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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染金戈

时间:2023-05-26  来源:  作者:闻笛
她想要反驳,可许多话语一起涌到嘴边,却没有一个站得住脚。
百羽已重新拿起刀,径直指向对面的人:“总之我是一定要走的,师姐,你若是执意要阻止我,我便只能杀了你。”
她的视线一沉,口中喃喃念道:“身既死兮,魂魄长留”
伴随着咒语般的低吟,她的背后罡风腾起,展开一双漆黑的翅膀。
第58章魂魄长留(二)
从小时候起,她便听得见死者的声音。
她时常一个人,身边没有玩伴相陪,她是族长岳长松的遗女,被族人众星捧月般地呵护着,曾有小孩子与她玩耍时不慎踩伤她的脚,被大人足足关了三天禁闭,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哪个孩子愿意与她一道玩耍。
从小到大,围绕在她身边的只有





桃花染金戈 分卷阅读61
大人的叹息。
风廷坚为她的才华而叹息:“百羽的身体孱弱,元神的根基不够稳固,师兄留下的功法典籍已被焚毁,我实在不知如何才能将她教导成材,如此下去,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下的族人。”
任兰为她的性情而叹息:“百羽今日又伤了人,师父,她的性子太过顽劣,我实在不知该怎么与她相处。”
安启明为她的身份而叹息:“我可不敢跟你比武,你是族长的掌上明珠,我只是个胸无远志的庸才,我哪里能比得过你。”
她已听够了叹息声,旁人越是将她视作瑰宝,她便越是困惑,她不明白为何别的孩子能为身边的人带来的快乐,她却只能带来悲伤。
言语像刀,锋芒太胜,总是伤及无辜。
从此,她不愿再与人交谈,在族人眼中,她的性情渐渐变得古怪而傲慢。
她转而去追寻耳畔陌生的低语声。
那些声音从小便伴随在她耳畔,无形无影,鬼魅飘忽,像蝴蝶似的难以捕捉。她向大人质询,可大人们却说,那是死者的魂魄在勾引生人,叫她不要再想,不要再听。
声音是从幽沼中传来的。
幽沼是不祥之地,是大地生出的浓疮,是古老的神明都未能治愈的伤疤,羽山族人只有犯下滔天大错,才会被关在里面受罚。
她也害怕那无边无际的寒冷,可是孤独最终战胜了恐惧,她决定向声音的源头靠近。
她来到幽沼中,娇小的身影独自立于旷野,她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出乎预料的是,它并不可怖,反倒像是在吟诵古老的歌谣。
春兰秋菊,原野苍苍。
舟车远兮,行路茫茫。
结桂枝兮,遗芳将散。
往不反兮,遗恨无绝。
身既死兮,魂魄长留。
她还太年幼,年幼到听不懂这些字句的含义,但她能听出歌声中深切的悲哀。那些愁绪无处可托,徘徊千年,历久弥新,好似旷野中的冷风穿过她的胸膛。
并不只有快乐才能感染人心,悲怆也能。
她恰巧是一个诞生悲怆的时代中的、悲哀的孩子。
她不清楚这声音的来由与意义,只是本能地将愁绪寄托其中,只有在此处,她的孤独才有依托。它们随着歌声散入冷风,化作苍茫又渺远的一部分,不再如影随形地折磨她。
直到有一天,她在幽沼中遇到一个人。
那人像一团漆黑的影子,脸颊的纹路中写满沧桑,声音像是掺了沙子一样嘶哑,她从来没有在族人之中见过这样的面孔。
羽山族从来不欢迎外来者。她理应呼救,理应向守卫报告,可是,那人却用无比平稳的声音,吟响了同样的歌谣。
她没有呼救,反而独自来到男人面前,仰着头问:“你也听得见死者的声音吗?”
“听得见。”
“为什么别人都听不见,只有你能?”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被神明抛弃的人。”
她注视着陌生人的脸庞,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她和所有羽山族人一样,日日在祭坛上伏身闭目,将诵神的话诉诸于口,藉此祈求神明的庇佑。
但她猛然惊觉,神明从来不曾开口对她说过一句话。
陌生人却用温柔的语气对她讲述了很多事,很多她闻所未闻、又充满好奇的事。
“你的名字叫做百羽,你本可以展开翅膀,飞得很高,很远。可是有人夺走了你的爹娘,害得你只能孤身一人,被关在这一方山水中,难道你不恨么?”
仇恨的种子在她心中发芽。
“神佑的河山,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这世道就快要倾覆,你愿不愿意与我同往?”
*
百羽的脚边涌起万丈波澜。
看不见的波澜比奔腾的河水更加壮阔,肆虐的波涛席卷每个角落,气势摄人心魄,就连河畔细小的砂砾也在随之震动。
风廷坚也被镇住了,他虽目不视物,但仍能感到来自不远处的波澜,这是他尝试了无数个昼夜,终于缔造出的奇迹,伴随着岳长松的死而沉寂了九年的元神,终于重新现世。
玄鸟振翅,山河摇颤。
如此一来,羽山族的瑰宝终于得以传承。
任兰带着七名武者将百羽围住,摆出密不透风的剑阵,试图向中心逼近。
但每个人的行动都很吃力,任兰只觉得肩上像是压了千钧的重负,圆月弯刀像是生锈的铁环一样笨重。
她一声令下,挥刀而起,与此同时,七剑齐出,从四周将百羽锁住。
剑锋交汇,剑光聚拢之处,百羽的身影却已经不在。
她高高跃起,好似飞鸟一般腾空,笨拙的剑阵全然追不上她的动作。
夜幕已从穹顶降下,天色是晦暗的,水色也是漆黑的,她的身影叠在模糊的两色之间,好似一笔凝重的泼墨,连黑也是纯粹的,将天地都衬得失了光。
任兰仰着头,眼睁睁被漆黑的翅膀遮蔽视野,从黑影中窜出的一抹银光,毫不留情地撕开她的眼中的天地。
与这光辉相比,她手中的武器的确不值一提。
百羽的刀终于压下来,刀锋相击的那一瞬间,仿佛有千钧的巨石击在她的胸口。她的手臂被震得失了知觉,只来得及向后撤了少许,便跪倒在地上,咳出一口血来。
“阿兰,住手,”她听见风廷坚的声音,“你赢不了她的。”
“赢不了又怎样?”她刚刚咽下口中的血沫,眼底便涌出滚烫的泪水,“我从来都赢不了她,可她是我的亲人啊,难道我就该坐视不管吗?!”
“这是她的愿望,”风廷坚道,“移魂之术,若非本人心甘情愿,绝不会如此顺利。”
“她只是不愿被人抛弃而已啊!”
风廷坚沉默了片刻,终于叹道:“时局如此,总要有人付出代价。若是我有这般天赋,何尝不愿替她负担。若是能够再选择一次,九年前,我宁愿前往都城赴死的人是我。”
“师父……?”任兰抬起头,愕然地望着他。
风廷坚的发冠已被吹乱,银丝在风中散乱着,眼角的皱纹似乎又深了许多,空洞的眼睛徒然望着前方,明知光明已逝,却仍执拗地不愿闭上。
他沉声道:“我一定要将百羽带往崇明教,从此与她同进同退,就算是阴曹地府,我也会比她先到的。”
不远处,剑阵已彻底崩离溃散,肆虐的风卷着滔天的浪,还站立在河岸的只剩下百羽一人,娇小的身躯立于风暴中央,好似那一点泼墨终于晕开在浑浊的大地上,被漫无边际的孤独吞没。
倘若化作玄鸟,扶摇直上青天,是不是就能甩开深重的悲哀,真正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任兰已泪如泉涌,她咬着牙关,喃喃道:“难道真的没有别的出路了吗……”
她肩上一热,转过头去,瞧见卢冬青的侧脸。
“还有我在。”
她茫然地望着身边的青年:“冬青,你……你还有办法?”
卢正秋也露出诧色,问道:“冬青?”
冬青望向身旁的人,紧皱的眉眼突然舒展开,淡淡问道:“师父,你方才是不是说,小孩子总会犯错的。”




桃花染金戈 分卷阅读62
卢正秋的神情中带着困惑,但仍对他点头道:“我的确说过。”
他又问:“是不是不论他做了什么傻事,大人都应当原谅他?”
卢正秋道:“自然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么请师父原谅我。”
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松开持剑的五指,抬起头往百羽的方向迈去。
第59章魂魄长留(三)
岳百羽已站在河边。
河面上的波涛更加汹涌,在沉郁的黑暗中发出呜呜的低啸。激流撞上岸边的山石,掀起的浪头比百羽的头顶还要高,好似猛兽的血盆大口,尖锐的牙齿参差而列,
这样一只猛兽,若是将她吞入口中,怕是会将她嚼得粉身碎骨,连骨头也不会吐出一根。
百羽还在往前走,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任谁也想不到,随着她的脚步,率先粉身碎骨的不是她自己,而是浪头。
灵气聚成的玄鸟在她上空盘旋,身姿优美而神圣,翅底的罡风卷过河面,竟将巨浪生生劈开,在奔涌的水流中劈出一条风平浪静的路。
就连拴在岸边的船板也停止了颠簸,仿佛一匹被驯服的野马,乖巧地垂下头等待主人驾临。
她迈着步子往船板上踏去,杏色的裙摆在风中翻飞,身影竟也透出几分神圣,倘若她一路向前,或许真的能够到达对岸,离开这座闭锁的山谷。
倘若不是有人拦在她面前。
卢冬青已手无寸铁。
他虽习剑多年,这一次却因放开了剑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让开。”女孩用清冽澄澈的嗓音吐出冰冷无情的话语,手中的刀尖抵上他的心口。
卢冬青凝着她,她的目光阴郁,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尽管她曾是那般灵动的孩子,得意的笑容,懊悔的泪水,赌气时鼓起的脸颊,失落时垂下的眼帘,都被黑夜吞没,不复存在。
她像是被拖入一场噩梦,梦境之中她已不再是自己,她无所不能,也毫不畏惧,就算用刀锋贯穿对面人的胸膛,她的手恐怕仍会沉稳如常。
但梦总会醒的,倘若梦醒了,她会不会后悔?
卢冬青摇了摇头:“我不会让开。”
百羽冷冷道:“你不怕我杀你?”
“倘若我不让开,你真的打算杀我?”
“有何不可,你连剑都不带,杀你比捏死一只虫子更容易。”
“的确如此,但杀了我之后呢?你所期望的远大前程,难道是用性命铺就的吗?”
百羽怔了一下。在她沉默的间歇,卢冬青又向前迈了一步,接着道:“我不知道神明是否已经抛弃羽山族,但我知道,他们倘若还在,绝不会纵容百羽滥杀无辜。你说你会实现百羽的愿望,但这是你的诡辩罢了,岳百羽绝不会有杀人的愿望。”
“你又不是她,你如何知道?”
“因为她答应过我,她之所以习武,绝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护人。我认识的岳百羽虽然顽劣任性,却绝不是说谎的孩子。”
卢冬青像是看不见那短刀似的,继续向前迈步,任由闪着银光的利刃从衣襟的缝隙间穿过,抵上他的皮肉。
他的胸口还沾着血,那是抵在脖颈上的刀刃留下的足迹,新鲜的血珠沿着缝隙渗出,沾在已经饮饱鲜血的刃上。喉结上下翕动,将针刺般的疼痛吞进嗓子。
他的身体叫嚣着想要逃走,奇怪的是,心却如止水一般平静。
人生中总有那么一些时刻,当你豁出一切的时候,反倒无所畏惧。因为你原就无路可逃,只能往前走。
百羽并不平静,她的刀尖不再平稳,她的手指第一次颤抖。
被刀戳中的人没有怕,持刀的人却怕了。
她的眼底布满血丝,那些血红色的细丝好似藤蔓从脚底生长,缠住她的四肢,扼住她的喉咙。
“百羽,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话么?”卢冬青站在她的面前,柔声道,“我绝不会眼睁睁地看你堕入邪道,成为祸国殃民的恶徒。所以我会用自己的命来阻止你。”
卢冬青凝着那双眼睛,哪怕它们已成为幽荧现世的容器,仍有属于百羽的一部分思绪还深埋其中,属于她的悲伤与哀恸,仍在那双眼底流淌。
人生无长乐,却有长恨。
恨刻在灵魂深处,绝不会轻易被磨灭。
所以她对挡在面前的人感到愤怒,那人明明注视着与她相似的黑暗,可目光中却饱含温柔怜悯。
她不明白,这些温柔来自何处。
她厉声质问道:“祸国殃民?你的父母也是被当今国君错冤而死,你难道不恨吗?”
“我恨,我当然恨,”卢冬青沉声道,“可仇恨并不能唤回逝者,只会折磨生人。”
“你说过要为他们洗冤,难道是在说谎吗?”
“我的愿望从未改变。”
“实现愿望,总要付出代价。”
“那也该由我来付,而不是你。”
岳百羽一怔。
卢冬青凝着那双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我会查出当年的真相,为羽山族人洗刷冤屈,还江湖一份清明,为此就算赴汤蹈火,手染鲜血,也在所不辞。我会实现你的心愿,所以你不必与魔教为伍,更不用违心杀人,你若相信我,就留下来等我。”
岳百羽愕然地望着他,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你……你为何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是你的师兄啊。”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羽山族的业障,对你而言太沉重了,还是交给我来担负吧。”
他的话中没有掺杂任何虚情假意,因为他从来都不擅长说谎。
他只是如实地、不加掩饰地托出自己的心。
岳百羽不住地摇头,大声道:“不需要,百羽不需要!你让开!让我走!”
她的刀锋举起又落下,却始终无法前进半寸。
她以为自己早已下定决心,将自己的体魄、生命、全都奉献给接纳她的神明,只为填补胸前的空洞。
可是却有一个人来到她面前,将自己的心放进去,不计代价,不求回报。
她的决心好似三月的冰,被面前这个手无寸铁的人轻易融化。
卢冬青在她面前蹲下,抬起手臂,越过殷迹斑斑的刀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百羽,放下刀吧,你年纪还小,不该碰这么多的血。”
她手里的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鸣响。
从她脚底腾起的风终于渐渐息止。
漆黑的翅膀在空中展开,玄鸟高高扬起脖颈,像是在发出声嘶力竭的啼鸣,然而,它的声音也随着身影一同淡去。
墨色的夜空重归澄澈,河水重新奔涌流淌。
岳百羽的脚下失了力气,向前倾倒,刚好倒进卢冬青的臂弯。
卢冬青顺势,这才发觉她的手如此冰凉。
“百羽?百羽?”他急切地呼唤女孩的名字。
女孩儿将头埋进他的肩窝,用细若游丝的低声道:“师兄,我……好想再与你……说一会儿话……”
她的声音突兀地停止,就连呼吸声也跟着淡去,变得细不可闻。
卢冬青感到肩上一沉,心里也跟着一紧:“百羽!你撑住啊!”




桃花染金戈 分卷阅读63
他顺势握住百羽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心冷得像冰。
他紧手臂,试图将女孩抱起。这时,他的眼角闪过一道阴冷的银光。
一条冷箭从黑暗中窜出,径直射向他的后背。
第60章魂魄长留(四)
冷箭从暗中突然现形,就连卢冬青也没有看清箭来的方向。
他仅仅来得及判断出箭落的地方,那正是他自己的肩背。千钧一发之际,他抱起百羽向后跃,同时侧过身,让冷箭擦着他的手背飞过。
他的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踩踏声,被水浸润的石头分外松散,有一些顺着河岸滑进水中,留下细小的扑通声,很快便被浪涛淹没了。
他还没站稳脚跟,第二箭便到了,这一次瞄准的是他的膝盖。
他的手上没有兵器,只有一个昏迷的孩子,他不得不继续后撤,脚尖踩过湿润的沙石,身体不由自主地晃动,他已站在河岸边缘,身后再无路可退。
第三箭瞄准的是他的脚尖。
接连三发冷箭,每一发都置他于死地,他听到同伴的呼喊声,然而远远追不上箭羽划破风的声音。背后的河是他唯一的生路。他横下心,抱紧怀里的女孩儿,纵身跳进激流之中。
两个人落水,发出的响动比石头大得多,然而对于河流来说,他们与石头无甚分别,很快便被波涛声吞没了。
激烈的水流好似鞭子似的抽打在脸上,石块则像乱拳一样捶打他的胸口。
他的水性还算不错,却也难以驾驭如此汹涌的浪涛,接连呛下几口浊水,嗓子好似被淤泥堵住似的难受。
“百羽,你撑住!”他用尽余力托住女孩儿的身子,让她的头保持在水面上。
他浑身的力气像被抽走似的,四肢越来越沉,视野渐渐变得模糊,在飞溅的水花中,他看到那条拴在木桩上的船,正随着波浪起伏摇荡,船嵩还挂在船沿上,向船外露出少许。
他用尽剩下的力气,拼命往船的方向游去,用一只手将百羽紧紧揽在怀里,另一只手吃力地扒上船嵩,将摇晃的长杆作为支点,慢慢往船舷的方向移动。
孤舟随着他的动作剧烈颠簸,他终于搭上船舷,花了一些功夫才重新稳住身子,他咬紧牙关,牢牢地扣紧五指。
这时,他猛然发现船篷里还坐着一个人。
是那个身披蓑衣的哑巴船夫,他一直坐在船篷的阴影中,方才从岸上竟没瞧见他的身影。
浪潮翻涌,船板起落,他竟坐得那样稳,好似全然没有感觉到身下在剧烈摇晃。
“先生,帮个忙!”卢冬青竭声喊道
有了船舷的支撑,他和百羽不至于马上被河水卷走。只要船上的人施以援手,他便能够脱离危险。
他怕对方听不见,索性提高声音又喊了一遍:“先生!帮忙拉一把!!”
他看到船夫抬起头,才终于松了口气。
船夫从船篷中站起身,他头顶的斗笠和身上的蓑衣立刻就被风卷走了,露出一双被水打湿的赤膊。
发丝凌乱地贴着他的脸颊,衣服好似刚刚泡过的毛巾,黏答答地沾在身上。但他的神色和动作仍旧从容不迫。
他在船边弯下腰,却并没有抓住卢冬青的手。
取而代之,一道银光掠过卢冬青的眼底。
那是铁器打磨后露出的冷硬的光,径直瞄准眉心。
卢冬青呆住了,方才的三支冷箭正是从这弩里射出的。
现在,第四支冷箭就要出膛。
“你……做什么。”他难以置信地问。
“当然是送你上路。”船夫勾起嘴角道。
本该是哑巴的船夫,竟开口说话了。声音也像是混了泥浆似的,粗糙而低哑。
他肩膀隆起,皱纹斑驳的脸上扬起笑容,看上去分外狰狞。
“你不是船夫,你是魔教”
他的话音未落,第四支箭已经撕破水幕,向他疾驰而来。
他不得不松开手,任由怒涛再一次卷住他和怀中的女孩儿,波浪在他身后形成一条漩涡,将他往中心的方向拉扯。
在天昏地暗的转动中,他终于惊醒。他以为魔教的使者被洪水阻拦在对岸,却没想到对方一直躲在船篷里,看着他和百羽的争斗,伺机出手。
他以为灵泉谷真的与世隔绝,却忘了诸多族人之中,有一个人能够自由出入山谷。这人便是甘沂河上的船夫。凭借船夫的身份,这人不仅能够掌握所有出入者的动向,甚至能在暗中蛊惑百羽和族长。
船夫曾被族长惩戒致哑,但眼前的人却能开口讲话。或许所谓的惩戒不过是一场骗局,又或许眼前的人早已不是船夫本人。
在这些念头划过脑海的时候,卢冬青已陷入绝望的深潭。再过顷刻功夫,他便要带着迟来的醒悟和满腔的懊悔,与他未能搭救的师妹一起永沉水底。
绝望好似身边的漩涡,任凭他如何挣扎也无法逃脱。
这时,他看到一条黑色的影子从岸边纵起,飞身落在船板上。
影子是那么熟悉,就连飘散在背后的长发都无比令人怀念。
“师父”他不顾一切地伸长手臂,纵声高呼道。
卢正秋落在船头,船身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猛烈下沉,半边几乎陷进水里,船夫忙着站稳脚跟,趁此功夫,他将拴在木桩上的船索解开,拼命向漩涡中央投掷。
船索的一头,终于落在卢冬青的手心。
“你疯了吗?”船夫高喊道。船索解开后,孤舟失去支撑,当即被巨浪卷动,眼看就要飘走。
若不是卢正秋用另一只手抓住船桩。
他竟将自己的身体当做船索的延伸,一只手牵紧铁链,避卢冬青溺水,另一只手则牢牢地扒在木桩上。
他的身体承受着两侧波浪的撕扯,脚底的船板剧烈晃动,仅仅维持站立的姿势都很困难。
可他手中的力气却不曾减弱半分。
“师父,师父”
卢冬青在水中挣扎,凭借船索的支撑,一点点离开漩涡,再次奋力往船身的方向游去。
他的手脚早已没有知觉,唯独心里涨得满满的,船上那熟悉的侧影,竟令他的鼻子阵阵发酸,他浸在冰冷刺骨的水流中,眼眶中却有热泪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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