己成了刺客的学徒。
狄奥多拉听完他的经历,一言不发。朱利亚诺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坐在凉亭下。过了好一会儿,狄奥多拉站起来,扶着支撑凉亭的立柱,一只手搭在额头上,神情万分痛苦:“那个恩佐……他是个‘缄默者’?”
朱利亚诺大惊失色。他明明一个字都没说,老师是怎么猜到的?
“你认得那首歌。”狄奥多拉泫然欲泣,“你知道它是爱丽切伊涅斯塔写的。我过去从不让你读伊涅斯塔的作品,因为我认为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女疯子,绝不能让她的异端邪说荼毒你的思想。你父母也是因为我反对伊涅斯塔的主张,才决定让我担任你的家庭教师。可你知道那首歌是伊涅斯塔写的……只有‘缄默者’才会推崇伊涅斯塔,当她是他们的先行者。”
“不、不是的,不是他……”朱利亚诺结结巴巴地辩解,完全忘记了“不能说谎”这一法则的约束,“是后来的家庭教师教我的……”
“不可能!”狄奥多拉嘶哑地喊道,“因为你的父母憎恨缄默者,更不可能让你接触到伊涅斯塔的作品!”
她转过身,双眸中噙着泪水:“那时候你太小了,不清楚这事,可我却知道。那时候他们的生意蒸蒸日上,遭到竞争对手的嫉妒,对方派来刺客暗杀你的双亲,却误打误撞杀害了到府上作客的亲戚。为了报复,你母亲奥莉娅决定雇佣刺客暗杀对手,终结了这一场斗争。可那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从那时候起,他们就对刺客深恶痛绝。在梵内萨,就连三岁孩童都知道缄默者的恐怖之处,但维托和奥莉娅却从不让你接触这些,还是我私下告知你缄默者的存在。我很清楚,即使我不再担任你的家庭教师,维托和奥莉娅也绝不可能让你学习伊涅斯塔的诗歌。那么可能性仅有一个:你是在离开家庭后才接触到伊涅斯塔的。只有那个恩佐,只有可能是他。”
“不是的!没这回事!”朱利亚诺仍存有一丝侥幸。
“你隐瞒了有关缄默者的细节,导致你的故事很多地方根本说不通。比如一个生意人为何武艺那么高强,比如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为何仅仅因为同情你就帮了你那么多忙。只有一个可能:他是一名缄默者,他所做的一切都能得到等量的报酬。”
狄奥多拉走向他,伸出手,想要碰碰朱利亚诺的脑袋,可还没接触到他的头发,她就像被针扎了似的,惶恐地缩回手。
“缄默者从不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别人。他们的帮助永远意味着不菲的代价。你付出了什么,朱利亚诺?你用什么换来缄默者的忠诚?钱吗?缄默者都是为钱做事。你许诺复仇之后给他足够的酬金?还是名誉?地位?萨孔家的某样宝物?还是你答应了他的什么条件?”
是我自己。朱利亚诺苦涩地想。我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名誉、地位和宝物能拿来买人心。我把自己给了恩佐,先是换来我的性命,然后是换来刺客的技艺。
见朱利亚诺不回答,狄奥多拉强硬地拽起朱利亚诺的双手,先检查了他的右手,接着是左手。
“你的两只手上都有练武形成的老茧。”她绝望地宣布自己的调查结果,“如果只是学普通的剑术,没理由左手也会有这种茧子,除非你在学习暗杀的技巧。”
她倒退几步。朱利亚诺的心紧紧揪了起来。
“还有伊涅斯塔。”她心碎地瘫倒在凉亭下的长凳上,“你还在学习伊涅斯塔。你要变成一个缄默者了……”
“老师!”朱利亚诺单膝跪在狄奥多拉脚边,握住她的手,“恩佐的确是个刺客,但他是个好人。他愿意帮助我。我求他教我刺客的技艺,这样我就能亲手报仇了。您不要把他想象得那么坏!”
“不是我把他想得太坏,而是你把他想得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他们是一群怎样的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伊涅斯塔教他们成为无情的刀剑,教他们化身成他人的工具。我曾经也热爱伊涅斯塔,觉得她是世上最才华横溢的女人,那些古往今来的学者大家,哪一个比得上她?但越是研究得深,我就越是觉得她的理论荒谬可笑,以至于最后我根本无法认同她的观点,连大学都读不下去,只能退学转行做家庭教师。在伊涅斯塔眼里,刺客根本不是人,只是武器。什么‘刺客即武器’,简直是胡说八道!他们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把刺客当成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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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不过是那些想杀人又不愿脏自己手的大人物的傲慢想法罢了!别人那么想不可怕,最可怕的是,他们自己也那么想!连他们自己都没把自己当成人!我怎么能眼睁睁看你变成那个样子!”
“不是那样的!恩佐不是冷冰冰的武器,他也有感情,也有常人的喜怒哀乐,也会去爱,也会去恨,他……他不是您说的那种人!”
“你还不明白吗?他们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从‘人’的角度出发的,而是为了他们的‘神’!他们信仰的‘真实与虚饰之神’是双面的神灵,既提倡人世的浮华享乐,又主张死亡是唯一的真实。的教义教导人们活着的享受都是虚假的,既然是虚假,那么享乐和禁欲其实是一回事,所以不如享受奢华的人生,直到迎来唯一的真实死亡。缄默者是最忠实、最狂热的信徒,他们的所作所为无不符合‘真实与虚饰之神’的标准。他们享受奢华的生活,却不是为了自己享乐,而是他们的神提倡这样。他们给他人带来死亡,并不是因为他们喜欢谋杀,而是为了散播死亡。他们宁可保持沉默也不说谎,因为他们是死亡的代言人,而死亡乃是唯一的真实,乃是永恒的沉默。只要是为了侍奉神明,他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如果有一天他为了履行神赐的职责不得不牺牲你,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照做。这就是缄默者!”
朱利亚诺哑口无言。恩佐是老师说的那种人吗?他不愿细想,但又不得不去想。恩佐喜欢金银珠宝,对财富锱铢必较,却不是那种守财奴一般的贪婪;恩佐喜欢豪奢华丽,热爱挥霍和享受,却不是那种膏粱子弟一般的奢靡;恩佐喜欢慵懒安逸的生活,能坐着绝不站着,却不是那种无能懒汉一般的懒惰;恩佐喜欢甜蜜火热的亲吻和酣畅淋漓的性爱,对朱利亚诺的身体总是渴求索取,却不是那种登徒浪子的一般的好色;恩佐喜欢杀人,对敌人毫不留情,却不是那种变态杀人犯一般的疯狂。恩佐喜欢这些喜欢得恰到好处,极有分寸,很难让人相信这是他的本性。他仿佛是为了达成某种看不见摸不着的标准才变成这样的,因为这样才是完美,才是正确。
这不是人的标准,而是神的标准。朱利亚诺早就注意到了。因为神的使者必须是这样,所以他才会变成这样。有的神要求信徒禁欲,有的神要求信徒放荡,“真实与虚饰之神”要求信徒享受人世间的美好生活,却无时无刻铭记这一切都是虚假的。恩佐的举手投足都表明他是个完美的缄默者,而完美的缄默者必须是这个样子。他自始至终都戴着名为“缄默者”的假面,即使和他最亲近的朱利亚诺都不知道他的真面目。或许他面具戴得太久,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真面目了。
他甚至为了得到协助,差点把朱利亚诺卖给雷希。当然,他后悔了,他口是心非,圣徽给他留下了一个惩罚的烙印。那个时候,他完美无缺的假面裂了一条缝隙,朱利亚诺从中窥见了些许人性的光芒。如果他凡事遵守神明的要求,那么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答应雷希。一个完美的缄默者会把他当作筹码去交换有利条件。
朱利亚诺如坠冰窟,瑟瑟发抖。他希望恩佐是个完美的缄默者,这样才能教导他最好的技艺,但他又害怕恩佐变成完美的缄默者,因为那样就必须舍弃身为人类的那部分。他最害怕的是自己或许终有一天也会变成那样。
可是他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
“老师,我……我没有办法……我还有什么办法呢?除了寻求他的帮助,我再也没有别的途径可以复仇……难道我要放弃吗?”
狄奥多拉握紧他的手。“我从不反对你复仇,毋宁说在约德诸城邦,为家族复仇才是值得称许的。但是复仇有许许多多方法。假如你非要假缄默者之手,那至少也……”她顿了顿,吐出包含悲伤的叹息,“至少你不要变成缄默者。你可以许诺他金钱、地位、名誉,许诺他有利的条件,你可以用一辈子努力工作赚钱还他的债,但是不要变成缄默者!不要舍弃生而为人的尊严,不要把自己当成无情的武器。你不是谁的棋子,不是谁的工具,你就是你!”
但恩佐不这么想。恩佐希望他成为缄默者。现在他是一名学徒,总有一天他会像恩佐一样戴上面具,成为黑夜中的一抹幽影。
“我也不希望那样……”朱利亚诺小声说,“如果我可以选择,我也不愿成为缄默者……”
“那就按照你心中所想去做,我的孩子。”狄奥多拉抱住朱利亚诺的肩膀,“我的孩子,你已经受了那么多苦,失去了那么多宝贵的东西,千万不要连最后的尊严都舍弃了,不要走上那条黑暗的道路……答应我,不要变成那个样子!”
第55章师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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